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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最全] 【风雨里的罂粟花】(1-9.4)【作者:銀鉤鐵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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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8)(本章节由银钩铁画授权LIDZ93代笔)

作者:lidz93

  美茵给我拿生死果兑在水里的目的,应该是想让我做「一夜七次郎」;我做
到了,但是我这个「一夜七次郎」跟她预想的,彻底大相径庭。而这一次,用某
问答网站的格式来讲,我也总算了领教了抽烟后再吃生死果,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这该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成分啊!」当我无力地坐在马桶上,经受著身心
巨大折磨的时候,我在心里反复地问道。如果我没记错,上次夏雪平差点被段捷
那个死家伙要了命的时候,根据医院当时跟我沟通时告诉我的,「生死果」里面
含有麻黄碱,麻黄碱可以通过双向进行直接和间接地刺激肾上腺激素,增加血压
和心脏输出量,从而达到刺激神经和增强性欲的作用,但若是单纯的麻黄碱,也
不至于跟尼古丁或焦油产生反应的时候,造成人体的新陈代谢紊乱,甚至是腹泻;
可能是我孤陋寡闻,但我之前是真没听说过有哪个麻黄碱类药物滥用的瘾君子,
经常拉肚子的。

  「哥,你……没事吧?」美茵推开洗手间的门,皱著眉头不停地问著我同一
个问题。

  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捂著肚子然后对她吃力地摆摆手。

  这一晚上,也给她折腾得够戗。她想了好多能让人止泄痢的办法,又是给我
用盆端热水让我泡脚,又是扒开了她带来的那只香橙挤出汁水、加了一包方便汤
料合在一起、兑了热水给我喝,也不管洗手间里一时充满了「木樨香」,忍著嗅
觉的不适帮我用手搓热了,坐在浴盆沿上帮我捂著肚子,这让我还挺感动的。

  然而这一切一点用都没有,我还是不停地坐在马桶上不停地拉。前前后后真
的足足差不多七次,直到肚子里空了、卫生纸也被用了差不多半卷,才算罢休,
可是肠胃了依旧没发觉舒服到哪去。

  「美茵,你先去睡吧,」我在给自己擦干净之前对美茵说道,「这脏,不好。」

  「那我也得等著你擦完屁股扶著你回去,你这样子怎么能让我放心呢?」美
茵哭丧著笑脸,忧心忡忡地看著我。

  我又是感动又是尴尬,只好让她暂时先转过身去回避。等我颤颤巍巍擦干净
了。站起了身冲了马桶,一股天旋地转的感觉又毫无准备地袭来,让我差点没晕
过去。

  「哥!」美茵大惊,前来扶著我。

  我示意她别过来,让她躲远点,接著连我自己都没准备好,便觉得上腹部又
一股强大的压力向上反冲,我赶忙半跪在马桶边,微微一用力,「哇」的一下,
四股滚烫的、带著酸味和腥臭气的滚烫热流便从我的嘴里扑了出来。我仔细一看,
那些全都是殷红色的东西。

  「哥,你吐血了!」美茵吓得差点哭了,但她却没慌,扯了手纸对我说道,
「别怕,哥!没事的,我给你叫急救车,咱们去医院就好了!别怕……」

  我换了口气,让美茵帮我擦干净嘴角之后我又漱了漱口,开著瓷砖壁缓了一
下呼吸,紧接著觉得这下肠道里倒似乎没有那么难受了。

  「没事,用不著去医院……你帮我……抬到外边……」我对著美茵说道。

  美茵咬著牙扛起我的肩膀,我也使尽全力踉跄地走出洗手间,被美茵放倒在
床上平躺了下来。美茵又喂我喝了几口加了调料包的橙汁水,肚子里总算舒服过
来了。

  「哥……对不起……呜呜……都是我不好!」看著我有气无力的样子,美茵
自责地哭了出来。

  「傻丫头……你不是不知道这玩意是啥吗?而且家里人除了我,也没人抽烟,
谁他妈的知道你喂我的那玩意,跟香烟遇到一起能出这么个幺蛾子?所以怨不得
你,别哭了。」我颤抖著右手,捧著美茵的脸,对她说道:「不过啊,你也别吃
了……你也劝老爸别吃了……这东西现在说不好究竟是药还是毒品。终归不是什
么很好的东西……知道么?」

  「知道了……哥,我知道了……」美茵哭泣著说道。

  然后我就感觉自己的胳膊一沉,美茵的呼叫声也越来越小,我便昏昏沉沉地
睡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美茵正趴在我的胸口搂著我的胳膊打著微鼾,口水从她的嘴
角沿著脸颊浸透了我的衣服。看著熟睡中的她,我不禁笑了,虽然经历过虐心和
不愉快,但怀里的美茵,仍然是小时候那个有事没事都要找我索要温暖的美茵。

  昨夜激烈的床战加上激烈的腹泻,所以这一觉睡得我四肢都发麻。

  我刚准备悄悄地把她的身体挪到我身边的枕头上,结果还没等我动我的左手,
喉咙一阵搔痒让我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哥……哥!你醒啦?」美茵被我的咳嗽震醒,睁眼之后高兴却又关切地看
著我,「咳嗽得这么厉害,是还难受吗?」

  我连连摆摆手,想跟她解释说只是嗓子发干而已,可以开口,嗓子里感觉像
是被人插了个门闩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接著一通咳嗽。

  美茵赶忙给我递上了一杯温开水,我撑著胳膊坐了起来,喝下去以后发觉呼
吸道里似有个球体在里面转圈一般,于是我连忙跑进洗手间,踉跄地冲著洗手池
开始呕了起来。只见一块块如同麦麸一样又薄又脆的暗红色组织,被我一点一点
从喉咙深处连咳带呕排了出来。看情况,这些应该是我身体里呼吸系统或者消化
器官某个部位的血痂,但自从昨晚吐出那几口血,从口腔到胃肠,我也没再觉得
身体里那个地方疼。尽管全身依旧是轻飘飘的,但是要比昨夜拉肚子的时候轻松
多了。

  「我没事……」我漱口后从洗手间里出来,对著美茵摆了摆手,「嗓子干,
再多喝点水就没事了。」

  美茵又连忙给我端了杯水。一杯温水进肚,全身似乎都有劲儿了,但也立刻
感觉到了自己腹中空空如也。

  「呼,现在几点了?」我对美茵问道。

  「下午1:03了……」美茵说完了话,她肚子里又很熟悉地叫了起来,然后她
有些难为情地看著我。我仔细一问才知道其实小坏丫头早就饿了,在昨晚我昏睡
过去之后,她生怕我出什么事情,一直守著我没敢睡下;到了早上五点钟的时候,
她又疲又饿,只喝了杯热茶,便搬了我写字台旁的椅子坐在我床边打了个盹;八
点钟的时候她又饿醒了,但见我睡著了也不敢出屋,而且她身上也没多少钱,于
是就这自己带来的那颗苹果,干吃了一包方便面,喝了几口水后,钻进了被窝里
搂著我睡著了。

  「哎,你也是真傻!」我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对她说道,「你没钱了,我裤
子口袋中的钱夹里不是有吗?而且拿著我的警官卡,下楼走两步,去警局大院食
堂里,没有早饭了还能买点面包三明治什么的呢。」

  「我……我不是害怕么?」美茵红著脸委屈地说,「你昨晚因为我都不成人
形了,给我吓坏了……我还哪敢去别的地方?」

  「嘿嘿,你也终于知道心疼哥哥了是吧?」我把沙发上的洗衣店打开,把她
本来合身的那件天蓝色白条纹内裤和带钢圈的淡黄色胸罩递给了美茵。我说的是
事实,从小到大美茵普遍都是找我撒娇卖萌,很少会真正来嘘寒问暖、端茶倒水。
昨天虽然误打误撞被她摆了一道,但她之后对我做的一切著实很窝心。

  「我……咳咳,那就算我拿了你的警官卡,你们局里警卫处的人万一不让我
进去呢?」

  「这怎么可能?据我所知,局里还是有很多人认识你的,他们哪个敢拦夏雪……
「说到此,美茵的脸色都变了,于是我马上故作自大转口道,「他们哪个敢拦我
何秋岩的妹妹的?嗯?」

  「行了吧你!睡一觉了这就又精神了是么?哼!」美茵看出了我的心思,见
我有意拿出这副姿态逗她,她便也会心一笑。

  「行了,不多啰嗦了,再这样磨叽下去,咱兄妹俩可就都饿死屋里了。赶紧
穿衣服,我没记错的话,今天中午有泡椒羊肉砂锅!我跟你说,这个砂锅可是市
局食堂一绝!吃一口保你惦记半年的,现在这个点正好还能赶上,一点半以后可
就就没有了。」

  「哼,瞧给你显摆的!」美茵装作不在乎地看著我,实际上她口水都快流出
来了,「我又不是没吃过!你忘了,我6六岁生日那年,我……」说到这,美茵不
禁叹了口气,然后假意地把我推到外屋对我说:「女孩子要穿衣服咯,你先回避
一下!」

  我笑了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美茵6岁,那是十一年前的事情。那年美茵过生日,夏雪平从市局食堂里买了
两份打包的泡椒羊肉砂锅回家,美茵只是刚吃了一口,就放下了刚准备要下口的
草莓布丁蛋糕,吃完了美滋滋的,一晚上都没睡觉。不过自那天以后,父亲和夏
雪平的矛盾就暴露得越来越多。美茵七岁的生日,家里便少了一个人,自那之后,
她就再也没吃到过一口市局食堂的羊肉砂锅。

  我在心里会想著小时候的一幕幕,美茵也穿整齐了衣服,非要跟我手拉著手
走出房间。

  「哟,秋岩,女朋友啊?高中生?」

  「这是我妹妹,美茵;美茵,跟姐姐打招呼,总务处的祝姐姐。」

  ……

  「哎,何处长,全市三百八十七家练歌房的负责人和联系方式清单本来这周
五就应给你送去的,但是咱们网监处临时加班,我没给安排好自己时间,实在不
好意思,我明天早上给您送过去怎样?」

  「不急不急。」

  「那行,谢谢啊……这姑娘谁啊?」

  「我妹妹,何美茵;美茵,问叔叔好。」

  「哦,是夏组长的女儿。嘿嘿,我还合计著小美女看这倒是很你挺般配的呢!
去食堂吃饭?」

  「嗯。」

  「那行,不多聊了。」

  ……

  「Yo,what's up,Mr.何!」

  「老廖,这又是上哪浪了?——陈小姐好;『善华西,阿酿哈赛育』。」

  「哦,也没上哪。我这又刚破了一个案子,我们处给我放了一天假,刚一起
去打保龄球啦!……等等,什么情况!秋岩,不错呀你……怎么著,跟老白小C那
一对闹矛盾了之后,终于想著自己找一个了,不玩共享女友啦?」

  「什么跟什么!这是我妹妹……美茵,跟你介绍,这是号称『市局第一不正
经』的廖韬警官。」

  「哟吼!妹妹呀!……啧啧,小妹妹你好,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就是传说中
『市局第一韦小宝』的神探·廖韬,在经侦处听差!How you doin……」

  「去去去!干嘛呀?我说廖韬警官,您这已经是左拥右抱了,怎么著还想打
我妹妹主意?」

  「嘿嘿嘿,我就开个玩笑!夏雪平的女儿,我哪敢啊?我要是真动了那想法,
你那狼妈还不得来我们办公室一枪给我送上西天?我廖韬好色归好色,比起女人
我更珍爱生命!」

  「哼,拎得清就好!」

  ……

  就这样,我还没从宿舍楼里出来,这一条楼梯走下来就已经有三波人把美茵
当成了我的正牌女友了。美茵对此简直乐开了花,出了宿舍楼以后,她还故意从
我身上偷走了一个我都没看清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欢快地笑著对我叫道:「哥,
来追我呀!」然后一蹦一跳地在我面前奔跑著。美茵的头发散开著,在秋日阳光
之下,她的头发闪著的光芒,如同一大簇镀了层金的满天星。美茵笑得很可爱,
也很开心,从宿舍门口到食堂前,中间一直有路过的人在回过头望著我们俩,就
像是在看著一对普通的热恋中的情侣一样。

  我其实也因为这样被人误认,而产生了一种虚荣的满足。不过,虚荣之后,
我心里剩下的全是失落——换做是八月末那时候,就像那天我带著美茵去游乐园
那时,当美茵对我做出一些男女朋友之间才会做的事情时,我不单单会觉得虚荣
和温暖,更多的,还有一层心动,一层兄妹之间不应该产生的心动;但是现在,
我发现这种心动消失了。

  在我眼前奔跑的,已经不是一个可以成为我秘密恋人的目标,而是一个可以
和我发生性关系的妹妹。那种本应该还带著些朦胧的、纯粹的禁忌的恋爱的感觉
灰飞烟灭了。

  于是,我对此更加的苦恼迷惑,也更加的伤心。

  我说不清,这究竟是因为父亲在美茵心里的存在,或者应该说曾经的通过一
种误会和谎言钩织起来的存在,还是因为,我早已经把这本该给予美茵的美好,
寄托给了另一个人。

  ——应该都有吧。我对任何一个理由说不可能,其实都是对自己的一种欺骗。

  很幸运,我和美茵拿到了最后两个等待砂锅的号牌。在我们俩等待砂锅回温
的时候,却听到了身后一桌两个财务处女警的窃窃私语:「诶,你看,何秋岩身
边那女孩谁啊?他女友?」

  「什么女友啊,这是他妹妹。你忘了,夏雪平刚离婚头几年的时候,总在自
己办公桌上摆著何秋岩和这小姑娘的合照呢!」

  「是么?记不住了……呵呵,看著很夏雪平长得有点不太像。」

  「看这小姑娘那傲劲儿!平时在学校里估计不能招人喜欢,《小时代》里顾
里不就这个德行么?」

  「嗯,这点倒是随夏雪平。呵呵,你再看看何秋岩那吊儿郎当那样,他家人
这点倒是挺想。」

  「可不么,自称是咱F市『最年轻处级干部』,呵呵,他懂啥是『处级干部』
么?」

  「他啥前儿这么说过啊?也太吹牛逼了吧?」

  「重案二组赵嘉霖给我讲的,哈哈!在一个什么酒吧里,赵大格格的一个闺
蜜约会的时候听到的,哈哈,丢脸不你说说?」

  「可别是喝醉了说胡话,要不然还不如自己吹牛呢!——但我感觉赵嘉霖也
不是啥好饼!她要不是靠她们家,算个什么玩意啊!」

  「哼,可不怎么的?一天天被人『格格』、『格格』的叫著,戚,我没记错
大清早亡了吧?」

  「伪政权都亡了!她家去故宫不还得买票么……呵呵,重案一组、二组这帮
人真是『池浅王八多』!」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哈?就夏雪平那么个女的,整个一组的人全怕她,但打
心底里没有服她的,也是40岁的女人了,比我俩小不了多少岁,你说就那样,那
个艾立威还愿意要她?哎呀,活久见啊真是!」

  「艾立威,小伙快三十了吧?长得娘了点,但也是个帅哥,怎么能看上夏雪
平呢?这不是糟蹋人么?也真不知道夏雪平偷著用了啥招勾搭住的!」

  「呵,艾立威可不仅是长得娘,脾气也娘们,简直比娘们还娘们!你就说上
次那事情,我不就是忘给他盖个章么?回来补一下不就完事了么?非要捅到武处
长那儿,有意思么?要我说,夏雪平一个更年期,跟艾立威那个小心眼处到一块
堆去到也般配了,哼,『婊子配狗、天长地久』么!」

  这一番话让本来休息过后已经舒服了很多的我,胃肠里又有点连痛带反酸水。
我正皱著眉头,心里念刀著,那两个砂锅赶紧做好了,我就带著美茵躲开,没想
到本来十分憎恨夏雪平的美茵,在一旁气得也是脸色铁青,瞪了那两个女警好半
天,她俩坐的地方不近不远,似乎也没什么反应。

  我小声对美茵解嘲道,「呵呵,你看我说什么来著?距离有人认识你!……
算了吧。」我摆了摆手后,又连忙对窗口收银员说道:「不好意思,那两份泡椒
羊肉锅配米饭打包带走吧。

  「那两张破嘴,我真想找两块用过的卫生巾给她俩堵上……」

  听我这么一说,美茵似乎更气了,咬了咬牙就要往上冲,我见状连忙给美茵
拦下了:「忍忍吧。」

  「说我也就算了,她俩还骂你,还抹黑夏雪平!这么两个老娘们算什么东西?
哥,你别拦我,看我吵不死她俩……」

  「算了吧。整个市局总部加一起一两千人的编制,什么样的人都有。」我叹
了口气说道,「有句老话讲叫『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当没听见
得了。」

  两份砂锅也恰逢其时打好了包,我拿了两双筷子勺子,拿了几张餐巾纸,便
带著美茵离开了食堂。离开食堂前美茵还回过头咬著牙看著那两个女警,我也回
过头看了一眼正在冲著我俩讪笑的那二人,拽著美茵的衣袖走开了。

  走在路上,依旧人来人往。有疾驰而去的摩托与喷著浓烟的大型货车,也有
戴著耳机和墨镜哼著嘻哈的年轻人与举著收音机听著京戏和评书的老头子。风一
吹,扬起一层层的枯黄落叶,空气中满是泡椒的酸辣与羊肉又膻又甜的味道。带
著佳肴美味的风吹在美茵身上,吹得她直打哆嗦。

  「哥,你今天这样子可跟你之前大不一样啊。」走著走著,美茵回过头面无
表情地对我说道。

  「是么?我之前什么样的?」我对美茵问道。

  「换做你之前,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不论对方是男是女,上去就对人一通
乱骂;而要是在以前,拦人的那个应该是我。你对夏雪平都产生那种心思了,可
今天你居然忍住了没发火。」美茵接著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这样子,倒比
以前更像个哥哥了。」

  我楞了两秒,回味著她最后那句话,似懂非懂地笑了笑,然后反过来对她说
道:「你今天似乎也变了。我真没想到你会因为别人对夏雪平说三道四而生气。」

  美茵半努著嘴看了看我,然后转过头去红著脸,想了想对我说道:「可能是
我……刚才一时脑抽吧,也可能是因为我的人设不符合大众审美,原来给我写剧
本那个家伙被观众骂到心态崩了,这一集随便找了个代笔的,给我写的台词都不
想我应该说的话。」也不知道她这脸颊通红得究竟是被被风吹的,还是因为说了
违心的话。

  「呵呵,你这意思是人生如戏呗?」我会心一笑,又有些茫然道,「那可能
我也被那代笔的暂时改了人设吧……」

  回到宿舍,我跟小坏丫头正大吃一顿的时候,父亲来电话了:「秋岩,你……
你妹妹这两天去找你了么?她这几天都没回家,我给张总裁打电话,美茵也没跟
他家女儿在一块。我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好像是把我拉进黑名单了……她要是
没去找你,你能不能去帮爸爸找一……」

  「你才知道给我打电话啊!」

  我站在窗前有些激动地吼道。

  美茵眼巴巴地看著我,我知道她一连好几天心情极差,我不想倒她的胃口,
因此我连忙端著手机去了卧室。

  ——撒谎说自己救了美茵,利用这个让美茵对他产生禁忌之情,不分青红皂
白地就埋怨美茵动心思暗算陈月芳,再加上我跟他之间还有一层他自己都不知道
的双重的情敌关系,此时此刻的我,真心想跟他大吵一架,吵到彻底撕破脸皮。

  但是我没有。

  所以这一句话,成了整通电话里,我最愤怒的一句。

  「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故意这样说道,父亲听了倒真是有些慌:「啊?
你,知道什么了?」

  我猛吸了一口气,停顿了片刻才说道:「你冤枉美茵给陈阿姨加了蚝油,对
么?你放心吧,她现在在我这。」

  「我……是我不好!哎,之前她从医院离开,我还以为她是回家了。结果当
天晚上,我就被报社报社叫走去跟一个紧急报道。我这边也没安排好,就给你月
芳阿姨找了一天的护工……后面这几天护工的钱还是美茵给拿的,她也不知道跟
人家讲讲价钱,直接给人拿了两千多……我……我没合计她会不回家……都是爸
爸不好!」父亲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听起来情绪也激动得很。

  我便也没再责怪他,而且安慰他让他放心:「美茵在我这不会有事,你现在
既然回来了,就先好好照顾陈阿姨吧。她现在有没有事?」

  「已经没事了。怕花钱,总说要出院,但是你唐雅婷阿姨跟我说,她这种情
况最好在留院观察几天……你月芳阿姨自己这两天也总说,是自己不好弄错了调
料,害得美茵被责备……」

  听见父亲转述陈月芳这样说,我倒是更觉得陈月芳心里有鬼了。

  但我依然不动声色地说道:「先这样吧,您先让陈阿姨在医院里住一个晚上,
就按照唐阿姨说的那样。至于美茵这边,由我来劝劝她,行么?」

  「秋岩,能不能让爸爸跟美茵说句话?」父亲诚恳地问道。

  但还没等我从卧室里出来,美茵已经开始对我用尖细的声音叫道:「你别把
电话给我,何秋岩!我现在谁的电话都不想接!你要是敢把电话给我,我现在就
走了!」

  「哎,听见了吧?您闺女的小脾气又上来了,」我对父亲说道,「算了,您
刚采访完,您先歇一会行吧?还得照顾陈阿姨呢。美茵这边,我来安抚。您放心
吧。」

  「那好吧,儿子,你记得让她按时吃饭。」

  「嗯。」

  接著我挂了电话,回到了沙发上,跟美茵并排坐著,看著面前依旧热气腾腾
的煲羊肉,一起发呆了将近一分钟。

  「哥……」美茵最先绷不住了,转过头看著我。

  「啥也先别说,」我先抄起了筷子,对美茵命令地说道,「先别跟我讨论你
跟老爸和陈月芳的关系,讨论完了,估计你也没胃口了。先吃饭,吃饱了饭,再
聊别的。你哥我在市局上班这么段时间,别的糊了巴涂的,但就从夏雪平和艾立
威那档子事情明白一个道理:啥事都没吃饱了饭重要,拿烦心事跟自己过不去,
一点用都没有。吃饭!」

  说完,我拿甘蔗渣复合勺子舀了两勺羊汤浇在米饭上,又夹了一片羊肉、一
片芦笋放在米饭上吃了起来。美茵迟疑了一下,也拿起勺子舀著汤,直接喝了下
去,然后用勺子趴拉起碗里的东西,和著米饭往嘴里送,就连泡椒和姜片都没放
过。

  吃著吃著,美茵哭了。

  以往她的哭泣,包括昨晚她在浴缸里的时候,非要嚎啕到惊天地泣鬼神,而
这一次,她居然一声没吭。

  我放下碗,大口嚼著嘴里的米饭,从塑料袋里拿出纸巾递给了她。

  「我没哭……只是辣到了。」美茵接过了餐巾纸,却并没有拭去眼泪,而是
擦干净了嘴角的羊油。

  「要不要喝口水?」我转过头看著美茵,对她问道。

  「不用。我没哭……辣死我了。」美茵嘴上这么说著,眼泪越流越多,然后
猛地连夹了三条泡椒,放进嘴里一并嚼著。

  「行了吧!你这么吃你的胃受的了么?下次来大姨妈又该难受了!」我对美
茵劝道。

  「不!我就是要吃!我又没哭,凭什么!」美茵说著,又要去夹起一块跟泡
椒压在一起的姜片。我一看她这哪里是坚强,她著分明是自虐,我赶紧去拉住她
的手。

  不曾想,美茵却反过来一把推开我的胳膊,然后整个人都冲我的怀里扑了进
来。

  「何秋岩,你能留我在这么?」美茵泪眼婆娑地看著我。

  「我不喜欢看你流眼泪。我必须送你回家。」我看著她说道。

  说完,美茵用双手直接拽住了我的领子,那带著泡椒味道的舌头毫不客气地
伸进了我的嘴里,下一秒便直接开始解开我身上的所有扣子。

  我也没制止她,也没有进行阻拦,抱著她站起了身,在她呼吸间隔中,对她
说道:「进屋,上床上去。」

  「不……就在这……」美茵亲吻著我的下巴,亲吻著我的喉咙,亲吻著我的
胸口与乳头。

  我身体却并没有马上起反应,而是想竭力把她抱上床,但她的双唇一时间仿
佛可以从各个方向朝我袭来,我甚至连睁眼都觉得吃力。后果可想而知,也不知
是我和她哪一个踢开了外屋和里间相隔处纤维地毯的接缝,我俩便齐齐侧著身子
摔了下去,结结实实地磕到了肘关节,摔得我半条胳膊直麻。我想美茵应该也是
一样的,并且根据男女生理差异,她只会觉得更疼,果不其然,倒在地上的美茵
直楞楞地盯著地毯,停下了动作。

  她想继续还是想停下,现在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都奉陪,但此时此刻我更
害怕她是不是摔得受了伤,尤其是她现在这斜著眼、不会拐弯的眼神,让不由得
担心她可别寸劲摔坏了脑子。

  「美茵,乖,快起来。」

  美茵闭上了眼,挤出了两滴眼泪,对我缓慢地说道:「你知道吗?昨天晚上
你睡著了之后,在我睡著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你念刀了一共21次夏雪平的名字。」

  「啊?」这句话倒是给我说傻了,因为昨晚昏睡之中,我从未觉得自己做梦,
或者脑海中出现幻觉——经历了两次较大消耗体力的生理活动,让我整个人都觉
得特别的乏累,因此昨晚算是从九月份以来我睡得最踏实的一次了。既然我没做
梦,我哪里可能会叫出夏雪平的名字呢?「你说的是真的么?」

  美茵说罢,自己坐直了身子,将后背倚在门框上,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
点开之后递给了我:「自己看吧,昨天我录的视频。」

  视频里的美茵在自拍,身上除了昨晚我让她穿的那件帽衫以外依旧赤裸,看
她的样子,是刚刚吃完了苹果嚼完方便面,关了外厅的灯后,开了床头台灯,然
后又去关了卧室的灯。接著,她对著镜头自言自语道:「今天是10月19号,父亲
不要我以后的第六天,我在大臭哥哥何秋岩这里……今天真是怪我,差点就要了
大臭哥哥的命!哎……现在看起来他好像没事了,但是一直没醒过来,貌似是睡
著了——坏死了,也不醒过来告诉我他到底好一些没,让我一直担心到现在!」
说到这,美茵欣慰地笑了,然后躺在了床上,掀开了被子,用镜头录下了我身上
每一寸肌肉,然后还给我已经萎缩下去的阴茎的包皮翻开,录了个特写,一边录
还一边讲解道:「就是这个大坏家伙!弄得我要死要活的,丢了差不多四五次……
想起我第一次的时候,也是被这个东西弄得特别疼……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
想的,非要放弃它去跟爸爸在一起……」然后美茵又把镜头对准了自己,还故意
把双乳露了出来,美美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对著镜头说道:「哥哥是爱我
的,比爸爸爱我,说起来我从小到大,哥哥对我最好了!我后悔了,怎么办呀……
哥哥喜欢妈妈,现在妈妈跟了别人,哥哥会跟我在一起么?他会原谅我跟那个破
老爸的过去么?」

  然后美茵痴痴地看著我,又冲著镜头,亲吻了一下我的侧脸,又故意拎起我
的手,把我的手放在了她的胸口,然后她又抱起我的头,将自己的乳头对准了我
的嘴巴,对著镜头做了个鬼脸。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屏幕上的我,嘴巴蠕动了:「夏雪平……夏雪平……」

  「嗯?哥你醒了?」

  美茵惊讶地捧起我的脸,可我仍然闭著双眼。

  「你刚才说什么?」

  「夏雪平……别走……别丢下我……夏雪平……雪平……」

  视频里的美茵叹了口气默默地把我的头放回了枕头上,叹了口气,眼角旁又
渗出一滴眼泪。

  ——视频就此结束。

  看著美茵的手机屏幕,我有些哭笑不得。一是我真的不记得昨晚做过梦,二
是我明明在心里默默发誓不再想著对夏雪平再有任何情愫,可居然睡著了之后,
还会呓语她的名字。

  美茵闭著眼,叹了口气:「看来你是对夏雪平真动心思了。哥,我真嫉妒夏
雪平,真的。我恨夏雪平,但我更嫉妒她,我恨她的两个原因其中的一个,就是
嫉妒她,你明白吗?」

  美茵虽然在说车轱辘话,但她真正想表达什么,我全都明白。

  「你知道吗,我嘴上说爱爸爸,但除了跟他做那种事的时候,在达到那个……
达到某一刻的时候我会很开心以外,说实话,我心里的那种满足感和幸福感,其
实越来越淡。我是真的能感受出来,父亲爱陈月芳胜过爱我——当然他对我的爱
是父亲对女儿的,但几乎一点一个男人对自己情人的爱都没有,一点没有。而我
呢?你知道吗,我跟他挑破那层窗户纸之后,我居然除了想著做爱的时候会想到
父亲,我并没有把他想象成恋人过,我甚至没梦见过他……」

  美茵这样激动地说著,而我就这样半裸著身子坐在她对面默默地听著,就像
听她说的不是我们家的事情一样,就像听著一个女人在控诉一个不爱自己而自己
刚刚发现自己也并没有很爱的男人一样。

  而在下一秒,我和美茵似乎又突然心有灵犀:我很想问她,那你是否在这段
时间里曾经梦到我;我正想著这句话的时候,美茵也不说话了,直勾勾地盯著我,
很期待地盯著我。

  但我就是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因为这段时间里,自从美茵告诉我她对父亲
的想法之后,我也几乎没怎么梦到过美茵;我倒是总梦见夏雪平,哪怕是看到了
她跟艾立威躺在了一个被窝里,晚上在梦里,有时我跟夏雪平居然依旧还回很亲
热。

  「我突然想起一个事情,」我生硬地换了个话题,「昨晚的故事你还没给我
讲完呢。」

  「什么故事?」美茵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你说你看到艾立威和夏雪平分别去了医院,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刚刚我
听老爸打电话,他跟我说你又给陈月芳找个了护工,付了两千块钱呢。你是自己
又折返回医院了?」

  美茵点了点头:「对的。我跟爸爸吵完架,我确实是先回了家,从我自己攒
的零花钱里,我随便拿了个信封就走了。我想著有这两千七百块,然后在琦琦她
家住两天,中间吃东西、买日用品怎么也够了——琦琦她爸妈对我都很好,韩姨
和张叔不是没给我过零花钱,但是张叔是干嘛的,你跟他比我跟他关系更好,你
应该更清楚,再加上你跟夏雪平又都是警察,所以花他给我的钱,我不太敢。

  「我刚要走的时候,老爸突然给我发微信说,他又有新闻任务,让我想明白
了去好好照顾陈月芳……哼,刚跟我决裂,然后又使唤我去干这干那,也真是够
可以!我才不愿意理会呢!」

  「但你还是可怜陈月芳不是么?」我看著美茵的眼睛问道,「你知道的关于
陈月芳的事情,应该一点都不比我少。所以你才会花两千块钱给她找了护工,对
么?」

  美茵没说话,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默默地发呆。

  我也没再在这个事情上纠结,继续问道:「那你是怎么看见艾立威和夏雪平
去的医院的?」

  美茵收起了愁容满面,看了看我欲言又止,脸上显现出认真的样子仔细回想
著,然后又皱著眉对我说道:「我再回去的时候,艾立威已经到病房了。当时我
还没找护工,我到的时候病房里倒是有一个护士,但除了那个护士和躺床上的陈
月芳以外,就再没别人了。艾立威是怎么知道陈月芳进了医院的?这个问题我一
直都没搞清楚。难不成是老爸把艾立威叫去的?可老爸跟艾立威的关系也算不上
那么熟吧?」

  「那艾立威自己怎么说的?」

  「他当时说的很含糊,说是来执行任务,凑巧碰上了。我也没跟他说几句话
就走了。我想了想就觉得不对劲:他不应该是夏雪平的助手么,自己一个人执行
什么任务?我越想越好奇,后来就问了唐雅婷阿姨,那天有警察来执行公务么,
唐阿姨说她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她一整个白天都在坐诊的缘故吧——结果正说
著呢,有一个护士长就把她叫过去了,说是有个刑警要查东西,唐阿姨就被叫了
过去。我偷著跟了出去一看,没想到是夏雪平。真有点意思:艾立威前脚刚走,
夏雪平后脚才来,而且很警惕地像是防备著谁一般。」

  「夏雪平去查的什么?该不会是管医院要了陈月芳的病例吧?」

  美茵看著我的眼睛,点了点头:「你说对了。」

  按照美茵的说法,当时夏雪平先给唐雅婷和护士长亮出了警官证。唐雅婷是
父亲后来在一个酒局上认识的市立医院的大夫,夏雪平自然是不认识她。这个女
人是个外地人,三年前才从原籍来到东北工作,好早以前是南方某个大医院的知
名内科医生,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去了某个企业的医疗部门工作,而后又因为一些
乱七八糟的原因,从该企业退出,只身一人带著儿子来到了咱们这——具体什么
原因,父亲貌似知道,但总不愿意跟我们说。

  夏雪平出示了警官证后,说出的话,美茵躲在墙角后听得一清二楚。

  「F市的夏警官,大名鼎鼎,有所耳闻。请问您来我们这住院部有何贵干?」
唐雅婷对夏雪平问道,对于夏雪平这样一个带著冷血传说加持的女人,是个正常
人都不会很喜欢。

  「我想看看你们这刚送来的一个叫陈月芳的患者的病例,最好有详细的体检
报告。」夏雪平单刀直入地说道。

  「不好意思,夏警官,请问您有相关的手续么?如果没有的话,抱歉,您这
种要求违反了我们医师的职业操守……」

  还没等唐雅婷说完,夏雪平便拍了拍她的胳膊:「唐雅婷医生是吧?我也听
说过您的大名,愿不愿意借一步说话?」

  接著,夏雪平便把唐阿姨叫到了一旁,低语了一阵。唐雅婷听著夏雪平的话,
脸色越来越难看,美茵说当时唐雅婷就像个被人剪了提线的木偶一般,若不是夏
雪平眼疾手快,唐雅婷真的要晕倒在地。可至于夏雪平跟她说了什么,别说美茵,
就算是当时在一旁的护士长也没听到——我猜对于唐雅婷的过往,夏雪平一定是
知道了一些内容。

  夏雪平扶住了快要倒地的唐雅婷,继续说道:「唐医生,我也是女人,虽然
没你那种经历,但我也很同情你,所以我不想为难你。我只求你能帮我个忙,可
以么?」

  「哼……不愧是『冷血孤狼』!」唐雅婷咬了咬牙,支开了护士长,然后把
夏雪平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几分钟后,夏雪平拿著一个档案袋匆匆从唐雅婷的
办公室里离开了。

  ——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看来夏雪平在此之前,一定是找到了关于陈
月芳一些更深层的东西,才会不惜违反常规来拿到更多的情报和证据。

  「呵呵,有点意思。」我情不自禁自言自语道。

  「哥,你是不是觉得,艾立威和陈月芳在一起酝酿著什么阴谋啊?」美茵好
奇地问道。

  根据心里隐约的感觉,我很想说是,但在警局越久,我愈发地信奉没有证据
就万不敢下定论这种思想,我违心地对美茵笑道:「我是笑父亲认识的人也都很
有意思,从普通的当大夫的朋友,到自己新娶的老婆,仿佛每个人身上都有不为
人知的秘密。」

  话说到这,美茵又不禁有些紧张地看著地毯,焦虑地用手指甲挠著地毯。

  「怎么了?你心里还是有事。」我对美茵问道。

  「说起这个,我都差点忘了……其实,我这次来找你,还有个事情想跟你说,
就算是没有陈月芳这档子事情我也想来找你,但我其实……挺纠结的,不知道该
不该说。」

  「这有些事,话已经到了嘴边,那就说出来。」我看著美茵道,「你若是不
想告诉我,那你是连提都不会提的。说吧,到底怎么了。」

  美茵想了想,对我招了招手。

  我便凑到她身边,她端著手机点开了相册——看著她手机相册的缩略图,我
都眼晕,除了刚才她给我看的那个昨晚录下的自拍视频,剩下满满的都是她跟老
爸赤裸相见的照片。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美茵羞愧地把自己的手
机往另一侧藏了藏,对我说了句:「对不起啊,我等下都删了……」

  「这种事情你跟我对不起什么……」我在一旁碎碎念道。

  没一会儿,美茵又把手机递给了我:「哥……你看。」

  我仔细一看,大吃一惊。

  照片上是父亲常年背著的黑色皮革单肩包,拉链大开著。里面装著老爸自己
早该退役的戴尔笔记本电脑,一本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档案袋,一部蓝色金属壳录
音笔,还有两管钢笔,和一个棕色皮革笔记本。

  ——而一把黑色的CZ75手枪,正躺在这一堆东西的上面,手枪旁还有一个装
了十五发子弹的硬纸板感冒药盒。

  「哥!这是怎么回事啊?」美茵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看著照片上这把手枪,我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这是你什么时候拍的?」

  「……就在上周,我不是想找找陈月芳放在咱们家的东西里有没有可以物品
么?那天老爸其实是去应酬,没带这个包,我心里在想陈月芳是否会乘老爸不在
家,把什么东西藏在老爸的包里,没想到……我都不知道老爸会用枪。」美茵战
战兢兢地说道。

  除了跟美茵之间这点事情,父亲其实也算做了大半辈子的老实人,在这样和
蔼憨厚的父亲随身包里发现了这么一把邪恶的物件,我非常能体会到美茵当初内
心骤起的恐惧。

  我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理状态,对美茵讲:「父亲肯定是会用枪的。上次他
和陈阿姨请大家吃饭、霁隆哥一家三口也在那一次,他喝多了跟我过,当年咱爷
爷是给现在的在野党做特工的;我后来查过一些关于咱爷爷的资料,也不知道什
么原因,二次内战之后爷爷没跟著在野党撤退到南岛,而是北上跑到东北来隐姓
埋名,当然后来还是在各种运动中被人揭发了身份,再后面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
不过有这么个做过特工的父亲,相比老爸耳儒目染也应该懂枪——哦对了,老爸
年轻的时候不是还去中东做过战地记者么?他会用枪倒是不稀奇。」

  「找你这样说,老爸会用枪确实不稀奇,但……问题是用枪来干什么?」美
茵迟疑了片刻,又对我问道,「该不会是,老爸被卷入了什么阴谋之中吧?」

  「那不应该……我觉得这应该是老爸有什么特殊理由,从哪弄到的吧。应该
没事的。」我宽慰美茵道,但实际上内心里却忧心忡忡。

  「能有什么理由让他弄到一把枪?」美茵依旧很是害怕。

  「什么理由……暗访任务呗。」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即便是依照两党和解后,根据法律,强制在国家境内依旧不合法,除非像张
霁隆那种持有国家情报部的持枪许可的、一般执法部门撼动不了。父亲平时倒是
很喜欢跟著地方警察去到一些地下工厂进行暗访、参与记录一些人质或证人的解
救与保护,但媒体方面参与这样的活动,省警察厅和市即便允许配枪,恐怕也只
是老式六连发做防身用,手枪和子弹只能留在企业保安室,而且每天都要跟安保
局报备;CZ75这样杀伤力较大的武装,父亲是根本不可能从警务部门或者特务秘
辛那种地方拿到的。

  「那老爸最近又在跟什么人联系么?」

  「这倒是没有,只是总有个电话频繁地在半夜的时候打给他,听起来好像是
个女人打给他的,那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特点,但难听得很,并且每次接电话
老爸都在回避著我,所以他们俩联系时候在聊什么我都听不清。之前没觉得哪里
不对劲,现在想想,倒有些可疑……」

  话说完以后,美茵叹了一口气,闭著嘴,下颌却不住地活动著。

  「你其实还是在担心老爸,对吧?」我认真地对美茵问道。

  「你不其实也在担心夏雪平么?」美茵低著头,没有回答我的话,倒是反而
问了我一个问题。

  「我有么?」

  「从昨晚到现在,你我之间真正聊彼此的话题,简直太少了;你发起的话题,
一多半都是在问夏雪平的事,而我说的话一多半又是在聊老爸。试问就算是艾立
威现在跟夏雪平在一起了,倘若有人告诉你她突然遇到危险了,你能泰然处之?」

  这次换做是我沉默。

  「我们俩是不是永远都回不去了,回不到你整夜都会抱著我的那个样子了?」

  我依旧没说话。

  我记不住是谁之前跟我说过,所谓「缘尽」,即是曾经异常亲密的两人,相
处到相互无言的境地。

  美茵看著我,用鼻子啜泣了两声,然后叹了口气,又轻松地对我说道:「好
吧,我知道了。哥,等下你送我去医院那里吧,看一眼陈阿姨,然后我就回家。」

  在这一瞬间,我眼前的何美茵突然给了我一种她变得懂事了的感觉,但是这
种本来让人很踏实的感觉,让我觉得异常心酸。

  我也打岔,找了个话题继续对她问道:「你还少给我讲了个故事。」

  「什么故事?」

  「你为什么不在琦琦家住了,反而要去网咖流浪?你们俩之间是不是发生什
么事情了?」

  美茵想了想,脸上摆出了一副自己很不舒服的表情,可接著嘴角又划过一丝
笑容,旋即笑容又很尴尬地消失了,她说道:「我……我最近……哎呀,这个事
情叫我怎么说呢!我发现……我发现韩琦琦这个人其实……好令人恶心肉麻!她……
她居然……唉,其实琦琦挺好的,但我只是……觉得……哎哟,好烦,我真的不
知道应该怎么说出口!羞死人了……」

  听她这样嘴巴拌蒜,我其实有点想跟她开玩笑,问她韩琦琦是不是个小女同、
跟她表白让她一时间不自在了,可现在我的心境真的有点不适合开玩笑。

  ——但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猜测是对的,而且我万没想到想,韩琦琦那丫头
做的事情要比我闪念而过猜到的事情更大胆;不过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不知道怎么说,就不说吧。」我想了想,又对她说道,「美茵,你之后打
算怎么处理跟父亲的这个事情?」

  「我不会去处理的。」美茵说道,「就像他跟我强调的那样,我跟他永远都
只会是父女。那既然这样,我就去努力地跟他做一对父女吧——就像我也会努力
地跟你做一对兄妹一样。」

  听到美茵这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觉得欣慰。

  「至于父亲那把手枪的事情,我会帮你问他。」美茵又说道。

  「你别问!先别问……」我制止道,「说到底,手枪那东西也就是一个普通
的物件。你先别著急……你这样,你还是别跟韩琦琦一起去玩什么侦探游戏了,
你平时该上学照样去好好上学,然后多留意一下家里的事情就好了。有情况,随
时记得联系我,实在不行,去找夏雪平也好。明白吗?」

  美茵点了点头。

  在我临送她离开之前,外面的气温比之前更冷了,于是我又跑去办公大楼,
问总务处警备室帮美茵索要了一套没有警徽肩章的女式秋冬款警服——一件黑色
防水风衣、一件制服夹克,一条工装裤,还有一顶没有警徽的帽子。

  「需要武装带么?」

  「不需要了,十分感谢了。」

  「服装预支款记你们风纪处公款用度,还是记你个人账上?」

  「记我……记重案一组组长夏雪平的个人工资开支。」想著刚刚食堂里那两
个财会的风凉话,我便如此说道。

  「这……秋岩,这可不行,你除非有夏组长的亲自批条,要不然除了夏组长
自己来签字……」

  「我给我妹妹、她女儿弄一件咱们局里的衣服,不行吗?」我一下子没搂住
气,深吸了一口气也算冷静了下来,于是我又放缓了语气说道:「不好意思,我
态度不好……」

  「那……还是记你的工资账户上??」

  「就记夏雪平名头上。出了事,让她来找我。」我依旧说道。

  美茵穿上了那件夹克和风衣,站在洗手间里对著镜子照了半天,还自己拍了
好几张照片,过完瘾后,她竟没头没脑地对我问了一句:「我这个样子,有没有
很像夏雪平?」

  我假装没听到,催她快些整理东西,然后我准备送她回家。

  我跟她去了地铁站,我出示了警官证,然后给美茵买了一张票,又一起上了
地铁。周日的这个时间段,车厢内倒不是很拥挤。

  忽然一个头戴黑色棒球帽、穿著一件米色连帽衫和牛仔裤,还戴著口罩的矮
个子撞了我一下,然后就跑开了。

  我愤怒地抬起头看了那人一眼,那人也冷漠且莫名其妙地回过头跟我对视了
一下。我想了想,因为美茵在身旁,我需要护送她,所以我还是不要管他的好。

  刚巧赶上地铁停站,那人接著转过身,又匆匆溜走,中间还撞到了一个老奶
奶的身体,那人连忙说了声:「实在抱歉了您呐!」

  听到这话,美茵浑身打了个激灵,瞪大了眼睛往那人的方向看去。

  结果那人早已没了踪影。

  「我听著刚才有一个人说话,声音好耳熟的感觉……没事,可能是我恍惚了……


  「嗯。」我应了一声,然后自然地把手揣进裤兜里,却不想摸到了一张纸条。
拿出后,仔细一看,上面写著一串数字,后面跟著一段话:「这个是我新电话号
码,两天以后打给我,我需要你帮忙;事成了,我会跟你坦白你所有想知道的事
情!——叶莹。」

  我心头不禁一震,等三站之后到了市立医院,我一出地铁站便立即拨打了那
个号码,但果然对面没人接。

  ——行,叶莹,我就等你两天,我倒是想听听你都会和我坦白什么。

  美茵走在前面领著我上了楼,到了陈月芳的病房门口,却先听到了父亲的话:
「月芳,别的我都不多说了,我能选择跟你领证,就是因为我可以包容你的一切。
可我只有一句话:美茵是我的女儿,让我不会允许她被任何东西所伤害的。」

  「我当然懂,你放心吧。」

  我敲了敲病房的门,然后进了房间。

  「爸,陈阿姨。我把美茵带过……不,应该说是美茵自己要过来的。」我从
未想过有一天,当我面对著自己的父亲时,脸上会挂著假笑。

  父亲急忙跑上前,双手握著美茵的肩膀,自责道:「美茵,是爸爸不好……
下次别再失踪了,好么?」

  美茵却退后一步,低著头说道:「我也有人性的地方,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接著,她又礼貌地对著陈月芳鞠躬行礼,「陈阿姨,之前是我不对,我确实是在
故意找茬。我以后不会了,请你原谅。」

  见到了美茵这样,陈月芳尴尬得很,等她把目光投向我的时候,脸色一阵红
一阵白。

  「爸,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美茵又对父亲说道。

  于是,父亲看了一眼陈月芳,嘱咐我陪陪她后,跟著美茵出了病房。

  剩下我和陈月芳两人,相顾无言。

  PS:有必要说两句——我在度假中看到网上言论,说银钩有不想继续的意思,
我赶紧联繫了他。

  大概瞭解到他的情况,应该是因为另一个书友的事情,而不是大家以为贴吧
裡的某位(当然跟那个人也不是一点关系没有,之后我觉得惹他灰心的那位书友
也应该是被人利用)。

  他其实还是很包容的,他写的东西一直以来都是喜欢的人会特别欣赏,不喜
欢的会觉得很讨厌,所以他对于一些无理批评和谩骂,他其实不在乎;但这次因
为这件事,有些灰心。

  我劝他继续写,结果他诱我帮他写……

  所以我只答应帮他写一章节。

  我一般看比写多,写过其他类型作品,H文是第一次代笔也是第一次。为了激
励他以后继续写,我只好答应。

  剧情上我是根据他之前跟我讨论过的Outline写的,措辞上是按照我对人物的
理解,再加上我对银钩的笔触的刻意模仿完成的;写完了之后发现并没有他写得
好,而且真的很累……

  他也看过了,而且大刀阔斧删了我很多原本写的东西,比如美茵去跟那两个
财务吵架,以及兄妹之间告别式的肉戏。

  而且我文笔也不是很好,所以大家凑合看吧,见谅。

  而且我还是希望,下一章节他自己回来写。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8 00:25(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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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09)

  看著躺在病床上的陈月芳,我内心难免复杂。

  病房里留下我跟她两个人。沉默,并非是因为相顾无言,只是无法开口。

  「我也有任性的地方,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陈阿姨,之前是我不对,我确实
是在故意找茬。我以后不会了,请你原谅。爸,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

  我不得不承认,美茵要比我勇敢得多。

  其实美茵从小到大,很少对人主动认错。哪怕是在利用我勾引父亲、完全没
顾及我的感受这件事上,她也只是用把自己低三下四地当作一个任由我在床上支
配的准性奴,以及在我上吐下泻时不离不弃地照顾我来进行补偿的。从她闪著坚
毅的眼神,以及那盏明显是靠著扮演却依然可以表现得很自然的微笑,和那个肢
体动作僵硬却快速利落的鞠躬,让我清楚,她做的这一切,都是在为了帮著父亲
维系他和陈月芳这稀里糊涂又来之不易的婚姻,而与此同时,我也可以确定,美
茵从今天开始,她的阴唇——她的肉体和灵魂的大门,将不会再为父亲敞开。

  有的话出口伤人,有些事情弄明白了,比话伤人。

  我是因为当初成绩不好,再加上跟夏雪平赌气,所以补报了警务中专,然后
在当警察这条路上一条道走到黑。警务中专加上警官学院六年,外加我进入市局
以来到现在两个月,发生的这麽多事让我觉得,事情的真相其实很残酷。

  可是当有一天,当我发现我正准备接纳的,这个时而温暖时而令人看不透,
或许跟自己一起犯过错、或我在其身上犯下错的这个人,在自己的家里似乎在酝
酿著什麽阴谋,已经参与著威胁我心中两个曾经的最爱的时候,即是很残酷,我
也要面对。

  「陈阿姨。」「秋岩。」

  ——没想到沉默了一分半多钟以后,我和她竟同时开了口。

  这异口同声,弄得陈月芳脸颊瞬间扑红,像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似的。

  下一秒,仍然是陈月芳先开了口,因为我伸手示意。毕竟她是长辈。

  「坐吧。」陈月芳说完微笑著看著我,这微笑比美茵刚才那个笑还僵硬,但
又确实温暖许多。

  「好,」我搬了椅子,凑到她身前,当我看著她那双同样充满了复杂情绪的
眼睛,我竟然觉得有种忐忑的感觉,「月芳姐身体如何了?」

  陈月芳听了我的话,先是有些大惊失色,接著又温暖地微笑了起来,侧过了
身子看著我,一言未发。

  我这才发觉我一著急,竟叫错了称谓:「啊哟,您看我这……是我失礼了!
陈阿姨!」

  「没事,呵呵。你爸爸妹妹都不在,这儿就我们俩,你这样叫错了,也没人
会较真。」陈月芳对我说道。说完,她脸色更红,但看我的眼神似乎也更大胆,
像是已经在心里下了什麽决定一般。

  「行,那我私底下叫您『姐』,平时我还当您是『阿姨』。」这句用来感觉
蕴含著丰富的调戏意味的话,说得我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我在这个事情上
也没多纠结:「身体怎麽样了?听说美茵不小心把蚝油喂给您了,差点要了您的
命?」

  「海,也没那麽夸张……当时是晕倒了,有点哮喘的症状,过后全身起了红
疹,的确是痛痒难忍,打了两天针、输了两天液之后,就治好了。」陈月芳宽慰
我道。

  「哦,是麽?没事就好。」

  我一边说著,一边环视著病房里。

  窗台上摆著一堆空输液瓶,我仔细一看,总共分成三种:其中一种是甘露醇,
普遍是用来降颅压的,剩下两瓶分别是生理盐水和葡萄糖,补充基本营养、防止
脱水的;但没有一瓶是针对食物中毒或者过敏的。按照美茵之前给我形容的陈月
芳的状态,若是这段时间里,在急救之后医院一直在给陈月芳输的是这三种溶液,
要麽是医院判定陈月芳已经救不了了,只能用这三种东西维持生命,要麽是陈月
芳早就脱离了危险,或者她的症状根本就没想象的那麽严重。当我病房里的所有
东西的时候,陈月芳也一直在谨慎地盯著我的眼睛,为了暂时让她不起疑,我便
将自己的目光最后落到了病床旁边的床头柜摆著一篮子没拆塑料包装瓜果上,
「这水果不错!」

  「这是劲峰的同事送的,听说我住院了,就买了送过来看望看望我。呵呵,
以前不知道,现在一看你老爸在传媒集团内部人缘还挺好的。」

  「好什麽啊……依照老爸的资历,他现在不当副总,也早应该有股份;可实
际上呢?美其名曰『副总编』,到头来也就是个头衔听著还算响亮的外勤记者罢
了。」说著,我从自己的钥匙扣上解下了折叠刀,打开了果篮上的金属丝,对陈
月芳说道:「这麽著,我给您削个水果吃吧!」

  「用不著了,你这忙忙碌碌的,来这还忙活什麽?」

  「得削得削。您这病不是从吃错了东西上头来的麽,咱们吃点水果,养养肠
胃。」

  陈月芳似乎还没察觉到我说话做事都是带著一股故意的劲儿,老实地对我说
道:「那就给我削颗梨子吧。我爱吃梨。」

  「吃什麽梨啊?梨属寒,您这胃肠不好,寒性食物吃多了更容易让这病复发;
还是吃苹果吧。英语里有句话,叫『每日一苹果,医生远离我』,苹果寓意也好,
吃了苹果,平平安安。」说著,我便拿出一个苹果来,「这个好,红富士,闻著
就香。」

  「呵呵,那就听你的,给姐削个苹果。」

  我笑了笑,手上削著苹果,嘴里接著说道,「唉,您说说美茵这丫头,真是
的!从小吧,她就这麽马马虎虎的,老爸和夏雪平对她管的少,我那时候调皮,
看见她做事不认真不但不管她,反倒是总那她取乐……现在一看她这个样子,相
当于我也有责任啊!给您陪不是了,陈阿姨!」

  「没事没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陈月芳微笑著,但她眼睛里也显露
出将信将疑,「也不能怪美茵……搞不好真像美茵说的,是我自己一著急弄错了
调料也说不定……」

  「您别这麽说!」我连忙抢过话茬,把戏做足了,看了一眼病房门,又对陈
月芳悄声说道,「您可别忘了,她跟您到现在,对您的捉弄、拿来骗我的谎话还
少麽?……您也别替她开脱了,我才不管她怎麽说呢!我现在反正是认定了,事
就是她干的!您放心,我已经骂过她了,她以后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干了!」

  陈月芳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看著我,停顿了半天才点点头,应了一句:「嗯。」

  我笑了笑,继续问道:「欸,不过说起来哈,您这到底是个什麽病啊?海鲜
河鲜不能沾,严重到连蚝油都不能沾——那一瓶蚝油里头总共才几颗蚝肉啊?然
后辛辣的东西也不能沾,连葱姜都不能吃?您这……也太……哎哟,我听著都心
酸!」

  「可不是麽,换成是你这个小馋猫,生了这个病还不得折磨死你呀?」陈月
芳眯起眼,柔声说道,说完了开怀地笑了起来,「这病叫啥我也说不清,听大夫
说是一种血液病。」

  我也跟著不禁笑著,笑过之后,我又恻隐得有些说不出话。因为我又想起那
天她带我去大排档时候,跟我手牵著手走著,我又想起那天我借著酒劲,在大排
档老板面前管她叫了好几声「妈」。或许刚刚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她的内心
里,应该是会把我当成自己的继子的。

  「怎麽了?」陈月芳看著我,问了一句。

  「没怎麽……」——可人有的时候,狠下心来,就是一闪念的事:「嗯……
您这病叫啥名啊?之前我真没听过。哎,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市局那个艾立威,
就是救过您和美茵的那个夏雪平的助手,他跟您好像也是这病吧?您说有趣不?
这一千个人里也挑不出来一个得您这病的,结果上一次他跟您倒是就坐在老爸请
客吃饭的餐桌上了,之前他还碰巧把您救了,然后现在还都跟我们家挂上关系了。
呵呵,弄的跟写小说似的,要不是故意设计过的,一般人还真不敢相信还有这种
事。」

  「……哈哈,是挺巧的哈?」陈月芳抿了抿嘴,把头转了回去,却又忍不住
警惕地斜著眼睛看著我。

  「之前您就没见过艾立威?现在像您和他这样的,患上这种疑难杂症的,不
都有自己的讨论组、互帮互助病友群麽?」

  「这个真没有。我跟他还真就是那次他出手相助的时候,第一次碰见。然后
你父亲跟他联系过、感谢过了,我才知道他原来也有这种病,完全一样的!你说
我跟他,这都是上辈子做了什麽孽呢?我也就算了,艾警官可是个好人啊。」

  好人?哼!

  这心一乱,刀刃遍在手指肚上划了一条伤口。

  「哎哟……嘶——」我连忙把手指含在嘴里,又扯了两张纸巾,包在手指肚
上摁著。

  「没事吧?也不知道小心些……让我看看!」躺在病床上的陈月芳见了我给
自己割伤了,神色似乎要比自己受伤了还紧张。

  此时我内心是动容的,因为差不多有十年间,我没被人如此地关心过了。

  然而,我更接受不了的事情是,这样一个可以给我关心的人,却在暗地里进
行著一系列可能会给美茵、给父亲带来危险的行为。

  我用手指摁著那团面巾纸,轻松地对陈月芳笑了笑:「不妨事的。等下离开
的时候,我去医院一楼买一包创口贴就可以了……唉,传说当年人家十里洋场的
杜先生削水果,从头到尾一条皮下来,而且捎带手连水果上烂掉的地方也可以一
并剜了,我这种用惯了『傻瓜削皮刀』的人,算是学不了人家的功夫喔!」

  「著什麽急呢!有些人天生就会一些技术,咱不会的就别跟人学,踏踏实实
的,多好!」陈月芳还语重心长地教育著我。

  「是、是,您说的对……但是您这病说起来,也是天生的吧?」我在眨眼之
间,想到了这麽个问法。

  「是啊……从小就是贱命,人家家庭好了,改善伙食都吃大鱼大肉,我这个
样子的,就算是到了后来的老公家里,也一口都吃不到的。」

  「那您真是厉害了!您烧那些大鱼大肉的菜,自己吃不了一口,还做得这麽
好吃!看来我爸还真是捡到宝了!」我故意笑道。

  「哪的话……平时我做菜都是让你爸爸在旁边尝一口的,就这样子,每次做
得咸了淡了,还会挨美茵的嫌弃呢。」陈月芳自嘲道。

  就知道她得这麽说。

  「那真是辛苦您了。还好我这血没滴在果子上,这苹果不错!您吃吧。」把
削好的苹果递给陈月芳后,我转而说道,「但我记得艾师兄说过的,这种病是后
天得的。好像是喝了某种含重金属的水,残留在体内排不出去了,于是遇到鱼虾
里的蛋白质和Dha,以及辣椒、葱蒜姜里的某种维生素,就会产生反应。」

  陈月芳很明显地皱了下眉,本来嘴巴刚要咬下去一口苹果,结果又不由得把
嘴巴收了回去,右手也下意识地握紧了,直视著前方对我问道:「哦……是吗?
他……是这麽说的?那……也可能是这麽回事吧。呵呵,你陈阿姨我念书少、见
识少,搞不清楚的,你别介意。」

  「不会不会,我念书也不好嘛!不好意思,您可别以为我在嘲弄您!」我开
玩笑道,只不过是在心里想著,刚刚还一口咬定自己的「病」是先天顽症,现在
居然就改口是因为喝了重金属污染的水了,陈阿姨啊陈阿姨,您这可真是「薛定
谔的病根」。

  我想了想,又继续说道:「那他人也太好了,只救过一次您,也不知道从哪
打听到的您住院了,美茵不在,我爸也不在的时候,他居然来看您了。这事您知
道麽?」

  「我……」这句话我彻底把陈月芳给的脸色发白,而且也似乎有点不知道怎
麽回答我,因为这句话就算是对于一个清白之人来说,也是两头堵的。

  我顺著我的思路,便跟陈月芳说道:「唉,也可能是我多心。你说这艾立威
这人,我也不知道该说他什麽了……现在在咱们市局,全局的人都知道了他是我
妈夏雪平的男朋友,然后您昏迷不醒的时候,又一个人来看您来还偏偏赶上病房
里没其他人,您说,他是冲著我还是冲著老爸呢?我没别的意思啊,陈阿姨,不
是我故意往脏处想,而是我爸爱多心;我爸那人看著敦厚,但是挺小心眼的,心
理脆弱,爱吃醋。他跟美茵的事情是另一码,但您在这个事情上,可别马虎咯!」
我真是佩服我自己,说起话来越来越流氓。

  「你放心吧,秋岩。谢谢你提醒了。」陈月芳迟疑了片刻,狠咬了一口苹果,
脸上已经明显写著不悦了。

  我轻叹口气,佯装思量片刻,继续说道:「唉,这都两党和解的新时代了,
城郊乡村的环境保护问题,看来仍然不容忽视呢!陈阿姨您是J县人,喝的水是J
县旁边契丹河的水,这艾师兄也没说过自己的籍贯,难不成也是J县人麽?」

  「这个我还真说不好……J县是个小地方,也就沾了个辽道宗邂逅萧观音的虚
名。在J县一般的人家,我没见过也听说过的。姓艾的人家,我只知道在本县有五
家,但是具体家里都有谁,我可真不知道。」陈月芳嚼得满口汁水,一本正经娓
娓道来。

  「瞧,您还说您见识少,我连耶律洪基跟他那美女老婆在哪遇到的都不知道!
呵呵!」我犹豫了一下,接下来的问题很可能是我还有夏雪平,我们俩胡乱对号
入座而已,但是当然也可能会打草惊蛇,可最终我还是决定跟陈月芳问出来,想
看看她到底会有什麽反应:「欸,说起这个J县,我提一个人,不知道陈阿姨您认
不认识?」

  「谁呀?你在警校时候的同学麽?」陈月芳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继续咬了口
苹果,对我问道。

  「不是……但我在K市上学的时候,J县出身的同学倒是经常会提的一个人。」
我假装咳嗽了两声,说道,「当年Y省四巨富之一,J县的实业大王,绰号『东霸
天』,复姓慕容,名叫慕天择。」

  我最终还是把这个名字在陈月芳的面前提起了。我并非是一个不琢磨事情的
人,虽然一直以来我只考虑著自己和美茵、和夏雪平的风花雪月,包括中间蔡梦
君的那个插曲,有些事情我只是不喜欢也别放在心上。夏雪平一直在试图从陈美
唐的身上来找到某些蛛丝马迹,来论证陈美唐就是陈月芳,这个事情,从早先我
还没进入市局的时候,夏雪平就已经开始在做了;但问题在于,陈美唐这个女人
从户籍资料上来讲,已经是一个失踪的人。

  而我想试试另一个方向,也就是从陈月芳身上反推她就是陈美唐。

  或者,干脆用一种「莫须有」的方式,先假定陈月芳可能会或已经出现了犯
罪行为,这就够了。

  相对于普通的刑侦和调查工作来讲,与其讲我这样是一种偷懒、走捷径,不
如说是一次豪赌式的尝试,要麽赌中,要麽输得一败涂地。

  ——我现在有点理解为什麽当初安保局那麽迫切地希望我加入他们,可能我
真的更适合干特务的工作,而不是当一名刑警。

  听到这个名字,陈月芳的眼睛里似乎在闪动著谜一样的光,嘴巴上的动作也
停止了,但她仍平静地问了句:「谁?」

  「您没听清麽?慕天择,兴燕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他还有个儿子,叫慕容
流风。」我顿了顿,眼睛根本没从陈月芳脸上离开过,继续说道:「大概在七年
前、距今没到八年的时候,在一个早上,慕董事长驾驶自己最爱的老爷车『奔驰
600』,行驶在J县丘祖观路东,被南北双向的两辆逆行大货车同时夹击,那辆当
年在全省仅存的『奔驰600』当场报废,而慕天择和他当时年仅6岁的儿子,当场
丧生。」

  陈月芳一直在闭著眼睛听著我叙述著,等我说完了话,她居然很淡然地笑了
笑,然后继续啃了口苹果,平静地对我补充道:「这个事情我当然知道。七年前,
这在俺们那儿可算得上是个大案子肋!我当时还看了电视报道,就是那种在地民
生新闻栏目里交警直播类板块。按照J县警察局交通处交通调查课的说法,当时其
中有一辆大货车逆行,而与此同时,你说的这个慕先生因为著急带儿子去上学,
所以在路口未观察就加速前行;呵呵,这赶巧十字路口的四个红绿灯全都出了故
障,也没办法认定事故方在哪,所以最后,就按照两个货车司机过失杀人、外加
其中一个逆行进行判刑处罚了。啧啧,唉,当年多风光的人呢!到最后闹个家破
人亡……」

  「是啊,可怜的很。他那个儿子,据说是个挺活泼的孩子呢。如果活到现在,
也比美茵小不了几岁吧?——正是上国中的年纪?传说慕老总年轻的时候是个帅
哥,那孩子随爸爸,估计也应该是个小帅哥,估计这个小弟弟得有一大堆女孩子
追求,怕是也够他妈妈操心的了。」

  「那孩子长得更像妈妈。」陈月芳突然说道,一小块果肉在她的嘴里细嚼慢
咽著,她此刻已经顺著我的话语入了神,那状态,完全就是一个与自己的儿子分
别了多年、思念极了自己儿子的母亲。

  「是麽?我是没见过那孩子。」我盯著陈月芳说道。

  「哦……呵呵,我也没见过。不过普遍的,儿子的长相不都是随妈妈麽?我
也是随口说说而已……」陈月芳尴尬地冲著我笑了笑。

  我跟著不住地点了点头,接著讲道:「啊,说起这个,慕老板还有个遗孀,
叫陈美唐。听说这贵妇人长相甚美,不敢说倾国倾城,但是从相貌到气质,在J县
可以说是人中翘楚。不知道这个女人,您认识麽?」

  「哈哈,你听谁说她长得『甚美』的?」陈月芳眼中带著七分警戒和三分笑
意,没回答我的问题,却忍不住对我问道。

  「当然是夏雪平咯。七年前这个案子,因为涉及到J县的土豪名流,然后还牵
扯了副市长的远房亲戚,因此省警察厅和市警察局对这麽一起疑点重重的交通事
故十分地重视。因为夏雪平早年也是市局交通处出身,所以她便自告奋勇地参与
到了案件调查中去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夏雪平见到了这位慕容陈氏。关于陈
美唐的事情,都是夏雪平告诉我的。」

  「原来是别人告诉你的啊……」陈月芳说完,笑而不语。

  「这个别人,可不是一般的『别人』。夏雪平毕竟是我的亲妈,我还是了解
她的,您不是也见过她麽,她是何等倨傲的女人?号称F市第一女警的『冷血孤狼』,
但她现在对陈女士依然念念不忘。」

  「那你自己觉得,这个叫陈美唐的女人,应该是什麽样的啊?」陈月芳扬著
眉毛,从嘴里咬下一大块苹果,然后用手拿著,一口一口地品著那果子的味道,
她侧著抬起头看著我。她的脸,虽然还是那张看似饱经风霜的相貌平平的脸,但
是她的神采,已然不像一个从贫苦农户家庭出身、从小被人当成童养媳的苦命寡
妇的神采。

  我缓了一口气,对著陈月芳说道:「要让我说,这个女人,应该跟您一样。」

  陈月芳脸色微变,眉毛不禁皱了一皱。

  我连忙笑笑,接著说道:「——都是好女人呗!听说那慕老板能把生意做大,
少不了他老婆的支持和辅佐。只是可惜了,这个女人在案发之后就失踪了。有人
传说她去了南方嫁了个富商,也有人说她自杀了。」看著陈月芳挂著假笑的脸,
我最终还是把心里编了许久的这句话说了出来:「——当然,还有传说她不守妇
道,原本就是她跟那个高澜通奸,为了平分她老公的财产,跟那个高澜合伙导演
的一出凶杀案……」

  「这话谁说的?」陈月芳的说话声音瞬间比刚才大了三倍,身子都挺直了;
但是下一秒她又连忙假装摆弄了两下背后靠著的枕头,背对著我调整著情绪。

  「这个可不是夏雪平说的,老早我上警校的时候,我J县的那帮同学就这麽传。
这种事情,也说不准……不过我觉得,倒也不太可能吧?就算这女人是个道貌岸
然、表面贤淑背地里淫荡的女人,她也应该不至于拿自己儿子的命去献祭,您说
是不是这个道理?」

  「也不尽然。不是有句老话麽?『无风不起浪』。」陈月芳冷冷地笑了笑,
眼神带著些许落寞,「那女人肯定不清白了……」

  「这话什麽意思?难不成陈阿姨您知道关于这个女人什麽事麽?说起来,她
还算得上您的本家呢!」

  「哈哈,我可不敢高攀!人家是豪门!……我又是谁呀?这嫁了豪门的女人,
咱们外人看著是光鲜亮丽的,实际上过得日子,可能还不如咱们舒服。这要是在
外人嘴里没点儿花边新闻?哼……」陈月芳说著,遂恢复了往日里一副有些老实
的市井小民的模样,又性性对我笑著,「——阿姨这也就是说说,也有点『吃不
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你可别当真了。」

  「嗯?我当什麽真呢?我这也就是跟您好些日子没聊天了,跟您瞎聊胡扯一
会儿,呵呵。」我揣著明白装糊涂,应和著陈月芳。

  「是麽?我怎麽觉得你从进屋开始到现在,一直是在审问阿姨呢?」陈月芳
看著我,「和蔼」地笑著。以往,她同样的笑让人打心底里感觉暖洋洋的,而今,
这种「和蔼」让我觉得背后发凉。

  「哪有?我审问您干啥呢!您是涉及刑事案件了,还是涉及不法色情交易了?—
—哎哟,我这嘴!该扇!拿您说这话……我真是大不敬了!您别见怪了!」我故
意说道。

  「呵呵,你这孩子,『大不敬』的事情早干过了,还差这麽一次呀?」陈月
芳面含笑意,也像是故意把话甩给我一般,但说完之后,自己的脸都红了。

  我只能继续揣著明白装糊涂,但心里却隐约长了草:「您这话什麽意思?我……
是之前做错什麽?」

  「没,呵呵,没有。」陈月芳低下了头,想了想,又抬起头对我问道,「欸?
说起来,还有个人好像也是J县的吧?」

  「谁啊?」

  「你那小女友啊,」陈月芳斜著眼看著我,她手中的苹果已经吃掉了一半
「姓叶的那个。」

  呵呵,她在说叶莹麽?她是真把叶莹给当作我女友了,还究竟是故意学著我,
跟我装傻再来恶心我呢?

  「咋的?您之前在J县见过她?」我试探著问道。

  「不是,她亲口对跟我说的。」大口嚼著苹果的陈月芳,目不转睛地眯著眼
盯著我,就仿佛这苹果不够吃,等下恨不得把我也吃了似的。

  「那她可真是不认生呢,上次跟您见面总共就见了那麽一会儿,就自报家门
了?她平时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倒是挺腼腆的说!」

  「老乡见老乡麽,听著乡音辨认的。」陈月芳嘴里的苹果还没嚼碎,又贪婪
地继续咬下了一口。

  「是麽?她的口音听起来不像J县的,倒像是Y省西边地方的口音。」

  我说完这句话,陈月芳刚要说些什麽,被我直接用另一句话给堵住了:「欸,
对了,上次我喝懵了,她小莹怎麽就来了呢?我记不住了,但我知道肯定不是我
给她打的电话……」

  「秋岩,你当初选择当条子,而不去考电影学院表演系,简直是屈才了。」
陈月芳的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狠狠咬下一大块苹果,一口吞进嘴里,只嚼了几
口,便直接一口咽下。

  「哈哈,您这是夸我长得帅吗?」

  「我是夸你入戏太深。」陈月芳满眼敌意地看著我,「叶莹是你的女朋友麽?
你倒是说说,在什麽机缘巧合之下,能交个当妓女的女朋友?」

  「哼,她根本就他妈的不是我女朋友!我从一开始就没说她是我女朋友!倒
是您啊,月芳姐,从一开始您就故意把我圈进这个设定里头去,您到底是什麽意
思?而且你跟叶莹,你们俩到底是什麽关系?」

  「你呀你,还真是个21岁的孩子……也是,你爸爸经常出差,一年能有几天
在家里教育你?你妈妈在你那麽小的时候就离开家里了,自然也没办法管你。所
以你也肯定不知道,大人们有的时候故意说一些匪夷所思的话,就是不想让你打
破沙锅问到底。」

  陈月芳这一系列的话,简直是在变相骂人,我看得出她是想要故意激怒我,
但我偏偏不想按照她的剧本来,于是我诚恳地对她点点头,微笑著说道:「那真
是受教了!不过更巧的是,您大概忘了我上的是警校,我当的是警察。警察干的,
还就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事情。」

  「你是真想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麽事情,是吧?」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朦朦胧胧记得一些,如梦似幻。我还真好奇到底发生
了什麽呢?」我坚定地看著陈月芳。

  陈月芳挺直了腰板,把苹果核放在了床头柜上,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不
紧不慢地说道:「不如你去问叶莹。在她那儿,有差不多七十多张照片和三段加
一起长达40分钟的视频。秋岩,这件事我本来不想提,可是如果万一叶莹或是我,
手一抖,把这些东西全都传到网上去了,该怎麽办呢?」

  我心中确实有些害怕了,但更多的是一丝愤怒。

  那天晚上喝多了,去跟陈月芳一起出去喝酒聊天的确是个错误,我没控制住
我自己,更让我悔恨——而这一切,又成为了陈月芳胁迫我的把柄;现在看来,
她是不是陈美唐、叶莹是不是刘红莺都无所谓了,可以确定的是,她们俩全都有
问题,可我却没证据,又被她堂而皇之地要挟著。

  冷静了下来后,我对陈月芳问道:「看来叶莹跟您真是一伙的。您也一定应
该知道她现在在哪了。」

  「你想找她的麻烦麽?想威胁她、引诱她,让她把那些视频交给你?呵呵,
我劝你还是算了。你没有她聪明。」陈月芳此时的微笑,越来越狰狞。

  「那您想怎麽样呢?」

  「我希望你能别管我的事情,这样对谁都好。」陈月芳说著,表情突然柔和
了许多,甚至显露出来由衷的脆弱,她又诚恳地说道:「秋岩,所有的事情都是
我不得已。在过去那段噩梦似的时间里,我承受了太多的苦痛,我是个伤痕累累
的人;而自从我遇到了劲峰,我的那些伤痕才逐渐愈合。我之所以在知道了美茵
和劲峰的事情之后,选择了容忍,就是因为你们的这个家,给了我太多我曾经失
去的东西,有些东西来之不易,我不想再失去了,我想珍惜。秋岩,放过我好麽?
我答应你,我不会伤害美茵,我不会伤害劲峰,我也不会、也不想伤害你!我不
想伤害这个家里的所有人!尤其是你,秋岩,我知道你是个好男孩,你从小缺乏
母爱,而我何尝不是想找一个可以倾注我的母爱的人呢?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愿
意把我的那份爱送给你,甚至……对你而言我是你的『陈阿姨』也好,『月芳姐』
也好,如果你想,我都愿意把那天晚上,对你而言如梦幻般的事情,做为我们两
个之间的『特殊的母子秘密』!请你给我一个机会,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了,我愿
意跟你们三个一起,组成一个美好的家。可以吗?」

  换做是一般情况下,她的这个出价实在是太诱人了,尤其是作为一个继母,
他居然对我这个儿子提出了可以和她保持乱伦关系的暗示。

  但问题还有一个:「别的我先不谈,您说您『不想伤害这个家里的所有人』,
那麽,夏雪平呢?」

  我冷冷地看著她,含著嗓子眼的一股邪火对她问道。别说她那不正当的性关
系来诱惑我,就算是她以她整容之前,那副艳绝J县的妩媚风情的皮囊,脱光了来
诱惑我并说出刚才那番话,我也依旧会对她冷漠。

  陈月芳看著我的眼睛,说不出来一句话。我跟她的对话由相顾无言而始,至
相顾无言以终。剩下有些话,不必再多说。

  正在这时,父亲和美茵也恰好走了进来,美茵脸上红红的,一言不发。父亲
则带著尴尬,对我和陈月芳笑著问道:「你们娘俩在聊什麽呢?」

  「哈哈,没什麽。我刚给月芳阿姨削了个苹果,一不小心把手指头刺到了。」
我故意自嘲地对著父亲笑道,「您说我这成天玩枪的,到了了却连个苹果都削不
好。」

  「来,我看看。」父亲关切地看著我,不由分说直接把我的手指捧在手上,
拿掉了上面包著的纸巾,对我训道,「你也不小心点呢!这苹果这玩意非得削什
麽皮?这是你龙阿姨岑叔叔他们夫妻俩,在郊区自己包的地种的有机水果,化肥、
农药啥都没用,说夸张点,用这面巾纸擦擦就能吃了。」

  「呵呵,我不寻思著,让陈阿姨吃口舒服的嘛!带皮吃多难受?」

  「唉,你小子就是没有你妹妹稳当。以后别逞能!」父亲严肃、又有些无力
地说道。

  「那您也是。」我看著父亲,认真地说了四个字。

  「嗯?」父亲疑惑地看著我。

  我瞟了一眼陈月芳,又看著父亲说道:「您给水果削皮的时候,也别被割了
手;危险的事情,咱爷俩也都少干点。」

  「那还用你教我?呵呵,臭小子!一段时间不见,也不是跟谁学的,有点没
大没小了啊!哈哈哈!」父亲笑著骂著我,又把目光移回到靠著病房门站著的美
茵身上,对我问道:「你妹妹这身衣服,从哪搞到的?」

  「哦,美茵这几天穿的少,天气又这麽冷,我去总务处要的。」

  「看起来还挺合身,」父亲看著穿著这套警服风衣的美茵发了几秒钟楞,又
转过身补了一句,「还以为是雪平送的呢。」

  「从某种程度上讲,倒也算。」我点点头对父亲说道。

  「听说雪平跟那个艾警官在一起谈恋爱了,有这麽回事麽?」父亲对我问道,
眼神里居然充满些许期盼。

  「呵呵,这个你还是直接问夏雪平吧……」我含糊其辞道,然后又打了两句
哈哈。

  于是,父亲又跟我聊了两句闲谈。看著正不耐烦地站在病房门口的美茵,父
亲迟疑了一下,只好对我说道:「天色也不早了。等一下你去带你妹妹吃点东西,
然后你就送她直接回家吧。」我点了点头,象征性地跟陈月芳到了别,然后我便
带著美茵离开了病房。

  但刚走出两步,父亲又突然叫住了我。

  「哥,我在前面等你。」美茵沉著脸,走到了这层楼接待站旁边的塑料椅上
坐了下来,根本没看父亲一眼。

  这时候父亲也走到了我面前,脸色有些阴郁地对我说道:「秋岩啊,爸爸跟
你说个事……」

  「怎麽了,老爸?」

  「你近期要是没什麽事情,你就回家住吧。每天早上你上班的时候,耽误你
一点时间送你妹妹去上学,等她晚上放学了,你也好,你从你们风纪处派俩人帮
忙也好,把你妹妹从学校接回家。」父亲对我笑了笑,但也显得有些焦急,「本
来不想耽误你的,知道儿子你越来越忙了。本来我是想著,跟张霁隆先生联系一
下,让你妹妹暂时住他们家的,跟他女儿正好也做个伴,谁曾想我给他打了好几
通电话都没接;今天我看手机新闻才知道,原来人家张总裁在南方参加洽谈峰会
呢。所以这个事情,只能指望你了。」

  「我最近倒是没事……不过老爸,您这是有什麽事情吗?」

  「海,我没事!我这边不是还要照顾你陈阿姨麽,而且待会儿晚上十点钟,
我还要去趟外地……」

  「您不是才从外地回来麽?又让您出去?我说老爸,这报社可真有点欺负人
了啊!实习记者都没遭受过这种虐待,您一个副总编,天天往外面跑外勤算是啥
啊?」

  「能者多劳麽,呵呵。」父亲有些敷衍地笑著。

  「那,您今晚走了,陈阿姨这边呢?」

  「我还是请两个看护轮流倒班吧,你就不用过来了。毕竟你是个大男孩,照
顾她也有些不方便。光让你送你妹妹上下学,就已经够累的了。」

  看著一脸焦虑的父亲,我满脑子都是他背包里那把CZ75手枪,说不定就这会
儿功夫,那手枪还在他背包里放著——妈的,我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刚才只顾著
跟陈月芳玩心理战,忘记拿起父亲的背包翻一眼了;要是能仔细翻翻,说不定我
还能找到更多有用的东西。

  「老爸,咱实话实说:您最近没遇到什麽事吧?」我小声对他问道。

  父亲深沉地看著我,然后又对我笑了笑:「用不著担心,没事。快跟你妹妹
回家吧。」

  说完,父亲对我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低著头,迈著急促的步子回到了病房。

  我担心地看著父亲的背影,带著在一旁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的美茵离开了医
院大楼。

  美茵说她没有胃口,于是我就找了个快餐店,买了四个炸鸡汉堡,两份沙拉
两碗清汤,叫了一辆计程车。在往常的时候,当只有我跟美茵一起坐出租车时,
她都会近乎偏执地让我跟她一起坐在后面,而今天这一次,她很主动地坐到了副
驾驶上。车门一关,她呆呆地目视著前方一言不发。老天爷很巧地在此时让空中
下起了冰凉的秋雨,劈啪敲在车玻璃上,纵使车里立即开启了暖风,一股浓浓的
寒意也止不住地从车窗边沿的橡胶封边,不,甚至是直接透过玻璃闯进车舱内,
吹著美茵那颗逐渐冰冷的心。美茵仍旧傻傻地看著前方模糊的霓虹闪烁,从左后
侧看去,一滴晶莹如水晶的液体,自她的眸中滚落。

  「小伙子,你这是跟这姑娘吵架了?」司机看了一眼美茵,对我问道,问得
我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只能礼貌地笑笑。而美茵这次算是彻底丢了魂,以前在外
面,尤其是在的士里被司机当作情侣的时候,美茵都会显得十分开心,有时候还
会借著引子故意拿我撒娇、做一些暧昧的举动;但是这一次,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反倒是让以往有些不禁害羞、甚至是烦躁的我,觉得似乎有种东西,彻底离我远
去。

  仔细一听,流著眼泪的美茵,嘴里正在哼著一首歌,我之前只听过几次这首
歌,只知道里面有几句是这样唱的:和我跳舞吧/洛丽塔/白色的海边的沙/爱情还
是要继续吧/十七岁/漫长夏喜欢一个人/洛丽塔/只喜欢一天好吗/或许从没有爱上
他/只是爱了童话/那棵野菊花开了的窗台/窗帘卷起我的发/我把红舞鞋轻轻的丢
下/不在乎了/洛丽塔/……

  ——我不知道美茵刚刚去找父亲聊了这麽东西,让她现在魂不守舍,但我也
不想问,问了也不过徒增烦恼、庸人自扰。

  到了家门口,雨也停了。我在心里算了一下这几天的安排,决定今晚还是等
美茵睡了以后,回宿舍取点东西,夜里再返回家里。于是我拿出买的快餐,和美
茵一起开了电视看著剧,草草吃了,然后让美茵去洗澡。楼上淋浴喷头开著,我
一个人面对著电视坐著,无聊得很,便穿著拖鞋在客厅里到处转了转。走到父亲
和陈月芳的房门前,我好奇地拧了一下门把手,没想到这门居然没锁。

  我迅速地打开门,开了灯,从房门旁的衣柜开始到梳妆台、床头柜、床下储
物柜和床底、以及卧室壁橱,每一处无关主次,连存放樟脑丸的药盒都被我搜了
个遍。可没想到,竟然一无所获——当然,如果说床头柜里最下面一层的三盒超
薄安全套和一下面垫著两盒消毒擦片的紫色按摩震动棒也勉强能算作「收获」的
话。

  不过我是不相信,陈月芳会在家里不留任何痕迹的。我离开了父亲的卧室,
听著美茵从卫生间里出来尽到自己房间里,我便仔细想著陈月芳平时在家里经常
去的地方,以及家里最容易藏东西的几个地方:首先,父亲的卧室被排除;其次,
陈月芳倒是会经常去我和美茵的房间里清扫卫生,而且她经常去美茵的屋里使用
电脑,但是美茵是很喜欢翻东西的,陈月芳的东西如果放在美茵房间里,怕是早
就藏不住了;而至于我的房间,算是一个选择,但陈月芳也清楚那里之前是父亲
和美茵父女进行乱伦私会的一个处所,并且上次我悄无声息地回来,怕是也会让
她增加十分的警惕,所以也不可能;一楼父亲从饭厅和厨房隔出来的小书房,似
乎也不大理想,因为那里除了两个书架之外,东西寥寥无几,除非她把父亲的几
本精装硬纸板书皮的厚书挖开了,用来做藏东西的容器,倒是也有可能,但还是
会被父亲发现——这个,作为最后的需要探究的地方;然后就是厨房了,这里可
以说是完美的场所:我、父亲、美茵,咱们三个无一例外地都在烹饪上是个白目
人,除了偶尔端饭、盛菜、刷碗、搬东西,我们三个基本不会再去厨房做些什麽;
而厨房后又连著一个将近十平米的大阳台,但那里倒是会存放一些美茵喜欢喝的
果汁汽水、我之前喜欢喝的运动饮料,以及父亲收藏的红酒……不多想了,过去
看看。

  我空著手进去,拿了一瓶西柚口味的维生素饮料和一罐橙子汽水出来,除此
之外还真就没发现什麽……哦,倒是黏蟑螂用的纸盒似乎该换掉了。

  那麽,还有一个能藏东西的地方,就剩下那个狭窄的只能容得下洗衣机和烘
干机的地下室了。

  「哥,你在干嘛呢?」美茵穿著浴袍,踩著一双干净拖鞋,从楼上走了下来。

  我把汽水递给她,认真地对她说道:「我也觉得咱们家有问题。」

  「有什麽问题?」美茵启开了易拉罐,喝了一口后,掩嘴打了个嗝。

  「你那两片生死果,是从什麽地方拿到的来著?」

  「陈月芳的行李啊?……哦,我之前好像没跟你说明白,」美茵一拍脑门,
端著汽水对我说道,「她的行李箱都放在地下室了。」

  ——是了,看样子地下室才是最有可能让她藏东西的地方。

  我没说什麽,直接去了地下室,美茵在后面跟著,帮我开了地下室和楼梯间
的灯。

  果然,在洗衣机旁有两个规格158CM的大行李箱,一红一黑。在红色的大行李
箱旁边,还很突兀地放著一盒洗衣粉。

  「真是的!别的东西放的倒是整齐,这里多摆了一盒洗衣粉干嘛呢!没事总
放这里!而且我记得上次那盒还没用完呢,这又打开一盒……哥,你看见了吧?
就这样,父亲还夸她勤俭持家、收拾东西整齐呢!」美茵说著,便走到那盒洗衣
粉旁,将其拎起,放到洗衣机上打开了盖子……

  「唔——这什麽鬼东西啊!」

  在美茵掀开那盒洗衣粉的盖子之后,地下室一时间飘起一股浓郁的鱼腥味。
美茵立即把嘴巴捂住,差点没呕出来。

  ——这个味道,我真是太熟悉了。

  「美茵,你起来,让我看看。」我上前去,捏起一些放在手心里,又仔细嗅
了嗅——不错,这个东西,正是当初我在段亦菲家地下室发现的,将燕江里的肉
食鱼类引来,导致封小明的五脏六腑被吃光的那种香味剂。

  但是陈月芳怎麽会有这种东西?放在洗衣粉的盒子里,总不能使用来洗衣服
的吧?

  而且她还故意把这东西放在自己的行李箱里……

  「上次你是在哪个箱子里发现的生死果的?」我对美茵问道。

  美茵捏著鼻子,对我指了指那个黑色的行李箱。

  我连忙盖上香味剂的盖子,悄悄地放回了原处,然后又将黑色的行李箱放倒,
却没想到行李箱的拉链已经上了锁。

  「打不开的,哥。这女人真有心机!她之前从来就没给自己的行李箱上过锁,
一定是发现我之前翻过她的东西了!」美茵又嫉愤又气馁地说道。

  「海关锁……」我观察著陈月芳的箱子,念刀了一声。

  「嗯?」

  「美茵,你去楼上,把你的那个挖耳勺借我,再给我带下来一根水性笔。」

  美茵听了我的话,立刻放下手里的汽水,匆匆跑回楼上;没一会就把自己的
那支不锈钢挖耳勺和一只水性笔拿了下来,递给了我。

  我深吸一口气,把挖耳勺用来钩出耳垢的那一段对准密码锁的海关锁孔插了
进去,朝著弹簧推闩的方向一顶;然后用水性笔笔尖,在海关锁钥匙孔的侧面一
个黑色圆钮上往下一按,两只锁头便自动弹开了。

  「啊?居然撬开了!」美茵惊讶地看著我,「哥,你怎麽会开这东西的?」

  「你猜猜你哥我在警校的时候,除了跟人打架以外,都是因为什麽被学校记
过处分的?」我平静地说道,「我以前的光荣历史,之后有机会再慢慢跟你聊吧。」
说著,我拉开了陈月芳的行李箱。这里面确实都是衣服,而其中还有一套全身上
下俱是黑色的防水运动衣,上面没有任何其他的印花图案,旁边还配了一只黑色
的棒球帽、三只黑色口罩。而在一堆衣服下面,一个看起来像是果汁清新含片的
金属盒子里,正装了十几粒的生死果。

  「如果这不是用来倒卖的,那就说明咱们俩这位继母可真有钱。」我讥讽地
对美茵说道。

  「这东西,很贵麽?」美茵对我问道。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们同学去肯德基写作业,跟你们一个学习小组的有个
女孩,炫耀似地背了个路易威登的皮包?」我对美茵说道,「这东西一粒的价格,
等同于三个Lv皮包。」

  「这麽贵!……那她一个做家政服务出身的女人,怎麽能买得起?就算是她
花的是老爸的钱,我觉得也是买不起的啊!」美茵仔细地看著我手里的这盒生死
果,又认真翻了一遍陈月芳的衣服,惊愕地说道。

  我没有回应美茵的话,毫不犹豫地站直了身子,又把那红色的行李箱放倒,
用同样的方式撬开了锁,打开了箱子。不出预料,这个箱子里大部分的东西也都
是衣服,不过其中一半是厚重的棉服、羽绒服,而另一半,居然全是透明的蕾丝
睡裙,上面还带著淡淡的茉莉香味,这些睡裙里有很多件连三点处用于遮挡的绣
纹都没有,这种衣服穿了跟没穿几乎没有区别;把如此轻薄的情趣睡裙跟那样厚
重的冬衣放在一起,倒是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对立统一。

  不过我此刻倒是没有心思对这些产生兴趣,而是伸手翻了一下那些厚衣服。
万万没想到,在第一件棉服里,就一下子让我翻出了六支被衣服里芯包裹著的装
著粉末状物质、插著胶塞的试管。

  「这是什麽?」我跟美茵异口同声地问了一句。我思量了片刻,还是决定打
开试管看看。结果一打开,美茵又差点要呕吐。不错,试管里的东西,看起来主
要也是这种香味剂组成的;但是里面似乎又些许白色颗粒状的东西,像是什麽东
西碾碎后被混进去的一样。

  这到底是什麽呢……

  「糟了……我没带那个药啊!」——我在这一刹那,忽然又想起之前跟陈月
芳一起在大排档喝酒的那个晚上,我唯一记住的三句话里,最让我觉得匪夷所思
的一句来。我印象里不知道是谁说的这句话里的「那个药」,指的是不是就是这
个东西!

  我拿出手机来,没有多想,直接打了个电话:「喂,小C麽?」

  「哟,呵呵,我这是睡没睡醒呢?你居然能打电话过来了……哈——呼!」

  「哦?你和大白鹤你们俩在睡觉麽?这麽早?」我诧异地问道,要知道现在
还没到晚上八点钟;仔细一听,电话那头大白鹤的呼噜打得确实像打雷,我印象
里他能把呼噜打得这麽响,除了以往的校运动会,也就夜里执勤站岗轮到他的时
候才会这样。

  「我的秋岩大公子,你是真有日子没联系我和老白了!」吴小曦对我哀怨地
说道,说完之后又打了个哈欠,「你以为就你之前一直在忙?我和老白俩都在各
自部门连轴转了五六天了……最近一段时间,我们俩得了空就得睡一觉,不睡根
本熬不住啊;可是算起来,每天也就能睡个两三个小时,弄得我最近别说性欲,
连食欲都减退了……」

  我电话通话的音量很大,小C说的话全都能被美茵听得清楚,于是我连忙不好
意思地跨过陈月芳的行李,上了楼对小C讲著电话:「你等下,我家未成年人就在
我身边呢,你说的东西全被她听见了……现在好了。」

  「呵呵,你在你们家小恶魔面前,还避讳这个勒?」小C狡黠一笑。

  「嗯?」

  「你忘啦?你之前跟我和老白,去你妹妹的国中找她玩的时候,你们家小恶
魔还没等我俩自我介绍,就觉得我们仨关系不是『一般的关系』……你们家美茵
当时那小眼神,弄得我都脸红。」

  「啊?什麽时候?我都不记得。」其实就连小C和大白鹤曾经是见过美茵的,
这件事我都不记得。

  「算了,闲咳以后再聊。怎麽今天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啦?你是想通了……」

  没等小C把话说完,我便心急火燎地对她说道:「是这样,我得打扰你一下,
帮我一个忙……」

  「唉,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呢,」小C又把我的话给打断了,而且听来她似乎
有些生气,「每次你跟我俩闹别扭,过后哪次不是需要用我俩其中一个了,才知
道找我俩呢?」

  「我……」我有些不知道该说什麽。不过我真的是这样的吗?我自己都没有
意识到。

  「好啦、好啦!你都找上我了,需要我做什麽,告诉我吧?」小C貌似抻了懒
腰,像只小猫一样慵懒地对我问道。

  「我需要你去实验室,帮我化验一样东西。」我端详著手里的试管,对小C说
道。

  「哈?你这是又让我加班啊?哼!坏蛋何秋岩!你都一周多不理我,一打电
话就让我往实验室跑啊,你什麽人啊你!」吴小C拖著长音,对我不情愿地说道。

  「但……这个东西对我来说十分的关键,我好不容易才搜到的。」我轻叹了
一口气,摸了摸鼻子,「我求你了,小C!帮帮我行吗?」

  「你就这麽求我啊?」

  「那……怎麽办?」

  「……叫『老婆大人』!」小C顽皮地对我说道。

  「这……」我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间,在确定美茵没上楼
之后,我又连忙溜进了厨房,对著话筒那头叫了一声:「老婆大人。小的何秋岩,
遵从您的一切指示!」

  「嘻嘻嘻!」小C开心地笑了起来,却又有些不满意地说道:「……这就能答
应你帮忙,好像也有些太简单了……你得叫辆车接我!然后,再给我带一份『楠
师傅家』烧腊照烧双拼饭和一份海陆双汇炒面,你记住了,双拼饭里要两份酸黄
瓜,不要芝麻酱素鸡,要是弄错了,我就杀了你!还有,饮料一杯要热橙汁,一
杯就要你何秋岩发明的那种喝法:冰红茶走冰块,然后再加可~口~可~乐~全
都记住了羊?」

  「好好好,记住了。」我看了一下客厅里的挂钟,对小C说道,「你收拾一下
吧,半个小时之后我到你家楼下。」

  接著我又下了楼,跟美茵一起把陈月芳的行李重新归置好,然后同样利用水
性笔和挖耳勺把行李箱重新锁上,立起摆放好。随后我便哄美茵去刷牙洗漱,让
她上床睡觉。

  「早点睡吧,你这两天在我那也没睡好。我还有点事要回局里,明早我还会
回来,送你去上学。」我抚摸著美茵的头发,又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躺在床上的美茵看著我,眨了眨眼,然后突然问道:「哥,你之前参加警专
升警院的入学考试的复习材料,还留著麽?」

  「你怎麽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送给我行吗?」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要干嘛啊?」我看著美茵问道。

  美茵恬美地笑著,却不说话。

  想起今天下午她穿著我给她要来的制服风衣的时候,她对著镜子臭美了半天,
然后还问了我一句「我这个样子,有没有很像夏雪平」,我才恍然大悟:「你可
别这样!我无所谓了,但如果是你,无论是老爸还是夏雪平,肯定都不会同意的!」

  「你能做的事情,我为什麽不能?」美茵想了想,又说道,「有时候想起来,
一个拿著枪穿著西装的女人,倒也挺帅的。」

  「唉,从小到大真是没少跟你一起放肆,」我捏了捏美茵的小鼻头,对她说
道,「我知道啦,但这是最后一次!等我找到了就拿给你,快睡吧!」

  美茵闭上了眼睛,我帮她关了灯,又把家门锁好。直奔「楠师傅家」按照小
C的吩咐点了两份饭,要了一杯热饮,去饮料机打了一杯混合了冰红茶的可乐,又
叫了一辆顺风车,来到了小C的公寓楼。车子还没停靠在路边,便看见小C穿著件
桃红色的长裙、海军蓝的短款风衣,脚上还穿著一双深褐色的高邦皮靴,一条柠
檬黄头巾绕过她的长发,两端的尖角在她的额头上扎成一只蝴蝶结。

  「你这是要去参加宴会是怎的?」下了车之后,我从头到脚打量了小C好几遍,
「回局里加个班还穿得这麽漂亮?臭美死你算了!」

  「怎麽著?我这成天整日的泡在那实验室里,吸酒精灯比你们寝室老头佟大
爷吸的烟都多,我还不能穿漂亮一点啦?」小C对我都著嘴笑骂道,「哼,你干脆
说我看起来像是站街去的算了!」

  「就算是站街的,那也是全F市最高雅、价格最贵的站街的!不过说起来,你
也真不怕有色狼出没?」说著,我把海陆双汇盖饭配热橙的那一份打包袋递给了
小C,这份是给大白鹤留著的。

  「我腰里可别著枪呢!咱们这些『科搜研之女』,开枪的功夫也不能撂下吧?
要是遇到色狼更好,抓来了之后直接扭送你风纪处,也算是为了公共安全多做了
一份贡献了!」

  小C逗完了狠,拎著外卖上了趟楼,随后又跟我坐上了车。

  当著司机的面儿,小C居然直言不讳地对我说道:「才发现你叫的这辆,还是
Lexus今年新款高配轿车。但怎麽感觉都没你之前的那辆更舒服。」

  还好开车的司机是个从穿著到气质都很「卡哇伊」萝莉风的姑娘,而且实际
上看起来要比我和小C的年龄都大,心情看起来蛮好,车里飘著玫瑰花的味道,音
乐也在循环播放新垣结衣的那首《小小恋爱》,所以并没介意小C这麽说,而且听
著小C的话,她还看了一眼后视镜,饶有意味地看著我和小C笑著。

  「你说什麽呢?我哪有车?」我带著歉意地与司机姐姐对视一眼,又对小C说
道。

  「就是那辆日产奇骏。」

  「那也不是我的车啊,那是夏雪平的。」

  「我知道,我故意这麽说的。」小C眯著眼睛盯著我看著,给我看得有些心虚。

  「干嘛这麽盯著我?我又不是猫粮。」

  「你就是我的猫粮,你还是小鱼干!让我看看小鱼干的表情……」小C故意把
脸挡在我眼前,随我的眼睛怎麽躲,她连抻脖子带探身子的,一对坚实的酥胸都
贴到了我的身前,而且这麽一贴,我隔著我的毛衫都感受到了她那件裙子抹胸下
面的乳头——敢情这小钮又懒得穿胸罩了,「哎呀,你干嘛呀!你要是饿了,待
会儿到局里你就吃饭!光在这看我是能饱腹还是怎麽著?」

  「哼!喂,我说何秋岩,还没看夏雪平的视频呢吧?」

  我低下头,又摇摇头。

  「我的天!大哥,我真崇拜你了:这换做是一般人,早就忍不住了,哪怕是
单凭自己的好奇心,也应该点开了;你说你成天心心念念的都是夏雪平、根本就
容不下别的人,结果你居然到现在了还没看?——啊,不对,都这个日子了,按
照老白当初的程序设定,估计那视频现在应该是被系统自动抹除了……」小C说著,
一脸狡猾地看著我。

  我在心里一掐算,从那天晚上的事情到今天,也差不多是那个「大千之眼2。
0」自动更新内存的日子,看样子当时那视频现在也应该不存在了。「哦,行吧……」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道。

  「这麽淡定?你可真行,那天你骂了老白那麽长时间,然后到现在,对于这
个事情你就表示一句『哦,行吧』——何秋岩,『哦,你可真行』。」小C收起了
笑容,有些失望地斜瞟了我一眼,对我说道,「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你给老白
骂哭了?他那人,从小到大是挺老实的,而且从生理上到性格上一直都不怎麽能
『硬的起来』,但我也没看他脆弱成那晚上的样子——那天他因为你骂他那一通,
上火得一晚上没睡觉!还亏得他一时机灵,为了撮合你跟夏警官,故意把你上次
多点的冰泣淋蛋糕让Dq去送给夏雪平家去;我说秋岩,你咋这麽狠呢?你咋不用
给咱家白铁心骂哭的劲儿去收拾艾立威呢?和著你就会窝里横?」

  小C这番话给我说得有些羞愧难当,也给不明真相的司机小姐姐听得目瞪口呆。

  「确实有点对不起老白……但是谁教他未经过我同意就看那种视频了?而且
看的还是夏雪平,都已经看完了,还好意思跟我说什麽『我绝对不会对夏警官有
任何过分的想法』?他是以为我忘了上次偷窥孙筱怜的时候他的那副轻佻的样子
了吗?」

  「其实是我怂恿他看的。」小C对我说道,「我敢保证从头到尾看下来的时候,
老白没有一丝的轻浮举动。」

  我看了看小C,实在也是不知道该说什麽了,只好说了一声:「好吧……」

  「我让他看的,你倒是骂我呀?」小C有些愤怒地对我喝道。

  「我错了,真的错了。」我郁郁道,「我确实不应该迁怒于老白,而且我也
再没必要因为这事情纠结了。就当作我现在,还是个青春晚期患者,还在像一个
刚接触到A片的躁动男孩,对一切都有著执迷的性妄想吧。这种执迷,很快就该过
去了。」

  「怎麽了?」小C疑惑地对我问道。

  于是,我把那天晚上跟夏雪平一起整理材料时候的对话,都跟她毫无遗漏地
讲述了。讲到一半的时候,我们俩就到了市局大楼,我跟著小C直接进了鉴定课的
实验室。讲完了之后,我叹了口气,跟她继续说道:「……也真是炸心呢,越是
不想回想那天晚上她跟我说的话,越是要给别人讲;这两天给你讲一次,给美茵
讲了一次,什麽情况呢这是……」

  「你这种话还跟你妹妹说?你看上你的老妈了,因为你老妈有别的男人你吃
醋了,你这样的话你也能跟你妹妹说得出口?嘻嘻,何秋岩你个小色狼,你比我
想象中的还要无节操呀!」小C惊讶地看著我。

  「哦……不是,我说错了,不是美茵……是谁来著?网上那种论坛上的一个
暗恋自己老爸的女网友……」没想到自己一下子说走嘴了,我赶紧编了个谎话,
又跟小C找茬搪塞了过去,「你先赶紧吃饭饭吧,要不然都凉了!」

  小C果断地打开饭盒盖子,取了竹筷,放著饱满多汁的照烧鸡排与沾著晶莹剔
透Xo酱的叉烧肉不吃,直接夹了两大口蒜蓉酸黄瓜放进嘴里,连米饭都没吃。也
不知道这孩子是因为什麽竟如此地嗜好酸黄瓜,嗅著酸黄瓜的气味、看著吴小曦
吃得连嘴角都留下两粒黄瓜籽,弄得我满嘴也跟著都是口水。看样子如果要是再
给她点东西,下一次我真应该问问「楠师傅家」有没有酸黄瓜盖饭。

  「夏警官真的是跟你这麽说的?」嚼完了酸黄瓜,小C对我问了句,若有所思
地盯著我。

  「奇了怪了,你怎麽跟美……跟那个网友问的问题一样呢?难不成夏雪平说
的这些话是违著良心麽?」我反问道。

  「我还得提一句关于那个偷拍夏雪平家监控录像的事情,你可别跟我急赤白
脸的。」小C说著,又夹了一块酸黄瓜。

  「你说吧。」

  「我要是说,夏雪平跟艾立威俩人,压根没事你信不信?」小C直勾勾地看著
我说道。

  「啥?」我一下子楞住了。

  「这麽说吧,我只跟著看了一段,我也不能跟你把所有细节都说准了,而且
好像是因为扫地机器人的视角问题,好些东西录得也不全,具体的东西一直是老
白在弄,不过我敢打包票,从你真正把夏雪平给办了,到艾立威和夏雪平躺在一
张床上的那天,他俩之间真的什麽都没发生。」

  「吴小曦,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如果按照夏雪平说的,跟我印象中发生的事情对得上的话,我那天早上
离开之后,艾立威则是出现在了夏雪平家里,而且艾立威是趁我不在、夏雪平还
没清醒的时候上了夏雪平;而在我从M省回来的那天,艾立威又出现在了夏雪平家
里,这次夏雪平就算是受到了生死果的控制,她的神志多多少少也是清醒的,夏
雪平甚至说是她自己「主动的」。

  结果今天到了小C的嘴里,一切居然都没发生,难道我遇到了障眼法?

  「你看看?你连我说话你都不信了!老白刚刚在我第二次出门的时候,还跟
你赌气,嘱咐我干脆不跟你说这个事情呢!我也真是自作多情!」小C一副哀我不
争的样子,直接把筷子拍在了实验台上。

  「不是……但是你告诉我,我怎麽可能相信你说的话呢?那天我毕竟看到了
夏雪平和艾立威是躺在一张床上、盖著一床被子的!小C,这不是我故意跟你和老
白赌气的事情,你说给我听的事情,跟我眼前看到的、还有夏雪平跟我说的那些,
差得也太远了,你说我该信哪个?」我跟小C解释道。

  「何秋岩,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是什麽吗?四个字:刚愎自用!
你对待一切的事情都特别的主观,主观到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你只愿意相信你
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容不下别人的一点意见!亏你不是写小说的,否则你肯定
会以你自己为第一视角,写不出来任何客观事实,是个读者都容易被你给带进沟
里!算了……我也不跟你多说了,秋岩。要知道丘课长也劝我别管你这个事情,
但我只想提醒你,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个样子,而且夏雪平……算了,按照丘课
长的话说,你若是知道了真实情况,对于夏雪平来说反而是个累赘。不提了。」

  「你还把这事情跟丘课长说了?」我对吴小曦质问道。

  「你看!你可真会抓重点!我刚刚跟你说的话,你也肯定没听进去是吧?」
小C彻底怒了,差一点就把饭盒给掀翻,「是丘课长从夏雪平那听来一些事情之后,
主动找了我和老白!真是够了……从现在开始,到我吃完饭,你不许跟我说一句
话!」

  「我……我错了。」看著小C这样委屈,我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闭嘴!说好的不许说一句话的!」小C都著嘴指著我的鼻子,对著我叫道。

  于是我也只好襟了声。

  我也委屈啊,我眼前看到的和夏雪平说的,还有小C刚刚告诉我的,我到底该
相信什麽呢?我现在倒是有点后悔没早点看夏雪平家扫地机器人上的监控录像了,
不过后悔也来不及了……该死的内存自动清理功能!我自己也真是蠢!

  小C跟一只刚被渔民网到的刺豚似的,闷了一嘴的气,吃了几口就把筷子往碗
里一甩,端著大纸杯开始气呼呼地怒视著我喝著饮料。喝了几口,小C擦了擦嘴,
没好气地对我说道:「从现在开始,不许跟我提夏雪平的事情——你自己弄不明
白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什麽了,算你活该!把你要找我化验的东西给我吧。」

  「哎呀呀,总算是到了今晚的正题了!」我硬著头皮微笑著,找著话辙想缓
解一下尴尬的气氛,然后又从怀里把刚才从陈月芳行李箱里偷出来的那个试管递
给了小C,「就这玩意。」

  小C白了我一眼,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玻璃圆盒,然后拧开了试管,准备把里面
的东西倒在玻璃盒上,结果刚一打开试管上的胶塞,她跟美茵的反应一样,也差
点呕吐出来。

  「我的天……我说何秋岩,你是故意的吧!先给我吃这麽好吃的的东西,然
后拿这东西恶心我?」小C缓了口气,赶忙从抽屉里找出来一只口罩戴上,对我说
道:「这玩意不就是封小明尸体里的那种香味剂麽?」

  「对,但是你仔细看看。」我指著倒在玻璃盒里的粉末,对小C说道,「首先
这里的药剂大小不一,你看看这个、还有这个,明显要比其他的颗粒大很多,感
觉像是手动研磨的,而且还不是很细致……而且,那种可以吸引鱼的香味剂,虽
然是白色,但多多少少会有些泛黄;而这种大颗粒的,颜色有些发蓝,但也有些
泛粉的感觉,你想想这东西像什麽?」

  小C想了想,立刻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东西是……『生死果』?」

  我点了点头:「我就怀疑这东西是生死果。」

  「生死果混合香味剂……这麽混在一起,能干什麽呢?」小C不禁疑惑道。她
边说著,边打开了自己手机的录像功能,摄制著Vlog。我看了一眼镜头,又对小
C说道:「说起来,当初在段亦澄家地下室的时候,我就记得段亦澄这麽弄过。当
时跟我在一起的蔡梦君还误尝了一口磨碎的生死果……前不久,我遇到了一点事,
有人差点要给我下药,当时我不知道她们准备给我下的药是什麽,但是今天,我
在那个人的所属物品里偷到了这个东西。所以我急急忙忙扰乱你的睡眠把你叫来,
我就想看看这东西到底是干什麽用的,人吃了会出现什麽状况。」

  「你设想跟这个香味剂混在一起的是生死果,但是也证明不了啊……」小C挠
头道,「要知道在之前的实验里,生死果跟这恶臭的骗鱼用的玩意,可都是易溶
于水的,现在局里所有收缴上来的生死果和相关资料,都被人破坏污染了,因此
我都没办法确定生死果真正的配方是什麽……」小C说著,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肩膀,
把腰间别著的手枪取下,让我放在她的衣帽柜里。待我回到实验室,她又戴上了
橡胶手套,换好了白大褂,回过头对我说道:「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能帮你
多少,我尽力。」

  「多谢你了。」

  于是,小C取来了一瓶生理盐水,又取了一些药粉,将两者彻底调匀混合,然
后找了一堆试纸,用滴管一点点测试著;接著又把药剂溶液滴进了不同的试液里,
放进了一个电子箱内,十几分钟后,她对照著上面的数值做著记录;然后,她又
把一些药粉倒在了另一个玻璃圆盒上,取了一些洒在载玻片上,用显微镜观察著。

  「秋岩,我大致知道这个东西的成分了。」

  「是吗?」

  「可以确定的是那种香味剂……其中还有麻黄素的成分,但不能完全确定那
就是生死果……还有另一种东西……」

  「那是什麽?」我问道。

  「你再稍等一下……」小C说著,又把刚调好的溶液放在烧瓶里,连接了一个
分液漏斗和玻璃管,点上了酒精灯,进行了一系列我根本看不懂的操作之后,对
我说道,「确定了,准确来说还有两样东西:磷酸化……就是俗称的『过氧糖』,
这东西是工业废料,人吃了倒是不至于死,至少现在普遍用这东西做胶水来的;
还有一种东西,就是普通的食盐。」

  「过氧糖……食盐……」我念刀著这两种东西,突然想到在我刚来到市局那
天大清早,父亲跟我说过的一些话:「只有当人体的钠摄入量到达一定程度的时
候,就会中毒,其症状跟一氧化碳中毒一样……」

  「在水利部门,我查到了J县有一辆运水车里面,从这个月22号开始,就检测
出一种俗称叫『过氧糖』成分的东西……」

  「我去问了饭菜里的化验结果,没错,含钠量要比普通人家的饭菜高很多,
不过在农村很多人依旧用粗盐做饭,当地警察认为这也没什麽可疑的……」

  想到这,我立刻对小C说道:「亲爱的,能不能再做个测试这东西的毒性检验?」

  「正有此意。」说完,小C却倒吸了一口气,「但我没权限用动物样本啊。」

  正发愁呢,我和小C身后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给我俩都吓的全身一激灵:
「你们两个小鬼,这麽晚了不回家睡觉,在这干嘛呢?」

  ——丘康健端著一个装满了牛奶的烧杯,穿著整整齐齐的白色衬衫,却打了
一条上面印满了黄色小鸭的领导,而领带上的温莎结打得棱角分明,在外面还套
著一件像是用孔雀尾巴的羽毛绣成的西装马甲。他微笑著,站在我和小C身后「我
的天!丘叔?您走路是没有脚步声的吗?」我平复著自己的心跳,对著丘康健大
叫道。

  「课长啊,您又故意吓人!」小C对我指控著丘康健的恶趣味:「他总爱这麽
吓人!本来咱们一直都睡眠不足,脑供血、心肌供血都容易出问题,教他这麽吓
唬,估计一个个的早晚都会被吓出心梗!」

  「我这也是在做员工测试呢,」丘康健神气地喝了口牛奶,提了提自己的黑
框眼镜,「我得看看我手下的这群小朋友们,有哪几个拥有一颗强心脏,这好让
我决定在将来的时候,该对谁予以重任呢。」

  「咱们能有什麽重任……终究不就是解剖和现场采集麽?」小C的嘴巴跟连珠
炮似的吐槽著丘康健,「真的,课长,徐局长总夸您是『一人鉴定课』,等到您
把咱们都吓死了,您就真成了『光杆课长』了。而且您这天天这个时间跟幽灵似
的出现,弄的跟《千与千寻》一样,您是住在局里麽?」

  「这个嘛……」丘康健摇头晃脑地放下烧杯,清清嗓子,刚要说什麽,却被
小C把话题拦住了:「哎,行啦行啦!不想听你讲童话故事!」接著,小C换了个
甜腻发爹的嗓音,对丘康健说道:「我帅气的丘课长呀,求您一个小事情呗?」

  「噫!」丘康健皱起眉头撇著嘴,脸上摆出一副无从消受的表情,义正严辞
地说道:「吴小曦警员,请收起你这如同用30伏电压电过的草原狐的嗓音,这会
令我的大脑对我的神经发出恐惧指令,刺激我的交感神经,使肾上腺素增高、让
我的立毛肌收缩,继而让我全身都起鸡皮疙瘩——简直令人肉麻,这让我感到不
适。这已经是你第三次这样了,有事说事,下一次不要这样了。」说完之后,丘
康健还全身打了个寒襟,逗得小C前仰后合。

  我指著桌上那个还装著大半试管的药粉,对丘康健重述著我的目的,接著补
充道:「现在已经确定的是,里面含有过氧糖和盐,以及香味剂,再加上疑似生
死果的东西。现在我还想确定这种混合物是否对人体有害,而且有害到什麽程度?
所以我想让小C帮我做个动物实验。」

  「生死果麽……吴小曦,带上你现在所有的东西,到我那里去。你们俩一起
在这个实验室里,还是有些太显眼了。」说著,丘康健从抽屉里拿出一台试管架
和一只铁托盘,小心翼翼地帮著小C把所有东西放好,然后自己端著试管架,带著
手里拿著托盘的我和小C出了实验室,沿著走廊往里,走到了在整个楼层跟原来风
纪股正好相对称的走廊另一个尽头。到了一扇干净的门前,丘康健把手里的东西
交给了小C,接著自己在门锁上用大拇指按了个指纹,听著一阵电铃的响动,门立
刻开了。

  跟著丘康健进了门,小C不禁惊叹,而我则更加羡慕——同样是走廊尽头的地
方,原来风纪股那个不足30平米的办公室跟间储放垃圾的杂物柜似的,而丘康健
这里差不多得有六十平,而且还有个里间;屋里有座宽敞的沙发,有两只折叠躺
椅,有台装满了牛奶的透明门冰箱,有台带著三个显示屏的电脑,有扇宽大的窗
户和崭新的百叶窗,到处干干净净的;最重要的,这对于小C来说简直是奇幻乐园
般的存在——丘康健居然在这个房间里摆了无数个大小不一的毛绒玩具,最大的
冰箱旁边的穿西装泰迪熊看起来两米有余,放平了简直可以给我做单人床用,沙
发的靠背上摆满了各种姿势各种表情的多啦A梦,窗台和桌子上,还用万能胶粘了
一行的毛绒史努比,甚至在沙发与办公桌的角落里,还有一个专门用来放著芭比
娃娃、并按照四季给她们穿衣服的四层书架。

  「天啊,哈哈!」小C偷偷捂著嘴,悄声对我说道,「怪不得咱们丘课成天穿
的花里胡哨的!谁能想到平时抽烟喝酒、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四十多岁老男人,居
然是个少女感爆棚的花样乙男!」

  「您平时就住这啊?」我朗声对丘康健问道。

  「哦,没错。从徐远接任局长之后,我就住在这了。是不是很不错?说起来,
你们两个小鬼还真是荣幸,你们两个是暨雪平和徐远以及苏苏之后,得到我的带
领和允许来到这的第四个和第五个……唉,等我找一下,我会给你俩颁发荣誉勋
章。」

  我这时也算是终于明白,为什麽丘叔四十多岁了居然还没结婚,起初我有想
过他是不是一直暗恋夏雪平;现在我算搞清楚了,在他那个年龄段的女人,若是
知道了丘康健没有不动产、寄宿在办公大楼里,而且还弄了这麽一堆小女孩玩的
东西,普遍怕是会被吓跑。

  我其实也有点被吓到了,所以在这个时候,美茵给我发了一条消息,告诉我
「韩琦琦突然约我喝东西,我准备去见她,哥,你别担心,我一会就回去」,我
甚至都忘了回复。「丘康健让我俩坐到了电脑桌侧面的的一个操作台上,自己用
一个铁勺从我拿到的试管里去了三勺药粉放在一个干净烧瓶里,接著他打开了这
个房间的里间,对小C用命令的语气说道:「鉴定课第五十三号鉴识官吴小曦,请
你从这里把七号保温箱拿出来,放在实验台上。「小C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她对我
吐了吐舌头,然后缓缓站起身,咬著下嘴唇迈著小碎步走进了里间,没过一会儿,
她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保温箱。

  保温箱里,躺著一只正在睡觉的小白鼠。小C端著保温箱的动作很轻,因此那
小白鼠在保温箱里也睡得很踏实,甚至透过箱壁,我还能看到它的小鼻子在一抽
一抽地,应该是在打著鼾。小C轻轻地把保温箱放在操作台上,望著里面熟睡得香
甜的小白鼠发了十几秒钟呆,然后像是对我问道,又像是自言自语说道:「你说
我当初为什麽一定要做法医鉴定这一行呢?我要是在警校的时候,把辅修的会计
学和档案管理学得好一点,现在是不是也不用这样残忍了呢?」

  丘康健也从里面端出一只保温箱,里面同样有一只小白鼠,由于丘康健的动
作利落迅速,直接吵醒了那只鼠。丘康健倒是没在意,放到了背对著我俩的操作
台上,开了台灯,并对小C说道:「这就是锻炼你呢。你好歹警务中专三年,警官
学院三年,明明对于生物和法医鉴定很偏爱,却偏偏连这关都过不了,到现在还
怕这个?」

  被丘康健这麽一说,小C原本嬉皮笑脸的状态立刻不见了,整个人情绪都低落
了下来。丘叔哪知道,小C从小到大,第一喜欢的动物是小猪,第二喜欢的动物就
是小老鼠。她跟我也很少讲自己从农村出逃之前的日子,但偶有喝多了,还是会
很幸福地跟我讲,以前乡下那些谷仓里的小耗子,就是她小时候陪她睡觉的洋娃
娃。

  我温柔地把双手放在了她的肩头,安慰式地用食指刮了刮一下她的侧脸。

  「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然后又把刚才调好的溶液灌到了注射器里,打
开了保温箱的盖子,眼睛里禽著些许泪水,口中念念有词:「可怜的小杰瑞,千
万别恨姐姐啊!下一世希望你可以命好些,最好转世成人;哪怕再当个老鼠,也
千万别被人类抓来做实验咯!唉……对不起啦!」然后她闭上眼睛,把针头往小
白鼠的颈部一扎,迅速地把药液往前一推,拔了针头喘著粗气,盖上了盖子,难
过地把头别了过去。

  在一旁鼓捣著另一堆东西的丘康健,也真的是很会找时候,转头对小C训道:
「喂!不许给实验对象取名字!真是受不了你们这帮小姑娘!……还有,它不叫
杰瑞,它叫汤姆。」

  只见刚刚还在熟睡的小老鼠顿时醒了,缓缓地在保温箱里游走了两圈,丘康
健见状,连忙放下了手头的东西,认真地观察著小白鼠的反应;紧接著,小老鼠
突然瞪大了眼睛,全身痛苦地挣扎了好一会儿,整个身躯连打了两个滚,并且从
它的小便处不断地在往外喷著鼠尿;片刻过后,小老鼠再次闭上了眼睛,停止了
呼吸。

  等确定了小老鼠的生命已经结束之后,丘康健又回到了自己的操作台,貌似
来了像是烘干机一样的东西,然后用笔记记录著。

  在一旁难过的小C等保温箱里安静了,便打开了盖子,把小白鼠的尸体从里面
拿了出来,并赶忙拿了胶头滴管取了一些老鼠的尿液;接著她又拿起了手术刀,
从老鼠的头部一点点切开,进行著解剖,并且又用载玻片取了一些老鼠的血液样
本,放在显微镜下观察著;接著又找了另一个电子箱,把刚才盛放了老鼠尿液和
血液的两个玻片插进了仪器里。

  「吴小曦,结果已经出来了吧?」丘康健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对小C问道。

  调节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比著上面的数字,小C对我说道:「白鼠血液和尿
液里,碳氧血红蛋白高达48%,尿蛋白呈阳性;皮肤和器官黏膜呈现樱红色;肺部
与大脑出现水肿——症状与一氧化碳中毒基本相同。秋岩,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了!
你在怀疑沈福财全家的死,对吧?」

  「没错!」我果断地对小C说道,「看来沈福财全家的死,确实是有问题的!
当初判定沈福财死于煤气泄露,分明是J县警方粗心大意。」

  「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这里还有一部分东西的成分,就是那生死果……」
小C有些气馁地说道。

  「谁说不能确定的?」

  只见丘康健端著一个培养皿,走到我和小C面前,指著培养皿里的粉末说道:
「这东西就是生死果。」

  「嗯?您是怎麽把它给分离出来的?」我对化学物理什麽的近乎一无所知,
只觉得神奇。小C也很不解,但她再一回头看到丘康健刚刚忙活的那个操作台上,
留下一烧杯食用油,她便立刻明白了:「啊!我怎麽就没想到呢!」

  经小C一解释,加上丘康健一演示,我才发现,原来这个混合药剂里面的东西,
虽然都会溶于水,但并不会溶于油,而食盐、香味剂和过氧糖这三种东西在被倒
进食用油里之后会迅速沉淀,但生死果这东西再磨碎之后,居然会漂浮在食用油
表面或者中间,而并不会沉淀。丘康健经过过滤、吸油、烘干、二次吸油、二次
烘干之后,再用当初他做过一遍的化验操作进行简单的测验,发现粉末里的物质
跟自己脑子里记住的生死果所含有的成分,有百分之72.6%的相同——剩下的百分
之二十七点四,是丘康健没记住或者也根本没检测出来的东西,但这个百分比在
科学实验里,已经算很高的机率了。

  「剩下就差最后一步了,反推证明。」丘康健说著,从自己装的满满的都是
牛奶的冰箱的旭旯里,翻出一个小密封袋,那里面居然还有三粒生死果。取出其
中一粒后,丘康健对著我和小C得意地笑笑,「呐,早就说过了,喜欢喝牛奶还是
有好处的。」

  我和小C相视一笑。丘康健便捏著那粒生死果,用锉刀磨碎了,从自己的药品
柜里拿出了过氧糖、香味剂,以及一瓶浓度为百分之二十的盐水,倒在试管里调
匀了,用注射器扎进了另一只小白鼠的身体里。

  这只小白鼠,跟刚才那只「汤姆」如出一辙地亢奋、小便失禁、然后丧生。

  丘康健点了点头,对我赞许地笑了笑:「干得漂亮,秋岩。又有一个案件差
不多可以告破了!」

  ——是啊,现在好了,杀人手段和工具都找到,凶手的身份也已经基本确定
了;接下来需要探究的,就是要证明那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出现在沈福财的家里
过了。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8 00:25(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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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10)

  做完这个药剂成分分析的实验,已然是半夜十二点半,还没等丘康健把口头
的语音实验记录给录完,小C同学早已趴在操作台上打著轻鼾、淌著口水。丘康健
无奈地摇了摇头,默默地用一张面巾纸擦干了操作台上的口水,便跟我把小C轻轻
地抬到了那座大沙发上。

  我这时候才想起来美茵刚刚那条信息,连忙给她回复了一条:「抱歉,忙到
现在。回家了吗?睡了吗?」

  「这孩子也是累坏了啊……」看著熟睡的小C,丘康健幽幽说道,「哎,本来
你们俩第一次来我这里,我是有些介意在我沙发上休息的……」

  「真是不好意思丘叔,本来我还想带她回我那休息的。」我给美茵留完言,
客气地对丘康健说道。

  「哦。你们俩跟她那个在苏苏手下做事的男朋友,到底是什么鬼关系?」丘
康健直勾勾地看著我问道。

  没想到一张嘴还是说漏嘴了。

  「没什么关系……就一般朋友的关系。」我这话说得一点底气都没有。

  恰巧这时,美茵又给我发了一条信息,我假装忙著回复,成功逃避了丘康健
的问题。只见美茵回复道:「臭哥哥还知道回复呢!刚准备睡觉,琦琦也在咱们
家。明早我跟她一起上学。」这当口,她又追加了一条信息:「困啦,不多说,
我睡了。臭哥哥晚安。」

  「哦,那好吧。晚安。」我回复道。没想到这两个小丫头这么快就和好了,
小女生之间的关系,也真的是难以让人理解。

  「算啦!睡著了,也没有再打扰人清梦的道理。给一个熟睡中的人叫醒的罪
过,是要大于用刀子割破他的皮肤的。」这时候,盯了吴小曦半天的丘康健喝了
口牛奶——也不知道是这么时候他又续上一满杯的,吸了吸凉牛奶的香甜气味,
对我说道,「我这本来就被雪平和苏苏搞得跟女生宿舍似的,现在这小丫头又加
入豪华晚餐了……哎,要不要一起下楼抽根烟?」

  「好啊。」我对丘康健笑了笑,在心里腹诽道:还用得著夏雪平、苏媚珍和
吴小曦在你这睡觉才像女生宿舍?

  一屋子的布娃娃,弄得跟小型迪士尼乐园一样,上一次见到这场面,还是在
天生有恋父情结的段亦菲家地下室。

  我跟丘康健往楼下走,今夜的楼里貌似还真没多少人在值班。丘康健一路上
都在哼著「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沸羊羊」,然后忍不住地从烟盒里抽出一
根烟,放在鼻子下贪心地猛嗅,就差把烟叶掏出来直接塞到鼻孔里去。在一楼接
待办公桌的值日,居然又是赵嘉霖这个马上就要结婚的女人。可她今天出奇地安
静,因为她这时候居然睡著了,要知道往常这个女人精力一直很旺盛,值班一夜
可以几乎不打一个瞌睡,第二天照常出勤、出现场,甚至参与搜查和围捕。

  看她睡得那样香甜,我看著都觉得嫉妒,可不得不说,睡著了时候的赵嘉霖,
要比醒著的时候可爱许多——是不是市局里稍稍出名一些的长得漂亮的女警,都
是这副模样呢。

  出了办公大楼,在楼后大老远停著的一辆冲锋车闪了一下雾灯,把我和丘康
健的双眼晃得生疼,可接著那双雾灯熄灭,车子熄火。两个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打开了大楼后门,好像是在往地下室搬著什么东西。

  我和丘康健虽然刚刚那一下被车灯晃得厌烦,但由于我俩都正忙著点烟,再
加上是局里的车子,于是我们俩谁都没在意那辆车子。

  说到地下室,我又不由得想起在段亦菲家地下室里,当时跟我把性事做到一
半、却最终因为我要去支援夏雪平,而被撩起欲火却未填得沟壑的蔡梦君姐姐。
细细想来,当初在段亦澄摆满了祁雪菲裸照的书房里那面桌子上,又是香味剂又
是研磨好的生死果,或许段亦澄当时也在准备著调配跟陈月芳所掌握的相同的药
剂;倘若那时候,蔡梦君的手指同时蹭到了两种药粉,那当时她倒真有猝死的危
险,想想真是后怕,那就又是一条无辜的生命。

  现在她怎样了呢?她还好吗?

  我也没想到,看起来甚是和蔼的陈月芳居然会随身带著这么个东西,那天晚
上在那个小旅馆里,她趁我喝醉后对叶莹说了句自己忘了带这种混合药粉,现在
看起来,叶莹和陈月芳应该是动了要杀我的心思了——而她俩一个在之后还居然
在香青苑里跟我逢场作戏,另一个居然躺在病榻上的时候,还好意思用家庭和肉
体关系来诱惑我,哼,真是最毒妇人心。

  我现在倒是真想看看,两天之后叶莹会跟我自白一些什么东西呢?

  ——她会跟我承认自己就是刘红莺、自己杀了高澜夫妻么?那她会出卖陈月
芳么?

  但是该怎么证明陈月芳曾经去过沈福财家呢?我想这也是个很困难的事情。

  我生怕记错了,又问了丘康健一遍,毕竟他也跟著去查过沈福财的案子,丘
康健一说起来,我也真是给凶手的计划能力跪了:在H乡调查的时候,重案一组得
知,当地乡民确实见过一个陌生女人,但这个女人只要一出门,一定是用棒球帽
连帽衫和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乡民们都以为这女人害了传染病,于是都
不敢上去跟她搭话;每次她出现在H乡的时候,她都住在乡规划地最北靠著山涧的
一个被荒废了三十几年的一间瓦房里,那个地方乡民一般是不敢去的——清末的
时候那边经常有一伙杀人不眨眼的绺子、就在盖著房子那个地方奸杀少女,后来
伪政权的时候那边又是关东军搞来的一个万人坑的位置,等到后来新政权建立后
的学生动乱时期,还有三个曾经给地主当过妾的女人在那座瓦房里上吊自杀;就
连现在,那个地方每天晚上还能听见狼嚎,有的时候晚上还能听见铛铛作响的声
音,有人说那是当初想要夺走尼山萨满灵魂的山神身上的铃铛发出来的——自然
状况加上各种乡村传说,瘆人得很。

  「所以不论雪平拿著谁的照片去给在地乡民去认,都是没有用的。」丘康健
抽了口烟说道。

  「那肯定应该会有其他来辨认凶手的方式吧?证据一定能找得出来。」

  「总是会有的。但是想找到证据,难上加难。」

  我掸了掸烟灰,看著天上的月亮说道:「我还真就不信,这世上还真就有天
衣无缝的犯罪!」

  「天衣无缝的犯罪,其实还真有。」丘康健吐出一股烟,幽幽说道,「你外
公夏涛的死。」

  我看著丘康健发楞,然后陷入了回忆与深思。

  「客观地说,你外公的死,简直是杀人犯罪里面的经典——一枪毙命,周围
除了距离尸体五米处留下一把手枪以外,什么证据都找不到,在荒郊野岭那种地
方居然可以把现场清理的那么干净,甚至能一度让人怀疑是自杀,也真是『奇观』
了。」丘康健继续说道。

  我看了一眼丘康健,又不由得低下了头:「嗯,是啊……」

  外公的死,是夏雪平心结之始,也是一切源头的开始。如果外公没死,我现
在是否会对夏雪平产生禁忌的感觉,我没法说,但我知道夏雪平肯定不会成为一
个冷血无情、与重案犯对峙的时候随时都准备开枪的女刑警,倒有可能成为杂志
封面和电视宣传片上频频出镜、偶尔出现在报刊杂志B板块中的招牌花瓶女交警倒
是有可能。

  丘康健见我沉思,马上又换了个话题:「今天这一晚上啊,嘿嘿,倒是让我
想起来我刚进市局那时候了:那时候我在皇陵区分局被那帮老枪油们欺负了前三
年,被你外公的继任刘局长和那时候还是副局长的徐远给调到咱们这里。雪平已
经在市局重案一组当了两年刑警,苏苏也刚到市局六个月。我那时候住不惯宿舍,
又成天愿意泡在办公室里,徐远就给我找了个我现在这个房间,又当实验室又当
我住的地方。」

  我抽了口烟,隔著烟雾看著丘康健问道:「那时候,夏雪平和苏阿姨也经常
回来你这么?」

  「嗯,那是自然啊,我们仨之前就是关系特别亲密的『麻吉』么!雪平那时
候心里就有一股劲,做事其实也挺莽撞的,不光全市的犯罪份子都恨她,就连局
里内部同僚看她不爽的也挺多——老实讲,雪平那时候待人接物还挺温柔的。结
果有一次雪平收到了一封用报纸上的字剪下来拼贴成的匿名恐吓信,威胁她说要
奸杀她。雪平表面平静,但我看得出来那时候她其实很害怕,当时你爸爸何劲峰
在国外做战地记者,你舅舅在外地一个专案组执勤,那时候你才刚满五岁,为了
不惹上麻烦,雪平就把你寄送到你外婆家,又在我这住了一个月;后来还是徐远
发现的,那个匿名信其实是有其他的同事恶作剧。从那以后,雪平开始对局里的
谁都狠,除了我、苏苏,还有徐远。而苏苏呢,虽然没受过雪平那样的苦,但她
也挺拼命的——」说著,丘康健对我笑了笑,「现在的苏苏,看起来是不是还有
点圆润丰满?」

  「唉……算不上吧?」我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苏媚
珍的身材在很多男人心目中,也是那种可以让人流口水的梨形体型,但本来她就
是夏雪平的朋友,还是徐远的情人,而且自打我从白铁心那儿听说了一系列关于
苏媚珍在肉欲床事方面的东西,我真的既不好意思说起,又不敢直视,更不敢去
多想,所以我尴尬地说道,「……倒是有点詹妮弗·劳伦斯和莫妮卡·贝鲁奇的结
合。」

  「你小子真的是有眼光!在我看来我,苏苏也算是个大美女了,虽然比不上
你的雪平……」丘康健用香烟指著我,对我赞许地说道——但是等等,这后半句
怎么回事?

  「啥?丘叔您说什么?『我的雪平』?」我对丘康健说道。

  丘康健瞬间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皱在一团:「唔……我是这么说的么?」

  「你刚才说:「在我看来,苏苏也算是个大美女了,虽然不如你的雪平』。
「「我明明说的是,』虽然不如你妈妈雪平『。」丘康健小眼珠一转,对我玩了
一把吃了吐,「……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想说的是其实看无关来讲,苏媚珍
是个美女,当然现在在一些人看来她还是有些胖胖的;不过你怕是猜不到,她上
高中的时候,体重要比现在重得厉害,差不多是现在的两倍——所以你想想,她
只在减肥这件事上就有多努力。有趣的是,她刚到市局工作的时候,周围追她的
人不比雪平少,也是从周围的小警察、到平时认识的一些白领小资、到富二代、
官二代,层出不穷。苏苏的思想要比其他女人开放太多了,对各色的追求者不但
不排斥,反而是来者不拒;可是时间久了,也觉得烦,总有人在苏苏工作还没结
束的时候来打扰她。于是就在雪平躲避那个所谓的恐吓信的时候,苏苏也在那个
月里总跑到我的那个房间里躲著,那个月真是好不热闹——而且咱们仨就这样一
起合力破了好些案子,全都是大案!这对咱们当时同一代的年轻警察可是不敢想
象的啊……一晃眼,都过去十六年了。而且也是有趣,当时一帮人在追求苏苏,
可你猜最后苏苏跟了谁?」

  「难不成……」我有些不敢说出口,「除了徐局长那个老狐狸以外,苏阿姨
还有正牌男友或者丈夫吗?」

  「荷!」丘康健听我这么一说,惊讶不小,「你知道苏苏和老徐的事?」

  「……不是好多人都知道么?」

  「那可能是你周围的人知道的比较多罢了,按比例讲,局里不知道他俩的事
情的还是挺多的。」丘康健说道,「徐远离过婚你知道吧?」

  「听说过。很早以前我小时候的事情了,听我舅妈和我外婆闲聊,偶尔会提
一嘴;后来,好像隆达集团的总裁张霁隆也提过,他貌似还有个女儿,跟徐远的
前妻生活在国外。」「嗯,你外婆把徐远当干儿子看,还有那个黑社会头子,虽
然跟徐远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但也算得上是知己了,这都是除了我们以外,很了
解喜欢的人了。很早以前徐远还没这么多鬼心眼的时候,因为太正直,也是总受
到同僚的倾轧打压,在上司之间的风评也不是很好,流传最广的一句评语是『此
人有反骨,不建议重用』,经常是大家都以为他该升职了,没想到一纸公告下来,
他不是被下放到某区分局去,就是被弄到交通队或者电话中心;若是他那时候能
有现在一半世故老练,估计以他的才能,早就应该做到省厅副厅长了。他那前妻
看他赚不了多少钱,还经常地被降职,每天都跟他吵架,后来就跟一个美国人跑
了。自打那之后徐远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呵呵,等我认识这么个人的时候,我是
不太喜欢他的,那时候的他俨然已经成了一个花花浪子,而且像是有意报复似的,
他前妻原先周围的那些朋友,被徐远约了个遍;他前妻是在外企的人力资源总监,
于是在那时候跟徐远保持情侣和非情侣关系的女生,也全都是在CBD做Hr的。谁知
道在此后,我过生日的那天,他俩居然一起出现在了『平敦盛』,这给我、雪平……
哦,对,那时候还有小喧,他们俩手拉手的出现倒是给我们不小惊吓。可在那以
前,我没见过苏苏有那么踏实过,我也不曾知道在徐远的脸上也会流露出发自内
心的喜悦。苏苏之前的男友,没有撑得过一个月的,但你想想他俩从那时候到现
在,也快十四五年了;而徐远自从有了苏苏,整个人为人处事也和善变通很多。」
说到此,丘康健手里那支烟也抽完了,而他竟像是酒醒了一般,摘下眼镜揉了揉
眼睛,看著我一拍脑门,「哎哟,你说我这都跟你说什么呢……跟你这个孩子八
卦这些事,真的是……」

  我看著丘康健笑了出来,把烟摁在垃圾桶盖上熄灭了,吸了一鼻子清新的冷
气,对他说道:「那看来,他们俩还真心相互喜欢的。」

  「我不是很了解一般的爱情是什么样的,但我想他俩在一起,确实是因为爱
吧,在我们看来,他俩真的挺好的。」丘康健看著夜里空无一人的街道,对我说
道,说完他又不禁叹了口气,笑著对著市局大楼的门口注神,「随后,徐远就成
了我们这帮人里的另外一份子,他俩的关系也成了我们这个小圈子的公开的秘密。」

  之前听大白鹤讲的被引诱跟苏媚珍和徐远进行了一次三人行,我还以为他们
之间只是一种很俗套的不正当关系,却不知道他们俩竟也是一种相互扶持。可能
在那方面的事情上,徐远对于苏媚珍的纵容,反倒是一种过于宠溺的表现。

  「于是,老狐狸也经常跟你们一起去喝酒了,后来沈量才也加入了对吧?」
说完之后,我又小声补了一句,「……还有艾立威那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哈哈,是的。」丘康健看著我,欲言又止,想了想跟我说道,「沈量才那
个家伙,其实一直以来是我见过的最不讨喜的人,但是这个人也有他自己最矛盾
的地方:你想啊,整个局里他最不喜欢的人就是雪平、第二看不惯的是苏苏,结
果还总跟我们一起喝酒……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就是他。」

  「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他是一个有家却回不去的男人。」

  「是的……但这个事情我就不能跟你说了,今天跟你这小朋友已经八卦太多
啦!等下我睡觉做梦,梦里可是要被食梦怪割舌头的!但至于艾立威嘛……我只
能说,至少以前,他这个人其实还是个挺不错的人,心思玲珑细腻、有责任感,
有长进信,正常来讲,你跟他应该投脾气的,可没想到……总因为一些原因,你
们俩就是成不了朋友——哦,我是说按正常来讲。其实,他能加入我们这个圈子,
一来也是大家都觉得他人不错,二来也是雪平十分信任他,他在雪平被整个重案
一组孤立的时候,给予了她最大程度的支持。秋岩,有的时候支持是融化一个人
坚固内心的最好方式。」

  「呵呵,可不是么……」我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点了支烟,并在心里骂著人。
小C刚刚突然告诉我,事情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但又一副自己受了什么委屈的样
子不把故事给我讲完,弄得我现在想咒艾立威却都没了底气。

  「秋岩啊……哎,我应该怎么跟你说呢?」丘康健对我说道,「其实有些事……
你真的是太不了解雪平了,所以对于这个,以一个过来人的角度,我想跟你说:
有些事情,真的,还是不去偏执比较好。」

  此时我只当做丘康健是犬儒式的劝我放手,我也没多理会,笑著对他摇了摇
头。我故意不想让自己去痛苦,也主动岔开话题,对丘康健问道:「说起来我倒
是想问问您,您觉得你们仨里头,谁最聪明?」

  「我们仨?我、雪平和苏苏?」

  「嗯。」我点了点头,吸了口烟。

  「让我想想……」丘康健一听我这问题,明明很简单一个问题,他居然认真
地思考了起来,并且自己也又抽出来一根烟,「啊,真是的,本来一根就好,看
你这小朋友这么抽,我也被引出馋虫了……你让我想想……唔,要是说智商的话,
其实雪平和苏苏跟我也算是旗鼓相当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跟她俩做朋友。」

  ——荷,好嘛!原来夏雪平跟苏媚珍能成为你丘康健的朋友,居然是她俩够
聪明?我在心里立刻贴出了好几遍唐国强版诸葛亮舌战王司徒的表情包——我真
是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可接下来丘康健的话,却叫我一些意外:「但是论起有心计,我跟雪平加一
起,都应该比不过苏苏吧。」

  「所以,你们三个里,最聪明的居然是苏阿姨?」

  「嗯,从综合上来讲,苏媚珍确实是我们三个里最聪明的。」

  「我还以为你会说夏雪平。从我进局里到现在,我还真没对苏阿姨有太多的
什么感觉。」

  「那是因为苏苏不显山不露水,要让我说,徐远的那个『诸葛狐狸』的称号,
其中有一半应该归苏苏。」

  「是吗?」

  「是哦。」

  我抽了口烟,应和著点了点头。又问道:「丘叔,您看我有资格跟您做朋友
么?」

  「没有。」

  「我的天,您这么说也太伤人了吧?好歹委婉一些吧!」我略带伤心地惊叫
道。

  可丘康健一点委婉的意思都没有:「我不是说你智商有问题……当然目前对
这个事情,我还是持怀疑态度的;只是我觉得你这个小朋友,脑子是有的,可就
是不好好地用。如果你可以加以好好利用,我倒是愿意把你放在我的交友备选名
单里……」

  我就站在丘康健的身边不出三十厘米的地方,结果这个家伙倒是真感觉不出
来我眼神里的怨念,于是我只好说道:「行行行,看来我是没资格在您面前聊关
于智商这么严肃的话题了,咱们还是聊点别的吧……」

  之后我跟丘康健又闲侃了一些关于他和夏雪平、苏媚珍过去的事情,有趣的
是在所有故事里,远在G市的欧阳雅霓却从未出现过;然后也不知道从哪里就又聊
回了生死果这东西,原来丘康健一直在研究它的成分和药效,尤其在那次自己的
数据和记录全部被人毁掉之后,他反倒对这东西更感兴趣了,看著手里的烟,我
想起自己昨天晚上的经历,就连忙把抽烟后服用生死果会上吐下泻的症状告诉了
丘叔,丘叔点点头,然后表示已经记在了脑子里,但我看他的表情,却仿佛他早
就知道这件事一般。

  「丘叔,您这也太敷衍了吧?真不拿手机记一下?」

  「嘿嘿,记在脑子里,别人是想偷都偷不走的。除非我被人杀了。」丘康健
自信地说道,然后又调皮地耸了耸肩。

  侃了一会儿,抽完了第二颗烟,我跟著丘康健也都哈欠连天了,又回去了他
的房间,一人一个躺椅,沉沉地睡了一会儿。

  又是一夜无梦的踏踏实实的一觉,睡得本来挺开心的,结果突然一阵清丽的
门铃声,彻底跟我吵醒了。

  我拿出手机一看时间,此刻刚过5:20,天色正蒙蒙亮。

  「我的妈呀……」我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小C和丘康健。

  小C不耐烦地撇了撇嘴,捂上了耳朵,翻个身继续睡;丘康健也醒了,但他显
得比谁都精神,一下子坐了起来戴上了眼镜,又从自己躺著的那个折叠躺椅下拿
出一个遥控器,对著门按了个按键。还没等我发牢骚,他戴上了眼镜,对我说道:
「嗯,你猜的可能还真准呢,说不定真是雪平。」

  「我……我那是感叹!」我有些无语,我本来想发牢骚说:我的妈呀,没想
到你这门还有门铃——因为我跟小C进门之前,真的没看到他门上哪来的门铃;看
著丘康健,我腹诽道:您这笑话也开得太冷了。

  随著丘康健摁了遥控器以后,门锁也开了,一看推门进来那人,我更无语了——
我说了一句「我的妈呀」,结果来人还真是夏雪平。

  「你怎么在这呢?」夏雪平进屋之后,睁大了眼睛看著我对问道;但还没等
我回答,马上又对我和丘康健说道,「嗯,正好,你们俩下楼帮我个忙。」

  「什么忙?搬东西吗?」丘康健问道。

  「知我者,小丘也。」夏雪平打了个响指,然后又点了一下食指,「快下楼
吧,记得穿外套,外面有点凉。」

  「两个人帮你够么?」丘康健放下了那一烧杯牛奶,对夏雪平又问道。

  夏雪平看了一下躺在沙发上的吴小曦,对丘康健说道:「让她睡吧。你都欺
负她加了多少次班了?而且搬我车上那点东西,有你们两个男的在就够了。」

  于是,仍旧迷迷糊糊的我和喝了牛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的丘康健,跟著夏雪
平下了楼,来到了她的SUV后面。

  等到夏雪平打开了后备箱,我和丘康健都傻了……

  ——在夏雪平的车里,装著两头遍体深灰的成年雄狼,而且都死了,尸体蜷
缩著卧在后备箱里。每只差不多一米七左右的身长,体型健壮,其中一只被枪打
中了天灵盖,肚子上仿佛还被什么铁器结实地重击了一下,而另一只是由两颗子
弹贯穿了胸口处丧命的,枪口处的血都凝住了。仔细一看,这只被打穿了胸口的,
脖子周围还有一圈白色的绒毛。

  我不住地往夏雪平背后盯,才发现她身上也蒙了很多泥土,双手虽然是擦过
的,但是满指甲里黑黢黢的都是泥。

  「我传说中的夏组长,」看著那两头狼的尸体,我忍不住对夏雪平吐槽道,
「您这大半夜的,是跑到深山老林里玩野外生存去了,还是去找哪个动物园的园
长算账报仇去了?」

  「别贫,往楼上搬吧。」夏雪平侧过身斜眼瞪了我一眼,对我命令道。

  「我的天,你告诉我,这怎么搬啊!」我对她叫苦道,心里对她这种任何时
候对人都是一副命令的语气也很是不服。没想到她这时候又瞪了我一眼,于是只
好闭上嘴,等她转过身后继续小声念道:「……这两头畜生都跟你差不多高,但
肯定比你被下药那回难伺候多了!」

  「你说什么?」夏雪平又转过了身,微皱起眉头,双目犀利地瞪著我。在她
的车尾灯的照射下,我看见她的脸颊分明红了。

  「唔……没,没什么。」我矢口否认。

  「那你刚才自言自语什么?」

  「周杰伦的《乱舞春秋》。看见这两头狼了,想起来他这首歌的Mv了,不行
么?」我硬著头皮、含了口气,十分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带著颤音接著
假装自己念刀著:「……分开/读三国历史的兴衰/想去瞧个明白/看看看就马上回
来——」

  夏雪平白了我一眼,自己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走到自己车子的副驾驶位置
上,从座位上那了一个样式很老旧的小木箱子。而在我正不情愿地跟夏雪平发牢
骚的时候,丘康健居然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地半蹲著,把那头脖子周围长了一圈
白绒毛的狼像穿披风一样地扛到了自己背后,然后把两只狼爪搭在自己肩头,往
前一拽,再一站直,就这样顺顺利利地把那头狼背了起来。我一看丘康健什么都
没说,我还能怎么发牢骚呢?于是想要依葫芦画瓢把另一只背起来,但往身上一
架的时候才发现,首先那被打中头颅的狼没我想象的那么重,但是它身上的毛著
实像钢针一眼,把我的脖子扎得生疼。我想了想,只好抬起胳膊,用腋窝夹著那
灰狼的前肢,把整头狼挟著端在怀里往前走。

  夏雪平帮我和丘康健打来了一楼大门,我跟著丘康健往楼里走去。好巧不巧,
一楼值班的赵嘉霖抱著桌子睡了一会儿,发觉有动静,眯著眼睛一看,整个人都
吓的精神了。

  「啊呀——何秋岩!那是什么东西!」赵嘉霖尖叫了一声,顶著一脑门的冷
汗,盯著那两头狼惊恐地问道。

  我抬头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赵嘉霖,又看到了在他背后的仪容镜里我跟丘康
健携带著两头死狼的样子也确实吓人,心里产生了些许歉意,但又有些幸灾乐祸。
我清了一下嗓子,对赵嘉霖说道,「咳……这是被害者,送到鉴定课的,你接著
睡吧。」

  走在我前头的丘康健听了我的话,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赵嘉霖
仍然大睁著双眼,丢了一会儿魂。过了好半天,我都准备踩著楼梯上楼了,回头
一看,赵嘉霖才似缓过神来,满眼嫉妒地盯著夏雪平的后背。

  接著我们又回到了丘康健的秘密据点,打开了门,吴小曦也正揉揉眼睛,抬
起头望著门,一件我和丘康健手里的两头畜生,先惊得坐了起来,然后又细细敲
了敲狼尸体上的枪口,淡定地赞了一句,「好枪法」,然后抻了个懒腰,蹲在地
上找丘康健电脑桌下洗碗柜里的烧杯来,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喝。一见夏雪平进了
丘康健的屋子,她喝著牛奶并未说话,看了我一眼,又直勾勾地盯起了夏雪平来——
微皱著眉头,目光聚焦且犀利,跟刚刚赵嘉霖的眼神如出一辙。

  「你不害怕这玩意?」我抬了抬怀里的那头狼,对吴小曦问道。

  「死的不怕,怕活的。在我记忆里,我小时候至少有两次,差点被这玩意给
吃了。」小C抿著嘴唇上的牛奶,看了我一眼低下了头,有侧过脸斜著眼瞟了一下
夏雪平说道:「狼这东西,就喜欢抢人心吃,打死了也好。」

  「哦?是么?你还有这经历呢?」丘康健打开了里间的门,把背上那头死狼
丢了进去后擦著汗说道。

  「丘叔你不知道,小C小的时候在农村待过一段时间;不过以前还真是没听你
说过呢!」对丘康健解释完,我又对小C说道,也把怀里那头狼放在了里间——我
这才发现,这里间还被一分为二,靠门的这半部分是个小冷库,靠里面的则是个
无菌间。

  「说起来诶,啧……我今天也是差一点呦!」夏雪平微笑著却痛苦地沉吟了
一声,一下跌在了一张躺椅上,接著连忙解开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但见她里
面的那件白色衬衫已然衣不遮体,在肩膀往后背处的地方被四只前爪硬甲挠出了
四道血印,在她左腰处那里,衣服基本被抓烂,皮肤不知被抓了多少下,在她的
结实腰肌上布下了一张血网,腰部那里的烂掉的衬衫布料,已然有好大一部分黏
在了伤口上面。每一条伤痕倒是不深,但依然在往外渗著血。

  我见状,赶忙拽了张转椅坐到了夏雪平身边,深吸了一口气看著她,实在是
控制不了自己此刻的感受,凑上前去,伸出双手,一手按著夏雪平裸露出来的未
受伤的侧腹部和后背的肌肤,一只手轻轻捏著被抓烂的衬衫,一点点把线头从她
的皮肉上往下拽著:「真是服了你了,尊敬的夏警官,你说你大半夜的不好好睡
觉,跑去找狼玩个什么劲儿呢?」夏雪平见我上了手,突然把头低了下去,看我
在帮她清理伤口,眨了眨眼,又忍不住侧过头看著我,微皱著眉像是吃痛似的,
眼神一会黯然,一会又澄亮了起来,听我故意拿她开玩笑之后,又把头转了过去,
但嘴角却不禁上扬了些许。然而我说完了笑话,却也不敢盯著她看,便连忙对丘
康健问道:「叔,您这有医药箱么?」

  「唔……医药箱没有,倒是有个医药柜。」说著,丘康健打开了靠著刚才我
跟小C虐杀小白鼠的那个操作台旁边的实木柜子。他从里头拿出一个铁托盘,然后
一丝不苟地从柜子里的每一层都拿出一样东西;没一会,棉球、纱布、胶条、镊
子、剪刀、酒精、碘伏溶液和黄药水便一并放在托盘里端给了我,而且他还连忙
从牛奶下方的冰箱层里拿出了一支注射器和一小瓶药物溶液:「诺,还有狂犬病
疫苗。你负责给雪平清理伤口,这个我来打。」

  「我才不用他帮我清理伤口呢!」夏雪平转过头对丘康健说道,弄得我刚准
备打开酒精胶塞的我,动作一下子定格在那里。我有些无奈地看著她,可她就是
不把头再转回来。

  「雪平阿姨,我帮你吧。」在一旁沉默了很长时间的小C见状,立刻走上前来,
不由分说拨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后就把我推到了一边。往常叫惯了「夏警官」、
「夏组长」的她,还挺突兀地管夏雪平叫了一声「雪平阿姨」,这让我在旁边听
著都感觉有点不大自在。

  可夏雪平这时候才转过头,却也没怎么瞧我,脸上像是什么事情获胜了一样
显得略微地得意,招呼著吴小曦说道:「对,让『小字母c'来帮我上药。」

  「『小字母c'……」我只好坐到了另一张折叠躺椅上,在一旁无奈地随口说
著风凉话,「你这个是又给人改了个昵称,改得还挺学术呢!您怎么不管她叫
『小化学碳』、『小摄氏度』呢?哎呀呀,用不著我帮忙更好,正巧没睡足呢,
我再睡会……」

  我装模作样躺下,双手压在头下闭上了眼镜,一串钥匙正好砸在了我的胸口。
我抓起了钥匙,揉了揉胸膛,坐起了身睁眼一看,右臂上绑好了橡胶止血带的夏
雪平正一脸不悦地瞪著我:「谁说用不著你了?上面标注『813』数字牌的那一把
是我储物柜的钥匙,里面有两件备用的黑色衬衫,你去给我拿一件来。」

  「啥?拜托了我的夏组长!你储物柜在女更衣室呢好嘛?我现在身为风纪处
处长,您就想让我这么犯忌讳?」

  「啧,你不会敲敲门,问问里面有没有人?」夏雪平绷著嘴唇看著我,又说
道,「再者,现在还没到六点钟,值班的同事本来就不多,女警更是没几个。就
让你帮我拿一下衬衫,你怎么这么多……啊哟!嘶——」说著说著,夏雪平突然
吃痛了一下。

  「哦?」丘康健连忙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是因为注射器的问题么?雪平你
再忍著点。」

  「不……是伤口……」夏雪平不禁闭了很长时间眼镜,咬著牙缓缓说道。

  再一看,吴小曦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慌张,连忙对夏雪平道著歉:「对不起
啊,夏警官……我……我手抖,没看清,拽错了地方……」原来刚才小C一直在用
著钢镊子帮助夏雪平把那被撕碎的黏在伤口上的布料纤维除去,却不知为何一时
马虎,竟用镊子的尖头挑了一下夏雪平的皮肉。

  看著夏雪平疼得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我连忙上前去,一时著急,训了小C两
句:「怎么搞的?心不在焉!你放下,还是让我来吧!」说完,我接过了她手里
的镊子。

  「秋岩,我……对不起!」小C很委屈地把镊子递给了我,主动从夏雪平身边
离开。

  夏雪平看了看小C,又看了看我,低下头眨了眨眼。等丘康健给自己打完了疫
苗之后,伸出手按著大臂上的药棉,对小C安慰道:「没事的,本来这伤口就有些
时候了,难以处理很正常的。何秋岩耍他的臭脾气,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又
对我挑了挑眉毛说道:「那这样吧,你把刚才那钥匙给人家吧,让小C帮我去拿衣
服——这不正是遂了你意了么?」

  我把钥匙交给了小C,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小C接过了钥匙后,也没说什
么,对我露出了一个很勉强的微笑,转身出了房间。我又坐回了刚刚那把转椅,
用和刚才同样的姿势,左手扶著她的后腰,右手一点点用著稳健的动作,捏著镊
子帮她把碎布纤维镊出,不一会儿便把伤口基本处理得干净了。我在一旁准备用
棉球蘸著药水,嘴上对她说道:「瞧你刚才那话说的,我费著劲儿给你干活、帮
你处理伤口,反倒像我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那既然你占不著便宜,干嘛还非要抢著帮我弄伤口呢?」夏雪平又一次转
过头来,睁著那一对儿让人觉得可气又可爱的大眼睛,面无表情却带著十足挑衅
的意味,或者说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被她这么一瞧,我倒是有些不敢看她,只好
借引子捏著手里夹著棉球的镊子,对她说道:「我欠你的行了吧?快忍著点吧,
我这就要上酒精和碘伏了,可别再疼得叫了出来。」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我往她
身上按著棉球的动作,却有些不大敢用力,只好清风拂柳一般地在她的伤口处往
上面滴著药水。

  「笑话!我跟狼搏斗都没喊疼,你手里的药棉又算什么?你用点力气给我上
药吧,教你这小混蛋给我弄得……疼到是不疼,可痒是真痒!」夏雪平眯著眼睛
斜著眼珠,对我轻声教训道。

  我只好稍用了点力道,果然对于我而言,酒精和碘伏上得更方便了,但抬起
头却只见夏雪平再一次闭上了眼睛,狠咬著牙,却一声不吭。我心里仿佛被人拧
著似的,但也只能横下心来不敢手抖,收了些许劲力接著涂药。

  在我跟夏雪平相互间用尖锐言语往来的时候,丘康健不声不响地收拾著自己
房间里的垃圾,而且每一样废弃物都被他分类得很详细,每一样都先用再生纸包
好,然后放进密封袋里,最后才丢进黑色塑料袋里,他对待那些垃圾的态度简直
可以用「友善」二字来诠释。等他处理完了垃圾袋,才对夏雪平说道:「说起来,
你这到底又去哪里冒险了?」

  夏雪平甩了甩自己的长发,抬手把头发向后理了理,说道:「你还记得J县H
乡的最北边,靠著老君山的那座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凶宅吗?」

  丘康健用消毒湿巾给自己擦了擦手,端著自己那只烧杯倒了一满杯牛奶,冲
著我抬著杯子,对夏雪平说道:「巧不巧?刚刚我跟秋岩还提起这个来著。」

  「我昨天又去了那个地方,而且翻进了围墙里。」夏雪平很满意地看著丘康
健。

  「又?你们之前去过一次那个地方吗?」我抬头问道。

  「是的。」丘康健点了点头,「不过一来碍于我们没有搜查令、一时间也找
不到屋主,二来,沉某人著急去查J县一帮警察被杀的案子,所以我和雪平才没去
成。」说完,丘康健又问夏雪平:「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在那栋房子里我没发现任何东西,那里面连一把椅子都没有,可是却干净
得一尘不染;不过我倒是在后院发现了一把干净的铁锹和一把干净的锄头,而且
都是新式精钢制的。」夏雪平顿了顿,对丘康健问道,「还记得上次我俩偷著去
看那栋房子的时候,遇到的那个道士,跟咱们说了什么吗?」

  「记得,那道士说了一首谒语:「三清初平同源处,至阴七杀七丈七;没土
祛病净前孽,无量寿福共天齐『,是这么说的吧?「「不错。其实我一开始也不
是很明白这些民间的故弄玄虚;但我一下子想起来,』三清『中的其中一位不就
是』老君『么?而黄大仙的名讳,正是』初平『二字,在那栋凶宅往南方向靠近
乡政府的不远位置上,正好有一座黄大仙庙。我连忙又去查了一下,原来那道士
并非满口胡言,他说的那四句谒语从清朝的时候就已经在J县一带流传了,说的是
一个人如果做了什么既不想让阳间的人知道,又对不起阴间的人的事情,那么就
需要在有』三清『与』初平『之间的地方,找到』太阴『位,朝』七杀『方位那
里走七丈七尺,把与自己做过错事相关的东西全都埋在一起。」夏雪平说著,指
了指自己放在丘康健电脑桌上的那只造型十分老旧的箱子,「于是,我就找到了
这个。」

  「于是,你就遇到一群狼了。」我正好给夏雪平腰部和肩头都上完了药,又
帮她贴好了纱布,又弄了一只酒精棉球帮她把手指全都擦干净。

  「没办法……我从太阳落山一直挖到夜里两点半,才找到这个东西。一抬头,
一群冒著绿光的眼睛就出现在了土坑周围、把我团团围住了——直到我跟它们这
帮畜生大战之后、准备拎著箱子爬出土坑的时候,才发现,箱子旁边还埋著一头
已然腐烂的小狼崽的遗骸。」

  「然后你就把你亲手打死的这两只带了回来,当作纪念品?」我故意打趣问
道。

  「我是不想节外生枝。半夜听到枪声和狼嚎,首先过来的可能不是乡派出所
的民警、也不是前来帮忙赶走狼群的人,而是环保党和极端动物保护联盟的人。」
夏雪平无奈地说道。

  哎,环保党和极端动物保护联盟,一个三流政党、一个低级非盈利组织,这
两个团体的存在的恶心程度堪比陈赖棍和他背后的「打倒女恶警夏雪平起义军」。
虽然这两个组织在政治上无法登上台面,但是在全国的乡村城郊,他们居然受欢
迎得很。出于普世价值观和政治正确,且身为一个警职公务员,我没办法对他们
有过多的主观评价;我只能打个比较难听的比方:如果夏雪平和那两头被打死的
狼、外加那头腐烂的小狼崽被环保党和动保盟的人发现,袭警行为是肯定会发生
的,而且他们还会跟其他县、乡的支部串联,一齐来冲击市警察局;若假设今晚
夏雪平失手没把枪打响,招架不住群狼,被那帮野兽给吃了,环保党和动保盟的
人不但不会认为是野兽危害了人类,而且还会上街游行、发表演讲,建议社会谴
责市局和夏雪平的家属与生前好友,并且还会给省环保署的人写信,要求环保署
对我和父亲、美茵、以及陈月芳,再加市警察局进行罚款,因为夏雪平被野生动
物分尸而食,属于破坏了生物链。事实上,全国上下任何一个部门、任何一个机
构,包括国家情报部和安全保卫局,都拿他们没办法。

  夏雪平笑了笑,又说道:「而且我突然想起,媚珍不是爱吃一些稀奇古怪的
山珍野味么?之前总看她喜欢吃狗肉火锅,也不知道这狼肉吃起来如何。我索性
就把这俩玩意带了回来,想著等哪天小丘不忙了,就在他这开开荤。」

  「没想到你们各位还真挺会享受的。」我其实也挺馋的,吃狼肉这种事以前
在西方小说家里写打猎的场景的时候经常读到,但生活中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所
以我确实很想问一句「我能添一副碗筷否」,但夏雪平之前跟我的几次不欢而散,
还有她跟艾立威虚虚实实、玄之又玄的关系,作为了我心中的心结。所以我并没
能把这句话问出口,夏雪平眼中很明显的期待,也一闪而过。她咽了咽唾沫,也
没说什么。

  我看了看夏雪平,恰逢此时小C也把夏雪平那件干净的黑色衬衫取了过来。夏
雪平接过了衬衫,准备自己脱掉身上的破烂衬衫自己换衣服,结果肩头肌肉一拉,
正好扯到了她肩膀到肩胛骨的伤口。「还是我来吧!」我没经过夏雪平的许可,
直接伸手帮她解开了衬衫扣子,丘康健见状,立刻躲进了里间去,小C看了也假装
低头坐在沙发上喝著牛奶。夏雪平却也没矫情,任由我帮她扯下衣衫,露出了那
件令我产生不好回忆的文胸,又任我解开了她的皮带,把衬衫下摆一点点掖进她
的西裤里。待我帮她穿完衣服,我和她对视著,却也不知道跟对方该说些什么。
屋子里一下子静悄悄的。

  我想了想,还是率先开了口:「我说夏雪平,尊驾当时就没想过跟这群野生
的朋友通报一下你的名号?你要是及时自我介绍,说一句,『大家好,我是冷血
孤狼』,那群狼当时一听:哎哟我操,同类呐!说不定大家还真就没必要动手了
呢!」

  还没等夏雪平说我什么,躲在里间的丘康健率先笑炸了,而且笑著笑著还一
口气没上来,然后就见他从里间里面匆匆跑了出来,只见从他下巴上到他肚脐部
位全都是从嘴里喷出来的牛奶。

  「何秋岩,下一次不允许在我喝牛奶的时候,跟任何人开玩笑!」丘康健擦
著身上的牛奶,无奈地看著我。结果他这副样子,倒是把在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
小C给逗笑了:「哈哈,课长,咱们还没见过你这样呢!我得拍个照片留个纪念!」

  「哼,你这个小混蛋,没大没小的……」夏雪平绷著脸看著我,转过头看著
满身是奶的丘康健,也不禁跟著笑了出来。

  丘康健擦干净了身上的奶,又走到那只箱子旁边,看著上面的老式铁锁,点
了点头:「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你可千万别弄坏了里面的东西!」夏雪平自己穿上了西装外套,对丘康健
叮嘱著,「我拎过来的时候,总觉得里面貌似有一台相机。」

  「放心吧。」丘康健又从自己的柜子里找出了一只工具箱,对夏雪平问道,
「有了这些东西,是不是就能验证你心中一直以来的那个猜测了?」

  「我不确定,但我有预感。」夏雪平严肃地说道,但看得出来她很自信。于
是,我看著她,直白地问道:「你在猜测什么?你还是认为,陈月芳就是陈美唐,
对吧?」

  夏雪平侧过头看著我,深吸一口气,对我回答了一个字:「是。」

  「从你俩在老爸请客那次遇到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我对夏雪平又问道,
「你之前还去过医院,问唐雅婷阿姨索要过带有陈月芳所有生理指标的报告,对
吧?」

  「没错。」

  「有什么发现吗?」我问道。

  夏雪平摇了摇头,对我说道:「陈美唐以前的个人医疗资料,百分之七十以
上都遗失了;但是剩下的百分之三十的数据,跟我从医院里拿出的资料,有98%
都是相符的,但是比例还是太少了。」

  「说起这个……」我便把刚刚吴小曦切开那只小老鼠的尸体,以及那个装满
了药粉的试管推到了夏雪平面前给她看。接著,小C便给夏雪平叙述著刚才的实验,
以及药粉的成分和目前所知的作用。听完了这一切,夏雪平立刻对我问道:「这
东西你是怎么拿到手的?」

  「从陈月芳放在家里的行李拿到的。我知道你一直在查她。」我停顿了一口
气,又说道,「并且实际上,她对我已经算是变相地承认自己是有问题的。但是……
她跟我说得太隐晦了,那算不上是供词;而且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风纪处,对于
她,我没有任何没证据。」

  「没关系,你做得已经很好了,秋岩。」夏雪平双眼闪动著光,微微点了点
头,肯定地对我说道。

  这貌似是从我进入市局以来到现在,她第一次给予我如此肯定的评价。

  看著她布满了血丝的眼珠,看著她受伤的肩膀和腰肌,我又没管住自己的嘴,
有些违心地对她说道:「你也真是的!大半夜一个人去玩『鬼吹灯』,也不知道
带上你们家艾立威一起去!他要是在你身边,起码能多个照应!」

  「嗯。」夏雪平应了一声,转过头双手插袋看著正在撬锁的丘康健,接著又
补充了一句:「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要带著他。」

  在一旁的小C突然走到了我背后,趁著夏雪平和丘康健不注意,猛掐了一下我
肋骨后侧的皮肉,对我低声耳语道:「你这不知好歹的,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刚准备还嘴,只听见「啪塔」一声,丘康健大叫道:「啊,打开了!」

  于是,我跟著夏雪平吴小曦一齐凑上前去,只见箱子里果然有一只砸毁的数
码单反相机,除此之外还有一支录音笔,以及一个信封。

  丘康健拿出了那个坏掉的相机,看了一眼上面的Usb接口,微笑著点了点头:
「没关系的,相机毁了,但看样子内存硬盘却没事。你们稍等我一下……」说著,
丘康健便跑去到自己的电脑包里翻弄著各种接线,找到了一条之后,他便做到了
自己的电脑前,对著显示屏劈里啪啦敲著键盘——我这才发现,原来丘康健也是
个电脑高手。

  夏雪平直接拿出了那支录音笔,小C便连忙出了房间,跑到实验室自己的工作
台帮著找了两节充电电池,帮著夏雪平安上。

  而我则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副白手套,打开了信封。信封里只有一张纸,
上面只写了一段话:「吾夫天择:君与吾儿大仇已报。本当赴黄泉共聚,然吾已
为非清白之身,无颜以见。今生之缘,来世相还。

  贱妻美唐」

  夏雪平此时也打开了录音笔,录音笔里仅有一段录音,按下了播放键后,很
清晰地可以听见里面有个女人在淫浪地笑著,但却有个男人在很恐慌地哀嚎著:
「不要……不要啊!不要杀我!我这几年对你怎么样?我虽然把你当做一条狗,
但是也没少给你钱的,对吧?而且还给了你足够的钱让你赎身!别杀我好不好?」

  「啊……啊……主人说的这是哪的话呢?主人害怕了吗?……没想到,哦吼……
主人连害怕的时候,下面也可以这么硬啊……哦哈哈……真不愧是主人……主人
一直没有孩子,您不是一直想看看主母妈妈的肚子里面到底是怎么了吗?你看看
呀?主母妈妈的子宫里原来这么软,而且还粉粉嫩嫩的呢!」

  这段淫靡的录音,却听得我毛骨悚然。在整段录音里,这个女生把所有发音
为「乌——啊」如「话」字,和「伊——啊——安」如「面」字,都带著很浓重
的后鼻音,比如把「话」说成了「赫——乌——昂」,把「面」字说成了「莫——
伊——昂」,发音跟党项文的发音著实类似。而在Y省,从西夏故地的移民聚居的
地方,正好在J县以西的大片地区——再仔细听,这说话的女孩不是叶莹又能是谁?
而且她说起来话来的声音,也不再那么十分故意地嘶哑,听起来虽然带著浓烈的
口音,却反倒是自然而柔媚得很。

  「别这样……莺儿,咱别这样!你承不承认我跟你主母二人真的是从你这样
到现在,是对你最好的?啊?……要不这样行不行?反正你主母也被你这么宰了,
我也没了老婆……咱俩就现在,把她处理了,然后等会到F市,你就跟我去领证,
你就是我高澜的第二任夫人,从今以后,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你看行吗?」

  「哈哈哈哈……哦……真是不要脸的主人……明明害怕还要肏人家肏得这么
厉害!而且还真是无情呢!……主人这些年靠杀人越货、草棺人命赚得黑心钱,
这里头主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您就这么想著跟我合伙,把主母妈妈弃尸荒野?
你的脏钱、你的破『江』,谁稀罕咧!」

  是了,「家」与「江」口齿不分,我这也算是第一次听到真真切切有人这么
说了。

  「那……那你钱也不要,名份也不要,你到底要什么啊!」

  「我就要你的命!怎样呀主人?当初你害死我全家,把我卖给封小明让他训
练我成为肉便器的时候……啊啊……你有没有想过今天呢?当初你派人害死慕天
择叔叔的时候……啊哟……你又有没有想到过今天呢?奴家好恨主人呢……但又
好喜欢主人的『大家伙』……待奴家割下来,风干了做成标本,永远陪著奴家好
不好呀?」

  「不要!不要!莺儿,不要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主人还真怕是全省第一风流人物呢……你借
著你那假叔叔的名义,让全省的衙门对你犯下的命案都不敢多说一个字……奴家
倒是想看看,主人若死了,警检法衙门的那些垃圾们,会有几个过问的?」

  「原来……原来你就是因为这个?你扪心自问!我认你做干女儿,是不是已
经对你算很好的了!倘若我当时不管你,不把你从那个会所里救出来让你去『香
青苑』,你现在还不是活得连一条狗都不如?你真不知道感恩!」

  「感恩?哈哈哈……主人真会说笑!或许我不知道感恩,但我想让你知道,
我对主人如此造次,并不单单是因为我自己……我是为了美唐阿姨!为了慕天择
叔叔报仇血恨!哦哦……来吧主人……奴家快到了……主人……哦哦哦……跟奴
家一起……跟奴家一起完成主人这辈子最后一次……哦哦……射进来……射进来……
主人!啊——」

  随著最后一声浪吟,录音笔里还响起了一声锋刃插进肉体中的声音,接著那
男人又发出一声闷咳,而后的十几秒钟里,除了女孩的喘息之外,全都是液体从
某个地方激烈地喷发而出、如同上水管破裂后的声音。当时在这个录下音频的地
方该是多么的血腥,不得而知。

  而在一旁的丘康健,也终于把相机里的文件全都传输到了自己的电脑上。丘
康健轻松地拍手道:「呼,齐活了!比我想象的要容易太多了!刚开始以为里面
的密码是为了不让别人打开而设置的,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原来这是为了不让
别人删除而设置的。」紧接著,他又很尴尬地看著我、夏雪平和小C,结结巴巴地
说道,「但……至于内容,你们慢慢看吧。」说完,丘康健有些羞涩地站起了身。

  夏雪平接过了他的座位,用鼠标点开了传输完成后的文件夹——文件夹里一
共有79146张照片,每一张照片的文件大小都在2.7M以上;这也多亏了丘康健的电
脑运行速度够快,但凡换成另外一台电脑,怕是会死机。夏雪平将那些图片调成
缩略图状态一看,全都是用闪光灯拍摄的男女交合的照片。

  随手点开几张,里面的照片让我觉得血脉喷张,但也有可能因为摄像者不是
很会控制光效,所以又让我隐约觉得有些恐怖:拍摄照片的是一个身材矮墩墩的
男人,透过照片里炕头前和立柜门后的穿衣镜,以及在某些取镜很差的镜头可以
看到,那男人的四肢粗旷有力,皮肤坚硬黝黑,像是用来打磨煤渣的砂纸,腆著
个可以毁成两只西瓜的肚子,在他的圆肚下面,长著一只短小精悍却粗壮如婴儿
胳膊的宝塔形状阴茎。每一张照片里,都带著他的笑容,他脸上的笑容如久旱逢
霖,也笑得十分狰狞肆意。

  看著照片上的这个裸体男人,夏雪平很明显地干呕了一下,尽管她紧闭著嘴
巴、声音也不是很大,但她的脸色实在有点难看。在一旁的吴小曦倒是通过这男
人的生理特征辨认了出来:「这个是沈福财吧?我记得在他的下腹部和两侧的胯
骨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黑痣;在看他的嘴角、下巴和前胸,全都是坑坑洼洼的麻
子。」

  「没错,是他。」丘康健提了提眼镜,目不转睛地看著电脑屏幕,「沈福财
五岁的时候出过天花。诺,那个裸体的胖女人,应该是沈福财的妻子景桂香,她
的体脂率高达百分之五十三……我这辈子还没解剖过那么胖的尸体,真是让人印
象深刻。」

  夏雪平没有说话,继续滑动著鼠标滑轮翻看著照片。

  在这些照片里,镜头的第一视角正对著的,往往是在那满是烟渍的炕头上,
被一双近乎同样黝黑的丰满的女人双臂牢牢摁住的一名被用粗稻麻绳五花大绑的
女人,有时候还会是两名或者三名,双手双脚也都被朝前用另外的粗绳捆住,仿
佛待宰的母猪一般。女人们的脸色潮红,面部表情极其羞涩且痛苦,睁著的眼睛
里屈辱却满是渴望的水光,显然是被事先下过药的。她们各式各样的双乳,会被
那双肥腻双臂的主人,一个烫了大波浪卷发的体形丰满女人无情地凌虐著——凌
虐的动作可不只是简单的吸吮和揉捏、拉扯、啮咬,还有用那种边沿及其锋利的
铁质长尾票夹来夹女人们的双乳、用老虎钳来捏那些反抗得厉害的女人的乳头,
甚至还会用打火机来烧,有几张照片,还是那个胖女人跟沈福财在用缝衣服的绣
针戳破乳尖和乳晕时候的特写,而那个胖得像一只被压扁的糯米糕团的五十多岁
的女人,则会捧著正流著鲜血、或因为春药的作用雌激素分泌报表后混著白色奶
水与鲜红血液的乳头,在自己爷们儿的两寸不良之物侵犯著那些女人的石榴色宝
石与下方的脆弱隐私禁地的时候,对著镜头狂笑著。肥硕油腻的脸,笑得竟是十
分的自豪、十分的解恨。

  随后,在那些女人的两侧竟出现了两个脏兮兮的赤身男童,顶著自己还不能
完全控制的如同蚕蛹大小的阴茎,在那名被沈福财侵犯著下体的女性两旁,两名
男童的脸上显露著如同做游戏一般的兴奋,争先恐后地抢著把自己半勃起的小玩
具往那些可怜的女人嘴里塞去,或者争抢著让那女人用手把玩著那还未出笼的幼
鸟,纠缠著意识已经逐渐沦丧的成熟雌性肉体,让自己本不该经历人事的小肉虫
产生那种奇妙的痉挛,甚至喷出带著些许浑浊的透明粘液;没抢到玉唇或素手的
那一个,只好接受著自己那个又老又肥的丑陋母亲的烂蘑菇般的阔口与土坷垃捏
成的屄穴对自己的伺候,或者只好等到自己那个凶神恶煞般的父亲在漂亮女人的
粉嫩肉洞里留下一股浓热精污过后,才能趁著湿滑,在那被玷污的貌美桃源处过
过干瘾。

  同时还有一个连路都不会走的穿著开裆裤的小婴孩,像搂著一只大布娃娃一
般,在被欺侮的那个女人挺拔肉峰和自己母亲下垂的乳房之间,不断徘徊,并且
吸干净那些血水或者桃红色的奶汁。

  ——看到这里,小时候我趁著夏雪平睡著或者喝醉后裸身趴在她肉体上占便
宜的一幕幕、和那天她险些被人迷奸后跟我意外交欢的一幕幕,像病毒一样在我
眼前浮现、并且扎根、扩散,根本挥之不去;我胆怯地用余光看了一眼夏雪平,
她也正红著脸,额头上冒著一层汗水。

  我果断地抢走了鼠标,在抓到鼠标的时候,我又正巧碰到了夏雪平的手指,
她迟疑了片刻,赶忙收回了手,我的心里也觉得更加闷痒。

  「你干什么呢?」夏雪平红著脸瞪了我一眼,但又马上收回了目光。

  我并不敢看她,假作认真地关了图片,把文件夹直接拉到了底部,煞有介事
又有些语无伦次地对夏雪平说道:「那个……咳……沈福财全家被杀……你要是
怀疑是一个女的作案的,那就……可能谁是最后一个被玷污迷奸拍下裸照的……
谁就有可能是咯。毕竟这些东西,不都是要发给那些贩春的色情经营场所的吗?」

  「随你吧。」夏雪平强硬地对我说道,但她却靠在椅背上松了口气,任由我
操纵著鼠标。

  顶著那些缩略图,我才发现在每组淫照的最后,还会有两三张穿著衣服的生
活照。我好奇地点开那些生活照,那上面的女人,应该是在还没有被沈福财夫妇
下药淫虐之前拍下的,那里面有已经死去的申萌,有正在戒毒并努力重新生活的
王瑜婕,还有很多陌生的面孔,有一些甚至是未成年的女童。照片里的她们要么
是在喝茶喝饮料,要么就是在跟沈福财夫妇一起吃著饭。恐怕那个时候,善良的
她们还并不知道,那些饭菜茶水里,会被加入一种可以毁了她们一辈子的东西。

  终于,我费力地把文件夹指示条拉到最底,点开了相对靠最后的一张照片,
看著那上面的照片,原本被这种淫虐猎奇场景,微微勾起些许生理反应的我,心
脏一下子像是被摔进了一缸上面铺满了冰霜雪水的寒冷泥浆里。

  ——这最后一个女人,算是整个文件夹里被拍照时候最配合的女性了,脸上
没有一丝的痛苦,甚至还很开放地主动迎合著沈福财的奸污并在镜头下很放松地
摆著享受且妩媚的姿势,还很用力地跟那个又丑又胖的女人对吻著、相互挑著舌
尖、并贪婪地吸吮著那臃肿的带著如蛛网密集皱纹的乳房,还很亢奋而惊喜地去
轮流为那两个男童尽心尽力地吸吮著,并且后来那胖女人还给这个本应是被欺凌
的女人解开了绳子,让她很尽兴地与沈福财一家人淫戏在一起;这个身材苗条、
皮肤丝滑、遍体雪白的女人,还主动指导著那两个男童,同时在自己的下体处前
后夹攻,并且还抱起了那个婴孩,大胆张口含住了那一副小巧如鱼饵和珍珠般的
男性生殖器,并让他在自己被两个男童同时侵入的时候,吸著自己那一双玲珑的
乳肉……

  女人一直在笑著,没有假意,没有难为情,没有痛苦,没有眼泪,从一开始
与沈福财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她就在笑著,笑得十分地讥诮。笑容中藏著无尽的
阴险,眼神里全都是阴鸷。

  那女人正是陈月芳,与曾经喝醉的我有过肉体之染的继母。

  「看样子……证据找到了。」

  我无法平复内心的恐惧与愤怒,颤抖地呼吸著。

  按照警方所推测的沈福财全家的死亡时间,大致是在我从警校毕业之前的一
周。在那时候,陈月芳应该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做诱饵,跟他们全家演了一出酣畅
淋漓的色情戏码,并且沈福财全家之前就长期服用著生死果、喝著含有过氧糖的
水,陈月芳只在他们的饮食里加入了那种香味剂,成功杀死了沈福财一家并造成
了煤气中毒的假象;之后,她又返回了我家,找机会跟父亲发生了关系,并成功
地与我的父亲——桴鼓鸣网站的最终目标人物的前夫结为了夫妇。所以,这个女
人从一开始就是有预谋地出现在了我的家里;我说怎么这个月嫂的脾气这么好还
有耐性,任由美茵如何刁难她都对这个家不离不弃!

  「秋岩,劲峰现在在哪?」夏雪平看著屏幕上坐在沈福财家里吃著饭的陈月
芳的照片,对我平静地问道。

  「他说他去出外勤、跑采访了,没说去了哪,但至少不在F市。」我说道。

  「最好不过,」夏雪平果断地站起身,对我说道,「有机会的话,替我跟他
说一声:对不起了。」

  「你要抓她么?」我看了看显示屏上的陈月芳,对夏雪平问道。

  「还用得著问么?」夏雪平对我反问道。

  「那他应该跟你表示感谢才对。」我对夏雪平点了点头,「抓吧。她现在应
该还在市立医院。」

  「我这就去找徐远申请抓捕!」夏雪平立刻离开了椅子,对丘康健和小C道了
声谢后,匆忙地离开了房间。夏雪平前脚刚走,小C立刻推了我的胳膊一把:「你
还楞什么呐?还不快跟她一起去!」

  我却有些迟疑,刚往前迈了两步,又低下了头:「可我现在已经不是……」

  「你想说『已经不是重案一组的人』了对吗?你到现在还想这些干嘛?」小
C咬著牙,恨铁不成钢地怒视著我说道:「你是不想在她面前好好表现了呗?快点
滚过去帮她呀,大傻蛋!」

  丘康健也连忙转过身,对我说道:「去帮帮雪平吧,秋岩。好歹是个照应。」

  我看了看丘康健,连话都来不及说、头也来不及点,扯了自己的那件皮夹克,
往身上一披飞奔出去。

  一拐角,却发现夏雪平又在跟艾立威说著话。

  我立刻停下了脚步,整个人都无力地往走廊的墙面上一靠,双手插进了自己
的牛仔裤口袋里——伸手一摸,竟摸到了之前从艾立威桌上偷来的那枚戒指。我
抬起头,深吸了口气,但不知道为何,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释怀的感觉。

  我默默走上前去,抬起头,对著艾立威说道:「哟,真巧啊。」

  「啊,秋岩啊。」艾立威很自然地看了我一眼,接著又对夏雪平说道:「这
事情已经惊动省厅了……哎,胡副厅长骂人那叫一个难听,看沉副局长当时的状
态,差点都要被骂哭了;结果从省厅回来这一路上,沈量才没干别的,一直拿我
撒气来著,还捎带著把你给绕进去了。」

  「呵呵,如果不捎带著骂我一顿,也就不是他沈量才的风格了。」夏雪平冷
笑道。

  艾立威却一本正经,焦急地看著夏雪平:「雪平,我知道『桴鼓鸣』的案子
让你有些寝食难安,我敢保证有我在你绝对不会有事,桴鼓鸣虽然很重要,但毕
竟也有安保局在帮著查;但这个事情,你可真得上点心,否则……」

  「否则怎样?查案子总归有个先后主次吧?大不了还是受一顿他沉某人的气
呗?我早就习惯了。」夏雪平云淡风轻地说道。

  「沈量才给你穿小鞋倒是小事,如果省厅那帮家伙想整你,到时候你怎么办?」

  「我又不是没被省厅的人整过,还能怎么办?」夏雪平甩了甩头发,对艾立
威微笑道:「大早上被那家伙弄醒叫去陪著吃瓜落,辛苦你了,去休息一下吧。」

  「怎么回事?」艾立威刚要离开,我本著好奇加准备跟著瞎搅和一通的心理,
对俩人开口问道。

  艾立威深吸一口气,严肃地看著我说道:「J县之前的连环杀警案,你听说了
么?」

  「听说了。水果刀捅要害,平均三刀毙命。」

  「F市也开始了。四天前死了三个,昨天死了两个,其中有一个是省厅督察处
的人,这些被杀的人,也都是J县出身。沉副局长已经亲自从一组抽调人马,等一
下就要出发去现场;省厅的上峰们对市局重案一组的破案效率很失望,胡敬鲂副
厅长说的话也很难听——他说『就夏雪平一个人的命是命,其他警员就不是命了
吗?』一句话问得咱们市局被动的很。」艾立威说完,长长叹了口气。我确实很
恶心艾立威这人,但他平时遇到事情确实要比我冷静淡定许多;但这次这件事情
能让他愁得丢了那副欠揍的笑,看来确实很棘手。

  「确实都是命,但是也不能把咱们夏组长当成填鸭吧?出个命案一点时间都
不多给就让她马上破案,这么著急的话还不如干脆去找一帮算命先生更省事……
咱们Y省到底是怎么了呢?这短短俩月不到出了这么多重大命案,难不成江户川柯
南来度假了?」

  艾立威并没理会我的吐槽和玩笑,侧过身来看著我对我问道:「说起来,何
处长今天找什么事呢?感觉你今天闲得倒是跟古美门研介似的。没什么事的话让
我去洗把脸,稍等一会我也要跟著沈量才那家伙一起走。」

  「哦,确实也是没啥事。」接著,我当著夏雪平的面,把艾立威那枚戒指从
口袋里掏了出来,「说起来,这个戒指是艾师兄的吧?」

  艾立威立即瞪大了眼睛,一把从我的手里把戒指抢了回去,异常警戒地死盯
著我,但他瞟了一眼夏雪平后,又连忙调整著自己的呼吸和情绪,对我问道:
「你是从哪找到的?」

  夏雪平起先也是一楞,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看向我,转过身去又转了回来,下
意识盯著艾立威的眼睛看著,紧接著又有些生气地看著我。

  「……唉,怎么说呢?我只能告诉你,这个是上次你跟我们风纪处的人动手
打架的时候,我们处的一个警员为了解气偷来的;但这戒指很明显就不是她的东
西,我再三询问,她也就跟我说了实话。我只能告诉你这些,我答应过我不说她
的名字的……」

  「是李晓研,对吧?」艾立威恶狠狠地盯著自己的戒指,对我问道。

  「这我不能告诉你,而且还真不少她。但是,艾师兄,你怎么认定就是李晓
研呢?别说不是李晓研,就算是,人家也就是一女警,您想怎么样?艾师兄,我
觉得这件事就算了吧,当著夏组长的面,我替那个拿了你戒指的人向你陪个不是:
请你原谅。」

  艾立威斜眼瞪著我,仿佛恨不得想从自己的瞳孔里放狗咬死我似的,但他有
不禁抬眼看了一下夏雪平,然后低下头,狠狠把戒指我在手心里,横眉怒目对著
我,吞了口气说道:「行吧,这次就这样……我也希望何处长,你能管好你自己
的手下。」接著他转过头,对夏雪平说道:「我先走了,晚上下班以后一起去吃
饭。」

  夏雪平点了点头,目送他远去,转过头楞著眼睛看著我,她嘴角却有意无意
地上翘了一下,仿佛在斥责我太调皮一样,但也没啰嗦,朝著楼梯走去,我也跟
在夏雪平的背后一路往前走著。

  「跟著我干嘛?邀功啊?」夏雪平又对我冷冰冰地说道。

  「我?我邀什么功啊?」我不解地问道。

  「没事。就是发现你突然变机灵了,一下子有点不习惯。」夏雪平边走边说,
「你要真愿意跟著,就跟著吧,我是管不了你了。」

  「哦,要是这样的话你慢慢就习惯了。」我回应道,心里的感觉仿佛刚吃过
香草味道冰泣淋。

  可就在这时,一通电话响起。我低头一看,竟是个陌生号码。夏雪平看著我
接了电话,便对我打了个手势,率先进了局长办公室。

  「喂,市警察局风纪处何秋岩,您哪位?」

  「喂……哦,是……是何美茵同学的家长么?」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怯生生的
男性声音。

  「哦,您好,我是何美茵的哥哥。」

  「您好您好,我是何美茵同学的新班主任,我叫关毅,您就叫我关老师好了……
唉,何警官是吧?」

  呵呵,听著这个声音就觉得这个关老师,应该是那种比我年长不了几岁、身
材瘦弱、斯斯文文的那种书生气质特盛的男生,恐怕是被我的开场白有些吓到了,
因此我也只好连忙放低了语速,放轻了音量,对他说道:「您不用这样客气,关
老师。请问有什么指教么?」

  「指教不敢。我想问一下……今天何美茵同学没来上学,是什么原因?是生
病了么?还是有特殊情况?」

  因为先前说得特别晚,醒得又特别早,前两天也没怎么好好休息,于是在我
的概念里,现在仍然没到早上七点,所以我对这个关老师说道:「可能是又迟到
了吧?关老师,不好意思,本来今天我应该送她上学的,但是因为我这边工作的
问题,她就改成跟韩琦琦同学一起走了。怎么著?她今天做值日生么?可能是迟
到了,要是这样的话,我先替她跟你道个歉了……」

  「唉,何先生,不好意思……但是现在已经是七点四十了,早自习的间修都
已经结束了。而且,韩琦琦同学早就到了班级,可是何美茵同学还没来。」关老
师对我说道。

  「什么?不可能吧?」我对关老师解释道,「是这样的关老师,你们班班长
韩琦琦同学我认识,我跟她的家长关系也很好,我们两家都互有来往。昨天晚上
的时候,何美茵给我发的消息告诉我,她昨晚跟韩琦琦一起在我们家住的,她俩
说好明天早上一起去学校的。除非美茵突然生病了,否则她俩应该一起出现在学
校的……要不这样,您稍等一下,我去给……」

  我在这时却是以为美茵可能是生病了,刚准备说要给她打个电话,谁知道这
关老师也是个急性子,对我说了一句「稍等」,然后就把韩琦琦叫来接电话了:
「喂,秋岩哥。」

  「哎,琦琦。今早美茵没跟你一起上学么?」我对韩琦琦问道。

  「没有啊?」韩琦琦的清亮声音中透露著一丝茫然,这一丝茫然,让我开始
有些不安。

  「嗯?那是怎么回事呢?美茵不是说,你昨晚去找她见面,然后你俩一起在
我们家住的么?然后说好今天一起去学校的吗?」

  「哥,我昨天晚上是找美茵见面了。就在枫情豪斯附近的那家星巴克里,但
我俩总共也就聊了半个小时不到,然后我就回家了啊,我没跟美茵在一起过夜。」

  我瞬间觉得有些不妙。

  「哥……美茵,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韩琦琦的气息突然变得有些弱。

  我半天说不出来话,我也希望她没事。我缓了缓神,对韩琦琦说道:「那个……
琦琦,你先跟你们关老师说一声,我先给美茵请个病假。说不定这丫头可能是生
病了……等一下我马上回家看看。耽误你时间了,琦琦。」

  「没事的,哥。要是有什么事,哥,告诉我一声。」她担心地对我说道。

  「嗯,好的。」

  放下电话后,我连著给美茵打了三个电话,却没想到竟然都是「对方不在服
务区」。

  我瞬间慌了神。

  一方面我在心里默念著阿弥陀佛,一方面我准备赶紧上楼找许彤晨要车钥匙,
准备开车回家。

  而就在这时候,又一通电话,差点就让我两眼一黑:「喂,请问您是患者陈
月芳的家属么?患者现在不在医院,且并未办理出院手续、缴清医药费,请问患
者是否已经被家属接走?」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8 00:26(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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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11)

  在我放下电话以后,我一直感到全身发冷、四肢发软、头重脚轻,连呼吸也
变得不顺畅起来……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我在得知单枪匹马赴会的夏雪平,差一点就要著了
段亦澄的黑手那个时候。但这次并不一样,上一次,我清晰地知道段亦澄准备在
那个伯爵茶餐厅对夏雪平动手,而这次美茵现在在哪,我却完全不知道,现在的
我就是个睁眼瞎。我曾经奋不顾身地从大火里把美茵救了出来,而这次,我竟束
手无策。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让鱼离开了水、树根离开了土壤、让诸
神抽走了地球上的所有空气;在我眼前,这世上一切的景象仿佛都开始变得刺眼
且模糊;我开始听不见周围的一切嘈杂,像是在我的耳朵外面安装了一个可以隔
绝一切介质的剪影容器……

  除了一个严酷而澄澈的声音,可以直接通过心灵传送至我的脑海里,如同一
只强健有力而温柔的手,坚持不懈地在深渊的边缘拉住了险些即将坠下去的我:—
「你冷静一些,秋岩。」

  —「你先休息一下吧。」

  —「如果觉得喘不过气,就把车窗打开。」

  此刻的夏雪平,在驾驶座位上不断打著方向盘、双脚在刹车油门两边来回切
换,双目依旧冰冷而锋利,动作依旧雷厉风行。若不认识我和她的,见了此刻车
上这幅景象,怕是会把我认作是被夏雪平抓来的一个犯了毒瘾的「道友」。

  可实际上,刚刚在徐远办公室里,在刚听到我说美茵失踪、陈月芳也同时失
踪,极有可能是陈月芳把美茵绑架了的时候,夏雪平的脸色要比我更加苍白。

  在听到我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原本像一棵挺拔的春柳的夏雪平,整个人都
跌坐在了徐远办公室的沙发上。时隔近十年,这是我第一次……不,应该是第二
次看她慌张得浑身发抖,泪水差一点就要从眼眶奔流而出——我真是不想提起第
一次她这样失态的那一幕,但她在那一刻的状态,确实要比那次因为那个恶心的
男人,表现得要更加不知所措。

  可这种不知所措也就维持了十几秒,在徐远帮她端了一杯矿泉水之后,她强
逼著自己深呼吸了一阵,紧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那种失魂落魄的状态便立即烟
消云散了。

  「局长,」夏雪平含了口气,放下纸杯,对徐远说道,「先暂时不要发陈月
芳的批捕令了。」

  「为什么!」我不解地对夏雪平问道。

  「雪平,你有什么主意了?这节骨眼上,我刚想说我要发一条通缉令呢。」
徐远也疑惑地对夏雪平说道。

  夏雪平又闭了三秒钟眼睛,猛地睁开后,却只是对我说道:「我说先不发批
捕令,自然有我的道理。」接著她转过头又对徐远说道,「请您信任我。」

  「我当然信任你,雪平,但这可涉及到咱们局里正在侦办的答案,失踪的又
是你的女儿,可千万马虎不得。」

  「这我当然清楚。」于是,在我大脑还是一片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时
候,夏雪平又转过头,然后站起身对我果断地说道,「何秋岩,等下你跟我走,
我们俩先一起去找美茵。」

  我像一只木偶一样,被夏雪平牵著手往办公室外走去。我其实很想飞奔出去,
但是感觉双脚又有点不听使唤。

  「等下,」徐远又叫住了夏雪平和我,「要不要我派些人帮你们俩找?」

  夏雪平回过头,一皱眉,又咬了咬牙对徐远说道:「不用,等下不是还有省
厅的人要从局里抽调人员去查凶案的吗?而且局长,这个事情你先暂时不要声张;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那好。你和秋岩,万事小心。」

  「是。」

  在我关上办公室门的那一秒,徐远也不免深吸了一口气,把那只银色的打火
机拿在手里,焦虑地把打火机的盖子摆弄得铮铮作响。

  也是在我关上办公室门的那一秒开始,夏雪平的脸上就再没出现过「惊惶」
二字。从她摸过方向盘和手刹的湿漉漉的右手上,从她那被自己留下红到发紫的
牙齿印的左手上,我很确定,在她内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比我平静,甚至说不准还
要比我更为忧心忡忡,但我不知道她现在竟如此冷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别跟
我说她也是刑警,而且别拿她的资历和年龄说事,在从我正式升学进入警院之后,
无论平时看起来多么严苛冷酷或是多么开朗乐观的教官,只要是家里有人出事,
我没见过他们那里面会有一个不揪心的,或许他们在江湖上的知名度并不如「冷
血孤狼」响亮,但是优秀的警察也确实不少;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夏雪平可以
把自己的情绪转变得这样的快?

  我又不得不说,因为她的这种冷静,让我内心里的确多了一丝安心。

  一路上,我的手机捂得发烫,却也没打通美茵和陈月芳任何一个人的手机,
一个是关机状态,另一个不在服务区;而如果电话所属手机是关机状态或者不在
服务区,那么大白鹤给我安装的那个「大千之眼2.0」也根本不会搜到了任何对方
的信号。

  「别打了,打也打不通,白浪费手机的电。先带我进去看看吧。」

  夏雪平停好了车后,打开了车门自己先下了车。我和她来的第一个地方,是
我家——没有夏雪平在的这个家。若不是这次美茵突然失踪,她或许永远都不会
来这。

  所以,当我打开门后,夏雪平竟然显得有些拘束。她踌躇了一会儿,对我问
道:「……要脱鞋么?」

  「你……用不著,直接穿鞋进来吧。」

  我对夏雪平说完之后,却是习惯性地脱了鞋,换上了自己的软乎乎的棉拖,
接著疯似也地飞奔上了二楼。我猛地敲著美茵的房门,我是十分希望那小坏丫头
其实是生了病,自己在家里睡著了而忘了上学、没听到我的电话,才搞出这么个
乌龙,因此我边用拳头砸著门边大声喊道:「美茵!美茵!……美茵你开门!你
在家吗?……美茵,起床了小公主!夏雪平也来看你来了!美茵!」

  我趴在门板上一通猛砸,房间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于是,我竟急得不知道
接下来该干什么,只会像一个连续工作的机械设备一样,跪在门口不停地敲著门,
最后还是需要站在一楼门前的夏雪平对我提醒道:「秋岩,秋岩?……秋岩你先
停一下!你或者劲峰的房间,应该有美茵房间的备用钥匙吧?」

  「对!对!对!备用钥匙!」

  我丢了魂一样地大声念刀著,紧接著我连滚带爬,匆忙地打开我的房门,回
了我的房间,双手时不时地颤抖著,打开了我的电脑桌抽屉,把里面的杂七杂八
直接挠了出来、一股脑撇在地上,拿出了美茵房间的备用钥匙小心翼翼地捧在手
上,又撒腿跑回走廊,火急火燎地打开了美茵的房门。

  ——美茵房间里面的摆设整整齐齐,却空无一人。

  我难过地用舌头顶著下牙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跌跌撞撞地从楼上走了下
来。

  原本夏雪平依旧在门口有些拘谨地站著,可能是家里根本就没有她合适的拖
鞋,要么稍小要么过大,她的短筒低桩皮靴侧面的拉链虽然已经拉开,但仍未脱
了鞋子;不过,当她在看到我正微闭著眼睛从楼梯上迈著沉重的步子往下走,一
时间双脚一软,眼看就要滚跌下来的时候,她迅速地踢掉了自己靴子,朝楼梯奔
上了两步,一把将险些瘫软摔倒的我,接在自己的怀里。

  「秋岩,你还好吗?」

  我抽著鼻子,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

  「你振作一点!」夏雪平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抓著我的肩膀对我喝道,「你
现在一定要保持头脑清醒,明白吗?」

  我对她点了点头,大口喘著气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知道我肯定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但此刻我的额头顶在她温热的胸口,鼻
子嗅到她栀子花味道的发香,这也让我多少有些保持镇定的动力。紧接著,夏雪
平把我的身子从她自己的怀里扶了起来,又捏了捏我双臂的肱二头肌,对我认真
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听我的吧。带我去看看平时陈月芳经常出入的房间X好
吗?」

  「家里就没有她不常去的地方。地上双层,外加地下的一层洗衣房,还有阳
台和小后院,平时都需要她来打理。」我吸了吸鼻子,对夏雪平说道。

  夏雪平思量片刻,对我说道:「那你就你先带我去看看你发现陈月芳存放那
个混合药剂的地方。」

  我便领著夏雪平来到了通往洗衣房的楼梯,在我还没打开灯的时候,夏雪平
就已经蹲下,仔细地观察著楼梯上的台阶板。

  「你在找脚印么?」我试探著对夏雪平问道。

  「嗯。」夏雪平站起身,点了点头。

  台阶板上一片光滑,什么都看不出来,我想了想,对她说道:「我知道家里
面粉在哪,我去帮你抓一把。」

  「你要帮我撒地上看看是么?不用了。」夏雪平说著往地下室走去。我也紧
跟在她身后,对她问道:「为什么?你不怕漏看了?」

  「没必要。」夏雪平认真地对我说道,「我刚才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我知
道你的脚码是46号,美茵的脚码我大概知道是37,我记得劲峰的脚码是42。家里
还有几双鞋是34码的,我估计是她的。家里所有的对应的跑鞋、拖鞋依旧都摆得
十分整齐,地砖、地板上也没有任何带著泥土的鞋印。试想如果你是绑架者,想
从这个家里把美茵绑走,你会选择直接穿鞋进屋,还是规规矩矩地把鞋子脱了换
下,然后再耐心地把拖鞋摆放整齐呢?所以现在看来,至少陈月芳没回来过,美
茵也不是被人破门而入从卧室里掳走的。」

  「那……说不定她有个同伙呢?」我对夏雪平问道,「之前的几个案子,从
卢二公子和江若晨被戮,到封小明和沈福财全家被杀,除了高澜夫妇的车子里留
下了刘红莺腰上的红线之外,现场全都一干二净。没有一个专门帮著清理现场的
人是不可能的。」

  「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我自信我设想的,可能几率更大一些——你想想,他
们桴鼓鸣那些人如果有那种机会,为什么还要千方百计地搞绑架?还不如直接杀
了美茵倒是更容易一些。」

  夏雪平竟然平静地说出如此可怖的话来,这让我有些无语。我想了想,对她
说道:「或许陈月芳和她的帮手,是想在你面前杀了美茵也说不定。这样会让你
这个当妈的更痛苦。」

  「你说的确实不是没有可能,但我觉得抓了美茵,更多是为了把我引到什么
地方,再利用实现埋伏好的枪手或者炸弹杀了我。」在夏雪平跟我说著话的时候,
她也在很细致地观察著洗衣房里的所有角落,包括天花板和灯罩里面,然后又从
西装里怀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只有手机一半大小的检测仪,对著房间里扫了一圈——
这种东西是专门用来勘查在房间里一些靠角落的、或者其他正常情况下容易被忽
视地方是否被安装了监控或者窃听设备,只要遇到带有信号传输的设备就会连续
鸣响;等她把话说完、把房间扫了一遍之后,她关了仪器,走到了陈月芳的行李
箱前面蹲了下来,对我问道,「这里面藏的就是那种复方药剂么?」

  「没错。」我对夏雪平点了点头,「你要不要打开看一下?我之前用挖耳勺
和笔芯撬开的……」

  夏雪平没说话,直接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串,我这才想起来她自己就有一把能
开海关锁的钥匙。接著,她二话不说,利落地放下了陈月芳的行李箱,直接打开
了那两只箱子上面的锁,连手套都没戴。

  「你没有搜查令,这么干……可以吗?」我对夏雪平问道。

  「别忘了,她现在也是失踪人员,而你是失踪人员家属。有你在一旁作见证,
我这样做不算违法。」说著,夏雪平又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对著行李箱里的所有
东西,包括留在箱子里的那几根装满药剂的试管照了几张照片,然后一丝不苟地
把行李箱里的东西重新归置整齐,然后小心翼翼地锁好。

  我接著又带著夏雪平去了其他的房间,夏雪平仔仔细细地摸遍了家里的所有
地方,仍然没有可疑的或者有用的发现;只是她偶尔看到床头、书桌或者电视柜
上家里人的合照的时候,她多少还是会有点发呆,尤其是她看到了茶几上摆著的
那张家里新添的父亲跟陈美唐双手举著红色结婚证、站在市民政局婚姻登记处门
口跟维纳斯的雕像的合影时,她连拿起了那只相框两次又放下。等把所有房间都
查遍了以后,夏雪平什么都没多说,示意我同她离开。

  此时已经快到了上午十点,从家门口奔出后,我便著急赶著上车,但是一拉
车门,却发现车门锁却并没被夏雪平打开。我绕过车子,不解地看著夏雪平,并
摊开著手掌指向车门,但是没想到夏雪平却直接把一罐冰凉的汽水放在了我的手
掌上——呵呵,我甚至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从冰箱里顺出了两罐橙味汽水。

  「昨晚你我都没睡好,先喝点东西休息一下吧。」夏雪平说完,自己坐到了
我家门口水泥台阶上,打开了一瓶运动饮料,自己喝了起来——不错,她还从冰
箱里拿走了两瓶那种西柚口味的运动饮料。

  「休息?我们得抓紧去下一个地方找找美茵和陈月芳!哪有时间休息!」我
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对夏雪平怒吼道。

  夏雪平眯起眼睛看著我,依然平静地对我问道:「那你告诉我,下一个地方
是哪呢?」

  我看著夏雪平,干张著嘴、动著嘴唇和舌头,却一点都说不出话来。哑口无
言到最后,我只好有些负气地坐下。

  我单手叩著易拉罐的边沿、大拇指扣住拉环向上一撬,「嘭」地打开了易拉
罐。然后我端起易拉罐,对著自己嘴里直接生灌了一大半,打了个带著橙子味道
的嗝后,我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流著。

  明明昨晚美茵就是喝著这种饮料,跟我一起发现了家里藏著的最危险的东西,
明明此前的一个晚上,美茵跟我缠绵到半夜后,还在拖著自己疲惫的身体照顾著
我;美茵肯定不是一个好孩子,但我肯定她是个好妹妹……而现在她说不见就不
见了!她现在究竟在哪呢?她一定会很害怕吧?怨我,如果我昨晚跟她通过电话,
阻止她在那么晚的时候出去,或者我临时去接她回家然后再回去警局,哪怕是多
跟她通电话、回她的短信让她报平安也好,我想也不致于如此。明明老爸之前已
经提醒过我,可我却依然疏忽,错都在我!是我没看好美茵!是我的错!

  「哭吧,哭出来。」夏雪平侧过头,用著久违了一种极其温柔的声音对我说
道。

  我听著夏雪平的话,马上把头转到了另一边——我一直以来最不想的,就是
让夏雪平看到我的脆弱,于是尽管我在啜泣,但我却嘴硬地说道:「你瞎说什么,
夏雪平?我没哭……」

  「没事,哭吧。」夏雪平说著,把自己的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包括你、
也包括我,当人在极端情绪下的时候,做出来的任何事情都会是错的;我没让你
急著去做什么就是这个原因,人是需要发泄的,心灵在适当的时候也是需要休息
的。所以哭吧,哭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说不定哭过以后,整个人会更加的理智
和清醒。」我转过了头,她又与我对视一眼,然后喝著运动饮料,抬起头眨了眨
眼,看著远处的花坛,深吸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不舒服的时候,千万不要以
为自己是个男孩就吝啬自己的眼泪;人的坚强不在此,真正的坚强,是哭过之后
的勇敢和不懈,明白吗?」

  我抽啜著看著夏雪平,我以为她会因为我表现得如此懦弱而训斥我,却没想
到她竟会这样说。

  我伸手抹干了眼泪,吸了口气屏住两秒,调节了呼吸后,看著夏雪平问道:
「你告诉我,夏雪平,你为什么能保持得这么冷静、这么淡定?你其实不也很心
痛很焦虑吗?我说的没错吧——你其实很在乎美茵,甚至要比在乎我更多;但为
什么,为什么你就可以这样表现得令人发指的泰然自若呢?」

  夏雪平咬了咬下嘴唇,回过头不满地看了我一眼,这种不满,可能是来自我
对她心思的窥破。

  夏雪平轻叹了口气,然后又说道,「我不是表现得泰然自若,而只是从我成
为一个警察的那天起到现在,这整整二十年的时间里在我身上所发生的所有,都
在告诉我,任何的多余情绪和慌乱、焦虑,全都是没有用的——它们只会让人变
得麻木、只会让人变得不清醒,然后一错再错,错过更多、失去更多,直至一无
所有;我让你在这陪我喝饮料,不是我想偷懒或者故意摆好淡定的姿态,我只是
想保持头脑清醒而已。」

  我当然知道她所说的「这整整二十年的时间里在我身上所发生的所有」,是
她心底最难以磨灭的伤疤,也是我们曾经的这个家永远的裂痕。

  「那干嘛不在里面,非要拉我坐在门口喝东西?」我把喝干净的易拉罐踩在
脚底,剁扁了以后直接抛进了家门口的垃圾箱里。

  「外面的空气更舒服一些……这幢房子里的空气,著实有些不太适合我。」
阳光下的她眯著眼睛,看了我一眼,又接著迅速地转过了头。

  她微微含胸驼背,左手捏著饮料瓶,右臂拄在自己的膝盖上,右肩耸起些许,
披著她有些干枯毛躁的如浓云密布的长发,我从她此刻的背影,竟读到了无限的
沧桑与悲凉。

  就在这个时候,我跟夏雪平的手机同时响了。

  —「喂,小丘。」

  —「喂,晓研姐。」

  说起这个,我现在这一刻还真有些惭愧,因为我其实都有些记不住自己是如
何上了夏雪平的车,但是在从局里出发之前,夏雪平却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就把一
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当。

  她首先带著我回了一趟风纪处办公室。毫不夸张地说,当夏雪平进入风纪处
办公室那一刻,风纪处的所有人都像被电闪雷鸣震醒一般,又如从自家地洞里探
出头的一群猫鼬,凝视著这只闯进自己领地的危险孤狼;他们一个个全都站起了
身捏紧了拳头,看著夏雪平时候的眼神充满胆怯,却夹杂著愤怒和百分之百的敌
视。

  「干嘛呢!都坐下!」我看得有些烦燥,却又不知道夏雪平来风纪处是准备
要干嘛,于是,我只能先扯著嗓门稳住了这群人。李晓研白了夏雪平一眼,又看
了看我,然后带头坐了下来,转过身冲著身后的所有人向下摆了摆手;等她坐好
后,一边嚼著桌上那包芒果干,一边瞪圆了眼睛盯著夏雪平的一举一动。

  然而第一个敢开口说话的,却是瞎子丁精武:「荷!听这脚后跟的脆骋声音,
来人是雪平丫头吧?」

  「丁大哥的耳朵还是那么灵。」夏雪平看到这些表情诡异的人,面不改色,
语气也很自然,「上次的伤好些了么?」

  「呵呵,夏组长,你还知道叫我一声『丁大哥』!你这丫头该不是瞧见我瞎
了,就有点小看我了是吗?你应该是忘了在我年轻的时候,跟谁在省级散打比赛
上三次放对,又三次打成平手了?想当年……」丁精武耳朵动了动,把头侧向我
这边后,立刻把半截话留在了嘴里,暂且用鼻孔呼著气,然后咬著牙又说道,
「雪平丫头,你们一组姓白的和那个姓聂的,这两个小畜生那天没被我打死,你
雪平丫头应该感谢我!雪平丫头,老瞎子我活了大半辈子,早先在老风纪处的时
候就被人嚼舌头根;从发生那档子事之后,跟著研丫头和小莫一起被你们全局的
人欺负了七八年,身心都叫你们欺负皮实了,也无所谓了;咱新风纪处剩下的这
些杂牌军,也是从各个分局和派出所东拼西凑上来的,还有从警院刚毕业、甚至
还有没毕业的雏儿,在你们这些高大的刑警面前,怕是入不了眼;但咱们的这个
小处长,跟咱不一样,他面子薄、还是你的儿子,咱不敢说跟著咱们小处长借点
你重案一组的光,他被你的那几个下属那么欺负,你声都不吱一句,不合适吧!
何秋岩这小子虽说从你们一组出来了,给咱们当了处长,说到底也算得上是你夏
雪平的人,你雪平丫头该跟谁亲、该跟谁疏,心里头可得有数;但你要是不想管
那些腌臢,却又要反过来跟我们兴师问罪、欺负咱们,小处长是不敢跟你声索什
么,但咱们几个可不能答应!」

  丁精武身体靠在椅背上正襟危坐,布满皱纹、留著乱须的脸上第一次让我看
到了让人畏惧的倨傲;但是这大爷也够有意思的,口口声声认定了夏雪平是来兴
师问罪的,但还没给她半点机会说话,自己倒是先给她数落了一番。

  另外,也不知道这帮人什么时候给我取了个「小处长」的外号,但我倒觉得
也很贴切,毕竟这个风纪处,平均年龄35.7岁,我这21岁的楞头青得到个「小」
字辈也不算亏。

  「丁大哥,我承认对下属的管教是有问题,但我自己何时欺负过你们?我今
天来,也不是想滋事寻衅的,」夏雪平转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办公室里的众人,
然后说道,「我的女儿、你们小处长的妹妹,在今早失踪了。」

  办公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把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七嘴八舌地对
我问了起来,我的耳朵里充满了嘈杂的声音,本身我就因为美茵突然失踪的事情
心烦,被他们这么一吵,我便更不愿意多说一句话了;但我不禁疑惑地看著夏雪
平,刚刚在局长办公室里她跟徐远分明说的是暂时保密,我才没想著跟风纪处这
些人说这个事情,但她现在却自己跑过来,替我跟我属下求情,我实在看不懂她
这是什么操作。

  只听夏雪平依旧保持著自己的音量继续说著话,办公室里也立刻恢复了安静:
「有件事想请大家帮个忙。」

  「夏雪平,小处长的事情,就是咱们风纪处的事情,」李晓研咽下自己嘴里
满满当当的芒果干,用针芒一样的眼神看著夏雪平,「如果是跟小处长妹妹有关
的事情,你尽管开口;除此之外的事情,我们一律不准备插手。」

  夏雪平对著李晓研眉毛一扬,微笑著说道:「最好不过。你手机号没换吧?」

  「什么?」李晓研似以为自己听错了,放下了手里的芒果干,甩著一脸赘肉
侧过了头看著夏雪平。

  「我准备给你手机发个信息,你用短讯息接收一下,记得先把无线网关了。」
夏雪平继续说道。

  「那你发吧,我没换手机号。」李晓研有些不屑地说道。

  夏雪平说著,把两张图片发给了李晓研,并让她用同样的方式群发给了风纪
处的其他人,其中也包括我。我也迅速关了自己手机的无线网,打开图片一看,
其中一张是从市一中搞活动拍的合照上截取的高清的美茵的特写半身相,而另一
张图片则是早就编辑好的美茵个人基本信息和体貌特征数据。

  「这是……」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图片上的内容,又看了看夏雪平。夏雪平转
过头,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了一句,「我从市一中拿到的。」——我这时才知道,
原来尽管夏雪平跟父亲离了婚,这些年里也一直都没联系我和美茵,但在她的手
机里却一直保存著我和妹妹的资料;也怪不得即便父亲跟她离婚分居,也鲜有见
面,但每次提起她的时候,父亲都会向我和美茵说著「其实妈妈很关心你们,甚
至要比我知道的更关心你们」之类的话。现在看来,她确实是在用著她的方式,
默默地关心著我们俩,只是我们俩都不知道而已。

  「等等,你把这个发给我们,而不是亲自去找局长帮忙,你这葫芦里卖的是
什么药?」李晓研又对夏雪平问道。

  「这就是我找你们的原因。风纪处与全市各个分局和派出所已经建立了一个
直接举报和调查的热线和渠道,我想寄希望于此来查查美茵的下落;我不想惊动
局里,所以,晓研,我还希望风纪处以报案的方式,而不是通知的方式,来跟各
个分局和派出所进行沟通。另外,美茵失踪的事情,希望大家能对其他部门保密。」

  「你这么做,怕是想回避警察内部的通信系统吧?你也总算是怀疑局里有问
题了,雪平丫头。」默默坐在一旁喝茶的丁精武,对夏雪平冷笑了一声。

  夏雪平看了丁精武一眼,低下了头沉默了片刻,「这个以后再说吧……总之,
这个忙,拜托各位了。」

  「行啊,鼎鼎大名的『冷血孤狼』能放下身段来求我们这帮废柴,我们也应
该懂点事,卖你一个面子不是?更何况这是小处长的事情,就算是你不说话我们
也会去做的。」李晓研说著,推了桌子站起了身,对著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说道,
「还等什么呢?都忙活起来吧!」

  办公室里的人马上都穿好了自己的外套,拿好了手枪和证件出了门,我亲自
留下三个老警员和丁精武一起在办公室坐镇。最后一个从办公室里离开的是李晓
研,临走之前,她被夏雪平给叫住了。

  「什么事啊,夏警官。」李晓研不耐烦地看著夏雪平。

  「我想跟你说声谢谢……我还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在一起吃一顿饭?」

  「免了。」李晓研瞪了夏雪平一眼,反过来对夏雪平说道,「你知道吗,雪
平?其实从我几年前刚从八卦街分局转职过来的时候,我就应该相信那帮老警察
们说的话:风纪处本来就跟你们这帮刑警不共戴天。整整七年你都没有理会过我,
你变成了『F市第一女警』,我变成了『市局丧家犬』,咱们俩早就有了差距了。
省省吧,雪平,你真不适合玩这套假惺惺的江湖形式!省省吧!」

  听了李晓研的一番话,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李晓研跟夏雪平也曾经算得上是朋
友。看著李晓研那转身离去的肥硕背影,夏雪平欲言又止,却也没再说什么,带
著我直接去了网监处。

  跟平时清闲得可以让人有时间喝茶、吃零食的风纪处比起来,网监处这边堪
称血汗工厂。在众多趴在显示屏前忙碌的身影里,我看到了埋头苦干的大白鹤,
但是布满了汗珠的鼻梁上扛著一双厚重眼镜的他,根本没有一秒钟时间抬起头来,
因此他也并不知道我跟夏雪平正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

  「亲~爱~哒!」夏雪平悄声走到了苏媚珍的办公桌旁,把嘴巴凑到了苏媚
珍的耳边如此叫了一声,吓得本来专心致志地敲著键盘的苏媚珍差点从椅子上蹦
起来。苏媚珍捂著自己的胸口,埋怨地看著夏雪平,喘了好几口大气之后,拉著
夏雪平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你到底是狼还是猫?走路没声的啊!找我什么事
啊,我的夏爱妃?我这正忙著呢!」苏媚珍说完,又故意在夏雪平面前对我抛了
个媚眼,「Hi,小狼狗,跟著妈妈来找阿姨要糖吃吗?」

  夏雪平笑著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双眼直勾勾地盯著苏媚珍,好奇地
问道:「呵呵,要什么糖……话说你这忙什么呢?热火朝天的?」

  苏媚珍一脸无奈地看了一眼办公室,然后对著夏雪平露出满身的疲态发著牢
骚:「还能忙什么?安保局作妖呗!——大早上突然发函,让我们帮忙把之前三
个季度从全市范围内的社交网络上爬取的,关于明年明年省长大选的所有言论整
理出来,然后做份报告,并且把数据打包发给他们……真是不能理解那帮特务们
的脑回路,距离省长大选还有段时间呢,你说他们急什么?」

  「这样啊……」夏雪平点了点头,又对苏媚珍说道:「我的亲亲,你得帮我
个忙。」

  苏媚珍立刻对夏雪平撇著嘴,并白了夏雪平一眼:「我说,你看我这忙得跟
个老妈子似的,你就这么忍心对我、给我火上浇油呀?」

  「没办法啊!这事我只能找你!」

  「那行吧……你反正也是,没啥事也不可能这个时候来找我,快说吧,啥事?」

  夏雪平眨了眨眼,看著苏媚珍说道:「我闺女美茵,也不知道跟她爸爸闹什
么别扭了,自己离家出走了……」她把话说到一半,然后回头瞟了我一眼,又接
著说道,「现在何劲峰还有秋岩全都联系不上美茵那孩子,我寻思著你能不能帮
忙追踪一下美茵的手机,看看这孩子在哪?」

  夏雪平跟苏媚珍这么说,让我有些不明所以;但她刚刚瞟我的那一眼,分明
是有其他意味的,所以我在一旁也继续装聋作哑,并未说破。

  「离家出走?」苏媚珍疑惑地看了一眼夏雪平,然后又禁不住笑了笑,「是
不是因为青春期谈恋爱的事情,跟老爸吵架了?嗯?这姑娘还真是随妈呢!」

  夏雪平低下头,用余光看了我一眼,又伸手猛地拍了苏媚珍的手背一下:
「哎,你有点正经好不好?」

  苏媚珍向后闪了两步,掩口笑著,然后对夏雪平说道:「好啦好啦!这个忙
我帮你,但是你可有得等了,我这边不一定会忙到什么时候呢!」

  「没事没事,你先忙你的。美茵那孩子太任性了,三天两头的不回家,我估
计她也不会有什么事。等你忙完了有空的话,再帮我找也行。」夏雪平轻松地对
苏媚珍笑著说道。她那时候的态度,完全是认准了何美茵不会出事一般,如果不
是我刚刚在徐远办公室里看到了她那副焦急的样子,我真的会以为夏雪平对待美
茵的态度根本就是没心没肺。

  「那行,我不多说了,我先回去忙了。」苏媚珍说完,对夏雪平笑了笑,转
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

  夏雪平凝视著回到了忙碌状态的苏媚珍,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转身之后,
又带我去找了一下丘康健。很明显,当夏雪平摁著丘康健那个房间的门铃的时候,
他正在睡觉。他揉了揉眼睛开了门后,跟夏雪平之间的对话实在是简明扼要,里
没有任何的寒暄和玩笑:「小丘,再帮我查一下那个女人。」

  「哪个女人?……你一直怀疑的那个?」

  「嗯。昨晚在这的四个人正查她呢,她居然就跟美茵同时失踪了。我需要你
帮我用一切手段追踪一下她。」

  「你怀疑她绑架了美茵?」

  「我说不好……」

  「那就交给我好了!你跟秋岩先去吧,有什么事情我电话联系你。」

  「嗯,还有,我现在还不想声张这件事……」

  「我懂的,放心!你去吧!」

  ……

  于是现在,李晓研在联系我,而夏雪平在跟丘康健打电话。李晓研告诉我,
美茵的资料已经向各个分局和派出所以报案的方式进行了下发,让我安心;而丘
康健则告诉夏雪平,自己遭遇了市立医院内部的网络管理员,如果想查看医院内
部的监控录像,则需要夏雪平跟我亲自去医院走一趟,其他的事情他还在努力地
搜查。

  但唯独苏媚珍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

  「苏阿姨还没来电话呢?」我拿出湿巾,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对夏雪平问道。

  夏雪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没有说话。

  「我其实有点不理解一件事:你为什么要跟她说什么美茵自己离家出走?她
是网监处的头头,你跟她说清楚美茵很可能是被陈月芳绑架,这样的话让她帮忙
不是很方便么?」

  夏雪平眼看著前方分了两秒钟神,然后轻叹了口气对我说道:「你也看到了,
网监处那帮人,都忙成下雨之前赶著搬家的蚂蚁一样啦;我其实有点不好意思去
打扰他们的工作的,毕竟这是在麻烦别人。到现在苏苏那边没有任何消息,或许
是真的没有时间,也是可以理解的。」夏雪平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迅速站起
了身,「走吧,现在可以去下一个地方了。」

  我疑惑地看著夏雪平,但是如果把我的意识幻化成十个人,那至少有两个人
在对我说:何秋岩,你这或许是在明知故问,你难道忘了那天晚上去帮夏雪平整
理资料的时候,看到了苏媚珍的个人档案出现在她手里了吗?

  然而,我却也不敢确定。那天晚上,在夏雪平的办公桌上还出现了艾立威的
个人档案;若按照我自己的主观臆断,艾立威的行事确实是可疑的:总是莫名其
妙地闹肚子请假、又总是莫名其妙地会出现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在段亦澄死
后,他突如其来的对夏雪平表白,但至此以后却又仿佛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带著
夏雪平去参加刘彬和原溯设下的迷奸局,说是自己要帮夏雪平挡酒,但却中途离
开;而后……借著我跟夏雪平发生关系却离开后,疑似自己侵犯了夏雪平,目前
按照夏雪平一直以来的说法,她坚信自己跟艾立威发生了关系、而且第二次自己
还「主动」跟艾立威上了床,而按照吴小曦的说法,这两次全都是无中生有、是
障眼法……可有一件事也是很确定的,就是艾立威这个人确实破了很多奇案、谜
案,甚至有的案子连夏雪平都觉得棘手——但这并不能代表,艾立威不值得怀疑;
可是苏媚珍不一样啊,她跟夏雪平至少有二十多年的交情,她在我出生之前就跟
夏雪平已经是闺蜜了,又是市局中枢部门网络监察处的处长,又是局长徐远的恋
人——即便在性癖好上确实令人砸舌,但也算不得是个问题。

  或许是我太敏感,夏雪平只是看看档案而已,看看档案说明不了什么。

  眨眼间,我和夏雪平又来到了市立医院。哭过了一场后,心里确实舒服多了,
思维似乎也跟著畅通了起来,在车上我建议夏雪平直接回局里,让重案一组直接
把美茵和陈月芳的失踪跟桴鼓鸣专案并案,但是夏雪平却坚持想要去医院看一眼
监控录像,她告诉我,她总觉得陈月芳的失踪并非像我想的那样简单:「我们俩
都想错了一个问题:昨晚我去J县的那栋凶宅和野林发现了陈月芳就是陈美唐的事
实,而你在家里发现了足以杀死沈福财全家的复合药剂,跟著美茵和她同时失踪,
于是按照这种先后逻辑,你我便自然而然地认为,是陈月芳绑架了美茵。」

  「这么想有什么不对么?」

  「——问题就出在这:你跟我分别调查了陈月芳,但是躺在医院里的陈月芳,
按照正常的情况,她并不可能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我也检查过了,家里的那栋
房子根本没安装任何监听和监视的设备,所以如果按照原本的想法,是因为她发
现自己暴露便绑架了美茵,那么要么她得了九天玄女的真传会摇卦算命,要么她
是孙猴子的土地,有千里眼顺风耳。」夏雪平说完,坐在了医院前台附近等候区。

  「原来如此……」夏雪平说的不无道理,看样子确实有必要看看医院里的监
控录像。

  可接著,医院保卫部门的态度却让我有些牙根痒:「抱歉,除非你们有正常
的手续,或者你们级别够高、在为省警察厅工作;否则,我们是不会把我们的监
控给你们看的。二位请回吧!」

  「好大的架势!」看著保卫处主任那趾高气昂的样子,我有些压不住火;夏
雪平回头看了我一眼,用手背拦在了我的胸膛,转头继续努力争取道:「实在抱
歉,事出紧急,手续确实不全;我们尽管不是在警察厅工作的,但是此次行动涉
及本市最大的连环凶杀案,还希望……」

  「抱歉了二位警官!这是我们医院的原则,也希望你们理解!如果有什么不
满,那就请你们市局的徐远局长和沈量才副局长,亲自到执政党Y省党支部宁副书
记府上通报咯。恕不远送。」保卫主任说完之后,缓缓地白了我和夏雪平一眼,
轻蔑地笑著,踱著方步转身离去。也怪不得一个小小的医院保卫主任,居然敢摆
出如此的官威,敢情这市立医院真如同坊间所传的那样,是执政党党支部副书记
宁团结所荫蔽的机构,按照执政党的结构,就算是现任省长杨君实也要让他三分,
更别提夏雪平和我这样普通的警察了。

  但就在我和夏雪平一筹莫展之际,从走廊的另一侧,走来了一个容貌甚美、
气质冷峻、身材火辣的女医生。她走起路来都带著凉丝丝的香风,飘起的白大褂
下面,那朱红色的高跟鞋与肉色的丝袜,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夏雪平警官,你又来了!」那女人不管不顾地走到夏雪平面前,左脚差点
被自己右脚的鞋跟绊得崴脚,她晃了两下身体,那对乳房在白大褂里也跟著颤动
了两下。

  「您好……」

  「又是来找我的吧?还想从我这讹诈点什么?你这样做有意思么?」那女人
也不等夏雪平把话说完,情绪激动地对夏雪平低声吼道。

  「这……您怕是误会了,我这次来……」

  「哼!不用说了!在原先的地方,就经常有女警察借著查案子的名义来羞辱
我,看来在你们东北、在F市,也是如此吧!你们这些女警特别喜欢『荡妇羞辱』
是吧?——没错,我唐雅婷就是U市的大破鞋!网上传说中的那个『淫娃女医』就
是我!我被赵进迷奸、被滕子华强奸!我被高中生在地铁里占便宜,被洋人服务
员和儿子的同学设计拍了桃色套图和视频!我被红丰集团上到总裁、下到退休厂
工全都玩过了,我在那帮男人之间像被传皮球一样轮番搞来搞去!还因为跟人谈
生意,而被下药送去给十个男人玩了三天三夜!这些事情还被自己那个懦弱的儿
子写成了小说发到了网上!我就是这样的女人!夏警官,你满意了吧!说吧,我
想听听你今天还有什么难听的话?」

  「唐……唐阿姨?」在女人越说越激动、越出离愤怒的时候,我忍不住叫了
一声。此时此刻,在一楼大厅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围观了。听她说完这些话,我
心里也是一凛,这下也总算是知道唐雅婷为什么不远万里从原籍偏要移居到F市这
里来。「红丰淫娃女医」的名字,我在初中没毕业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甚至她
所说的那些桃色套图和视频,现在还存在被美茵偷偷拿去的那几张硬盘里;后来
在野党和地方党团联盟联手施压南方执法系统、令尾大不掉的红丰集团彻底关门
的时候,据说不少关键内部资料,也是被「淫娃女医」用自己的肉体换来的。我
今天才知道,那个在网络上臭名远扬的「淫娃女医」、「漂亮妈妈」,竟然就是
跟我家关系还算不错的唐雅婷阿姨。

  「你……你是……秋……你是何副主编的儿子秋岩?」唐雅婷似乎这时候才
发现站在旁边一直在听著她对夏雪平大吼的是我。

  我尴尬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对来来往往不断把目光投向唐雅婷的路人说了一
句:「医院年终庆典,我们在排练金基德电影改编的短剧呢!都散了吧!」

  周围人听了,全都倍觉荒诞地相视对笑,然后继续做著自己本来要做的事情。

  唐雅婷站在原地低著头,呆呆地往著自己的鞋尖,整个人都脆弱地蹲了下来,
双手抱著双膝哭了起来。望著哭得稀里哗啦的唐雅婷,夏雪平这下算是终彻底不
知所措了,我只好跟著蹲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唐雅婷的后背:「唐阿姨,您别哭
了……您可能还不知道,这位夏雪平警官,是我的妈妈。」

  「啊?」满脸是泪的唐雅婷听了我的话,惊愕地抬起头。

  「唐医生,实在对不住了。上次的事情,我也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为了
调查,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夏雪平看著唐雅婷,然后自己先站起了身,又把
她扶了起来,「出于我跟劲峰的关系,再加上我手头这个凶杀案必须秘密调查,
所以对你采用了一些很卑劣无礼的手段,万分抱歉!这种事,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了。」

  唐雅婷抹了抹眼泪,侧过了身子,避免让自己再看到夏雪平一眼,声音冰冷
地问道:「那你这次来是干什么?」

  「唐阿姨,我那继母陈月芳昨天从病房不告而别,估计你应该知道的;今早
我刚确定的消息,美茵也失踪了。」我对唐雅婷毫不避讳地说道。

  「美茵也?那……难道说……」唐雅婷有些瞠目结舌,又禁不住看了看夏雪
平。

  夏雪平没说话,对著唐雅婷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这次想来医院,就是想看一眼陈月芳失踪前的监控录像。」我眼
珠一转,嘴里含了口气,对唐雅婷说道,「唐阿姨,请您相信我和夏警官,对于
您的过去,我们真的没有任何歧视或者不齿的意思,说起来,您应该算是受害者。
红丰集团的事情,我在学校里就有所耳闻,碍于他们的淫威,您不得不屈服,最
后弄的家庭、事业、名誉、贞节全都支离破碎,您已经够苦的了;但同时我也相
信您其实也是相信正义、拥有社会责任的,否则您也不会答应帮著在野党跟地方
党团打掉红丰集团了。这次我们前来,事关重大,而且美茵现在生死未卜,还希
望唐阿姨能稍稍帮个忙!」

  唐雅婷听了我这番话,有些不甘心地带著愤怒情绪瞪著夏雪平,又低头叹了
口气:「什么『正义』、什么『社会责任』之类的话,就别在我面前说了,我是
个不干净的女人,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内科大夫,所以别把我说得那么伟大;但在
F市,有两个人对我有恩、且没有对我趁火打劫,一个是隆达集团的总裁张霁隆先
生,另一个就是你父亲何劲峰,这两位是我的恩人,他们的家里出了事,我不可
能袖手旁观。」说完之后,唐雅婷下定了决心,对夏雪平说道,「我就再帮你一
次,跟我来吧。」

  于是夏雪平跟我一前一后地跟在唐雅婷身后,从一楼的耳鼻喉专科绕道进了
消防通道,然后一路走楼梯上了四楼。等上了四楼,夏雪平和我才发现,原来市
立医院的保卫处和监控室,中间要隔著一个差不多几百平方米的天井,只要保卫
处没人主动过来,那么唐雅婷带我和夏雪平到这里也就不会被人发现。

  「唐主任。」监控室里一个梳著马尾辫,戴著眼镜片比啤酒瓶底还厚的眼镜
妹,看见唐雅婷走进门后恭敬地站了起来。

  「这两位是市警察局的警员,你要极力配合他们俩,知道么?」唐雅婷对眼
镜妹说道。

  眼镜妹楞楞地点了点头。

  唐雅婷又看了看夏雪平和我,对我俩说道:「我可以在门口等著你们,不过
你们要快点,两小时以后我还有个手术。」

  「唐医生,你就这样在门口看著,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吧?」夏雪平问道。

  「夏警官,你管得还真多呢!」唐雅婷怒视著夏雪平,但下一秒又释怀地笑
了,「我现在真说不准你是个好人还是坏人,但我可以确定,我之前没见过你这
样的女警——放心吧,因为我进这家医院的介绍人的关系,医院里所有人都不会
对我怎样的。」

  「您的介绍人,该不会就是张霁隆吧?」我对唐雅婷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这像是他喜欢做的事情。」我微笑著对唐雅婷说道。

  而说到这个,我又不禁琢磨著,能把一个曾经给在野党和地方党团做线人的
女人塞到了具有执政党背景的医院里,而看得出来在执政党、在野党这两边张霁
隆居然都吃得开,在我心里,我也不禁对张霁隆平素做的事情产生了莫名的好奇。

  「……对啦,上次我给他和他那女朋友体检,我好像听他们俩提起过你的名
字!」

  「呵呵,是吗?他说了我什么……」我刚要跟唐雅婷闲侃下去,夏雪平立刻
对我叫道:「秋岩,快来看!」

  我立刻跑了过去,在我跟唐雅婷闲叙的时候,夏雪平已经让那个眼镜妹把昨
天陈月芳病房以及门口的监控视频调取出来:只见在昨天晚上11点左右的时候,
一个身高将近173、身著白大褂、戴著卫生帽和棉质口罩的健壮陌生人,手持一把
P99手枪,将原本躺在病床上睡觉的陈月芳挟持;接著,那陌生人把陈月芳的外套
罩在了自己的右手上,用手枪顶著陈月芳的腰部,大摇大摆地将陈月芳从医院带
走。

  ——这下问题复杂了,当然可能原本就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

  「这个人会是谁呢?」夏雪平自言自语地问道。

  「这可说不好,据我所知陈月芳一直以自己是村妇出身为掩护,平时她的社
交甚少,所以她能招惹上什么仇家呢?」

  「她现在是个『村妇』没错,但你别忘了,她过去可是个贵夫人,过去慕天
择活著的时候,黑白两道的旧友宿敌也都不少;美茵如果是因为这个,跟著受到
牵连,那就更亏了。」夏雪平说完话后,马上给局里打了个电话。在这个当口,
我从自己的外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优盘递给了眼镜妹,让她帮忙把陈月芳从最开
始被劫持,直到被胁迫离开医院大楼时候的这一部分视频剪裁后传输了进去。夏
雪平那头,徐远也接了电话:「喂,局长,美茵失踪这件事可以立案了,但人不
是陈美唐绑走的,因为陈美唐也被绑架了——在昨晚11点08分,现在大致推测的
话,应该在何美茵被绑走之前的半小时;我希望局里能配合我排查一下市立医院
从昨晚9点30到12点30之间,在市立医院周围的大东街、复兴路、祁连山路和浪速
路有没有可疑的车辆经过;而且也希望能帮我查找一下,从枫情豪斯到小雅各教
堂之间这段路上的监控录像,最好是能找到美茵失踪时的……」

  「雪平,你最好回来一下,」徐远的语气十分严肃,「刚刚在重案一组办公
室,接到了绑匪的电话。」

  「他想干什么?」

  徐远叹了口气说:「现在还不清楚。刚才胡佳期向我报告的,她接的电话。
绑匪知道你不在,所以表示这通电话只是一个预告。对方要求你半个小时之内回
到局里,才会跟你亲自谈条件;如果半个小时以后你错过了你跟他之间的谈判,
他会用『俄罗斯转盘』的形式,在陈月芳和何美茵之间杀一个人。」

  夏雪平皱起眉头紧闭著眼,一拳砸在了监控室的窗台上。

  待视频传输完成后,由我开著车带夏雪平回了局里。从接到徐远的电话之后,
夏雪平的脸色便一直保持著铁青,在医院跟唐雅婷告别的时候,也是三秒一分神——
当人在极端情绪下的时候,做出来的任何事情都会是错的,所以我也不敢再让她
开车了。而上了车之后,夏雪平从坐到副驾驶位置上的那一秒开始便睡著了,直
至回到局里,我才把她叫醒。

  等我跟他进了重案一组办公室的时候,那里简直热闹的像是正在沸腾中被各
种食材填满的麻辣牛油火锅:除了重案一组的留守人员,重案二组也派了一部分
人前来支援,连保卫处和我的风纪处也被抽调了一部分人,另外还有由大白鹤带
领的网监处的三个人在夏雪平办公桌旁边新搭了个工作台,上面摆好了笔记本电
脑,插好了无线电,还有各种我不认识的小型仪器。在我进门以后,大白鹤满脸
委屈地忘了我一眼,我踌躇了片刻,才跟他点头示意了一下,于是他也向我点了
点头表示回敬。

  「夏雪平!夏雪平啊夏雪平!咱们这市局仿佛就是为了你一个人开张的一样!」
满头大汗的沈量才,刚放下电话,就对著夏雪平一通数落,「你什么时候能让大
家消停消停,不因为你一个人那点事累死累活?」

  「你以为我愿意么?沈量才副局长,您要是不愿意待在这可以走!打从在局
里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没指望你能帮上什么!」夏雪平本来也是疲惫不堪,
外加丢了美茵情绪肯定也糟透了,所以此刻面对沈量才找茬,她肯定也压不住内
心的闷火。

  「哦,所以现在你又有脾气了是吗?告诉你,本来今天早上我是约了人一起
喝广式早茶的,结果我没睡醒呢,就被省厅一通电话叫醒了!然后我刚替你挨完
骂,我又得带人去凶案现场——看著一帮同样穿警服西装的被人身上插了透明窟
窿还割了内脏——而且我还是空著肚子!我那边现场勘查还没结束,又因为你出
了这档子破事著急忙慌地跑这来帮你找孩子,结果反倒还要被你训!夏雪平,你
他妈的倒是告诉我,我沈量才这是哪辈子欠你的?」

  「好啦,好啦!副局长、组长,大家既然这么忙,就都别吵了!」刚匆忙从
走廊拿著一踏打印纸的艾立威见状,立刻站在夏雪平和沈量才中间,把俩人隔开,
沈量才和夏雪平也被分别拉开。艾立威看著双方偃旗息鼓,又走到我身边,把手
里的那踏打印纸交到了我手里:「正好,这是你之前让莫阳托档案室调查的,关
于J县富豪刘国发的个人资料。」

  「刘国发的个人资料?」我什么时候让莫阳去调查刘国发的资料的,我根本
记不得了。我大致看了一眼手里的资料,貌似还是很丰富的,我只好礼仪性地晃
了晃手里的资料,对艾立威表示道,「行吧,谢谢了。」

  艾立威也似碍于面子,对我微笑了一下。他转身走开的时候,在我面前脖子
上挂著耳包、敲著键盘的老白冲著他的后背狠狠地瞪了一眼。

  就在这个时候,夏雪平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我完全是条件反射式地拿起了
话筒,对电话那头说道:「市警察局重案一组,您找……」

  还没等我说完话,一个从变声器里传出的复合尖细女声和低沉男声的人对著
电话,毫不客气地说道:「用不著自我介绍——你是重案一组三级警司何秋岩,
现在在风纪处暂代处长一职;我知道你们市局里每一个人的身份,所以咱们用不
著在这浪费时间。」

  我手里捧著的这只话筒,此刻更像一个随时会被引爆的定时炸弹,趁著那个
人在说话的时候,我马上对著大白鹤打了个响指,指了指话筒。大白鹤会意,连
忙打著手语知会身边的两个人,一齐戴上耳机,马上在笔记本电脑上敲著程序,
并且不断地用触笔在平板电脑屏幕的地图上不断地截取著坐标点。

  而办公室的其他人亦如临深渊,每个人那根心弦全都紧绷著,靠自己手边有
部座机电话的,也都提起了话筒跟著一同监听。沈量才对我点了点头,夏雪平对
著我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意思是叫我稳住对方。

  我直起身子,调整了一下呼吸,对著电话说道:「那您还真是准备工作做得
很充分呢!只是您认识我了,我却不认识您,出于谈话方便,您是否可以奉上尊
姓大名?」

  「哼,现在的小孩子还真是不知深浅高低,跟我面前插标卖首?让夏雪平接
电话,我只跟她谈!」

  没想到我还没说什么,对方就已经是一副被激怒的样子,我只好看著夏雪平
等她的反应;夏雪平思考了片刻,对我眨了眨眼,然后对著电话说道:「我就是
夏雪平。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还是『冷血孤狼』比较爽快,整个Y省地界,我也就愿意跟你聊聊,」电话
那头说著,办公室里的所有电脑,包括放在桌上的平板电脑,全都开始不断地在
闪屏,紧接著每个人的手机和智能手表也开始不断地震动响铃——这是局里第二
次遭遇这种状况。一时间网监处的电脑也似乎失去了控制,手足无措之际,白铁
心身旁的师兄对他使了个眼神,于是白铁心立刻打开了靠自己左手最近的一个插
著卫星接收器的小铁盒,随著上面的红蓝两只二极管不断交替闪烁,大白鹤也对
那个师兄打出一个OK手势。

  只见大概十秒钟之后,所有可以联网播放视频的电子设备屏幕上,闪出了一
个画面:在一个老旧且光线灰暗的废弃工厂车间里,一个身高中等、身材壮硕、
穿著宽大黑袍、佩戴著一张眯缝眼加高颧骨加夸张八字山羊胡面具和挂耳式耳机
的人,站在屏幕正中央;在他的一左一右,有两个女人被蒙著眼睛、嘴巴里塞著
棉布团,而且还都被装在了一个大号黑布袋子里,任凭两个女人怎样挣扎,都无
法从布袋里挣脱出来——从体型和发型上看起来,无疑左边的应该是陈月芳而右
边的是美茵,只是光线太暗,而且眼罩又挡住了从小半个额头到整个鼻梁以及上
半部分的颧骨,这让我是实在看不清她们的脸。

  看著屏幕上的画面,夏雪平的身子不由得向前晃了一下,在一旁的艾立威马
上跑上前去扶了夏雪平一把,夏雪平立刻对他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对著电
话那头的人说道:「呵呵,《V字仇杀队》?你不觉得这一套玩得有些过时了吗?」

  「哈哈,真的是惭愧得很,本来我想找一张《蝙蝠侠》里小丑的面具的……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而且,Why soserious,对吧?并且,过不过时不要紧,对付
你有用就行。」电话那头的人说著,还摸了一下美茵的脸,故意把面具凑到了美
茵胸口的部位故意做出嗅了嗅的动作,然后电话那头说道,「嗯,少女身体的气
息真是沁人心脾!」

  此刻我很想骂人,从天灵处经过风池穴一直往脖子下去的那两条粗大的血管
紧绷得快要爆掉,但没办法,我正举著话筒,本著不能激怒劫匪的原则我把牙龈
咬得生疼也没有出声;夏雪平也继续隐忍著自己的情绪,对电话那头说道:「看
样子你是想故意激怒我么?你抓了我女儿和她现在的监护人,就是为了让我觉得
困扰然后取乐的是吗?」

  「哎……我还以为跟你说话能稍稍有意思那么一点,但是没想到你这人真是
无聊得很!」电话那边的人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你听好了,夏雪平,你如果想
让我放了你女儿和你前夫的现任妻子,需要答应我的条件,否则你别想再见到你
女儿了!」

  「你得先告诉我你的条件是什么吧?你不说,我怎么答应?」

  「哈哈,那你听好了:你需要写一封自白书,你要向世人认罪,向那些在过
去在你枪口下死去或者受伤的犯人道歉,并承认你的开枪行为是错的,写完之后
要在各大网络平台发表,并且你要自己念出来,录成视频发布到省电视台和网络
上!」

  「就只有这一个么?」夏雪平问道。

  「当然不可能——你需要在这个周五上午十点,在环球广场正中央……」说
道这里,对方故意等了一会。

  「怎么样?」

  「在那里跪著,举枪自杀。」那人说完,很挑衅地对著镜头向右摆了一下自
己的头,「只要你能做到,你女儿会以我的方式直接送回家。」

  听了这话,我再也忍不住,对著电话那头狠骂道:「我去你妈的!你最好给
我等著!等我和夏雪平抓到你以后,我要把你碎尸万段!……你才去死!你去死!」
全办公室的人脸色煞白地看著正歇斯底里的我,我这样跟劫匪对骂,实际上对于
事态的发展无疑于火上浇油。

  「秋岩!秋岩你冷静!」距离我最近的胡佳期马上跑到我身旁,从后面一把
抓住了我的肩膀往自己的怀里抱著,并且伸手捂著我的嘴巴,但她一介女流既没
有吴小曦那样的身板也没有夏雪平那样的身手,虽然勉强制住了我,从我的手里
把电话听筒拽掉,但却阻止不了我对著话筒继续咒骂。骂著骂著,我的眼泪又流
了下来。

  但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对方无论是从视频里看还是从电话里听,似乎没有一
丝愠怒的感觉:「呵呵,年轻人就是年轻人,火气太盛但可以理解;不过夏雪平,
你儿子何秋岩的回答,不知道能不能算作你的回答呢?告诉我,你的态度是什么?」

  夏雪平皱著眉紧闭著眼,沈量才冲著夏雪平一通打手势,但是夏雪平理都没
理,她想了想,对电话那头反问道:「我个人的习惯是,如果一个人对我提条件,
那么我最会影响我做决策的条件,不是我做到了以后会怎么样,而是做不到的话
会怎么样。」

  「哈哈哈,那你的意思就是做不到咯?」那面具客对著镜头说完了话,一动
未动。

  夏雪平的情绪也不禁跟著紧张了起来,她死盯著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问道:
「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哼!」那人轻蔑地笑了下,然后保持了大概十秒钟的静止状态,
随即,他扛起了自己左手边的陈月芳,毫不留情地把她丢在了距离美茵背后不远
处一台堆满了灰尘的平整的机床底座上,然后他从自己的黑袍里伸出了一只手,
手上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接割开了裹在陈月芳身上的黑布袋——布袋里的陈月芳
竟然全身赤裸,并且被那人事先用粗麻绳在身上以龟甲缚的方式绑住全身,双臂
被扳到身后牢牢地捆著,并且双膝和踝关节也被紧紧绑在了一起。躺在机床底座
的陈月芳立刻把蜷缩的身体放直,但还来不及心理准备,只见那个黑袍面具客对
著镜头闪了闪刀刃上的反光,接著又把锋刃抵在了陈月芳的一只乳房上,毫不迟
疑地用刀尖往陈月芳的乳头上刺了一下。

  陈月芳立刻痛到浑身挣扎,痛苦地哀嚎了起来;尽管光线昏暗,再加上镜头
拍得也不是很清楚,但依然可以看得到在她那只被刺破的乳头上,有三小股鲜血
如同一汪喷泉从那里迸发而出。此刻除了我以外,办公室里也开始有不少人对著
屏幕恶狠狠地骂著「畜生」二字。

  可这还不算完,只见那个黑袍面具客把手中刚刚刺过陈月芳的刀子丢在了陈
月芳的右耳旁,之后那人将自己的裤子褪到了差不多膝盖的地方,用手在自己的
腹部以下摆弄了片刻,从里面掏出了一根又粗又大的阳具——看起来,竟然长达
至少有二十五厘米,并且粗细程度超过了防暴组所使用的警棍还要粗;那人托著
自己的阳具,动作有些笨拙地对准了陈月芳的下体处插了一会儿,之后陈月芳似
疼痛难忍,屁股微微翘起,而这个动作反而给了那个绑匪机会从下往上托起了陈
月芳的双腿,用力地往她的胸口压了上去,然后腰部一挺,将自己那条粗长得令
人可怖的阴茎送入了陈月芳的阴道,接著那人一时兴起,把陈月芳嘴里塞著的棉
布团取了出来。

  随著那人的抽插,陈月芳也跟著有节奏地大声哀叫著,而陈月芳每叫一声,
被圈在另一只布袋另一把椅子上的美茵便会跟著颤抖一下。

  「就这样!」电话那头的声音说道,「而且,因为是你夏雪平的女儿,所以
要乘以10倍!」

  这下子,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看不下去了,由沈量才带著头,以王楚惠等一
干有些年龄的女警为主力,举著话筒对著电话那头骂了起来。

  「都安静一下!」夏雪平对著办公室里的所有人喝道,之后屏住了呼吸,又
对著电话说道,「你得给我时间考虑一下,哪怕是你这样的条件,也得给我一点
时间,对吧?」

  「好说!夏雪平,我可以答应你在这个星期五之前,不动你女儿一根汗毛;
但如果你星期五的时候执行不了我说的话,那对不起了,在这世上能留下的关于
你女儿的除了一具尸体,就只有网上将会广为流传的一段少女被大棒轮奸的视频
了!不多说了,你女儿我不动,但是这个少妇,先容我享用了!」

  旋即,电话挂断,视频也断了信号。

  办公室里的所有人全都不说话了,大部分的人脸色都不是很好,也都挂著气
馁的表情。自从遭遇桴鼓鸣这个网站和由它牵扯出的一系列案件,市局这大半年
来遇到的事情基本是忧多喜少。外面依旧有人被杀,向警察抗议和表示不满的舆
论依旧火热,却没想到自己局里的同事女儿居然会被这样拐走,又会收到这样令
人产生生理不适的凌虐——即便现在办公室里有将近七成的人对夏雪平是没有什
么好感的,但是大家同在市警察局当差共事,也算得上同气连枝,谁也不知道照
这样下去桴鼓鸣会不会把枪口对准自己或者自己的家人,而且也不敢说在此之后
会不会有模仿犯把这个罪恶的游戏继续进行下去。

  而当所有人在发呆的时候,办公室里还有三个人在盯著满头大汗工作著,那
就是白铁心和他的两个网监处的师兄。打了将近三分钟的程序Coding之后,大白
鹤提了提眼镜,也不顾之前跟我之间的芥蒂,对我叫道:「秋岩,电子地图!」
在一旁的胡师姐听了,又叫了两个人帮我把F市的电子地图板从办公室的另一边推
了过来。我从夏雪平的办公桌上拿了根马克笔,又回到了电子地图前。

  「所有人,记录!」沈量才也马上对大家下著命令,一时间每个人都拿出了
自己的笔记、手机或者平板电脑准备好了记录。

  紧接著,大白鹤一边调试著手边那个闪烁著红蓝二极管的铁箱,一边看著坐
在自己身边师兄的电脑,说了四个坐标点,我跟著在电子地图上把那四个坐标进
行了标注——根据对刚刚视频发射信号的追踪,卫星将绑匪的位置,确定在城南
靠近重工街的旧铁路机械加工厂厂区。

  「干得漂亮!」沈量才看著地图上标注的位置,抚掌笑道,「除了网监处之
外,所有人带好手枪、下楼待命!风纪处的人跟著重案一组、重案二组自成一组,
到时候分头行动!目标铁路机械厂四号车间!所有车辆记清楚,行驶至龙江路立
交桥与2046文化创意园附近拉掉警报!全都有,出发!」

  看著周围的人纷纷下了楼,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于是我多了一句嘴,
对著白铁心问道:「就这么一会儿就确定对方位置了,而且还居然这么准,是不
是有点太轻松了?」

  大白鹤瞟了我一眼,似乎又有点不太愿意理我,可他低下头,眨了两下眼皮
的功夫,又突然抬起头睁圆了眼睛看了我一眼,接著这么都没说重新戴上了耳机。
而坐在最左边的师兄不耐烦地对我说道:「你懂什么啊,小老弟?你知不知道,
我们仨这还费劲巴力地破解了五个混淆信号,才追踪到的……」但他说著说著,
也不禁有点瞠目结舌。

  坐在中间的师兄看了看他,对他问道,「五个混淆信号……是不是有点太少
了?你忘了刚入行的时候,师父跟咱们说过,一般设置混淆信号少于十个的,那
基本就是犯罪份子在把警察当成小丑戏耍?你忘了咱师父自己曾经一个人一个小
时就连续破解了三十三个混淆信号的事情了?」

  说完之后,两个人又连忙低下了头,跟著白铁心一起敲著键盘。

  「还楞著干什么呢何秋岩!那可是你妹妹,你不急著去救吗?」沈量才不满
地对我吼道,我被这三个极客的言谈举止弄得云里雾里,一时间我也想不通是怎
么一回事,只好跟著下了楼。

  下楼以后,我又跟著夏雪平坐上了她的车子,依旧是艾立威负责开车,这家
伙从上车开始,脸色就跟刚从煤堆里捞出来的一样黑著,一言不发;而在我旁边
又挤上了许彤晨和庄宁这一对儿,到现在这一秒,还没真正出过现场的这两个雏
儿知道这次配合重案一组工作或许会有一定的危险,两个人的膝盖都不约而同地
发著抖,几乎是三秒钟摸一次自己腰间的手枪枪柄。

  「别紧张,」看著两个人说道,「你们俩就当这次在警校里的模拟训练了,
千万别害怕,经历过了就好。」

  两个人全都尴尬地「呵呵」笑著,但这两个人脸上摆出的字,几乎能连出一
句话:你何处长毕竟算是刑警出身,我们俩风纪警察可从来都想不到还要遭这个
罪。

  只有夏雪平,坐在副驾驶上,习惯性地摇著自己的食指,闭著眼睛念念有词。

  「夏雪平,你怎么了?」我不由得把身子探向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夏雪平冲著自己背后的我摆了摆手,依旧闭著眼睛,对我说了一句:「先别
打断我思路!」然后继续念刀著。被她这样一念刀,我的心里也开始逐渐变得有
些不安,我打开了手机导航,眼见著车子局里工厂区越来越近。

  一直车子停在了工厂区门口,其他车上的人都已经开始从四号车间摸索的时
候,夏雪平依然岿然不动坐在副驾驶座位上。

  「处长,要不要去跟上副局长他们?」庄宁对我问道,「要不然,等待会儿
副局长怪罪下来,恐怕……」

  我看著依旧闭著眼睛,自言自语的夏雪平,想了想推开了车门,艾立威想了
想,也把车子熄了火准备下车;而就在这时,夏雪平终于开了口:「为什么那个
人要把陈月芳一起绑架?」

  「什么?」我没听清夏雪平的问题,又坐回了座位上。

  「为什么那个人要绑架陈月芳,这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夏雪平正开了
眼睛,专心致志地目视著前方,把手伸到座位后面指了指我。

  「我想了,但是我想不通。」我对夏雪平说道。

  夏雪平又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对我说道,「那个人的目的是要我死,按照
上午你我的判断,他挟持了美茵,就是要威胁我,然后用各种手段各种方式诱杀
我,是不是?」

  「对。要么是用美茵诱你到什么地方,然后利用事先的埋伏伺机下手,要么
就是想今天这样。」

  「那他为什么又要绑架陈月芳?」夏雪平又问了一遍。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我跟著夏雪平的思路,叙述著我的想法,「按
理说陈月芳跟你没有直接的关系,而且她本来就已经是被锁定的杀了沈福财一家
的凶手……」

  「等!你等等!」夏雪平睁大了眼睛,对我说道,「这个事情是你我昨天突
然发现的,这个事情陈月芳不知道,那个绑匪自然也不知道。」

  「什么意思?」

  「咱们换个思路——如果按照绑匪的角度,在他那里他不知道你我已经把陈
月芳的凶手身份锁定,因此在他的认知里,你和我都觉得……换个再简单的方法
说,咱们现在假设你我依旧不知道陈月芳的行李里面藏著杀人药剂,依旧没发现
在J县H乡野林里埋著的铁皮箱——那么按照这个设定,在你我的印象里,陈月芳
依旧是你父亲劲峰的妻子,你和美茵的继母,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女人。」

  「没错。」

  「那这样的话,对于我的死,她也是无辜的。」

  「但她并不是无辜的,」我对夏雪平说道,「她是桴鼓鸣的杀手,她的最终
目标也肯定是你。」

  「那现在问题来了!」夏雪平马上转过身看著我,对我问道,「你觉得这个
绑匪应该是什么人呢?」

  「这还用说吗?他要杀了你,他十有八九肯定也是……」说到这,我有一种
茅塞顿开的感觉,「你的意思难道是……」

  「——这从头到尾就是个圈套!」夏雪平说完了话,立刻解开了安全带,从
车上兀自迅速地跑了下来,按著自己耳朵上的对讲说道:「沈量才!还有其他人!
全都赶紧从厂区里撤出来,肯定有危险!快撤!」

  我和艾立威见了,也迅速地从车上跑了下来,跟在了夏雪平身后,后面还跟
著早已拔出手枪的庄宁和许彤晨。

  「夏雪平,你这时候又在发什么疯?」沈量才对著对讲机跟夏雪平呛声道,
「你自个愿意犯冷血病,不理会你女儿的死活无所谓,但你别妨碍大家的行动!」

  夏雪平咬著牙,对沈量才喊道:「姓沈的,我在跟你说认真的,你听好了……」

  「轰隆——」——还没等夏雪平把话说完,在厂区里突然爆发了一阵巨响!

  霎时,火光冲天。

  与此同时,在工厂区周围的几台扬声器里响起了一阵诡异的音乐,仔细一听,
是用变声器加工过的一首蔡依林的歌曲:「老虎/老鼠/傻傻分不清楚/满脸/泥土
/失败的被俘虏/小赌/豪赌/相爱就别怕苦/看不/清楚/迟早粉身碎骨……」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8 00:26(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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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12)

  面前的热百香果柠檬茶在桌上摆了一下午,竟一口都没有动。

  最恶心人的事情是,在刚进到这家在市局斜对过的奶茶店里的时候,店里的
Bgm播放的居然也是那首已经让我们几个倍觉毛骨悚然的「老虎、老鼠,傻傻分不
清楚」。艾立威情不自禁地狠骂了一句听起来貌似是拉丁文的脏话,我也实在忍
不住,连忙走到吧台前,对著那个胖乎乎、看样子有些呆呆的店员说道:「不好
意思,兄弟,能不能帮个忙?换首歌行吗?」

  那店员仿佛没睡醒一般耷拉著眼睛,操著一口南岛口音对我说道:「歹势啦,
先生,可是我在播放的是Jolin的歌啊,我很喜欢Jolin的,尤其是她的老歌……」

  「你放她的歌没问题,但能不能换首歌?」我没好气地说道。

  「歹势啦,但是这就是她的《野蛮游戏》那张专辑啦!我们店里都是碟片在
播放来的……」

  「行行好,成吗?她专辑里又不是只有这么一首歌!《独占神话》?《天空》?
《希腊少女》?『厚不厚』啦?」我近乎抓狂地对他说道。

  「『厚』、『厚』……那么凶干嘛?」

  店员小哥絮絮刀刀地自言自语,但也总算是切掉了那首惊悚的、又哪壶不开
提哪壶的「看不清楚,迟早粉身碎骨」。

  我和夏雪平面对面地坐著,然而一时间谁都不想说话。夏雪平沉默,我想多
半是出于一种没有救到美茵的不甘心,与被那个戴这V怪客面具的神秘人摆了一道
的愤怒;同时坐在我身边的还有艾立威,而且还有一个平常不怎么跟我有过多交
集的胡佳期。胡佳期在痛哭流涕,艾立威本来说他准备劝胡师姐,但是劝了两三
句,艾立威自己却也陷入了沉默不语,而且看起来他十分困惑,但我也猜不到他
在困惑什么,只是在他困惑了一会儿过后,看到他管店员要了一杯温水,然后默
不作声地从自己的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板吗丁琳,吃了两粒之后用拳头轻轻顶著自
己的胃;而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因何而沉默。

  在听到那一声巨响的时候,我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有点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但是,我仍然看到夏雪平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在往前冲,于是我便也跟随著夏雪
平往前跑,并且,我在第一秒就拿出了电话联系了急救指挥中心和消防队,我很
清楚我的语言逻辑和语速都没有问题,但是放下电话之后我却在怀疑刚刚自己到
底跟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艾立威则吩咐庄宁和许彤晨,跟自己寻找著那几台把蔡依林的嗓音加工得跟
《闪灵》电影里配乐一般的该死的扬声器,然而,这一对儿小鸳鸯全都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艾立威看著这俩年轻后辈很是无奈,脸上的表情仿佛吃进肚子里一只
屎壳郎一样难受,于是便自己拔出手枪推上子弹,勘查厂区周围的情况;——后
来庄宁偷著告诉我,听到那一声爆炸以后,许彤晨就吓傻了,赶紧躲到了庄宁的
怀里浑身发抖,整个人吓得目光呆滞、脸色苍白,都忘了怎么尖叫;而他自己也
双脚发软、而且自己还吓得尿裤子——怪不得收队回警局的时候,他非要找一辆
没人坐的警车自己一个人坐了进去;我跟著夏雪平大步流星地往前跑著,跑到了
四号车间门口,只看见在距离车间门口五米多远的一个沙袋堆后,沉量才正狼狈
不堪地趴在那里,三个保卫处的警察在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他的身体上方,双手按
著头部,每个人的左臂跟另一个人的右臂挎在一起,显然是事先训练过的;他们
自己满头都是细小的水泥石块和灰尘,却跟那垛沙袋堆一起给沉量才搭了一座完
美的防护罩——看著沉量才时不时探出头看看车间里的火光,听到些响动后又马
上打个激灵躲回去的样子,著实让人又气又好笑;除了沉量才之外,跑过来协助
行动的风纪处的那帮老油条们没有一个是进了厂房的,重案二组前来执行任务的
人数众多,但将近一多半人也都留在了外面,还有几个看样子是刚从车间里逃出
来的,一个个的都被浓烟熏成了大黑脸,西装上、鞋面上、甚至头发上也都有烧
焦的痕迹;然而,重案一组的人,都在厂房里面,一个都没出来。

  眼见车间里熊熊火光和正不断地往外飘著的黑烟,又耳闻有不少师兄师姐在
厂房里痛苦哀叫,这一幕看得我心里直颤,听得我头皮发麻,可夏雪平还是义无
反顾地往里冲,我也只好咬著牙跟著夏雪平往前冲,毕竟不能让她独自一人孤军
作战。

  「夏雪平!何秋岩!你们两个找死吗?」

  沉量才以后猫在沙堆后面,推开了罩在自己身上的三个保卫处的师兄,对夏
雪平和我吼了一句,然而夏雪平还是没有回头,我便也没理会沉量才;倒是原本
站在沉量才身后那几个风纪处的老哥们儿,眼见著我跟著夏雪平冲进了厂房,他
们也都在谈了口气后咬著牙跟著我进了厂房。

  厂房里的景象说不上惨不忍睹,但也确实不太好看:地面上洒满了汽油、烧
成一片火焰的湖泊,估计刚刚炸开的除了寻常作用的炸药,应该还有燃烧弹四处
还挂著用酒精和燃油浸泡过的布料,燃著了以后产生的气体难闻得很;厂房里横
七竖八地躺满了人,有的是被浓烟和刺鼻气体熏得晕倒,还有的是因为双腿上在
流著泪泪鲜血,瞬间无法行走;眼见著赵嘉霖正拖著头发烧光了四分之一的王楚
惠经过我的身边,夏雪平马上跑了过去帮忙——仔细一看,在赵嘉霖身体的右侧,
无论是胳膊上、肋骨上,还是胯骨的、右腿上,全都扎满了铁钉。

  「你受伤了,去外面待命吧!」夏雪平抢过王楚惠的身体,对赵嘉霖说道。

  「用不著!……我没事,提前护住了脸,受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嘶——啊!」
赵嘉霖正跟著夏雪平嘴硬,结果这时候抗在她一边肩膀上的王楚惠突然醒转过来,
仰起身子一顿咳嗽,不由得让赵嘉霖自己把胳膊一沉,于是随著肌肉一拉,几股
鲜血便沿著那些钉子渗了出来。

  「去休息!这是命令!」夏雪平跟赵嘉霖扛著王楚惠往车间外面走著,对著
赵嘉霖喊道。

  「你命令我什么?你又不是我的组长!」赵嘉霖咬著自己的头发,对夏雪平
反驳道。

  于是夏雪平再没管她,等把王楚惠抬出厂房外面之后继续救助著别人。

  而在赵嘉霖故意跟夏雪平吵嘴的时候,我继续往前走著,发现了在一个老旧
手动锻压机床旁边的角落里,一个整个后背烧伤、还被扎满了钉子的男人在一动
不动地抱著另一个人,我连忙走过去一看,只见被抱在怀里的那个是胡佳期,她
除了鞋底上被扎了两根铁钉以外,也就脖子上有被石粒擦破的痕迹,当我扳动她
身子的时候,看到她的西装上衣袖子也烧了五六个破洞,看起来还算没有大碍;
而用自己身体护著她那个男人,居然是平日里那个油腔滑调、满腹龌龊、屡屡算
我于背后的白浩远。

  「胡师姐!胡师姐!你的脚现在还能动么?」

  「谁?谁!浩远吗?不对,浩远在这的!」胡师姐紧闭著眼睛,把双手在半
空中乱抓著,看著她不停眨眼又不停晃脑袋的样子,我猜恐怕刚才爆炸的时候,
她不但被那一声巨响把耳朵暂时振聋,而且她的后脑可能也受到了撞击,所以一
时间看不见东西。

  「老聂、老聂!……先送佳期出去……楚惠姐没事吧?」白浩远也貌似看不
见东西了,不过他好像倒不是被炸弹给震的,而是因为他额头上被砸破了,伤口
流出的血把眼睛糊住了。

  「我不是老聂,」我大声地对白浩远喊话道,「跟我走吧!」

  「那你是……立威兄?」

  哎,此时著白师兄的听觉能力,怕是也比胡师姐好不到哪去。

  「我是何秋岩!快走吧!」我一边说著,一边先把白浩远拽了起来,胡佳期
见状连忙抱著白浩远的腰不放,紧接著白浩远把双手往胡师姐的胳膊上一搭,于
是胡师姐也被拽著站了起来,这时候她才看得清楚面前的人是我,于是跟著我扛
起了白浩远,然后一起往厂房外走。

  「何……秋……秋岩!你聂师兄呢?……聂心驰呢?」听了我的名字以后,
白浩远马上抓住了我的手,对我急迫地问道。

  「我没看到他。」我依旧把他的胳膊扛在了自己身上,「白师兄,你先别管
别人了,你自己伤的太重了,咱们先离开这!」

  「那……你一定要帮我个忙!」白浩远忍著剧痛,在我肩上苦苦哀求著我,
「秋岩!秋岩我知道,我和聂心驰在之前跟你有点梁子……但是老聂是我的兄弟,
从警院的时候我俩就在一起混……就跟你和那个什么白鹤、还有网监处那个身材
贼靓的妹子一样!而且他为了救你妹妹、救组长的女儿,刚刚第一个冲在前头的!
我求你……求你秋岩,等下一定要帮我救他出来!」

  「不用多说了,白师兄,我懂!我先送你出去,聂师兄那么机灵的人,一定
不会有事的!」

  「拜托了!」

  于是等我把胡师姐和白师兄送出车间后,我又反身冲了回去,正好遇到了想
跨过一堆火焰的夏雪平。此时火烧得越来越旺,温度也越来越热,汗珠掉落在地
上,马上就会化成一小股蒸汽;厂房里有不少地方因为燃烧的缘故正在塌陷,并
且时不时地还有小范围的爆炸。我觉得此刻理应拽著夏雪平离开这里,但我也深
知自己再怎么劝,夏雪平或许也不会离开,自己也只好铁了心地想方设法再不让
她受伤的情况下跟著她往前冲。

  正在这时候,艾立威端著手枪冲了进来:「雪平,何处长,你们俩赶紧撤吧!
等一会儿消防局的人就到了!这里太危险了!」

  「你去劝吧,」我无奈地看了一眼艾立威,因为此刻夏雪平已经趟过了一丛
火焰往里面走著,我看了一眼夏雪平,往里跟著趟了过去,又回头看著艾立威,
「我没跟你硬杠,她什么脾气你是知道的!」

  「你们母子俩怎么一样疯?搞不好你们俩都会死在这!快出来!」艾立威嘴
上说著,但也跨过了那丛火堆跑到了我身边。

  我刚要再说些什么,夏雪平突然警惕地转过了身,对我和艾立威问道:「你
们两个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什么声音?」我疑惑地看著艾立威,又看了看夏雪平,「不就是燃
烧木头和布料、玻璃崩裂的声音么?」

  艾立威仔细听了几秒,又说道:「好像还有蚂蜂的声音?蚂蜂这东西喜火,
但是这么大的火……」我跟著侧耳一听,确实倒是有什么「嗡嗡」作响,但声音
要比蚂蜂振翅响上二十几倍,更像是电机马达驱动的声音而非昆虫的翅膀。

  「不对!不是蚂蜂,是无人机!」夏雪平突然叫道。

  结果话音刚落,便从厂房里面夏雪平身后飞出了两架跟转椅一样大小的军用
小型无人机,看著两架无人机升到半空,夏雪平立刻翻身就跑;她前脚刚抬起,
后年无人机上载有的两挺重机枪就已经把子弹招呼了过来,听子弹的节奏和声音,
估计应该是QJZ89式。

  于是我跟夏雪平还有艾立威,三人之间根本来不及交流,只能一股脑地往外
跑,因为QJZ89式这种机枪的有效射程相当远,而且配备子弹的穿透力一般也极强,
一般的掩体对于它来说根本上没有用的,更何况车间厂房里除了那几根承重柱之
外,也根本就没什么有效掩体;反而撒腿开跑,对于装载著差不多21KG重机枪的
无人机来说倒是一种负担,而且如果跑到户外,今天的五级风力对于机枪子弹反
倒是能产生一些影响。

  但人跑得再快,加速度却也赶不上机械——这他娘的真是有史以来我最讨厌
高科技的一天,等跑出门后,夏雪平对我和艾立威大叫道:「分头跑!」

  我听了之后直接往大门右边跑去,艾立威则往左,等候在外面的众人见了那
两只大家伙,都赶紧趴了下来,找到掩体后对著无人机的八个螺旋桨射击;我和
艾立威跑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发现,那两挺安装在无人机上的重机枪除了在厂
房里用子弹在我和他的身后象征性地恐吓了几下,出了厂房之后完全只是跟著夏
雪平,于是也敢忙跟在那两只无人机后面对著上面的螺旋桨和疑似接收装置的东
西射击——然而,手枪这东西的准度和有效距离跟机枪根本不能比,对著移动著
的上方目标射击,十发能有三发命中就不错了;并且那两只无人机还配备了防弹
甲,任凭站在地上的人怎么射击,也打不透。

  因此夏雪平只能不停地跑,但还好这厂区的地形十分复杂,在厂房外面还有
好多厚重的铁架、操作台以及废旧火车厢,尽管夏雪平来不及回身还击,但还是
可以带著这两挺机关枪绕圈子,在为夏雪平捏了一把汗的同时,我也咬著牙跟在
她的后面,甚至打空了一梭子弹。

  事态在消防队到达的时候终于产生了转机,在看到艾立威爬上消防车对著消
防员说著话的时候,夏雪平会意连忙朝著消防车那边跑去,等到了水车附近后,
八支高压水枪一齐朝著那两架无人机喷射著;在喷了足足两分钟之后,那两架无
人机终于短路,直接从半空中栽了下来。我连忙跑到水箱旁边,发现她除了双腿
被火焰燎过后留下了三处烫伤之外,没受任何其他的伤,不得不说八方神佛对于
这个女人真是十分的宠溺;不过在水枪跟机枪大战的同时,也有三名消防员和两
名警员遭到了极强的扫射,牺牲了。

  随即,另一队消防员立刻冲进了四号车间开始进行救援,抬出了不少伤员,
很快救护车也赶来,把所有受伤的警员立刻送往了医院。

  可自始至终,我都没看到聂心驰的身影。

  直到后来,消防员和急救队从厂房里抬出了十一具尸体,经过薛警医、急救
队和随后到来的鉴定课同事的确认,吴小曦指著一具躺在地上遍体烧成黑炭的男
性尸骸告诉我:「这个就是聂心驰。」

  在警院教导过跟我同一届学警无数次的那位被誉为「金句哥」的名叫周荻的
学长,也曾经说过另一句话:一个活著的警察会在一个已经牺牲的警察身上,看
到自己的结局。看著聂心驰烧焦的、不断地淌出尸油的遗体,我依旧不知道我自
己的结局是什么。是跟他一样被烧死?还是躺在这里的其他警察一样被子弹打死?
或者像那天在调查周正续的审讯室里的魏师兄一样被毒死?我不知道,我很仿徨。
而在之后,风纪处三人众知道了聂心驰的死讯以后,丁精武敲著拐棍连著大骂了
五声「活该」,李晓研解恨地咬著棉花糖喜极而泣、莫阳对著窗台扯著嗓子用著
极难听的声音大笑了足足一个小时,看著他们三个疯狂的样子,我却突然为聂师
兄觉得难以名状的悲伤。如果,我在想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我的最期跟聂心驰
相似、甚至是一模一样的话,会有多少人为我的死而悲伤,又会有多少人为我的
死而欢心雀跃?这恐怕很难说。

  事后,不出意料地,沉量才把这次临时营救任务的过错毫不保留地全都怪罪
在夏雪平身上,他反咬一口,认为是夏雪平让全局的人遭遇了这场危险,并且在
市局大楼一楼大厅里,当著几乎全局人的面对夏雪平勃然大怒。夏雪平没说什么,
以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她,今天却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个被抽了龙骨的
稻草人,木讷而无力地看著沉量才,任其对自己扣著黑锅;反倒是我和艾立威今
天却出奇地完成了统一战线,全都扯著嗓子跟沉量才对呛——其实死人的事情谁
都不希望发生;但把一切罪责都让夏雪平来承担,让她这个自己女儿还处于危险
的一个女人来承担,沉量才实在是有点不讲究。

  徐远今天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出来帮著沉量才说话、给他下台阶,在我们吵架
的时候,他只是站在大门口安静地抽著烟。一直到夏雪平最终同时拍了拍我和艾
立威的肩膀,表示自己想出去透透风,然后再没多说第二句话把我和他拽出了大
楼,又叫上了一直在一旁因受到惊吓默默流泪的胡佳期;眼见著我们四个离开了,
徐远才重新进去跟沉量才交谈了起来。

  就这样,我陪著夏雪平在这间奶茶店里坐了一下午。

  「夏雪平,要不要再回去看看相关监控录像,还有刚刚那个匿名绑匪发来的
视频通话?我总觉得有猫腻。」

  夏雪平安静了一下午,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终于端起玻璃杯,押了一口早
已冷掉的珍珠奶茶,说出了两个字:「不急。」

  「不急?可是,毕竟现在美茵还是处于被绑架状态……」

  「再等等。你冷静些,别著急——至少现在我还不想进楼里,再看到姓沉的
那张跟颗倭瓜似的脸。」看了看哭到嗓子哑眼睛肿的胡师姐,夏雪平对艾立威摆
了摆手:「算了,你跟我换个位置,我劝劝她。」

  艾立威立刻站了起身,跟夏雪平窜了个座位,坐到我对面之前还有些刻意地
把双手搭在了夏雪平的肩膀上。我见了,心里必然不悦,便立刻站了起身。

  「干什么?」夏雪平横著眼睛看了我一眼。

  我看著艾立威,深吸了一口气,又转过头对夏雪平说道:「不干什么,我去
外头抽根烟。」说完我就离开了座位。

  「你还抽烟?长能耐了你呀!」夏雪平对著我的后背叫了一句。

  此刻我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夏雪平的话,我又回身向后微微仰著身体侧过
头看了夏雪平一眼,给了她一个「你管我怎样」的眼神;夏雪平轻轻叹了口气,
对我甩了甩手背,然后转过头,把自己的手搭在了胡佳期的手背上。

  我推开玻璃门,坐到奶茶店的台阶上,刚摸出身上那包万宝路,在我的左边
居然多了个人:「能给我也来一根么?」

  艾立威说完,微笑著看著我。

  看著他的笑容,我确实又有种想打他的冲动;于是我伸出握著的右手,把手
里攥著的那包烟递给了他:「你随意。」

  「我随意?呵呵,那我就真随意了啊。」艾立威结果了那包银色万宝路,刻
意地在手里晃了晃。

  「没毛病,您爱怎么随意就怎么随意,而且您跟我这不一直『很随意』的吗?」
我冷嘲热讽地对他道,而且我对艾立威这种故意找玩笑开的行为倍觉无聊,「您
要是能把一整包搁一块堆儿一起抽,我也不拦著!」

  艾立威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来放在嘴里,又对我问了一句:「有火么?」

  心里正生著闷气的我,才突然想起来我自己嘴里叼著这根,也还没点著呢,
然后我连忙把打火机从自己的牛仔裤口袋里摸出来,先给自己点上,美美地抽上
一口,然后我才将打火机递到了艾立威手里。

  「想想还真是危险啊,」接过了打火机的艾立威又对我说道,「刚才那么大
的火、那么高的温度,万一这玩意在你兜里爆炸了……」

  我不禁砸了砸嘴巴,转头对艾立威怒道:「你看看!你就是这么个人!倒是
都说我故意跟你不对付,你自己琢磨一下你说的这话,怎么能不让人生气?你管
我借火,反倒那刚才出现场的事情来找茬了!」我越说越怒,但看著他看著我发
怒,眼睛里带著的那丝得意,我心想搞不好这家伙又是想在夏雪平面前故意激怒
我,我何秋岩就算是幼儿园的智商情商,也不可能再一次上他的当了——并且最
大的问题是,妈的,他说的确实对,进火场之前我太著急忘了先丢掉打火机,这
确实是个隐患;因此我转过身去,对他摆了摆手,「算啦,我不跟你掰扯这个了!
九死一生又累了一天了,我可没那么精力充沛!」

  艾立威点上了烟,轻轻地吸了一口,跟著他呼出一口烟气之后,带出了一阵
剧烈的咳嗽。「这烟还挺壮口的哈。」艾立威咳嗽得差不多了之后,故意举著烟
调侃道。

  「呵呵,这就壮口了?银白色万宝路算是口感清淡的……我记得艾师兄平时
不抽烟的对吧?」我吸了口烟,对著艾立威轻蔑地笑了笑。

  「偶尔抽一根。」艾立威有些茫然地看著我,又转过头去吸了口烟,轻咳了
两声,「一般都是白浩远聂心驰他们给我几根那种小细烟……唉!以后就少了一
个在我身边可以给我分烟的人喽……」「那你就管我要啊?抱歉了艾师兄,我跟
白师兄聂师兄的口味不一样,这烟啊,咱们真抽不到一块去。」我转头看了艾立
威一眼。对于艾立威这种催泪牌我是不吃的,我对聂心驰的死可惜归可惜,当然
是出于一个人类对于同类丧生的同情,但要想在我这把他从头到尾彻彻底底洗白,
让我忘记他跟著你艾立威在我背后捅刀子、跟著白浩远一起到处以夏雪平和你艾
立威准备结婚的名义发喜糖、说什么从今以后我要管他叫叔的事情,呵呵,除非
把我大脑彻底切除。

  艾立威性性地笑了笑,默默地抽著烟。

  「哎,我也真是不觉景,人家艾师兄多潇洒体面的人,能赏面子管我要烟抽,
我还在这用风凉话怼人家……何秋岩啊,你可真是不知好歹!」我说完话之后,
斜棱著眼睛瞟了一眼艾立威。没想到这家伙竟也不生气,反倒笑著对我说道:
「荷,算了吧!你心里讨厌我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用不著在这给我戴高帽。」

  「这可不是我给你戴高帽的事,您知道您在我们风纪处这块的各位草根们心
里,是副何等尊容么?」

  「洗耳恭听。」

  「您就跟那尹志平一样一样的。」

  艾立威听完,咧嘴哈哈大笑,缓了一会后对我问道:「你这是夸我,还是损
我?我是尹志平你是谁呀?杨过杨改之?」

  「不不不,艾师兄您别误会——历史上的尹志平,『清和妙道广化真人』,
白云观主,真正的西北全真教宗教协会拜的祖师爷之一,明白吗?咱们风纪处一
提起你艾师兄,都说您淡泊名利,犹如历史上的清和子;跟杨过挂钩那个是『甄
志丙』,改了名字的!」我故意逗艾立威道,而且也亏得我当初在警院泡图书馆
的时候看过一本专门记载道教人物的书谱,因此我才能在这么一会儿就把尹志平
的典故给转过弯来。摁灭了手里的香烟,把烟蒂丢进垃圾桶里后我又接著说道:
「再说了,我可不像杨过,打从我读金庸开始我就不喜欢杨过这个角色,痞气太
重又一肚子坏水,前期的时候明明郭靖黄蓉夫妇对他有养育之恩,他还千方百计
地跟金轮法王忽必烈他们琢磨著杀人家,杨康确实是死在黄蓉手上的,但是一码
归一码吧?自己偏执还认为自己是为了大义复仇,说实话,我打心眼里觉得这人
真恶心!看网上那些写同人文的,尤其是写黄蓉杨过的肉文的,我都觉得读不下
去!——你要非让我觉得自己是金庸笔下的哪个人物,我更觉得我是张无忌。」

  艾立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我说起我对杨过的看法,突然间陷入了沉思;
直到我说起张无忌来,他才马上打起精神,跟我话里有话地讨论起来:「哦,张
无忌?呵呵,我可知道现在不少人都烦张无忌呢,又说他是渣男,又说他优柔寡
断,认为他胸无大志,甚至还有人说他是巨婴呢。」

  「嗯,对啊,」我硬著头皮厚著脸皮说道,「吾日三省吾身,越是反省我自
己,我越是觉得我跟他这些缺点还都挺像的;而且张无忌又不是没有优点,光明
顶一人能舌战群雄,要不是他有大智慧,也是诸葛亮、寇准附身了……另外还有
一点,最主要的是……咳咳,夏雪平她倒是挺像殷素素的。」

  「殷素素?呵呵,」艾立威带著点嘲讽地跟我说道,「我还以为你要说雪平
更像赵敏。」

  「欸,不不不!赵敏虽然也是个极品女人,但是跟殷素素比起来,差得可不
是一点半点;说实话,要是叫我写《倚天屠龙记》,我怕是会把张翠山和张无忌
写成同一个人,可能会按照漫画《柯南》那样处理吧?」

  「呵呵,自己是自己的爹,自己又是自己的儿子是么?你可真有想法!」艾
立威讽刺地说道。

  「不是我有想法,你要是读过原著就知道了,张无忌跟他父亲的内容说是父
子角色关系,倒更像是把一个角色一分为二!你读没读过原著?艾师兄,你可不
能光看电视剧!告诉你,原著里的张翠山可丰富了呢,在书里,人张翠山在咱F市
这地界还跟高丽剑客打过一架,那场面,真是精彩!说起来,这张翠山也有个外
号,叫『银钩……」

  还没等我说完,艾立威直接打断了我的发言:「行啦行啦,我来这是透透气
的,找你要烟也不是非要听你讲金庸的,想知道的话我自己去看小说好不好?」
艾立威也掐掉了烟,把烟蒂丢进了垃圾桶,又对我问道,「何秋岩,你现在对雪
平是不是还有点贼心不死?」

  贼心不死——听听人家这遣词造句。

  我看著艾立威,砸了砸嘴:「啧……这个应该怎么说呢?我可不是『有点』
贼心不死!」

  「哈!你可真够我行我素的!何秋岩,你愿意把小说里的谁想象成自己是自
己的爹,这无所谓,但是在现实里,你那点崮动的想法可是行不通的!这不仅会
让你自己的名声臭上加臭,还会给雪平带来污名,你懂吗?更何况,雪平现在已
经是我的女朋友了,何秋岩,我把你这个以下犯上、违背人伦的儿子当成情敌看
是尊重你——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了你心里那点龌龊吧,昂?」

  看样子他今天真是想找机会让我动怒,这又找了个机会管我叫了一声「儿子」;
但我今天还就想试试给别人气到出离愤怒是个什么滋味,于是我对著艾立威说道:
「立威兄,你知道我这两天突然想通一个啥事么?就之前白浩远和聂心驰带头给
局里各个处组课室发喜糖这个事情,不论是你授意的,还是他俩为了讨好你恶心
我的自发行为,这都把你摆到一个什么位置上了你知道吗?现在局里的人都清楚
了,你才是干出作乱犯上的那个人——你自己想,客观地想,夏雪平独身了十年
多了,这中间一个追求她的人她都没看上、一个想对她用强的人都没得逞,怎么
你这个在她身边埋伏了七年多的助手,在一夕之间就跟她成就琴瑟之好了?你不
觉得其他课室那些长舌妇们会拿这个做文章么?你自己想想局里得有多少双眼睛
盯著你?夏雪平就算得了污名,就现在来看也是你给招来的!而我呢,你现在去
跟局里的人说——哪怕你花点钱,跟陈赖棍那帮什么起义军合谋,爆料我对夏雪
平有想法,你自己去看看,有几个会信的?而且你别忘了,风纪处里不少朋友都
跟你和你那些狗腿子有仇呢!呵呵,所以说,现在是你在明,我在暗。艾师兄,
我之前没少听说你又是要准备接任当重案一组长、又是要准备跟夏雪平结婚这样
之类的话,呵呵,你大可试试,试试再有我在的情况下,这俩你哪件事是可以做
成的。」

  艾立威听了我这一席话,生气是肯定生气的,但我却很不理解在他的眼神里
为何会透出一股慌乱来,此刻在他额头上也冒出一股汗水,这感觉不像是一个喜
欢上一个离婚女人后被对方心怀不轨的儿子挑衅过后的愤懑,倒更像是自己心里
藏著的东西被人发现了冰山一角。艾立威最终咬了咬牙,准备对我进行一番言语
反攻:「你……」

  然而,他刚说出一个「你」字来,我就把他噎了回去:「行了,我也不想跟
你在这磨洋工了,我妹妹还在被人绑架呢,我没工夫在这里跟你演那些个『情深
深,雨蒙蒙』。差不多我准备回我办公室了。」艾立威瞪了我一眼,并没有说话,
满脸写著「这小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皮」的困惑,但还是对我补充道:「我想说
的是,你待会儿回去了以后,可别忘了去一组办公室取刘国发的资料,否则档案
室的同事可白费心思帮你查了;那上头的东西,可比雪平自己一个人查到的详细
多了。」

  「你就想跟我说这个?这个刘国发跟你难不成有什么关系吗?我都忘了这个
事情了,你对这个他的资料倒是很上心思?」

  艾立威没搭话,笑而不语。

  恰在此刻,夏雪平也带著胡佳期从奶茶店里走了出来,我便直接对夏雪平说
道:「你这边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正好,我也准备走,」夏雪平想了想,抬起头大睁著双眼对我说道,「你
陪我去一趟。」

  「去哪里?」我对夏雪平说道。

  「小丘那里,他刚……」夏雪平把话说到一半,看了看胡佳期又看看艾立威,
对艾立威吩咐道,「小艾,你先送佳期回办公室吧。有事我再找你。」

  艾立威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令人觉得怪异的不舍,他望了一眼夏雪平,接著继
续安慰著胡佳期,并先送她往前走。

  「到底怎么了?」等夏雪平走后,我又对她问了一句。

  「小丘刚刚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关于美茵被人绑架,他又有了新的发现。」
夏雪平说完话,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嘴。

  「什么发现?别故意卖关子。」

  「他发现,带走美茵的车,是一辆……」夏雪平把话说到这,突然叹了口气,
然后又不继续往下说了。

  「你倒是说啊,是一辆什么车?」我焦急地看著夏雪平问道。

  夏雪平舔了舔嘴唇,貌似是对著自己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对我说道:「这样
吧,你先回去该忙什么忙什么;我需要去一个地方调查点东西,我自己去就好。」

  「这……」

  夏雪平坚定地用著她那一对儿大眼睛看著我,不容任何疑议地对我说道:
「我一个人去没问题,有什么事我会去找你的。」

  「好的吧……」

  说完,夏雪平便转过身,不是回到警局院里取自己那辆SUV而是伸手叫了一辆
计程车,离开了奶茶店。

  我则跑到楼上,迅速地飘进重案一组的办公室,拿走了夏雪平桌上的那摞关
于刘国发的资料,然后又回了风纪处。经过昨晚美茵出现过的街道派出所的排查,
发现那里的临街摄像头早在很久之前就被人破坏掉了,而且经过推论,初步估计
对方应该是个电脑黑客,因为在摄像头被破坏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相关的影像
资料把那里是如何被破坏的给记录下来,这说明当时摄像头就被网络劫持,而后
又抹去了相关网络数据和IP地址。

  一个小时以后,小C带著鉴定课的调查简报来到了我的办公室:经过鉴定课和
后来赶去的网监处同事的调查,在那个四号车间厂房里面,除了那两只被高压水
枪喷坏的带有监控摄像头和卫星接收转装置的军用无人机、外加那两挺机枪之外,
在现场还发现了一台烧焦了的笔记本电脑和一部在配钥匙那种小门市部就能买到
的20几块钱一部的多功能电视盒子,当然,也是经过一定的改装的。

  果然我一开始的感觉是对的,网监处临时追踪的信号是有问题的,搞不好在
我们追到四号车间的时候,绑匪在另外的一个场地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眼看著那
些师兄师姐们走进了他设下的陷阱,然后等著夏雪平往里面,准备著给她打成筛
子……这人到底是谁?他跟夏雪平到底有多大的仇呢?

  不过现在一切又归零了——全F市那么多废弃的老旧工厂区,到底要上哪找才
能把美茵救出来啊!

  而夏雪平又知道了什么、又去哪里调查了什么?看样子她是真喜欢独自行动,
哪怕自己心里脆弱到一定境界,哪怕经历了九死一生,还是既不愿意带上我也不
愿意带上艾立威——我倒是宁愿她带上艾立威,怎么说也是一个照应。可她依旧
如故,到底是因为什么:是不希望被人拖累,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喝著丁精武事先帮我沏好的一杯六安瓜片,我满腹痛苦地瘫坐在椅子上,什
么都不想干。我索性躲在了洗手间里,坐在马桶上自己消化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坐在马桶上,我本来心思就乱,却又听见连接著水箱的上水管处时不时地传
来一阵「咣咣咣咣」的敲击声音,声音听起来并不是很清脆,而且还有些微弱,
但是却足以引起注意,进而让我觉得更加厌烦。

  我闹心地一拳砸在水管上面,总算安静了;但缓了一口气后,那阵聒噪的声
音竟然又响了起来。

  「谁啊!烦不烦?」我不耐烦地咬喝了一嗓子。

  「处……处长。」隔壁间响起了庄宁的声音。

  「你干嘛呢!」我用手往厕所隔间的木板上狠拍了一下。

  「我……换裤子呢……」

  「换裤子?你裤子怎么了?」

  「没怎么,就……穿著有点不舒服……」在这个时候,他还没告诉我他自己
尿裤子的事情。

  「刚才水管是你敲的么?烦死人了!」

  「不是我啊?」庄宁说著,提上裤子别好了腰带,从隔间里走了出来,对我
说道,「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我去地下室帮总务处搬过办公室用品,见到地下
二层有个地方好像在修水管。」

  我想了想,也从隔间里走了出来对庄宁问道:「修水管?上水管哪坏了?这
不是都用著挺好的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门口贴著『水管破损,正在维修,请勿入内』的
字样。」庄宁看著我,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条被尿湿了的裤子装在了塑料袋里。

  在修水管……怪不得敲敲打打的,不过这水管到底怎么了,我是真没看出来。

  这一下午,局里可谓鸡飞狗跳,本来重案一组二组的事情就已经忙得不可开
交,省厅责备市局不破案、不作为的骂娘电话倒是接踵而来;风纪处没接到任何
关于美茵的消息,倒是抓了不少强奸犯和在国中高中门口兜售三无迷情粉的黑贩;
本来今天不少同事就跟著去了四号车间,而其他另一部分人又都在忙风纪处的本
职的同时在帮我找美茵,也都怪累的。于是在我跟车把最后一个强奸犯送到局里
下辖的一个看守所之后,我让所有人都提前下班了。

  我给夏雪平打电话,她根本没接;我给小C发短信,小C回我在四号车间加班;
我硬著头皮给大白鹤发信息,但过一会小C给我回的短信,告诉我老白在跟她一起
在现场加班;我给大头打电话,没想到他们今天要去某些社区看望孤寡老人,并
且捎带著也在帮我找美茵;我甚至去了丘康健的秘密小屋敲了半天门,但是里面
一点动静都没有。

  于是,今天晚饭又是我一个人。

  「欢迎光临敦盛!您几位?」

  「一位。」一想到就在两天以前,除了床上那些事情,美茵还可以陪我吃吃
饭、谈谈心,我的心里就不免极度地难受。

  「哟西!请问您吃点什么?」

  「来碗蒲烧鳗鱼井,再来瓶『月桂村』……算了,」我转过头,孤零零地望
著窗外的街景,免不了叹了口气,又对老板说道,「听说你们家素菜也不错,我
想吃点素斋。」

  「是有什么想祈祷的事情么?」店家老板对我笑著问道。我点了点头。老板
想了想,对说道:「那就试试我们这的『普茶料理』套餐吧。早年间我去日本京
都学习日式烹饪,就是为了这个才去的,可没想到开店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个
人点过。让我跟你介绍一下吧:有牛肝菌和姜丝百合熬煮的清汤,胡麻豆腐配山
药泥和白萝卜泥,佃煮的笋丁和昆布丝,用胡萝卜、牛蒡、熟罂粟籽和芝麻菜剁
碎后拌在豆腐里做成的飞龙脑,用酱油、白糖、米醋和一点山葵点缀的浸芋头煮
油豆腐泡和花椒芽,山药泥裹海苔油炸做的素蒲烧,面筋和魔芋块压在一起蒸熟
做成素五花肉、跟香菇、藕片和木耳做成杂煮,再配上糙米、黄小米混合白米做
成的米饭,配上泽庵渍萝卜和樱花姜片,再配一壶龙井绿茶——最适合情绪低落
的、性情寡淡的、以及想要为某个人而祈祷的人享用的饮食。您觉得如何?」

  「那就来这个吧。」我对老板点了点头。

  没过几分钟,热气腾腾的碗碟分分端上了桌。每一道菜肴都十分的朴实,但
是放在一起却令人感觉莫名的奢侈;看似这都是清汤寡水、粗茶淡饭,吃起来却
比鱼肉都香。吃著吃著,我不禁流泪了,但是心中却无半点悲伤或者哀怨,反而
满满的都是动力;总想著等吃完了擦嘴后,马上回去再查查哪里还有关于美茵下
落的线索,因此我一边吃著,也一边地对自己点了点头。

  我正吃著笋丁配米饭,一个人问也不问就坐到了我对面,开口就对我说道:
「哭什么呢?因为自己妹妹被绑架失踪的事?雪平的心也真是大,明明孩子被绑
架了,还以为是离家出走,真是的……好啦!哭也没用,哭过了之后不还得继续
找么?」

  我一抬头,不禁一楞:「苏阿姨?……啊,我不是因为美茵的事情,呵呵……
哎,非要说的话——我只是没想过,素菜也可以这么好吃而已。」

  「嗯,原本我不太喜欢除了中餐以外的菜品,但是这里的日式料理我是很心
水的,吃一口就让人惦记一辈子——就像有的男人一样。」苏媚珍一脸渴望地看
著我笑著,说完后半句话以后,还对著我抬了一下眉毛。

  「——比如,徐局长么?」我用餐巾纸抹干了眼泪后,对著苏媚珍笑道。

  「荷!你小子!」苏媚珍听到我在暗示她跟徐远之间的关系,她的表情瞬间
变得有些失望,接著有突然笑出了一声,然后对我问道:「雪平给你讲的?」

  「不是,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哟!自己看出来哒?不是听局里有人传什么风言风语?」

  风言风语?大白鹤都被你榨过几个来回了,而且你还把徐远眼睛蒙上,当著
他身前玩了好几次NTR游戏了,这能叫风言风语么?

  「真不是,呵呵。其实,您跟徐局长其实还挺般配的。这恩爱的情人在一起,
周围总会有一些甜蜜的气氛,不是吗?」我也就是拣几句好听的说,其实我有点
看不懂为什么徐远会跟苏媚珍在一起,我也更不觉得他俩般配。

  「呵呵,你这小子!嘴巴倒是比你爸甜多了!」说完,苏媚珍端起自己面前
的热茶,喝了一口。

  「哦,呵呵,那是!我爸那人虽然是动笔杆敲键盘写文章的,但是他平时说
起话来,嘿嘿,的确是嘴拙,再加上本来我就在警务中专跟当年那帮狐朋狗友们
学了满嘴油腔滑调,所以在这件事上,是敢厚脸皮说我比我爸强的!」我自嘲著,
喝著汤,吃了口米饭,又夹了一口樱花姜片放在嘴里。

  「我说的不是『你爸』,是……海,不说了。」

  苏媚珍说完,眼含春意地看著我。那满眼的欲望,似乎能把人心给彻底吞噬,
双眼的光芒透过我的瞳孔,化成一股电流直击著我的脑垂体和性腺,但我在紧要
关头又想起大白鹤给我形容过的关于他被苏媚珍玩弄的时候的一字一句的细节,
我浑身不禁打了个激灵,而且看她眼睛里的那种神色,仿佛是一个饥渴已久又处
于暗恋情节多年的痴妇正看著自己那既能填充肉体欲壑、又能治好自己灵魂空虚
的久别多年的如意郎君一般,这让我不由得怀疑苏媚珍可别是精神有什么问题,
所以我借著吃油豆腐的功夫,赶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直视她。

  「说起来,秋岩,现在有恋爱对象么?」

  「没有啊。呵呵,我也不急著找,我才多大?我想多过几年单身的日子。」
我敷衍地对苏媚珍说道。

  「哟哟哟!瞧你这话说的,像个老男人似的!21岁不小啦!」苏媚珍坏笑著
看著我,「欸,你跟阿姨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咱们局里单身的优质女性不
少呢,从19岁的到50岁的,单身的……嘻嘻,外加有男友的、已婚的、当了妈妈
的,什么样的都有!」

  「我的天,苏阿姨您就别那我开玩笑了,我涉猎的范围可没那么广泛!呵呵……
您等会!还有五十岁的呐!谁呀?」我低著头吃著蘑菇,带著故意的惊讶对苏媚
珍问道。

  「机要室监听课课长卞婉霞。」

  卞婉霞也可以说得上是市局的一个大美女了,但是为人和善低调,再加上监
听课这个部门算得上是市局自己内部的情治单位,因此我平时跟她接触也不多。
「我的天!她五十了?但看起来给人感觉也就不到35岁的样子……」

  「嗯,她可是个女妖精呢!在整个市局论保养得好,咱们这群小妹妹可谁都
比不过她;嘿嘿,你们这帮小年轻,平时看见她的时候肯定口水直流吧?但你们
哪一个能想得到,这个漂亮性感的『姐姐』到了明年都应该该退休了。她早年间
看上了一个执政党议员的秘书,俩人谈了十年恋爱,但那负心郎就是不提结婚的
事情,后来到底是把她甩了。她可以说被那人伤了一辈子,最近才开悟,准备迎
接人生第二春。我旁敲侧击问过她,她对理想对象的年龄,嘿嘿,还有点来者不
拒呢!」

  「算了算了……我倒是能接受并且也喜欢成熟的,但是五十岁的阿姨……夏
雪平也没有五十岁呀!不敢不敢!」

  「欸,说起雪平来……嘿嘿,秋岩,」苏媚珍突然神秘地跟我说了一句,
「你要不试试跟雪平在一起?」

  听了她这话,我心中一凛,我微微抬起头,在她的脸上扫了一遍,她话说得
跟故意开玩笑、并且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但是她眉眼与嘴角流露出来的,明
显是早已窥破一切的得意。

  「苏阿姨……您,您说什么呢!这种事……可不好开玩笑的!」我揣著明白
装糊涂,对苏媚珍略微慌忙地说道。

  「还说什么呢——不就是『乱伦』二字么!自家的事情,有何不可?而且名
义上艾立威跟雪平现在是情侣,实际上,他们俩之间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秋岩,
你也是大人了,阿姨也就直言不讳了:性这个东西,是情感最好的粘合剂;而你
跟雪平呢,你们母子阔别多年,感情早就淡了……」

  「别这样,您可别这样,你说话太直白了,我有点接受不了……请让我好好
吃饭吧!」我连忙打断了苏媚珍的话。

  「呵呵,嫌阿姨话多了是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对付苏媚珍了,但我看得出她心里肯定藏著什么不好的
想法,可我又不是那么理解她,我不知道她开的究竟是她自认为无伤大雅的玩笑,
还是真的想通过我对夏雪平搞些什么小九九;我平时跟她走动也不多,短时间内
哪能揣测明白她在想什么,于是我只好低著头,就著佃煮吃著米饭。

  恰好在这时候,店家老板提了三个餐盒走到了苏媚珍面前:「苏警官:两份
大坂烧配胡萝卜牛肉饺子配米饭,一份照烧鸡腿井,三份中杯麦茶。」

  照烧鸡腿饭,美茵倒是很喜欢吃这个。

  「好的,谢谢。」苏媚珍付了钱,然后站起身,走到我身边,低下头魅笑著
说了一句,「反正你记著,如果有需要阿姨帮忙的地方,阿姨随时奉陪。嘻嘻!」

  说完,苏媚珍就离开了平敦盛。

  ——我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人了。

  吃完饭后,我又回到了办公室,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带走后,我又带上了那
套刘国发其人的资料。回到自己房间里,洗了一把脸后亲自打电话联系了一遍全
市各大分局和派出所,然而,对于美茵的消息仍旧一无所获,但我却实在是不知
道,下一步棋应该怎么走了。

  无所事事并浑身散发著苦闷的我,拿起了刘国发的资料,反正闲著也是闲著;
但当我合上资料后,又不免思绪万千。看来我需要等到明天,打一个电话——或
许这一通电话之后,找到桴鼓鸣背后真正的策划者,说不定美茵也就可以被营救
出来了。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陌生的号码打到了我的手机上。我想了想,接听
了电话。

  「喂,何秋岩么?」

  没想到叶莹居然自己把电话先给我打了过来。

  「不是说好两天以后么?这怎么才一天不到就给我打电话来了?」

  「本来我也准备过了今晚十二点就给你打电话的,你我对于『两天以后』的
理解貌似是有点偏差……啊休!」正说著话,叶莹突然打了个喷嚏,然后又对我
说道,「我需要你的帮忙,如果你想让我跟你合作的话。」

  「你要我做什么?」

  「你去找辆车,带一些衣服,最好帮我弄个口罩或者面罩,再帮我两个辣鸡
腿汉堡、一杯热柠檬茶……哦,对,还有一盒紧急避孕药,带上所有东西,到敬
德桥来接我——你最好快一点,否则要是来晚了_你见不见得到我,我可说不准。」

  说完之后,叶莹便挂了电话。

  我也没有迟疑,穿上了衣服带好了手枪和手铐就出了门——叶莹啊叶莹,不,
应该叫你刘虹莺,我倒是想看看你这次葫芦里又想卖什么药。

  等我三十分钟之后到了敬德桥后,天已经黑了。我又给那个号码打了个电话,
沿著敬德桥东桥头尉迟恭将军像往下走,走到了桥下;只见在桥下的护城河岸旁,
叶莹正一丝不挂地蹲在那里,头发上挂满了泥巴,脸上、身体上全是脏兮兮的皮
鞋印,而脖子处、双乳间、肚脐里和大腿窝上,还有后脊背和屁股沟里面,还留
著没擦干净的逐渐风干的精污痕迹。

  唯独她手里倒是拿著一部手机,但凑近一看,那部手机的手机套上,居然拓
著国徽和一尊天平。

  她看到我向她走去,立刻笑逐颜开地对我招了招手:「还行嘛!居然没迟到,
而且以前了!」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我心里不舒服地对她说道。

  「你在可怜我?呵呵,用不著。而且我又一次靠著我这身皮囊救了我自己一
命!而且要不是靠著这一肚子臭男人的骚尿和臭精,我估计我这会儿真能饿昏。」
叶莹平静地对我说道,而且说这些话的的时候,脸上还带著不痛不痒的微笑。

  我想了想,先放下了手里的警服大衣,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包湿巾,然后
我从中抽出了一张,帮著叶莹擦著她身上的鞋印、泥土和精液。

  「哎哟,干嘛呀!凉死我了,哈哈哈……」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叶莹
一把搂住了我的脖子,张嘴把舌头舔到了我的脸上,「坏家伙,你是要在这让我
跟你再来一次么?」

  「瞎说什么?我在帮你把身上清理干净,我的车是跟局里经侦处借的,而且
我不想让那些东西把这件大衣蹭脏。」她满身都是污秽,却还以为我能对她产生
性欲,她也真是不嫌脏;这也是我当年不去参加警校「大锅饭」的原因之一,看
著一个姑娘被铺满了他人几炮精液的身体,对于自身洁癖、对艾滋病和梅毒的恐
惧、以及对那个女生多多少少的同情,真有点让我下不去屌。

  「嘻嘻,那你知道你现在正摸到的,都是我身体的敏感区么?哈哈!」叶莹
故作调皮地对我说道,「尤其是刚才,你知道吗?八个人,让我连续来了十三次
高潮,我现在还有点余韵未尽呢!」

  「八个人,该不会都是法院的人吧?」我对叶莹问道。

  「你怎么知道?」叶莹有些惊讶地看著我。

  「这个手机,是你刚刚趁乱从谁的身上偷来的,对吗?这手机壳上面那法院
的标志可太晃眼睛。」

  「靠!我管他是不是法院的?何况法院的人就都是好人么?别的不说,那家
伙他妈的早泄,还在我屄里射了五次、屁眼里射了三次、然后最后才插我的嘴巴!
我偷他一个手机,他也不亏了!妈的,射的时候憋不住,肏的时候可真是用力……
我还挺担心他在我身上倒阳的。」叶莹说著,还从自己的嘴巴里抠处了五六根阴
毛来,接著她在地上吐了口唾沫,难受地舔了舔自己的牙齿,「妈的,要是这女
人能通过口交怀孕,我估计我这会儿都已经被肏流产了!」

  「法院的人怎么会盯上你,而且还对你这样?」我一边忍著恶心、连忙抽出
另一张湿巾把自己的脸颊擦干净,一边对叶莹问道。

  「还不是之前有几个法院的『火山孝子』因为到我这来,结果自个挪用公款、
贪污行贿的事情败露了,他们那几个死鬼的同僚被三天两头地查,然后赖到我头
上了呗,」叶莹白了我一眼,然后自己抢过湿巾,抽出一张后给自己擦著屁股,
「不仅法院的,还有检察院的,还有你们警察系统省厅的,当然还有税务局和财
政局的;我这几天一直躲在别人家里没出门;今天觉得应该没什么事情了,出来
转转,没想到没转多一会儿,那帮人就盯上我了——被他们说的,仿佛那几个恩
客的死都是因为我一样,给我说得相当神通广大了!也得亏那几个臭流氓是死在
香青苑那天晚上的大血洗了,要是真的之后他们被司法局的人给逮了,我这么做
是不是得算合作反腐呀?这帮人里头有说让我拿命赔偿他们精神损失的、有说要
为兄弟报仇的,结果你们男人还不都是一个样,看我跪下了主动把衣服一脱、奶
子一露、腚眼以撅,一个个的还不都缴了枪?一帮人足足干了我三个小时,我刚
在这还睡了一觉;那帮人明明一次都没有能撑得过十分钟的,看得出来全都是在
为了面子继续上;然后把我衣服、连袜子和内衣内裤都抢跑了,这事情居然就算
了了!呵呵!喂何秋岩,我特想问问,对于你们男人来说,在女孩子肉体面前,
兄弟情义和名誉究竟算个怎样的屁啊?」

  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心说你比我大三岁、还本身就是风月场上的
旋风眼,你都不明白的问题我怎么可能明白。我只好换了个问题对她说道:「那
你没想著检举这帮人?」

  「检举?呵呵,我的好弟弟,你搞清楚姐姐我可是杀人犯;而轮奸我那帮人
是干啥的?一个个的都是官差老爷!我去检举谁、去哪检举啊?我还不如现在就
这样呢!而且不就是被人白干了几个钟么,我被肏的也挺爽的;在被肏得爽,和
被杀之间,我宁愿选择前者。」

  「这么说,你是对杀死高澜夫妇的事情供认不讳了对吗?」

  「——你自己听听,就你们警检法系统里的好人都这态度,我被人欺负了反
而先来审讯我,我还能去哪举报别人?」叶莹说完,无奈地看著我笑了笑。

  被她这么一说,我有点语塞了。

  「喂,你是找到了我杀人时候的证据了吧?」

  「是你们桴鼓鸣网站的最终目标夏雪平,她找到了你杀人时候的录音。」

  叶莹看著我,转过头看了看自己面前不远处的尉迟恭石像,会心一笑:「都
说逃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看来我这自首的,还真是时候。何秋岩,你扶我起来
吧。」

  于是,我只好把擦完精污和泥土的湿巾丢掉,把大衣先给她穿上,然后把她
拽了起来:「光著脚能走么?不能走我抱你或者背你。」

  「抱我或者背我?嘻嘻,公主抱?猪八戒背媳妇?」叶莹眯著眼睛开心地对
我笑著。

  我无奈又有些厌烦地把脸转了过去,说不出一句话。

  「好啦好啦!你怎么这么不识逗啊?我自己能走路!之前我有过三年连鞋都
没穿的日子,这还不算我在笼子里被人圈养、用货车拉到乡下被人展览的日子呢!
走吧,带吃的来了吧?我饿了。」

  「上车吧,叶莹,」我顿了顿,又说道,「还是我应该叫你:刘虹莺。」

  当我说出她的本名的时候,叶莹难过地闭上了眼睛,想了想她又睁开眼睛看
著我,脸上仍然挂著开心的笑:「呵呵,叫『叶莹』还是『刘虹莺』有啥区别么?
尽管后一个名字,没少给我带来灾难,我不是很喜欢——你还知道些什么?」

  「你不是被本地人,你说话的时候前鼻音和后鼻音混淆很严重,这是因为你
母亲的缘故,你母亲姓叶,按道理算应该是未回化的党项族,你小时候其实在本
省西部的E市和Q县定居,E市和Q县历史上就是回鹘人、沙陀人、契丹人、党项人
和汉人五族杂居的地方,你三岁的时候父母婚变过一次,你跟了你母亲,也就是
在那时候你改名叫叶莹;但是你在J县上过学,因为你父亲是当年J县首屈一指的
土豪,名叫刘国发,在你父亲跟你母亲离婚之后的第二年,他得了肾结石,并且
还伴随著急性睾丸炎,于是你母亲去照顾他大半年,之后在你六岁的时候两个人
又复婚,于是你又把名字改了回来叫刘虹莺。」我带著叶莹一边往车子那边走,
一边说道,「还有,曾经有人给《时事晚报》打过一个杀人预告,说封小明『死
在燕江里』,那个人应该就是你,但因为你的口音和接电话人的听力误差,结果
大家都以为你要说的是『封小明死在家里』;在我九月初进警局的第一天,遭遇
到夏雪平遇刺之前,有个女孩给时事传媒大厦送过一颗炸弹,那个女孩是也应该
是你。」

  叶莹站在车子旁,笑得有些无奈,她半开玩笑地对我问道:「我如果现在反
悔了想跑,还来得及么?」

  「你亲手杀了高澜夫妇、进行过爆炸和恐吓,策划过谋杀、绑架、袭警;犯
下这么多罪名的你,自首并且合作调查,与被通缉后再抓捕,这中间的差别有多
大份量,你自己应该清楚。」

  叶莹茫然地看了看护城河岸边,低下头又释然地笑了笑:「我就是冲著那一
口热乎汉堡包,我也不想再跑了……被你们抓住、然后去坐牢,对我来说终究是
好事,我不想再过著风餐露宿、今天一顿饱明天一天饥、半夜醒过来又不知道是
哪个流浪汉或者醉鬼趴在我身上插著我身体的日子了。」

  上了车以后,叶莹坐在副驾驶上,先管我要了一粒紧急避孕药,和著矿泉水
喝了,接著打开了我给她买的快餐袋子,不管不顾,一通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我很难想象得到这样的她曾经拥有过其他人想象不到的生活,曾经上过双语幼儿
园和贵族小学。

  叶莹的母亲可以算得上是官三代,叶莹的曾外祖父是E市民族团结联盟成员,
也算得上是执政党的小官员;然而,到了叶莹母亲叶芳这一代,因为种种原因,
叶芳成了家族独苗。

  在高中的时候,叶芳就认识了当时做民营精加工的年轻老板刘国发。刘国发
年轻时风流倜傥,颇有江湖背景,又很愿意玩,约女孩的时候出手要比本市其他
还带著乡土保守思想的其他男人还阔绰,并且最有意思的是这个土豪商人还特别
喜欢写诗歌和散文,因此在E市周围迷倒了万千少女——当然,在叶芳19岁的时候,
刘国发已经33岁了。刘国发跟叶芳之间是怎么在一起的,我所拿到的资料里并未
有提及,但上面写明的是,在两人结婚后,夫妇俩定居J县,不久以后叶芳的父亲
就因为突发性脑溢血去世了;再没多久,刘国发用叶家的资金在J县连注册并开张
了三家矿业公司、一家林木业公司和一家油气公司,并从此在J县发迹。

  也应该是这段时间里,刘国发结识了J县日后的两大富豪段长岭和慕天泽,再
加上少时在街头斗殴被判服刑五年、刚刑满释放的高澜。从资料上看,起初高澜
只能算得上是刘国发旗下产业的一个帮著卖地板的代理,跟当时已是商人的段长
岭和慕天泽的地位,根本没办法比拟;然而在叶莹十四岁的时候,刘国发和妻子
的被杀打破了这种平衡。我拿到的资料里,对于刘国发的死,也没有一个确切的
说法,只是按照资料上的批注解释说,这个案子应该是被当地警察局运用非正当
手段掩盖了,但是按照档案上面的走访和查证,普遍认定害死刘国发的应该是高
澜,首先这个人在刘国发死后所得最多,其次在此后的慕天泽一案这个人有极大
的作案嫌疑,按照这个推论,高澜杀害刘国发倒是很有可能。

  而在此刻另一个名字,封小明,进入了那份资料里。封小明是高澜入狱时候
在监狱里认识的混子,年轻时期无恶不作,在结实高澜后又两次入狱,从此干起
了倒卖少女、组织卖淫和训练性奴的生意。叶莹也曾经两次被封小明圈禁,然后
卖给其他色情场所——根据资料的说明,第二次被卖到的,就是后来的「香青苑」。

  一个土豪和官三代的女儿,居然成了一个任人玩弄、轮奸过后扒光衣服丢在
桥下的妓女,这简直是我所知道的最荒诞的人生悲剧;一想到这些,我便忍不住
地心软,所以,我也并没给她戴上手铐。

  吃完两只辣鸡腿汉堡的叶莹打了个饱嗝后,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油污,继续
大把大把抓著薯条往嘴里塞,并且咬著番茄酱的袋子往嘴里吸。吸到一半,叶莹
斜著眼,俏皮地看了我笑道:「专心开车行么,小老弟?咋的,看见我这吃相,
又在可怜我?」

  我把头别了过去,保持著沉默,假装看了一眼左后方的忙点。

  「你这人太他妈无趣了!调情也不会,开玩笑也不会……」叶莹喝了口热饮,
又对我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去我住的宿舍。」我握著方向盘说道,「今晚你在我那儿凑合一下,等明
早警局上班,我就把你移交给重案一组,并且帮你申请宽大处理。」

  「不行!我不去你们市局!」叶莹一听到我说要去市局,脸色一下变了,她
双眉高抬著,狠咬著牙,眼珠也不听地快速地转动著,明显很是恐慌。

  「怎么?你后悔自首了?」

  「这倒不是……但至少今晚我不想去你们局里!否则我肯定就是个死!经历
过香青苑那次血洗之后,我可再也不想死了。」

  「香青苑那天晚上到底怎么了?而且你是怎么跑出来的?我在当晚遇害者名
单里也没找到阿恬姐、当然我也不知道她的本名——等等,你是说,我们局里有
问题?」

  「呵呵,可能你还不知道:桴鼓鸣网站背后的X先生,就是你们局里的一个警
察。」

  「局里的警察么,好的。」

  ——果然如此,看来一切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叶莹颤抖著挠了挠头,瞟了我一眼然后对我说道,「你去帮我找个宾馆吧,
我想先好好洗个澡。之后在宾馆,我会按照我之前承诺的,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
诉你,你可以录音,而且将来到了法庭上,我会告诉法官录音是有效的、不是逼
供。」

  「没问题,只要你说到做到。」

  「当然,说到做到!」

  春节停更一週。大家新春快乐。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8 00:27(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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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13)

  路上遇到还开著门的服装店,我花了点钱给叶莹买了一身相对合身保暖一些
的运动裤和连帽棒球服、一套棉线长袖衫和秋裤、以及一套蕾丝胸罩和内裤。

  「目测的罩杯,合不合适凑合穿吧。」我把内衣交到叶莹手里。

  「哎哟喂!你们这帮当警察的,还有闲钱给杀人犯买乳房罩呐!」叶莹笑得
有些惊讶,随后她打开了包装盒,看著那一套天蓝色的内衣,侧过了脸咽了咽唾
沫,又转过头,一把抱住了我的胳膊,「我说何秋岩,你该不会是想泡我吧?唉,
我可听说有的警察就喜欢跟女囚犯搞在一起,有的警察在外头有个女朋友或者老
婆,在重刑犯监狱里还有个固定炮友,定期探监的时候就在监狱的探视室里干事
儿;反正自个另一半不知道,炮友吃醋了也不可能越狱来跟正房撕逼,那日子过
得贼他妈逍遥!——你是不是也想玩这套呀?」

  「瞎他妈胡说什么?」——唉哟我去,跟这叶莹在一起就待了这么一会儿,
我说起话来也跟著带上口头语了;我瞟了一眼叶莹,继续说道:「这天这么冷了,
你不好好穿衣服能行么?而且我可不想让那帮社会活动家和非盈利组织落下虐待
囚犯的口实。」

  「你就一点都没看上我?」

  「对不起了,刘虹莺小姐姐:红酥手、黄藤酒,但是这个真没有。」

  叶莹难以置信地看著我,皱了皱眉头笑了笑:「嘿!是嫌我长得不漂亮呀,
还是嫌我床上的活儿不够好?」

  「都不是,」我瞟了一眼叶莹,不厌其烦地对她说道,「我是嫌您话太多,
成吗?……真不知道那些嫖客去了香青苑以后怎会都对你念念不忘的?求求你,
刘虹莺小姐姐,让我好好开车!」

  「哦,那让我猜猜……你怕是有真心喜欢的女人了,不敢再去沾花惹草了吧?」

  我侧过脸看了一下叶莹,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又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对她
问道:「那我问问你啊,你虽然是在风月场做皮肉生意的,但我——我没有别的
意思啊——我想问问你,你就没遇到过让你心动过的人么?」

  「嘻嘻,我要说是你可以吗?」叶莹说完,故意笑著伸出舌头,舔著自己的
上牙膛。

  「还能再虚伪一点吗?你我就是醉酒之后的一次占便宜与被占便宜之间的关
系,连露水情缘都算不上。」

  「那行吧……但至于我到底有没有心动过的人,哼,我不告诉你!」叶莹斜
著脑袋看著我,抿嘴一笑。

  「不告诉算了……让我好好开车!」我板著脸把她依偎在我肩膀上的头推开。

  叶莹看著我,撇这嘴做了个鬼脸,然后松开了我的手臂,拿出那一套胸罩内
裤摆弄了好几遍,自顾自地说著:「行呀!我这辈子也算是啥都遇见了……曾经
的那些金主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啥房子、奢侈品什么的都给我送过,就是没人在
我光著屁股、需要衣服的时候帮我买几件穿上;当初高澜那对狗男女包养我、让
我当性奴宠物的时候,都没给我买过;现在可倒好,杀过人、炸过楼,临了临了,
被一个条子呵护得跟个宝贝似的!哼,行呀……」

  「那他给你买过么?」我又好奇地问道。

  「谁?」「他,就你那个心上人。」

  叶莹忽然很谨慎地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看著右臂旁边的侧后视镜,闭上
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著很沧桑的语气对我问道:「何秋岩,你平时挺爱读
书的吧?我听说你什么书都爱看是么?」

  「嗯?你听谁说的啊?」我也不免警惕了一些,但随即想到那个在我眼前只
隔了一层窗户纸的荒诞又淫乱的晚上,我突然有些释然了。

  「你先别跟我打岔,我问你话呢。」

  「你倒是问啊。」

  「你说……呼,这世界上真的有『孽缘』这么一回事么?」

  我茫然地看著身边的叶莹,摇了摇头无奈地苦笑著。

  「你笑毛啊?」叶莹看著我有些无措,却也跟著笑了笑。

  我咂了两下嘴巴,思考了片刻后对叶莹说道:「首先我得跟你承认,我自个
不是啥好东西哦——你要知道我遇到的女孩子,虽然不及你的那些……『恩客』——
我就这么叫了啊,虽然不及他们的数量多,但我也算是接触过不少女生了,可是
能问出这种问题来的,讲真,你是头一个——就算不是头一个,假如说我记性不
好,你也能排前三了。你这问了一个好大的问题啊!」

  「咋的?博览群书如你何警官,也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吗?」叶莹带著夹杂
了些许鄙夷的调皮语气对我问道。

  我吸了口气,然后对她说道:「佛家有种说法,叫做『八苦』,意思凡夫俗
子生而在世,必定会受到这八中痛苦的折磨煎熬,所谓『八苦』,说白了,有这
个生、老、病、死,有这个『五取蕴』苦——指的是人的感知:色、受、想、行、
识,所带来的顽执;剩下的这三种,分别叫『爱别离』、『怨憎会』和『求不得』。
你在问我这个问题之前,也是跟你们『桴鼓鸣』这帮人搞在一起去的一个姑娘,
跟我提了一嘴所谓的『孽缘』这件事……」

  「呵呵,你说的是那个坐轮椅上写小说的吧?叫什么……段亦菲?那个小婊
贝他妈的性格矫情得一逼!」

  「呵呵……对,就是她。但说实话,我也一直没仔细想过什么是『孽缘』;
今天你一问,我仔细一想,估计所谓『孽缘』,就是『八苦』里的后三苦吧。」

  叶莹转过头痴痴地看著前方雾灯照亮的柏油公路,无奈地笑著跟自己念叨了
一遍那三个词:「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呵呵。」她苦笑了一下,又搂著
我的肩膀,用脸颊在我胳膊上蹭了蹭,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故意挑逗我,
开口竟说了一句:「你要是我的心里的那个人啊,那就真真的好了……」

  「你说啥?」我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叶莹。

  「没说啥,嘻嘻,」叶莹掩饰地笑了笑,又很挑衅地看著我对我说道,「肏,
行啊小老弟!看不出来你这成天就愿意挂马子的小淫虫,还挺鸡巴的懂佛学?」

  「别……唉,我说刘虹莺小姐姐,你要是现在跟我这能保持五分钟在香青苑
里『紫鸢姑娘』的状态,我真就阿弥陀佛了!别说什么嘴上都带一两个『啷当』
行么?佛学的东西,在我们家算是很严肃的了;我外公信佛,而且据说是两党和
解之后没多久,菩提山莲华寺的先代住持给他赐过法号的,叫作『了劫居士』;
而且,那是神佛啊好么?你可以不信,但是请别亵渎祂们。」

  一看我如此认真正经,叶莹也觉得有些畏惧起来了,抿了抿嘴半天不敢应声,
最终还是鼓著腮帮装著胆子对我故作轻松地笑笑,只敢对我调侃起来:「还『了
劫居士』呢,嘁!……就你这么个小淫虫,倒是跟我讲起佛来了,就你这样六根
不净的,听你讲佛就不是亵渎埋汰人家佛祖么?瞅你那小样儿吧!真应该把那天
我跟阿恬妈一起光腚伺候你的样子录下来,然后给你喜欢那个女的发过去,让她
看看你平时有多鸡巴荡!」

  「哼,你倒是想!然而,香青苑的规矩,别说Dv和手机,就是一块电子表都
不能轻易带进去,不是吗?」

  叶莹没说话,转过头看著侧面车窗,对著侧后视镜做了个鬼脸。

  正说话间,我已经把车子开到了距离市局五条街的一家名叫「龙庭」的四星
级宾馆附近。听说这家宾馆隶属于一家新开的连锁企业,最近挺办公室里那些老
警察们总提起这家宾馆的早餐不错、而且对外开放,所以他们有好多人每天早上
为了上班,都去这家宾馆吃饭并且宾馆里的整体环境也很清静,让人觉得耳目一
新。既然叶莹对于我的宿舍有些抵触,而这里又距离市局不算远,那何不在这里
凑合一晚。

  「下车吧。」我把车熄了火,对叶莹说道。

  「『龙……庭』?这什么地方?我咋没听说过呢?我可告诉你啊何秋岩,我
跟你自首归自首、合作归合作,但你可不能随便拿什么不咋地的地方糊弄我啊!
告诉你,这些可是会严重影响我跟你们警方的合作质量的!」

  我诧异地看著叶莹,她这个女孩在脏泥潭里泡久了,怎么著也都被染得差不
多了,所以她喜欢到处撩骚、说话带脏字眼、还愿意占人便宜这些事情我心里都
有数,但这种态度,让我不禁很敏感地对她开始产生了些许怀疑,因为从她的情
绪到言语,越来越不像一个想真心前来自首的罪犯——想前来自首的罪犯,尤其
是具有团伙作案情节的罪犯,一般的心态要么是因为被同伙、亲密者或者上线出
卖而万念俱灰,要么是通过自省,或者家人、朋友、陌生人规劝,甚至可能利用
媒体和一些影视文学作品而大彻大悟,即是外因和内因两种情况引起的自首想法;
叶莹是哪一种,我根本没看出来不说,到目前为止,她的表现也有些令我觉得很
不正常,甚至到现在她还在想著和我调情以及占小便宜,她心态好得简直像个女
特务。

  看来,我不能因为她刚刚被人轮奸过的事情而过于同情她,并就此对她心软。

  「有得住就不错了,而且还是四星级宾馆,你还想怎样?」我对她说道,
「你放心,如果你的供词有用,对最后破案起到至关重要的价值,我答应你我会
让你在女子监狱里面住得舒服一点;而且如果你在里面表现好,我会在外面帮你
争取减刑成吗?」

  「这可是你说的啊!」叶莹看著我,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对我说道,「我觉
得你还是看上我了、想让我在监狱里住著给你当秘密的精盆,要不然为啥要对我
这么好?」

  说著,叶莹就准备推门下车。

  「你等一下!」我伸出手,一把摁住了叶莹的肩膀,然后我自己率先下了车,
脱了自己的夹克外套,再把叶莹那边的车门打开,直接拿出手铐,将她的右手和
我的左手铐在了一起。

  「嘿?你干嘛?」

  「不干嘛。为了保险起见。」我冷冷地对她说道。

  叶莹见了,把自己的右手腕举到我的面前对我抗议著:「不……你这是怎的?
是为了想证明你对我没有什么意思、故意这样做,还是本来我就夸错了你啊?」

  「用不著你夸我,我也什么都不想证明;我本来就是警察,这样做是我的本
分,刚才上车之前我已经对你网开一面了。下车吧。」

  「不下!」叶莹努著嘴说道。

  我无奈地看著叶莹,毫不犹豫地把手腕一抬,直接把叶莹从车里拽了出来,
然后把夹克外套搭在了手铐上。

  「诶我日你大爷……我说何秋岩,你他娘的就不会怜香惜玉吗?」叶莹被我
拖著走,在我身后对我大声叫道。

  我哭笑不得地看著她,然后对她反呛道:「那我可真受累问你一句,就您这
满嘴脏话、大大咧咧的尊容,您是香还是玉啊?」

  叶莹看著我,然后沮丧地低下了头,在我身后默默地走著,小声嘀咕道:
「我……我在你眼里真就有这么不堪么?我知道我是个万人骑的婊子破鞋,但在
你们男人眼里,我就一点都不可爱?」

  「不,刚才你跟我犟嘴说不下车那个时候倒是挺可爱的。」

  「是吗?」叶莹的眼神里又一次因为期待而变得闪亮起来。

  「嗯。特像我妹妹,而她现在被你们桴鼓鸣网站的人正不知道绑架到哪去了
呢。」我又一次冷冷地看著她。

  「哦,我想起来了,呵呵——你那个先被自己哥哥破处又成天被老爸干的骚
屄妹妹。」叶莹故意咬著牙瞪著眼睛,想要惹我生气一般说道。

  我回头白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然后扯著手铐带她进了宾馆的电
子门。

  「先生您好。」

  「开一间房。」我说完之后,斜眼看著站在我左边的叶莹,总结起来这一路
上,她对我的态度古怪得很,继而现在我倒真怕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搞出什么幺蛾
子来;但没想到叶莹却老老实实地站在我身边,表现得十分平静。

  「先生,请问您想要开什么样的房间?我们这里……」前台服务员看了看我,
又看了看叶莹,接著她摆弄了两下鼠标,看著桌上的电脑,又迟疑了一下对我问
道,「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现在……剩下的都是双人床的房间了。」

  「我要住总统套房!」叶莹说著,故作天真烂漫地举起自己右手说道。

  「什么总统套房?」我瞪了叶莹一眼,用左手在她的右手背上轻拍了一下,
然后我又对前台说道,「就要标准双人间。」

  「那好,先生和这位女士,请您二位出示身份证件。」前台服务员用著自以
为窥破一切的眼神嫌弃地看著我。这当口,叶莹又用自己的右手猛扇了我左手背
一下。

  我又白了她一眼,然后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了警官证和信用卡,递给了
前台:「这是我的,她没有。麻烦您了美女,配合一下,帮帮忙。」

  前台先讽刺地笑了一下,又看了看我的警官证,然后神色大变,恭敬地把警
官证和信用卡还给了我:「您是何秋岩先生?失礼失礼!您稍等,我这就给您准
备!」

  服务员的态度由嘲弄突然漂移转弯,让我和叶莹都有些不明就里,我只好尴
尬地收起警官证,仍旧把信用卡递到服务台上:「等下,您不需要我的信用卡么?」

  「哦,不用不用!」正对著电脑一顿操作的前台服务员对我态度温柔地说道,
「我们从开业第一天就接到通知,说如果有一天您何秋岩先生过来住我们宾馆,
我们必须要对您照顾周到,并且一切免费!」

  听她这么一说,我差不多猜到了三分:「你们宾馆该不会是张霁隆开的吧?」

  「谁?……不好意思何先生,我只是好像知道这个张先生的名字很有名,但
其实我并不是很清楚。我不是本地人,我是J港人,之前一直在南方S市工作,上
周我才被调到东北来。咱们酒店之前是蒋氏集团旗下的产业,总经理是苏暮雪苏
总,现在我们是隶属于『祥跃同心』公司的子公司。」

  「苏暮……哦,是这么回事啊,呵呵。」听她这么一说,再一提起这个以那
位之前成天在某点小说网和知乎上吹牛扯淡的网文写手李翔、跟他妈妈李彤彤以
及那个商界女强人项月心名字进行藏头的、念起来不是一般绕口的公司名字,我
便想起那天看到的关于张霁隆的新闻,我心说若不是张霁隆这么个现代版「第六
天魔王」跟苏暮雪项月心她们打过招呼,这帮自认豪门、眼高于顶的商人贵妇哪
一个会看得上我这么一个偏远夷狄地方的小警察呢。我笑了笑,便对著面前的这
个美女服务员问道:「您是刚调过来的哈,恕我冒昧,姐姐您是这间宾馆的?」

  「不用客气,我是咱们龙庭嘉庆路分店的店长。」

  「店长哦,幸会!店长姐姐,为了表示感谢那我可得告诉您一件事:您以后
要是想在F市把脚立稳当,这个张霁隆张总裁,您可一定要搞好关系——这么说吧,
他现在的地位,可在你们苏总之上;而且张总裁虽然是江湖人士出身,但他唯才
是举,您万务切记!」

  这个美女店长听了,眼睛登时亮了一下,然后对我微微一笑,点头说了声谢
谢。接著,她打印给了我一张字条,送给我两张房卡,然后对我说道:「房间在
509号。我们这里的总统套房都已经被预定了,所以只剩下豪华双人间;电视节目
已经完全被解锁,冰吧里的饮料酒水、冰淇淋、生三文鱼沙拉和水果沙拉都是免
费的,如果您有需要,请在晚上十点之前打电话联系餐饮部送餐;浴室的毛巾、
牙刷、洗发洗浴用品、以及安全套可以随时联系前台补充和更换……」

  「哇!还有安全套!」店长说到这,叶莹立刻兴奋地打断了她的话,「一共
给了几个套套啊?我怕这一晚上不够用的!」

  「你瞎扯什么!」我这一次是结结实实地用左手在她的手腕上打了一下,一
著急我还把大部分力度全都砸到了手铐上去,弄得我的掌骨生疼,我仍忍著痛对
店长说道,「别听她的,她是我需要保护的一个证人。我们用不著那东西……」

  「对对对!我们俩,嘻嘻,从来都不用那东西!」叶莹说完,把头靠著我的
肩膀上,伸出左手在我的身前摸了一把,然后对著店长媚笑著,直接把手探向我
的裆部,隔著裤子在我的整副生殖器上握了一把。

  我斜著眼睛,再一次白了她一眼。店长抬了抬眉毛,一脸茅塞顿开地窃笑著,
继续对我和叶莹说道:「我们龙庭宾馆用的是全新型号的电子饮水机,可以直接
煮茶、煮咖啡,配用『康乾宝泉』的天然矿泉水,而没有普通的电热水壶,因此
完全不用担心卫生问题……」

  「稍等一下,这位漂亮姐姐,」叶莹又插嘴问道,「别的我们其实都不在乎;
那个啥,你们这有电脑么?」

  「有的,台式机,而且本店拥有五个Wifi连接端,无论是看电影、玩游戏还
是下载文件、视频通话,都有速度保障。」

  「喔,」叶莹点了点头,又认真地问道,「那你能借我一根笔么?」

  「这位女士,我们房间里就有油性笔,而且还有一本便笺簿供客人使用。」

  叶莹听了,眯著眼睛笑了起来,还用著十分浓重的E市口音说了个英文词:
「Nice!谢谢这位漂亮姐姐啦!」然后抻起自己的右手就往电梯门口走去,「快
走啦何秋岩,赶紧的,我要跟你睡觉!我都等不及啦!」

  我尴尬地对那位美女店长笑了笑,「那……要是再有什么事情,我就往前台
打电话了。」

  「好的,等下七点半以后,我们这里会有三个前台接待工作,再加上我。何
先生您如果有任何事情,我们随时恭候。」

  「麻烦您了。」

  「祝您今晚过得愉快,何先生。」美女店长说完,不由自主地抬了抬眉毛笑
了笑。

  我也来不及解释什么,就被叶莹拽进了电梯间里。

  「我还真没看出来,你人长得又瘦又不是很高,劲儿倒是挺大啊!」进了电
梯,按了楼层以后,我忍著一肚子的怒气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嘿嘿,有道是『浓缩的都是精华』,这回你领教了吧?何况我之前还吃了
一肚子『精华』,看网上总有人说什么吃男人精液美容养颜,我反正是觉得颜倒
是没怎么养,身上的力气倒是比以前更大了,强身健体还差不多!」接著叶莹扭
著身子冲我眨了眨眼,张著嘴摆动著喉咙酝酿片刻,那眼神仿佛一头雌狐狸见到
了鸡窝一般,对我说道:「喂,何秋岩,我跟你商量个事情呗?今晚把你的再给
我吃点行吗?给我喂饱了,让我再补补,等将来到了女子监狱里,我好有体力跟
那帮牢头狱霸老娘们儿干架!」

  「你算了吧,啊!我何秋岩色归色,而且也确实不太会拒绝女人;但是有些
事情我不能做就是不能做,现在咱俩的身份是警察跟罪犯兼污点证人,不是嫖客
和妓女之间的关系,也不是情人炮友的关系。省省吧,你要是想吃的话,等下冰
箱里不是有三文鱼么?现在刚过7点半,你要是吃的不过瘾,我刚扫了一下一楼餐
厅的宣传广告,上面说他们这还有海胆刺身和烧白子,你想吃的话我可以给你点。」

  于是,她果真不客气地点了四种口味的烧白子,另点了十只海胆寿司,外加
一份酱油乌冬面和一小碗亲子丼盖饭。当那个戴著领结穿著西装马甲的男服务生
满身都透著仇富气息地把一道道食物送到房间里的时候,叶莹还故作宠溺地把自
己的双乳贴在我的身上,将海胆寿司举到我的面前准备往我的嘴里塞;但由于我
本来之前在「敦盛」吃得就够饱的,而且其实我对烧白子这种东西很抵触,即便
炸得再香或者把酸橙酱油调得再可口我也不愿意动任何一筷子,所以我只是坐在
叶莹身边,一口一口喝著茉莉花茶。

  待服务员离开后,叶莹冲著关上的门吐了吐舌头,然后擦了擦嘴,专心吃著
面前的那晚乌冬面,喝了口汤换了换,又对我说道:「喏,那鱼的小鸡鸡我都吃
光了,海胆我不要了,你要是想吃你吃吧。啧,那白子勉勉强强,可这玩意做得
不太合我口味。」

  「嗬,敢问紫鸢小主,您啥口味的啊?」我又斟了杯茶,端著茶杯对叶莹半
讽刺地开玩笑道。

  「这么说吧,他们这的海胆比『奥古斯都』的新鲜很多,但大多是从北海道
运过来的,要吃海胆的话,说实话,还是咱们自己黄海D市这边的味道更好;当然,
吃北极贝的话是反过来的。而且他这的酸橙酱油,怕是直接从日本京都那边运过
来的成品,工业味道太重了,实际上最好是吃南方、甚至可以是从越南运过来的
莱姆青柠檬,榨汁以后直接跟蒸鱼豉油调配,味道其实会更不错。」吃著乌冬的
叶莹一本正经地跟我讲评著。

  「哟嗬,看不出来哈?没想到你还挺懂吃不说,还去过『奥古斯都』这样的
地方?」我是真的觉得惊奇。要知道「奥古斯都」这家酒店可以说是整个Y省之最,
又是专门宴请国家领导人的地方,里面菜肴从原材料到厨师都是全国顶配,而且
可以把最不起眼的菜品给做出花活来:当年的德国总理来访,在「奥古斯都」吃
了一顿酸菜炖排骨之后,差一点就不想回国了;但该酒店的菜品价位也自然不菲,
因此饭店的招牌对于普通的老饕们来说,也仅仅是个望尘莫及的传说。

  「呵呵,这有什么的?之前在香青苑里混的姊妹屄们,哪一个没去过的?而
且你要知道阿恬妈她们二十八个老大娘,每一个去的次数都比我们多呢!」叶莹
一边说著,一边用筷子往嘴里扒拉著鸡蛋烩琵琶腿肉。

  说到这,我的心立刻沉了一下,喝了口茶水之后,对叶莹问著刚刚在车上我
没问完的问题:「我那天晚上走之后,香青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仲老太太和其
他人都是怎么死的?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还有,阿恬姐去哪了?在尸体里头我
没发现她的踪影,她是不是跟你一起逃出来了?——现在你可以给我讲讲了吧?」

  「何秋岩,要不怎么说你这人讨人厌呢……」叶莹僵直著手臂端著乌冬面的
碗,搞得我那只被跟她铐在一起的左手也觉得酸痛。她紧闭著眼睛,深吸了一口
气,又放下了面碗对我说道:「若不是你问起来,我估计我无论如何都不想提——
他妈的,我真不想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

  但她还是给我讲述起那天晚上的事来,于是我也赶紧打开了手机给她录著音:
那天晚上,因为仲秋娅要找我谈话的时候,阿恬姐忤逆了仲老太太两句,按照香
青苑的规矩,忤逆仲秋娅这位「老爷子」的要挨30下鞭子,而在香青苑里,叶莹
又算作阿恬姐的「亲闺女」,并且「老爷子」在说话的时候叶莹竟也沉溺在情欲
之中——不管当时是不是因为药物作用,所以叶莹的鞭刑则要翻一番,即便叶莹
已经属于半赎身。香青苑的鞭子,其实也就是一般情趣用品店里卖的那种玩性虐
游戏使用的小细金属鞭,正常来讲抽在人身上肯定会有痛感,但不至于很疼,不
过在仲秋娅的命令下,香青苑的那些保镖和灰长衫女手中使用的,都是经过改装
的可以通电的鞭子,因此打在人身上不光会使人触电,而且还会灼伤肌肤。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接受完鞭刑之后,阿恬姐和叶莹哪都没去的原因。
为了不让仲秋娅发现,她便和阿恬姐躲在那个冰库里相互在身上抹著药膏。

  「说起那个冰库……」我又不禁叹了口气,想了想,向叶莹问道,「那个花
名叫『芗芍』的女孩,是不是被仲秋娅她们给杀了?」

  「是的。不仅杀了……」叶莹的双眼里透著惶恐不安,她抿了一口唾津,继
续对我说道,「你们市局后来去香青苑里勘察现场,是否在厨房里发现了一口两
米五高的大锅?就是上去都需要踩旁边的钢阶梯架的那口?」

  「发现了。」

  「那口锅是用来烹人尸体用的。」没来得及等我觉得瘆人和恶心,叶莹继续
对我问道,「你听说过在D港有家很神秘的鱼饲料加工厂么,名叫『庆余年』的,
跟那个网络小说一个名字的?他们的鱼饲料除了新研究出来的一种香味剂之外,
还用了一种很神秘的东西做原材料,D港的渔民用了他们的鱼饲料出海,捕捞量要
比以前多三到五倍,产量大大提高;而这种原材料,是香青苑定期向他们提供的。」

  「你是说……我的天!不能够吧!」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没听错,一个普通成年女性的尸体,可以制作出四公斤的饲料。」叶莹
点了点头,然后弯下腰低头喝了口乌冬面汤:「芗芍的真实姓名我也不知道,但
我能知道的是,用她喂的海鲜早就上了本地人家的餐桌上了。你们市局跟D港市警
察局这下可有活干了。」

  我看著叶莹,也真亏她知道这些以后还能吃进去海鲜乌冬和这些什么海胆白
子之类的东西;我也很庆幸今晚我吃的是素斋,否则的话,我敢保证自己绝对会
吐。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对叶莹接著问道:「那芗芍犯了什么罪过,会被
仲秋娅那么惩罚?」

  「很简单,她看上了个珠宝商的儿子,她想跑。」叶莹叹了口气说著,「但
哪知道临到约定的那一天,那家的公子哥反悔了,既没带她私奔,又没拿钱给她
赎身,反倒是把整件事情告密给了另一个鸨母——笑美姑你认识的吧?就是二十
几岁的时候还上过电视参加过全国模特大赛打进前十名的那个。」

  我点了点头:「当然认识,就是那个从身材到容貌,整个一低配中年款安妮
·海瑟薇的那个,笑起来很好看,但是说起话来总是给人感觉带著刺的女人,对吧?
血洗香青苑那天晚上,她只是头部就挨了三枪。」

  「没错,就是她。她活该——那个公子哥把芗芍想要私奔的事情告诉了笑美
姑,然后笑美姑根本连锛儿都没打,听完之后撒丫子就去把仲老爷给找了过来……」
叶莹闭著眼睛,吸了吸鼻子,然后换换说道,「自打我被卖进香青苑之后,其实
我跟里面的那帮人几乎没有一个是关系好的,包括阿恬妈;但是芗芍除外……我
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进去的、因为什么当了婊子……然后那次,我眼睁睁地看著她
被那帮穿著灰马褂的臭屄们,活活地勒死在我面前。我很庆幸自己早早地就接满
了客,又东哄西骗地搞了一大堆金主给我送钱送东西,让我有机会给自己赎身。」

  「我看你不只是东哄西骗吧?还有从高澜夫妇那里挪用的一笔资金,不是么?
我看过我们局经侦处的调查报告。」

  叶莹无奈地笑笑:「呵呵,被你抓到了。」

  「那么既然你这么反感香青苑,你为什么不走?或者说你已经算是给你自己
赎身了,你怎么还不走?」我追问道。

  「很简单,我没有家啊,我家早在我14岁的时候就被高澜给毁了;而且从我
14岁被封小明训练成性欲机器的那时候开始,我就已经不会、也不习惯任何其他
的谋生手段了——我已经记不住我跟你说没说过了:反正在外面也是出来卖,在
香青苑里也是卖,我干嘛不在一个可以让自己待得舒服的地方把自己的这身皮囊
和还算嫩的骚屄卖个好价钱呢?你知道你们市局在扫荡火车站前一条街之前,那
里面有多少明妓暗娼打破了头想找机会往香青苑,还有喜无岸和被吓得关门的知
鱼乐里面进么?但是没有用,这三大色情会所只愿意培养自己的婊子,外面的杂
苗很少收的,除非爆发梅毒花柳,或者妓女们集体辞职。」

  这一席话说得我心里竟为叶莹觉得辛酸,并且也让我刚刚对她的轻浮的讽刺
有些后悔,于是我喝了口茶,很抱歉地看著她,然后说道:「行吧,你先给我讲
完那天晚上香青苑里发生的事情,然后再说别的。」我喝了口茶,对叶莹说道。

  于是叶莹继续给我讲述著:本来那天叶莹准备给阿恬姐上完了药之后就离开
香青苑的,可当她刚穿好自己的衣服没多久,便听见外面突然乱成一片,阿恬姐
刚准备打开冷库的门,叶莹就听见从铁门上传来两下清脆的「铛铛」声响,阿恬
姐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但用过手枪的叶莹很清楚,那是子弹打在金属上发出来
的声音,随即,叶莹立刻从冷库里最往里的停尸架上搬下了两个存尸袋,把里面
仍未腐化的两具女尸丢在了一旁,然后不由分说地让阿恬姐先钻进了一只里面,
自己则钻进了另一只里,用著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刺勾著护身符十字架项坠的拉绳,
把自己的这一只袋子的拉链拉紧。

  在拉链刚被拉紧后的下一秒,冷库的门就被打开了。而冷库外面,依旧有枪
响和令人悬心吊胆的嘶嚎;而存尸袋里面的味道难闻得很,就像是用粪便和臭豆
腐汁液浸泡过的涂满了臭鸡蛋黄的腐烂榴莲皮一样,袋子里空气也越来越稀薄。
不过彼时最让叶莹担心的是,如果阿恬姐或是自己其中一个人忍不住动了一下、
咳嗽了一声、打了一个喷嚏,甚至于呼吸太过明显而导致尸体袋鼓动或者窝瘪,
那么两个人就都有可能被发现,然后跟外面的那些人一样被杀。

  「嗬!这里倒是凉快!」叶莹正想著,就听见三个人走进了冷库,其中一个
男人说道。

  另一个男人吸了吸鼻子,接著走到了叶莹正藏身的尸体架旁,踢到了什么东
西——当然,叶莹心知肚明应该是那两具刚被扒下来的裸体女尸:「哟哈哈!看
看我发现了什么呀!正好俩小美人儿!来吧,你一个我一个,可别说我不够哥们
啊?」

  「不是吧,你们这么渴?」没想到这三个里头还有一个女的。

  「废话,你不给我们干,咱们队里的这帮老爷们肯定得找个别的方式发泄一
下吧?」蹲在地上的那个男人说道。

  女人身边的男人也开了口:「算了吧,你跟老才你们俩可没少干吧?你比我
干她的次数多得多好么?但是老才你也别装大瓣儿蒜,上次咱们俩一起出手的时
候,那个男的头都被你给割掉了,你还不是跟那个尸体来了一发?我去,而且我
头一次知道这人他妈的头被割了了,下面的鸡巴还他妈的能勃起还能射精,活久
了真是啥都能见到。」

  那个女人厌恶地说道:「问题是我上次那个和现在这俩能一样么?上次那个
刚死,你看看这俩,死了多久了、皮都发紫了不说,身上还一股味,而且冰凉!
真服了你们这帮男人了,是不是急眼了看见马路上裂个缝都能干?」

  「肏……你说这个,我们还闹心呢!悄悄当年我们过的什么日子,现在过得
什么日子?」蹲在地上的那个男人沮丧地说道,「想当年咱们仨也都是领过不下
五个勋章的,而且勋章还都是省厅厅长亲自给咱们佩戴;身上负伤不少,但是奖
金也领到手软;还有各自家庭,要啥有啥……本想著跟『老头子』干一番事业,
谁曾想他妈的能混成现在这逼样!要吃喝、要衣服、甚至要枪和子弹也得他妈的
靠枪那些小辈的,遇上不好时候,连洗个澡都得等下大雨!结果你看看原先跟
『大掌柜』混的那帮人,现在吃香的喝辣的!跟他们比,哼,我们就是一帮野人!」

  「老楚,这话你跟我和老才说说就够了,」站在女人身边的那个男人说道,
「你可别让『大先生』他们听见,否则你可就惨了。」

  那女人也说道:「对的,跟咱俩发发牢骚拉倒。而且咱们谁想这样啊?我估
计『大先生』自己都不想这样,谁知道『老头子』居然能被杀?『大先生』自己
不也挺惨的么,先是亲爹被杀,然后全家被杀,要不是『大先生』早有对策他也
活不到今天;现在他还没办法跟自己妹妹相见……」

  「你们几个说什么呢?」这时候,另一个女人走进了冷库。——讲述到这的
时候,叶莹很紧张地看了我一眼。

  「没……没什么……」原先那个女人对后来那个女人说道,「那个……事情
结束了?」

  「结束了。」后来的那个女人答道,「这有不少现金和收藏品,在等我准备
准备把他们账户里的钱整理一下汇给『大先生』,你们就又是要枪有枪、要吃有
吃、要穿有穿,又都是一条条好汉女杰了!」

  「那……『阿爹』也被你给干掉了?」

  「我必须杀了她,小奕,她毁了我一辈子,她毁了你一辈子,她毁了我们一
辈子!恨她的不止我一个,你仔细想想,当年的你我,跟今天被我们干掉的在这
里为她卖身的这些妓女们有什么不同吗?还真亏你到现在还管她叫『阿爹』!」

  「算了,别说了。咱们离开这吧!」站在女人身边的男人说道,「我是真恶
心这里的味道,让我想起了我之前家里那个总也修不好的破冰箱。」

  于是,冷库里安静了。

  十几分钟之后,香青苑里也安静了,叶莹这才连忙拿出手机找了帮手,跟阿
恬姐逃出血流成河的香青苑,然后找了个地方躲了几天——那帮手也就是我那个
继母陈月芳,叶莹那几天住的地方就是陈月芳在住进我家之前所租的那个又老又
破的公寓里。何美茵跟韩琦琦跟踪陈月芳那天看到她手里提的那桶鸡汤,就是送
给叶莹和一直惊魂未定的阿恬姐喝的。

  「你等等……」听完叶莹的讲述之后,我立即对她发问道,「你是说在香青
苑里进行屠杀的那两个女人,跟二十八鸨母一样,也管仲秋娅叫『阿爹』?」

  「除非我在存尸袋里被闷出幻觉了,我绝对没有听错。」叶莹肯定地说道。

  我紧闭上双眼,思考中自言自语道:「……有严肃的组织纪律……可以抢劫
警备物资……还提到了勋章嘉奖……仲秋娅……到底惹上的是谁?」

  「我不想打断你的思路何秋岩,」叶莹认真地看著我的眼睛对我说道,「可
是我估计你们一般情况下,可能都查不到『老爷子』在开设香青苑茶楼之前的履
历资料。但我听说——是听说,我自己也不敢确定——仲秋娅很早很早以前,早
到你外公还年轻的时候,她做的职业就是你和夏雪平现在的行当,而且他们俩曾
经很有可能是同事,而且很有可能一度比你外公的官职还要高。」

  「你说什么?仲秋娅曾经是警察?」这对我来说简直不可思议;但待我冷静
下来,精研细磨了一下那天仲秋娅跟我对谈的时候的态度,完全就是以我的一个
怪脾气的远房奶奶对待自己不成器的孙子时候的那种恨铁不成钢和威严,她提到
徐远和沉量才的时候,也仿佛是师父提起两个不成器的废柴徒弟的样子——而且
她貌似还很清楚沉量才和桂霜晴当年的故事,而当她说起我外公夏涛的时候,则
从骨子里透露出一股物是人非的无比思念;而第二天去勘察现场,沉量才和徐远
面对著仲秋娅的尸体时候的态度,也印证了这个老太太之前跟他们二位都是熟识
的——她曾经是外公的同事,或许除此之外,就再没第二种可能的解释了。

  可问题在于,在警察系统的档案里,我完全找不到与仲秋娅相关的内容,事
实上整个警察系统历史里,出现过的姓仲的人名都寥若晨星。

  但是如果按照仲秋娅的之前是个警察、而且还可能是市局或者省厅的官僚的
思路走,那么……

  「——那么,那些血洗香青苑的真凶,很可能也都是警察;因为他们提到了
『省厅』、『负伤』、『授勋』……警察系统里的问题怎么这么多?」我一边思
考一边念叨著,于是我发现在我身边的叶莹的眼神越来越惊恐。看著她的眼神,
我瞬间恍然大悟:「——哈!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我终于明白,把高澜夫妇开膛破肚之后一直躲躲藏藏的你,突然出来表示
要自首了。」

  叶莹双目充满了紧张和恐惧地看著我。

  「是因为你们桴鼓鸣的人,也参与了那天对香青苑的屠杀;然后你感觉你自
己被出卖了,或者你觉得你自己的性命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上一回事,你为了保
命,所以终于想通投案自首的——我说的对不对?」

  听我说完,叶莹的眼神立刻黯然下来,但也多了一份踏实:「我确实因为想
要保命,但我可没说这些……我是说在我准备联系你自首之前,我查过相关法律,
对于有些话我不能乱说,所以对于桴鼓鸣的人参与了多少别的事情,还是说他们
策划了什么别的事情,这个就需要你们去查了。」

  「所以作为帮桴鼓鸣做事的人,血洗香青苑这件事你确实是不知道的。」

  「这是必须的。」

  我长吁了一口气,但叶莹的话并没有解开我心中的种种疑团,于是我继续问
道:「那我就觉得奇怪了:桴鼓鸣既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又能劫警备手枪和弹药,
又能对将近三百人进行屠杀,他们为什么不用这个力量去杀夏雪平?」

  「对于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许夏雪平是下一个也说不定。」

  「那他们所说的『老头子』、『大掌柜』、『大先生』你自然也不认识咯。」

  「不认识……我说何秋岩,你问话的方式也是神烦!我直接一股脑地告诉你
吧:我估计事情调查到现在,你也应该清楚了,X先生所使用的策略,即是让我们
每一个人去杀另一个所仇恨的对象,并且,我们还都拥有同一个目标,就是杀了
夏雪平;就你们局重案一组著手的跟桴鼓鸣有关的杀人案里面,周正续虽然我策
应过他的行动,但是我跟他连照面都没打过,他习惯于单独行动,在时事传媒大
厦对面那次除外,在楼下接应他的那个是段捷,他们俩是好哥们;段捷跟他那个
既是妹妹又是女儿同时兼任情人的,我见过面,我一般都是在帮X先生给他送东西;
剩下还有一位,那就是到现在还没破案的谋害沉福财全家的杀手,也就是你的那
个后妈陈月芳,咱们几个里,就数我跟她关系最熟。其他人,我真的一概不认识。」

  「你当然跟她关系最熟,因为她毕竟曾经是你父亲合伙人的遗孀——即便她
整了容、改了名字。」我看著叶莹说道,「但你刚刚还是漏说了一个人。」

  「谁?」

  「大名鼎鼎、把F市治安搅和得一塌糊涂的X先生。」

  「嗯,我确实忘记告诉你了……抱歉,是我的错,我早就习惯刻意地不在他
人面前提他了。」

  「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难道也是通过他的那个网站么?」

  「如果我这么说,你会相信么?」

  我双眼凝视著叶莹没有说话,而在心里重新理了一遍她目前告诉过我的所有
东西,听起来大概没有什么问题,不过等明天把她送进局里之后,我还要让夏雪
平他们仔细核实一遍,看看她的这些供词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少。

  叶莹瞟了我一眼,活动了一下被铐住的右手,然后直接端起我的茶杯喝了一
口,叹了口气:「没错,我跟他线下关系就很熟络,其实最开始是他先找上我的——
是他来香青苑嫖我,然后认识我的。」

  「照这么说,你跟他之间算是相互了解咯。」

  「也算不上。他了解我比较多,但我对他了解较少。」说著说著,叶莹陷入
了回想当中:「在我刚进香青苑的时候,我在里面无依无靠的,还有不少人欺负
我;在里面我还要跟著鸨母和教习们没日没夜地学礼仪、学口活床技、学琴棋书
画、学女红,甚至连他妈说话的方式和口音语调也要学著怎么改;而每天遇到的
客人,也都跟机器似的,并且对待我们这帮贱婢的方式也大多粗鲁不堪。可是他
不一样,他虽然貌不惊人,但是极为绅士,说话、做事,甚至在床上做那事,都
是那样的风度翩翩。」

  「稍等,」我伸手指了指叶莹的鼻梁,打断了她的叙述,「你刚才说你喜欢
的那个人,那个跟你拥有孽缘的人,该不会就是这位X先生吧?」

  「何秋岩,你果真是聪明人。」叶莹斜著眼睛,但是却目不转睛地看著我,
对我说道,「但你知道么?我跟他注定没办法在一起。」

  「是因为,你最终发现他其实是在利用你?」

  「那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有家。」

  「哇哦!你稍等一下——X先生有家?我一直以为这个可以策划连环杀人案的
主谋,可能即便不是个颠沛流离的人,至少也该是个单身汉才对,否则如果一旦
事变,他携家带口的如何进行流亡跑路?你没搞错吧?他真的有家?」

  「他有家。」叶莹意味深长地看著我,深吸了一口气,「他是公开的身份是
从事文化行业的,他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刚认识我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婚了,多
年未娶;我以为他有一天会来把我从香青苑带走,但他并没有。或许在他心里,
我也就是个肮脏的女人吧,虽然他对我要比其他客人对我要更好上十倍百倍;呵
呵,仔细想想,没准那是他用来忽悠我,让我为他死心塌地做事的手段吧!」

  「那他到底跟夏雪平有什么仇,竟能让他可以这么千方百计地想置夏雪平于
死地?」

  「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但我知道的是,他确实恨夏雪平恨了很久。而且似
乎是从你外公夏涛还活著的时候,就已经有的事情。」

  「这么久!」我难以置信地看著叶莹。若叶莹说的是真的,那么老早之前按
照夏雪平,还有徐远和沉量才他们所反推猜测的跟差不多十年前曹龙曹虎兄弟一
案,就基本没什么关系了。只是我又觉得奇怪,如果说这个X先生在我外公活著的
时候就跟夏雪平已经结了仇,那他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来报仇?我有些怀疑地看
著叶莹,想了想,或许她是真的不知道。

  一时间所有繁杂琐碎的细节交织在我的脑海里,因此在这一刻我有些理不清
头绪,我也就不知道下一个问题到底该问什么;正在这个时候,我又想起在我去
帮安保局走外勤的那天大清早的事情,那算得上是我第一次正式见到叶莹,于是
我回想了一下整个事情,也挖掘了一下自己内心深处的阴暗,然后我对叶莹问道:
「艾立威这个人你认识么?」

  「你说谁?」叶莹微皱著眉头,满脸疑问地看著我。

  「艾立威,」我重复了一遍这个令我讨厌的名字,「他跟你们桴鼓鸣有什么
关系么?」

  「有照片么?」叶莹低下头看了一眼我的裤子口袋,然后又迅速地把目光移
回到我的脸上。

  「有!稍等一下。」于是我把手伸进自己右边的裤子口袋掏出了手机,一著
急,还不小心地把钥匙串带了出来。重新揣好了钥匙串,我才拿起手机,从自己
的相册里翻出了艾立威的证件照,把手机摆到了叶莹面前:「就是这个人。他是
我们局重案一组的一个刑警。」

  叶莹端详著艾立威的照片,然后又转过头看了看我,对我问道:「你怀疑他
跟我是一伙的?」

  「没错,我怀疑他很可能是桴鼓鸣安插在警察局的内鬼。」

  「那你有证据么?」叶莹眯起眼睛看著我。

  「他曾经想加害夏雪平,被我……呼,好吧,我没有证据。只是一种直觉。」
我本来想要诈和一把,但仔细想想,我还真不知道这个谎应该怎么编;说白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吃醋导致的,我觉得我应该用更好的方式让夏雪平对艾立
威产生疏离而不是这样,如果在这件事上,我对叶莹产生了诱供或者疑似诱供的
行为,别说警队和法律都需要我负责任,我自己良心上也说不过去。

  叶莹认认真真地盯著我的眼睛,而且眼神完全充满了强制性,一字一句地回
答道——就跟那天晚上我跟夏雪平吵架时,她对我说她真的爱上艾立威的时候如
出一辙,就好像一定要我相信一般:「何秋岩,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也
是我第一次见到这张脸。我敢保证我不认识他。」

  「好吧,我知道了。」说完之后,我不由得轻叹一口气。

  而叶莹也低下了头,往她自己的左下方撇了一眼。

  「后来在本市和J县发生的一堆割喉取内脏的凶杀案,手法跟你极其相似,难
道也是你做的?」

  「是的。包括前两天你们省警察厅的那两个。」

  「你已经决定了自首,还要犯案?」

  「没办法,X逼我做的,我不得不做;我除了是他用来发泄的肉体工具,还是
他手里的一把匕首,他让我杀谁,我没有一点反对的能力。」叶莹深吸了一口气,
继续说道,「而且我推测的,如果哪天我对他来说没用了,他早晚会抛弃我的。」

  「说到这个,你知不知道原本我对杀死高澜的凶手只是通过你们香青苑姑娘
们身上缠著的红丝线认出来一个大致的轮廓,但真正点破你身份的是周正续?而
且同样那天仲秋娅找我过去谈话,也准备拿你跟我们风纪处做交易?」

  叶莹叹了口气,然后苦笑道:「我不知道,但这并不出乎我的意料……拿我
做筹码,很可能都是X先生对周正续和仲秋娅的授意。」

  「你们的那个X先生,居然还能使唤得动仲秋娅?」

  叶莹直勾勾地看著我,然后对我说道:「我真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告诉你这些——
何秋岩,在F市,地下秘密结社可不止桴鼓鸣一家;X曾经告诫过我,如果在香青
苑里遇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只要不涉及到桴鼓鸣的事情,千万不要去碰。在
很多东西面前,桴鼓鸣可能只是个随时随地就能被捏死的小蚂蚁罢了。我只能说
的是,桴鼓鸣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它独立于其他我所能接触到的更多的黑暗面,
但是,说X跟那些人没做过什么交易,那是不可能的——何秋岩,我本来……这是
我看在你对我还算不错的份儿上,我可以对你释放的最大善意了。」

  听完叶莹对我说的话,我心里大吃一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谁曾想
在这个桴鼓鸣之外,居然还有别的组织。只是眼下,解决桴鼓鸣才是燃眉之急。

  「那么那天死在三江路辖区的那个暴露癖,是你杀的么?」我对叶莹问道。

  「那个完全是个意外!呼,说起来我现在还又怕又气,若单纯是个强奸犯也
就算了,那个人居然还要割我的脖子!而且我不知道你们是否发现,他身上的伤
口完全是由他自己那把手术刀割出来的——那是因为他想要袭击我,但是他自己
手里的刀掉了,我完全是在自我防卫!……算了,后半夜在街上几乎一个人都没
有,我也没有人证,这个我算是洗不白了。」叶莹说完,丧气地把后背往沙发椅
上倚靠著,然后把右腿搭在左腿上翘著二郎腿。

  我看著叶莹,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说道:「你放心吧,法庭上应该是把你犯
过的所有罪行和你跟警方合作后立的功一起进行参考的,而且我也会帮你跟市局
鉴定课打招呼,甚至可以帮你请刑侦专家重新评估鉴定那个疯子的死。」

  叶莹叹了口气,对我眨了眨眼,微笑道:「何秋岩,你是我从小到大到现在
见过的唯一一个好人。谢谢你。」

  这是我从认识叶莹之后,见到她唯一的一个纯洁无瑕、不带任何污秽的笑容,
对于这样的笑容我确实很动心。「没什么,警察的职责所在。」

  「哈哈哈哈……」叶莹看著我,又突然捂著嘴笑得前仰后合,给我笑得心里
直发毛。我便连忙问道:「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来『阆苑』跟我说的……哈哈哈哈!哦,可能不认识『阆苑』
是谁,就是那天你那个哑巴同事给舔屄的那个妞,她也勉强算是我在香青苑里的
一个姐们儿……哈哈哈……她跟我说她之前一天晚上在哪个酒吧来著,看见有个
喝醉了的傻逼警察醉得跟坨烂泥似的,逮谁往谁身上黏,还他妈口口声声喊著
『老子是F市最年轻的处级干部何秋岩!』——噗呲哈哈哈哈!我说你也太逊了吧?
而且那天晚上『阆苑』居然没认出你来,我也真是醉了!哈哈哈哈……」

  「那是我原话么?我说的是『我就是』,我没说『老子是』……」现在一听
见有人讲起那天晚上我喝多了以后的糗态我就觉得糟心,我赶紧关了录音,然后
继续对叶莹高声说道,「不是我说……那天晚上到底有几个直接或者间接认识我
的人在那个酒吧啊?怎么全都知道我喝醉以后说的胡话呢?」

  听了我的辩解和牢骚,叶莹更是哈哈大笑。看她笑得厉害,没办法,我也跟
著忍不住笑起了自己。

  笑了一会,叶莹从脖子后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然后又对我问道:「何秋岩,
你说我现在这种情况,到最后法庭会给我判什么刑?」

  我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对叶莹说道:「本来你杀了那么多人,而且还有协助
杀人的行为,并且还搞过爆炸案,死刑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但是你现在选择自
首,态度良好又可以协助破案,基本可以从死缓往下考虑,一般情况可能会判无
期;我估计情况好能找一个优秀律师的话,或许可以争取有期徒刑20年,这不是
没有先例的。你放心,我会帮你争取一下,而且在里面表现得好一些,还有减刑
的可能。」

  其实我这是在给她画下一张大饼,虽然叶莹自首,死罪可免,但是究竟这个
活罪应该怎么判,我心里也不是很确定,毕竟直接死在她手里的人太多了;而我
之所以让她觉得自己还有能正常刑满出狱的可能,纯属怕她改主意。

  「呵呵,20年么?我他妈的要是能从里面出来,再见到外面的太阳,我都得
44岁了……」叶莹闭上了眼睛,有些茫然地笑了笑。

  「但你应该知足的。你命硬,而香青苑里其他人,早就见不到太阳了。」

  叶莹斜楞著眼睛看著我,接著又眯起了眼睛笑了笑,然后语气特别不忿地对
我问道:「欸,我倒是特别想问问你啊——杀人赎罪确实天经地义,我叶莹犯了
王法,我掉脑袋都活该,但是像高澜夫妇那样的难道不该死么?除了我爸以外,
你知道他们两口子还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么?像封小明那样的人不该
死么?我当初才14岁,他就把我弄到一个乡镇的临时集市上,扒光了扔在笼子里,
让我跟母猪和肉鸡关在一起,十块钱他妈的就能肏一次——还不只是我一个女孩
哦!同时还有十个我都不知道从哪被拐来的女孩子跟我一样被关在一起,被那些
肮脏的手和鸡巴在身上蹭、在身体里乱搅著,为封小明那样的人谋利,他不该死
么?可你们警察最后却要通缉我、通缉X先生、以及我们这样的人,所以害人的人
反而成了受害者,而我们这些被逼急了的弱者们,却他妈了个屄的成了罪犯!这
个世界现在是多么的肮脏龌龊,你们这些自以为正义的化身难道视而不见么?而
我和桴鼓鸣的那些人,难道做的不是对的事情么?我们只是去消灭了那些肮脏的
人,又有什么不对吗?哼,我倒是真想看看,当那些青天大老爷们在念我的判决
书的时候,他会有多少底气对这个恶心的世界视而不见!」

  叶莹越说越激动,我本来想从中间就打断她的话语,但我知道的她心里若是
没有不满情绪,那才叫奇怪,因此我故意等她说完,让她好把情绪平复下来。她
果然说完了话之后大口大口地喘著气,然后想了想,抄起了筷子夹了一块海胆寿
司放进了嘴里。

  待我确定她真正冷静下来以后,我才对她说起话来:「你方才的这些话,又
让我想起段亦菲了。」

  「她也跟你说过类似的话么?」叶莹吃著海胆,对我问道。

  「嗯……大概差不多吧,具体的一些东西记不住了,因为当时我也是带著一
股子火跟她去见的最后一面,但意思应该跟你说得差不多。」

  「呵呵,她那是个文化人儿!说出来的话,肯定比我中听;不像我,我就是
个婊子。」叶莹冷笑著说道,「但你没看见啥样人都能说出这番话么?这就说明
这个世界是有问题的,不是么?当写作出书的和卖淫乱交的都在不约而同地骂著
这个社会,那这样的社会是个怎样完蛋的东西啊?」

  「哈哈,你不去做社会活动家也真是浪费人才了。」我开了句玩笑,随即又
问道,「一说起社会活动家,你知道在咱们国内,有一个以咱们F市为首,名叫
『打倒女恶警夏雪平起义军』的组织么?」

  「你说那帮骗子?呵呵,我虽然是自首,但我也想说,你千万别把那帮人跟
桴鼓鸣相提并论,他们连给X先生提鞋都不配——他们那组织光是这破名字就Low
爆了有没有?」

  「那我再问你:你说高澜、封小明、沉福财那样的人该死,那夏雪平该死么?」

  不出我所料,叶莹被我这一问给问楞了。

  看著她,我继续说道:「你们这四个人的故事,我大概都清楚了,你们每个
人可以说都是悲剧的主角,而且根据你们的经历,我也完全可以推理出,你们桴
鼓鸣背后的那个老板,也应该是个不幸的人;但就我目前所知的,除了段捷那个
名为后母实为妻子的祁雪菲确实是因为夏雪平而死的,段捷勉勉强强可以算是跟
夏雪平有仇——当然那并不是夏雪平故意的——剩下的三个,周正续、陈美瑭,
还有你,你说说有哪个是跟夏雪平有仇的?我说的没错吧?刘虹莺,我同情你的
遭遇,同样我也痛恨这世界的黑暗,但我倒是要再问问你:你们杀了诸如沉福财、
封小明、高澜那样的人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杀夏雪平?她是你们这个杀人网站的
终极目标,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敢说你们比我这个跟她分离十年的儿子都应该更
清楚:那请你告诉我,你觉得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好警察……但就像你告诉我的,孽缘里有一个叫『怨憎会』。我们
这帮人天生与夏雪平这样的人命格相冲,这是没半点办法的事情。」叶莹说完,
摇了摇头,然后双眼仿徨的地看著地上发呆。

  「那你还觉得,你们跟那个什么『起义军』有区别么?」

  叶莹先是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又摇了摇头,咽下了一口唾沫之后张了张嘴,
但最终却没能说出什么来。

  「你说的那些事情,其实我也憎恶,其实不止你我,从古至今这些东西一直
就没变过。憎恶的人多了,有些人觉得疼,因此开始反抗,有些人选择麻木,因
此随波逐流;但是反抗的人呢,有的人选择一点点去纠正、去修改,而另一些人,
却选择用更简单粗暴的方式去烧杀打砸,然后试图以自己的偏好来建立新的秩序,
便不给任何人留下任何的可能机会,甚至连纠正和修改的可能都不给留下;结果
到头来怎样?还不是依旧有那些黑暗和肮脏龌龊么?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个电视
剧里,女主角有个令我至今难忘的台词,她说『有野心的人在推翻这个世界,有
梦想的人却在忙著修补它』,在我看来,夏雪平这样的人虽然不讨喜,但她就是
那个有梦想的、在忙著修补这个世界的人;你们那个X先生,就是有野心的人。你
们以为你们自己是正义的,但偏偏却要杀了修补这个世界的人,难道你现在还觉
得,你们自己是对的么?」

  「呵呵,」叶莹莞尔一笑,「谁能想到,我跟你竟在一起聊起电视剧了。我
也很喜欢那个电视剧,你说的这个台词,我也记忆深刻。你的意思是在说,诸如
我、陈阿姨,我们这样的人都是炮灰,对么?你说得对,夏雪平就是那种在默默
承受著痛苦修补世界的人,只是这样的人为什么没让我早点遇到?如果我早点遇
到了,现在的我就不会是妓女叶莹,或许我会是个衣食无忧的小公主,至少我应
该是个在正常上学、求职女大学生刘虹莺,我应该泡在书海里而不是男人的臭精
液和尿液里!而也诚如你所言,X先生也是个不幸的人,但你不觉得把不幸的人逼
成有野心的人,这本身就是一种荒谬?没办法,我是炮灰,你也是炮灰,夏雪平
也是炮灰,我们都是;封小明、高澜的死是罪有应得,夏雪平的死是她的宿命。」

  「宿命……呵呵,」我有些不屑地看著叶莹,看著她此时的这副自以为是的
在观点和信仰上的垂死挣扎,「不懂宗教的人,都经常喜欢用『宿命』来为自己
的所作所为找借口。我猜你们的X先生肯定没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杀了夏雪平之
后,他应该怎样,这个世界会是怎样;我可以再问得夸张点:如果他把这个国家
的所有警察都杀了,那他还要继续怎么样,他想过么?」

  叶莹叹了口气,然后转过头看著窗外的夜色:「他没有。我也问过他这个问
题,但每一次他都用别的话岔开,或者闷头半天不吭声,或者干脆对我发火不让
我问。」

  「因为他自己也觉得理亏,这就是犯罪和行侠仗义、替天行道的区别。你记
得那个电视剧里,在女主角说的那段话后面还有半句么?『只有把旧的世界推翻
了、摧毁了,才有更多的机会——我觉得那是不对的,因为不管是一个怎么样的
世界,都是由人心组成;你可以对它视而不见,但你不能强迫我忽视它的存在。』
一件事情的正确与否,在别人告诉你该不该做的时候,你自己的心已经有了答案
了;我想我觉得在你心里,你早就不不认为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完全正确的,对
吧?否则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主动选择坐在我的身边跟我促膝长谈了。」

  叶莹听了我说完这一段话,动容地咬了咬嘴唇,然后微笑著点点头表示同意;
接著,她似不经意地摁了一下她偷来的那部手机的锁屏。

  我以为她会再发表一番感慨,却没想到她再开口,却说的是这样的话:「那
我想再跟你咨询一下:如果我能帮你把X先生引出来,让你把他抓住,这样的话我
能否再争取一些减刑?」

  「你……你说的是真的?」我难以置信地看著叶莹。

  「真的不能再真了。我已经对那个人无感,而且我的人生已经是斜得不能再
斜的邪路了,我希望我可以34岁就刑满释放,而不是44岁,然后就可以重新生活;
如果能用那个负心汉、野心家的被捕,来换取我的十年光阴,我当然愿意。」叶
莹看著我说道,她的眼神看起来很恳切。可我总觉得有一股游离的紧张的气场笼
罩在她的身上。

  「那你准备怎么办?」

  「这就是我想用电脑的原因,」说著,她对我把头往电脑桌那边一甩,「带
我去坐到那边。如果你明天想见到他,并且抓到他,现在就需要让我跟他联系。」

  她突如其来地这样迫切想要联系X先生,让我的心里瞬间产生了十分的怀疑
「你等一下,为什么这么著急?如果稍等一会再联系他,或者如果由我来跟他进
行文字对话,你在旁边口述,会有什么问题吗?」

  叶莹白了我一眼,然后摇了摇头:「你们警察难不成都是属狐狸、在戏台上
唱曹操的么?我说何大警官,你听没听说过有个东西叫做Java?你听没听说过还
有种东西叫做Oracle sql?」

  「呃……Java我只是听说过;Oracle sql我不知道,我倒是知道Sas/Sql。」
我对叶莹说道。

  一听我说起我都不知道这个「赛斯——西蔻」到底是个人名还是什么其他东
西的词组之后,叶莹又不禁有些紧张地看了看我:「你还懂Sql语句编程?」

  「我不懂,我只是听我搞It的朋友提起过。」我如实说道。当然,我刚说完
就后悔我干嘛要跟她说实话。

  叶莹平静地看著我,但看她胸前起伏的幅度,我觉得她似乎是松了口气:
「……行吧!那我就多啰嗦两句:X跟我们这些人约定过,如果想找他进行即时的
对话,只有在每天晚上8点到9点一刻的时间段内在桴鼓鸣网站上与他用Oracle服
务器进行联系,所有对话内容都是利用Sql语句,包括一些JavaScript的代码。
你如果是学过编程的人就应该清楚,每个人的编程习惯都不一样,每一个人对单
词、标点,以及后续的语句和方程的使用,Bug的产生和消除Bug的方式都是有自
己的一定癖好和规律的,甚至对于空格和回车换行都是一样,这个就好比一个人
的指纹。所以别说你不懂编程,就算是你懂,你来替我敲键盘,只要出现一点与
我平时习惯不符的地方,被他发现,那么你我就都死定了——别忘了你们局里那
个叫魏蜀吴的家伙是怎么死的。」

  被她如此警告,我的心不禁凉了半截,魏师兄死时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行吧……那还说什么,抓点紧。」于是我拉著她的手站起身,还帮了她开
了电脑。

  她慵懒地往老板椅上一坐,然后说道:「啊呀……真舒服!你们平时坐办公
室的也都这样享受么?对了,何秋岩,刚才上来之前那个美女姐姐不是说什么房
间里有酒么?你帮我看看冰箱里,我想喝两口。」

  我严肃地看著叶莹:「我说刘虹莺小姐姐,你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干嘛呀!我就是想喝点酒,怎么了?自首嫌犯不允许喝酒吗?违反法律还
是违反你们警察的狗屁规矩?」

  「你自己看看迷你冰吧跟电脑桌距离多远?」我指著冰箱说道。我之所以生
气,是因为迷你冰吧明明刚刚就在她刚刚坐过的那张沙发椅的左侧,但刚才她一
点要喝酒的意愿都没表现出来。我又对著叶莹说道:「反正你要是想找借口解开
手铐,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想法。」

  「好吧……这样行了吧?」叶莹站了起来,然后对我打了个手势,露出了一
个淫邪的笑,「我求你就让我喝几口呗?我至少要在监狱里待二十年呢!女子监
狱给提供酒精饮料吗?怎么,难道你会在我坐牢的时候给我送几瓶,然后跟我一
起喝一起在夫妻会面室里酒后乱性?或者等著我越狱上你住的地方偷酒喝,然后
在你女朋友或者未来孩子他妈的身边把你上了,或者看我把她上了?嘻嘻!」

  「算了,拗不过你……」我只好又拉著她走到冰箱前,让她自己打开了迷你
冰吧的门。

  一打开门,叶莹一脸的大失所望:「什么嘛!怎么都是酒版?我说何秋岩,
你那个黑社会朋友那么抠门的啊!」

  我看著迷你吧里的情况,也乐出了声,因为冰箱里虽然有专门两扇的储柜都
是烈酒,但全都是规格在50ML的迷你形状的小瓶,做工还都挺精致,但基本可能
一口就是一瓶,感觉都不如旁边软饮料区里那几罐冰薄荷味雪碧和格瓦斯看著更
痛快——我好喝酒但并不懂酒,也是头一回看见这种东西。我只好蹲下来安慰著
叶莹:「这不是挺好吗?你看,咱这有骷髅伏特加、摩根船长、三得利、还有这
个Malibu、黑方……哇,还有人头马!我操哈哈哈,居然还有茅台、剑南春和老
白干!你这尽管一瓶不过瘾,但架不住咱样多啊!」说完之后,我自己拿了两罐
冰薄荷味的雪碧,拉开了拉环。

  叶莹看著我,皱著眉嘟著嘴,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把一瓶50ML的
龙舌兰全都倒进了我的饮料罐里。

  「喂,你干嘛!」我对她大叫一声,端著饮料罐的右手下意识往后一躲,怒
视著她。

  「……哎呀,给你兑出一罐『塔亏拉泡破』怎么啦?你不是挺能喝酒的么?
那天你去香青苑我看你喝那么老多都没醉,咋了,搁饮料里兑点都害怕?还是你
怕我害你给你加啥玩意啊?这不是宾馆里的酒版么?」

  虽然说我知道自己英语没好到哪种程度,但是叶莹带著点大碴子口音,外加
硬软腭音混淆、所有鼻音发轻的说话方式,生把「墨西哥炸弹」这种鸡尾酒的英
文念成那个样子,直接给原本有些生气的我给逗得忍俊不禁。调整了一下情绪,
我便对她控诉道:「我可不是怕你害我怎的?我稀里糊涂被你和陈月芳拐进小旅
馆那一晚上,你不是还想著让她给我注射点毒药杀了我么?」

  「啥毒药啊?我咋不知道呢?」叶莹又拧开了一瓶Malibu,嗅了嗅酒里的椰
香,并没喝下去,而是放在了手边当成鼻烟玩,却回身抓了一包五香巴旦木,撕
开包装之后,拿了一颗放在嘴里嗑著。

  「装傻?——19%的生死果颗粒,11%的过氧糖,68%的左右的那种混在鱼饲料
里的香味剂,以及最后再加些食盐;人体吸收之后,会产生和煤气中毒一样的症
状;要不是那天之前,陈月芳很可能是因为给自己前夫慕天泽和自己儿子上香扫
墓因此没带这东西,我必然是死在你俩手里,你当我不知道呢?」

  「这都被你发现了啊?看你第二天早上睡得死沉,没想到脑子里还挺清楚的。」
叶莹把嘴里的咸杏仁嚼的嘎吱嘎吱直响,看到电脑屏幕亮起桌面操作界面,便拉
著我回到了电脑桌旁一屁股坐下,整个人顿了一下,然后猛然回过头看著我:
「有一个事情你说错了,陈美瑭可没拐你进小旅馆,你俩的主动被动位置弄反了
吧?」

  我不知自己是否变了脸色,我只确定自己的脸上顷间烫得可以用来温酒烤肉,
可我仍旧硬著头皮装糊涂问道:「瞎说什么?明明我是被你俩拐的……」

  「你告诉我陈美瑭她咋拐的你啊?那天晚上她费劲巴力地给我打了电话,当
时我就听她在喘,一通电话下来,哎我的天,给我都听得湿了;等我赶到那个巷
子头的时候,呵呵,你把人家正摁在墙上从后面肏得那叫一个瓷实!填充的下巴
和垫高的鼻子都有点变形了!根本挣不脱!也多亏当初她做阔太太的时候就经常
健身练瑜伽,估计身子骨都得的被你折磨散架——但那她还在我俩旁边歇了一个
点,还帮我撸了你好几次才离开的,奈何你精神是真足哇,就是软不下来;要不
是我后来我趁著你内射了四泡之后累得不行、倒在床上睡了五分钟的当口,给她
机会吃两片紧急避孕药,估计你俩现在都有孩子了——那还是你被我和她一起弄
去小旅馆之后的事情,在胡同里你射给了她多少发我可不知道,她也不愿意说,
反正我后来帮她检查的时候发现她屁眼里也都是你射的那玩意。你还说是她拐的
你?哼,你可赚大发了何秋岩!你是真不知道陈阿姨没整容之前长得有多美!」

  叶莹直接无情地揭露了那天晚上的事实,让我听得十分的无地自容。根据时
间推测,美茵大清早发觉陈月芳回到家用了电脑又赶忙离开,父亲问起她的时候
她却说自己回了老家;现在比照一下叶莹的说法,我猜实际的情况应该是陈月芳
因我被酒精作用加持而脱不开身才彻夜未归,而凌晨四点左右回家去,可能是是
为了用电脑通过「桴鼓鸣」给X先生留些什么言。

  我只好往回找补了一句:「那……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心怀鬼胎打入我们家
之后,想杀了夏雪平不说,她……她……她就没故意色诱过我么?」说著说著,
我的舌头都打结了,因此我便赶紧住了口,想著下一个话茬能怎么把这个事情岔
开。

  「嘿嘿,那就不管我的事情了。」叶莹嗅了嗅Malibu的椰香,又对我奸笑著
问道,「对,我想起来了何秋岩,请你回答我这个问题,小淫虫:那天晚上无论
是你干我还是干陈美瑭的时候,为啥嘴里都在一直念叨夏雪平的名字呢?」

  「我……我那天就是喝多了!」我心虚地辩驳道。

  「喝多了酒,是你在肏著俩不同娘们儿的时候念叨自己亲妈名字的理由么?
嘻嘻!小淫虫还不好意思了!跟我这装什么蒜?老娘我在这方面啥没见过,你这
点小心思能算啥呀?我遇到过的小男生里,还有跟自己外婆和奶奶一起肏过的呢,
而且我亲眼见过,我估计你连听都没听过;所以说……」叶莹笑著把话说到一半,
看到电脑屏幕上的时间,立刻正襟危坐起来,「小淫虫,你先别说话,老娘没工
夫跟你扯犊子了。」

  「好吧。」我点了点头,喝了口被兑了酒精的汽水。

  在我喝饮料的时候,叶莹貌似是趁我不备瞄了我,然后迅速地点开几个我都
没看明白是从哪点开的界面,接著,她的那双玲珑的手在键盘上飞舞著,敲击键
盘的声音清脆且节奏明了,不一会儿电脑屏幕上就洋洋洒洒地出现了差不多几十
行代码。

  看她认真的样子和打字的速度,我完全插不上一句话,只好把左手放在电脑
屏幕下方的桌沿上,让她方便活动自己的右手;瞟了一眼电脑,上面的代码对我
来说简直如同天书一般,可我因为好奇加上警惕,因此也耐心地观察并总结了一
下:叶莹敲下的这些代码,多以分号(;)结尾,以英文单词「Select」作为一
段的开头,偶尔以大于和小于号呈单书名号的形式扩起(<、>);经常会有一组
或者几组数字或字母,用减号(——)进行串联,并且前面会用英文里的「和字
符」(AMPERSAND,&)与井号(#)作为开头,当敲下回车之后,这些数字或字母
会被系统自动转化为斜体或者彩色字体;很多这样的里面还经常出现美元「$」和
新政府币「¥」这样的表示货币的符号,后面还跟著数字,我便怀疑著她到底在
搞什么,为什么在她的编码里面还会出现金钱符号;可后来再一回想大白鹤曾经
在我面前似乎也操作过这种代码,而且在一些字母的或者英文词组的前面也会出
现「$」这个符号,使用「¥」倒是没见过,不过这也打消了我的怀疑,或许金钱
符号在这些编码里有其他不同含义也说不定。

  叶莹那边打著字、吃著巴旦木,我这边跟著懵懵懂懂地看著、喝著源于整蛊
捣蛋兑出的墨西哥炸弹,等我把一罐饮料喝完,叶莹看著屏幕上跳出的我同样看
不懂的回复,欣慰地送了口气:「搞定了!」

  「他怎么说?」我焦急地对叶莹问道。

  叶莹认真地看著我,对我说道,「明天上午九点半,在东环路那个废弃的老
自然植物研究所西侧楼后门那里,他约我见面。看他说话的意思,貌似你妹妹也
被关在那里。」

  「真的么?你没引起他的怀疑吧?」听到明天就可以见见X先生的真面目,我
心里立刻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兴奋,但同时我也不敢大意,打起了十分的警惕看著
叶莹——万一这是个全套呢?

  「没有,我敢保证,」叶莹直视著我的目光,「你现在可以联系你们市局的
人,布置明天的抓捕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变卦,我发誓;等到了明天,我会
全力帮你稳住他。」

  我没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什么异动,于是我对她点了点头:「那样子最好不过。
谢谢你了,刘虹莺小姐姐。」

  「没关系,小淫虫。」叶莹眯著眼睛,对我灿烂地笑了起来,然后又对我说
道,「我说小淫虫,姐姐这么帮你,你能赏姐姐点东西么?」

  「什么东西?你要吃什么、喝什么,我帮你跟服务台叫。」

  「嘿!你咋就知道吃喝呢?」叶莹对我一瞪眼,左手一拍电脑桌,然后又脸
上表情一变,刻意用著嗲嗲的声音对我乞求地说道:「帮姐姐把这个手铐解开好
不好?姐姐戴著可难受了,尤其刚打完那么老多字,现在手腕酸疼酸疼的呢!」

  「哎哎哎,行了啊,别卖萌了!我这鸡皮疙瘩掉一地,摔碎了能分成八瓣!
别的要求怎么提都行,就是手铐不能打开,而且需要打开手铐的事情也不能随便
干!」我伸出右手摇了摇,否决了叶莹的提议。

  「那你什么意思啊?那玩意我等下要去尿尿拉屎,你还跟著进去,边看著边
闻味?」叶莹急了,吹头发梢瞪眼睛对我质问道。

  「……嗯,对啊!没毛病!而且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叫局里别的女警来,
等她们谁过来再看著你!」

  「那……还是别了吧!嘻嘻!」叶莹笑著看著我,接著一抿嘴,直接把跟我
铐在一起的右手隔著裤子,狠狠地握到了我的生殖器上。

  明明她的动作十分的粗鲁,在疼痛的同时。我应该觉得生理厌烦;却没想到
她一碰到我的身体,阴茎就迅速地立正了,然而其实我知道自己因为美茵被绑架
外加上午目睹并经历了一次暴恐骚乱,此时此刻并没有任何的本能欲望,但身体
就是不听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那个什么……你为什么不希望别的女警来?我……我……我可告诉
你,今晚我不会跟你发生任何事情的。咱俩现在是警察跟罪犯的关系,你可别瞎
想!」我支支吾吾地对她说道。

  「不会发生就不会发生嘛!你紧张个什么呀?」叶莹冲我媚笑了一会儿,又
板起面孔,「我之前也不是没进过局子,那帮女警,哼!我都知道,有的也就是
因为披著身警服,看著贼他妈女神、贼他妈清纯冷艳,私底下的怕是和我没啥两
样;但都是自个的事情,大家不说破也都算了,偏偏要借著自己是警察的身份对
我指指点点。我烦这样,没劲,所以我压根也不愿意跟女警打交道。」

  「行,咱不跟女警打交道,但咱能别动手动脚的么?」我对叶莹说道,因为
这说话的当口,她还在隔著裤子握著我的肉棒和睾丸;而我像是身体失去控制了
一般,感觉自己的阴囊里面也在充血,并且不只是脸上,前胸后背一样在发烫;
看著面前坐著的叶莹,我心里便不由自主地想要把裤子脱下,直接把老二塞进她
嘴里去,但我知道现在这样做,她就一定会找机会让我把手铐给她打开,而且这
样做也是不对的,所以我只能硬忍。

  「瞧你!还说什么都答应呢?你说等过段时间之后,我被送进女子监狱去了,
之后也没有男的过来看我,我还摸得著这玩意吗?除非他妈的里头混进去人妖了!
你不给我肏无所谓,你让我多摸两下、过过干瘾也不行?」叶莹面含春色地看著
我,然后又故作嗔怒状,像是知道我的身体是为何会如此变化一般,接著放开了
手说道,「算啦算啦!你何秋岩为人正直、鸡巴金贵,我这种肮脏贱货摸不得、
舔不得,连给你做鸡巴套子都不配!」

  「我不是那意思!我……」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思路……不,是自己的脑子也
开始乱,并且有些发迷糊,就像是喝多了时候说胡话的感觉;但同时我又知道自
己本应该是清醒的,我知道自己分明只是喝了兑了50毫升的酒精饮料的汽水,我
很清楚在我面前正发生著什么,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所以连说话都顺著叶莹
的勾引脱口而出又笨拙又暧昧的字眼。

  「别解释了!」叶莹故意嘟著嘴,失望地用键盘操作著电脑桌面,然后耸了
耸肩膀,回过头嘟著嘴唇,眼神迷离地看著我问道,「我不碰你,但你让我看看
A片行么?」

  「那……那你看吧……」

  ——鬼知道为什么我这时候要同意!

  接著叶莹对我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然后她打开了一个界面——这个界面不是
什么18禁色情网站的界面,而是她自己的手机云端备份;接下来,她点开了一个
视频,开头是她自己得意的微笑的自拍,她身后的背景似乎有点眼熟;然后画面
一转,摄在了一个床上……

  在视频里,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高大男生站在床边,正一手抬著一个未满四十
岁的身材苗条、肌肤白皙但相貌平平的女人的左腿、一手死死按著女人的平胸微
乳,挺著自己的长枪巨炮,在女人胯下已经有些红肿但却像是用暴雨滋润过的阴
穴中挥舞抽插……

  「哇!这男的真帅!穿衣服帅,脱衣服也帅,连肏著少妇的姿势都让人心醉
呢!这是谁呀?」叶莹笑著抬起头,对我问道。

  ——她这是在明知故问,因为视频里的那女人是陈月芳,那男人正是我。

  视频里的陈月芳已经满身大汗,却仍然在苦苦挣扎;但毕竟在警校里我是系
统学习过擒拿的,她的脚踝正好被我整只手箍得紧紧的,想挣也挣不脱,并且我
都没想到我能够在那种极度不清醒的状态下不知疲倦地、以开采油田时器械钻井
的速度猛往陈月芳的身体里插去,想必在那时候陈月芳一定被我肏弄得又疼又爽……
不,我想说的是又疼又难受……天啊!在我现在这种身体状态下,眼前放著自己
在与自己继母相奸的视频,真是对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折磨!

  叶莹看著视频,便立刻脱下自己的裤子,解开了连帽衫的拉链,掀开了里面
长袖线衣和胸罩,把她之前用作本钱的敏感部位全都暴露了出来。

  「你……你要……你这是干嘛?快把衣服穿好!」我对她厉声叫道;可实际
上,看著她那一对微微隆起、如同荷包蛋似的小巧双乳,那中间凸起的如同熟红
豆一般的乳头,以及下面近乎无毛的凸起阴壁,我真的好想伸手上去摸个痛快。

  「你干嘛呀!让你饱眼福你还不愿意了?这要是换个男的,早就乐上天了吧?
我看个黄片我还不能手淫吗?你难道不知道,看黄片看久了如果不手淫,是会反
胃的吗?你总不能因为这是你跟陈美瑭一起演的,就不给我看吧?等将来我出狱
了、有钱了给你付版权费行吗?」叶莹气恼地看著我,接著用双脚把外面的运动
裤蹬落,刚买的那条蕾丝内裤挂在左腿膝盖处,然后双脚踩在了屁股前的椅子坐
板上,双腿呈M型对著电脑屏幕打开;并且,她偏偏扯动著自己的右手在自己的外
阴唇上搓著,而我跟她靠在一起的左手,还时不时能碰到她大腿内侧的细腻肌肤。

  而视频里,叶莹则对陈月芳笑道:「嘻嘻,美瑭姨姨呀!我发现你每次被男
人肏干,都特别容易上脸呢!瞧你的脸,红得跟颗大番茄似的!」

  「啊……啊……啊呀!死小虹!你不来帮姨姨也就算了……怎么好取笑姨姨
呢?……哦……哦……别录了好吗?丑死了!」陈月芳一边说著,一边把自己的
头侧过另一边,埋进了枕头里。

  「啊哟哟,丑啥呀?姨姨被玩弄得,似乎也很快乐哦!你知不知道女人最美
的时候就是被人肏的时候呢?你这样子可比你毁容之前漂亮多了呀!嘻嘻嘻,姨
姨害羞了吗?你被乡下那个人贩子全家这么干的时候,可没这样呢!」叶莹拿著
手机,取笑著陈月芳。

  「那……啊……啊……可这不一样的……那时候我不是要……我不是在用计
引诱那一家子孽畜么?可……啊……啊……可他是我的儿子啊!」说著说著,陈
月芳又从枕头间把自己的脸挪了出来,满脸埋怨却又有些溺爱地看著我,对我说
道:「哦……秋岩……哦哦……秋岩慢点……慢点!妈受不了……别……别这样
了……哦哟……痛……」

  接著叶莹又从陈月芳的脸部一路拍摄到她的身体和我的连接处,然后从我被
精水与淫汁混合液体打湿的蜷曲阴毛由下往上拍著我的脸,我当时的表情才真叫
丑:张著嘴吧不停滴著口水,双眼一张一合的,还翻著瞳仁,而且,我确实在口
口声声念叨著「妈妈……夏雪平……肏妈妈」。

  「嘻嘻,姨姨,你把这家伙当儿子,人家怕是只把你当替代的性爱玩具嘞!」
视频里的叶莹说著,伸出自己右手拇指和食指,在陈月芳凸起的乳头上捏了一下;
而在屏幕前的我和叶莹,不约而同「啊」地呻吟了一声。

  「坏小虹……啊!你怎么这样?你也来欺负姨姨吗?」陈月芳难过地看著镜
头。

  只见叶莹把手在陈月芳的肚子处撩拨了一番,又继续把手往下伸去,用手指
肚抵著我的阴茎上面,沾了些淫汁和精水由于摩擦产生的白沫,接著又把那根手
指直接探进并钩在了陈月芳的口腔里让她舔著:「嘻嘻,就是要欺负姨姨!我还
没见过姨姨这样呢!拍下来多好,拍下来的话,你就有理由在将来威胁这小子帮
你做事了不是吗?而且你们这假母子俩根本没感情,就凭你跟他爸的那结婚证,
你就想从名份上治住他,怎么可能?何况他可是时时刻刻都对夏雪平有大逆不道
的想法,你这个妈能抵得过他的亲妈?若是能有这么一份能够肏屄的干系,这也
算亲上加亲了,日子久了食髓知味,说不定姨姨这身福贵肉盘,也能把他的心思
拉过来也说不定呢!」

  哪知道视频里的叶莹,说完了话的下一秒就把自己的裤子除了,一下子跨坐
在陈月芳的脸上,用自己的阴穴正对著陈月芳的嘴巴,陈月芳此时脸上像被泼了
红漆一般的醉醺,眼神迷离恍惚,分不清南北东西,直接扶著叶莹的大腿张开了
自己的嘴,在叶莹的阴道口处毫不顾忌地吸吮著……

  音响里传来了陈月芳和叶莹二人交杂的浪呓,电脑屏幕前观赏著自己自拍的
叶莹也在用手指捅弄著那一双肉木耳,红著脸回忆著这个同性长辈对自己私密处
无微不至的关爱,因而也忍不住放肆地叫了出来。我尽管尽量不去看屏幕上的画
面,可是耳边的三重雌性的声音刺激,让我的心绪乱得要死,因此,我直接堵住
了叶莹的嘴。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用自己的舌头堵住她的嘴巴。

  叶莹似乎「哧哧」笑了两声,闭著眼敲了两下键盘,电脑居然就关了机;尔
后她毫不保留地大张著嘴巴,勾著舌尖引导著我的舌头在她的口腔里肆意横行,
并且还伸手帮我脱下了裤子,直接转过身,从转椅上扑到了我的身上,迅速地扒
掉我的内裤,又踹掉了自己的三角裤,迅速地把自己湿润的骚穴裹在了我的龟头
上,用阴道括约肌吸了三下我的阴茎前段。

  「乖乖!你终于对姐姐投降了!你可比正常人能忍受多了!」叶莹说完,迫
切地用力往下一坐,畅快地叫了一声,然后反过来用自己的双唇吻上我的嘴巴。

  恰恰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一下子想起就在不出两个小时之前,她还经历了一
次激烈的轮奸,并且还全都是内射,因而此时她骚穴深处的温热和湿润,再加上
她嘴巴里的黏腻,一下子引起了我的生理不适我连忙把脸别到一边;可是我不知
道为何下体那只欲兽似乎因为我想到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反而更加膨胀,而在
接触到叶莹早就练得善于抓握、收缩自如的阴道腔以后,更是上瘾到不能自持,
于是我的屁股竟不受我大脑控制地往上挺著。

  「哇,这么想要!哈……啊……看来生死果那东西在你身上特别起作用呢!
顶我……小淫虫用力顶我!」叶莹睁大了眼睛,如获至宝一般笑著。

  我听了她说的话之后大惊:「生死果?你!不对啊……你什么时候给我喂了
生死果?」

  「别瞎说!哎呀……啊……舒服!比刚才那帮骚老爷们儿肏得爽多了!嘻嘻!
我现在身上……啊啊……还剩下的三件上衣……嗯……都是你给我买的呢,你教
我上哪藏生死果去?藏耳朵眼里……啊……啊哟……还是藏屁眼里呀?」叶莹抱
著我,骑著我滚烫的肉棒,趴到我的耳边对我说道,「呼……你好像……嗯……
你好像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嗯……生死果这东西,哪怕只是吃了一次……
嗯嗯……那东西就会分散开,在身体内驻留的……顶我……这大鸡巴……爽死啦!」

  「驻留……呼……嗯……驻留又如何?」我情难自已地跟她的节奏喘著粗气,
用右手捧著叶莹骨感却又浑圆的翘臀,用五指在上面狠狠地抓著,同时又用跟她
铐在一起的左手在她那两只如同荷包蛋一样的微乳上又抓又搓,仿佛一时间特别
想把她摁在我自己的身体里,让我跟她的灵魂融在一起。

  「哦……哦……原来你是不知道这个!」叶莹扭动著腰肢,对我说道,「生
死果这东西……吼哦……如果……哼……遇到酒类的话,就会……啊啊啊……就
会把它原本的功效……呼……直接放大10倍,并会使人大脑放空……啊……比任
何刑讯逼供用的催眠吐真药剂的功效都烈;无论是什么酒,哪怕是做菜用……嗯……
用的料酒也好……用来腌海鲜河鲜的酒也好……嗯啊啊啊……哪怕是拔牙洗牙之
后塞的酒精棉球也好……都会这样!而且每次之后,睡得都会很踏实呢。嘻嘻,
我……嗯嗯……我突然想起来,夏雪平酗酒对吧?我听段捷说……说她每次……
哦哦……说她每次强挺著拒绝段捷之后,回家关上门……啊啊啊……第一件事就
是自慰呢!啊啊啊啊……一提到她你就肏我肏得真他妈用力啊!啊啊啊!何秋岩……
哦哦哦……F市第一女警呻吟时候的叫唤……肯定好听对吧?啊啊啊……你顶死我
啦……顶死我好不好?」

  若不是自己现在正在体会,我绝对想不到生死果这东西,竟然可以与酒精产
生如此剧烈的作用。回想起来,夏雪平中弹入院时候那次突然发春梦、并且在我
强吻她的时候起初并未反抗,怕是因为吃了我给她买的黄酒酥鱼的缘故,而并非
后来我怀疑的是因为艾立威给她煲的那份汤;之后我出走警局一周,回去后把她
摁在墙上强吻,她没有拒绝且身体发软,估计也是因为她之前偷偷喝酒,酒精在
她体内跟生死果遇到一起的原因;而那天被刘公子和原溯下了药之后的夏雪平,
不仅在车里就当场脱下裤子自慰,高潮到喷尿不说,一晚上竟激烈地跟我来了三
次,想必也是因为这个,这跟我之后与陈月芳和叶莹在那个小旅馆里的状况如出
一辙;而夏雪平那么爱喝酒,却又如此禁欲,我想或许自她假意跟段亦澄交往之
后,她每天都在经受著酒精与生死果给她带来的困扰和折磨,那我跟她在做梦时
候的第一次性接触,该不会也是因为……

  一想到这,我心中就这样立刻抛开了一切顾忌,满脑子都是对女生肉体的渴
望,我已经不再是我,而单纯地是一个体内燃烧著荷尔蒙的雄性动物,而在我身
上的叶莹也已经不再是她,而是一个仅供我生理娱乐的裸体生物容器;我完全被
欲望支配,掐著叶莹的屁股向上冲刺著,腰肌似乎被注入了柴油一般不知疲倦地
加速运转。

  但很快,我大脑断片了,眼前看到的、鼻子嗅到的、耳朵听到的和手上、肚
皮上、腿上、阳具上感触到的似乎全部成了幻觉,我的灵魂像是从自己的躯壳中
分离出来,站在半空中看著另一个自己与一个年轻的妓女在进行著猛烈的交合;
但我知道的,叶莹很快就来了一次高潮,然后她半蹲著起了身,拽著手铐把我的
胳膊绕过了她的身躯,好方便她转过身去,我知道她对我说了一句「跟你玩点不
一样的」,然后自己扒开著屁股,让我的阴茎塞进了她的菊门,然后她不知用了
什么方法把自己的两片沾满了淫水的小阴唇保持著张开,在我的睾丸上来回地摩
擦,或者说,她竟肏著我的阴囊;我的胳膊随著她一上一下被拉扯得酸疼,于是
我便抬起身子,从后面搂著她消瘦却柔软的身子骨,舔著她光滑又带著些檀香气
味的脊背,直到感受到她屁眼里流出些许的肠道分泌液,我便在她身上最肮脏的
地方滚滚射了两个来回,并且同时一股暖流也从她的体内喷洒到了我的肉袋上面。

  但即便是这样,我俩却也没停止;只是我的清醒意念,突然灰飞烟灭……

  在我失去一切感知之前的一瞬间,我才想起,实际上,叶莹好像一口酒都没
喝。

  「刘虹莺小姐姐……」

  这是我记得住的念叨的最后一句话。

  等我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我睁开眼后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看看我左手边的手铐是否还在铐著:非常不
好,确实是铐著的,但仅仅是铐著我的手;而铐著叶莹那只手的铐子却被打开了……

  完了,我到底著了叶莹的道了,她肯定跑了!

  于是我赶忙撑起身子,结果随著腰部的酸痛和左侧大腿的酥麻,我才注意到
自己的下半身:叶莹竟然没跑,而且居然枕著我的胯骨、搂著我的右腿,把鼻子
贴在我仍带著黏液的龟头上,正睡得香甜。此时,她已经穿好了胸罩,但却光著
屁股,用自己的阴缝抵著我小腿的肌肉趴在床上;她抽了一下脖子,用手扳弄了
一下我的阴茎之后,继续留著口水睡著。

  也不知道是我的一种心理怪癖还是怎样,我特别喜欢看熟睡中女生的表情,
无论平时多么下贱、令人讨厌、多么顽皮甚至邪恶、多么趾高气昂、多么冷漠的
女人,在熟睡的时候,她们的脸上展露出的,都是令人动容的温柔可爱;我本不
想打扰叶莹的睡眠,但我并不知道此时几点,生怕耽误了等下与X先生的约定,而
且说实在的,我的整条腿和屁股发麻到疼痛,我实在是经受不住这种感觉,于是
我直接伸手推了推叶莹的后背,把她叫醒了。

  「嗯?嘿嘿,『猫宁』,小淫虫……」叶莹揉了揉眼睛,心满意足地看著我,
「这一宿把我折腾的,真是死去活来……嗯呜,就算是现在直接把我送去判无期,
我都没什么遗憾了……」

  她在我身上过足了瘾,可真是苦了我了;昨晚一波又一波的性高潮,到最后
「嗨」得我头疼,而且现在腰酸背痛不说,阴茎那里也麻木到收缩;我知道这些
都是可以恢复的,打呢哦最不能忍的是她竟然趁著我睡觉把手铐打开了,于是我
有些愤怒地举著自己的左手对她问道:「这个是咋回事?」

  「啊哟,昨天还嘴巴特甜一口一个『刘虹莺小姐姐』地叫著,叫得我都想嫁
给你了,怎么这一起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这不是没跑么?」
叶莹抬起了身子,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胸肉,睡眼惺忪地说道,「昨天我给你费多
大劲把你抬上床来的,你也不感谢我……你睡那么死,我想上厕所了总能尿你身
上吧?我直接用脚把你的裤子给勾过来的,直接用钥匙打开的。」

  「你怎么能……」

  「哎呀,安心啦!」叶莹没等我说完话,直接插嘴道,「我就是去洗个澡、
撒了几泼尿,又喝了点饮料而已!你急个什么?我这不是没逃跑么?而且就算是
我跑了,我又能怎样?被X先生知道我不跟他请示,就对你们警察发出合作邀请,
就算我跑到天涯海角,他也肯定有办法把我找到然后弄死!行啦。你别一惊一乍
的了!」叶莹拿过了昨天她偷来的那部手机,看看了一眼时间,对我说道,「行
啦,现在是6:30;等我先洗个澡,待会带我下楼吃早餐。你要跟我一起洗么?我
可以帮你搓背。」

  我想都没想,对她摆了摆手。虽然算起来我跟她之间发生过三次性关系,但
平心而论,我对她真心一点情感方面的意思都没有,因此也达不到能一起洗澡的
地步;所以,我解开了自己这边的手铐,等著叶莹洗完了之后,我才走进洗手间
里刷了牙洗了把脸,象征性地用湿毛巾把关键部位擦干净后,穿好衣服跟她一起
离开了房间。

  这家「龙庭」宾馆的早晨确实称得上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而且做工还都
挺考究。我叫了一份味增酱烤鳟鱼,配著梅干茶泡饭和捞拌鲜蔬,多拿了一份肉
松卷面包和豆浆,坐在一旁吃著;不一会,只见叶莹端著一个上面摆著五十份儿
的迷你热狗和一锡壶奶茶的大托盘,笑嘻嘻地坐到了我对面。弄得周围的食客、
住客和服务员将自己的目光集火在我和她这一桌上。

  「我的天……我说,刘虹莺小姐姐,您是没吃过饭是怎么著?至于吗?」我
无奈地看著叶莹,对她低声斥道。

  「嘻嘻,你快尝尝!可好吃了!这小热狗里面还有圆白菜做的德式酸菜呢!
好吃的不得了!而且这酸甜酱里还有玉米粒……来一个!」叶莹也不管我正吃著
东西,直接把一个热狗塞进了我的嘴里,我来不及防备,结果那玉米酸甜酱一时
间蹭得我满脸都是。

  「喂!」我只好嚼著嘴里混著的味噌烤鱼和酸菜热狗肠,把迷你热狗放在一
边去,然后拿著纸巾擦著一脸焦黄,弄得叶莹哈哈大笑。「你小点声行么?」我
立刻又对叶莹训斥道,「就你这样,当初怎么去的奥古斯都吃饭的?人家服务员
还不得把你打出门?我是真不想让人知道我认识你!」

  「嘻嘻嘻……」叶莹对我笑著,然后低头说道,「你不仅认识我,昨晚还跟
我度过了我这辈子最尽兴的一夜呢!说起来,昨天晚上最后一发的时候,我就被
你弄成你现在这样子的!哈哈哈!也都是用『香肠』,而且满脸也都是『酱汁』!
嘻嘻!」

  「行啦!吃你的饭吧……我可真不希望在这碰见认识的人……」

  话音刚落,补刀的就出现在了我面前:「哟?处长!您也来这吃?这位是你
女朋友?」

  正好是我风纪处的两名干事,修德馨和伍育明,这两位以前都是附近街道派
出所的老民警,他们家也住在这附近。

  「对呀,我是何秋岩的女朋友……」叶莹眯著眼睛笑著,还伸手准备跟修德
馨和伍育明握手。

  「你可拉倒吧!真是说假话不脸红!」我呵斥了叶莹一嘴,然后对修德馨和
伍育明说道,「两位老哥别听她瞎扯,这位就是刘虹莺。」

  修德馨与伍育明相视一眼,然后同时用羡慕的眼光看著我,修德馨说道:
「行啊,小处长!跟女杀人犯谈恋爱,非同凡响啊!」说完之后,俩人一齐看著
我讪笑著。其实刘虹莺这个名字在市局人尽皆知,刚才他俩这么说就是故意的;
这两位老哥平时就爱开玩笑,而且有些不会看场合。

  「正经点行么二位?」我看著这两个人,想了想,连忙站起身。

  「不……怎的?小处长?不就开了你一句玩笑么!你这就要揍我俩呀?」伍
育明对我故作惊恐地问道,问完了还一脸坏笑地看了看修德馨。

  「哎呀,够了!我是有正事……这个刘虹莺是过来自首的,但她告诉我咱们
局里有问题,怕危险,所以我就带她来住这;劳烦你们二位等下上班的时候,去
找一下夏雪平,待会儿九点半,在东环路老自然植物研究所西侧楼后门,桴鼓鸣
背后的策划人X先生约了刘虹莺在那见面。如果没估计错,这是一个围捕X先生和
营救我妹妹的重要机会!」

  听到有案子,两个老警察恢复了一脸正经。他们俩都叫我放心,然后立刻清
理了自己的餐盘出发去了局里。

  「哼哼,你们当警察的,也不都像你一样那么无聊嘛!」叶莹吃一口热狗,
喝一口奶茶,看著餐桌边窗外那二人远去的背影微笑著。

  我没理会她,反而是忽然紧张起来;那个到现在都让人摸不著一下的X先生等
一下会出什么招数,他有没有伤害美茵,陈月芳会不会在场,这些都是变数。

  我吃完了饭,又喝了半壶茶水,叶莹才把所有的迷你热狗吃完。等她吃完的
时候,餐厅里冷清得就剩我和她,连早上值班的服务员都去休息了。叶莹摸著自
己微微隆起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两个饱嗝,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呼,哈哈,看来就这样了……」

  「什么就这样了?」我对叶莹好奇地问道。

  叶莹转过头来,样子瞬间竟变得很是忧伤,但强行挤出一个笑来,对我说道:
「没事,嘿嘿,就是吃撑了。」

  「谁让你吃这么多的?五十个迷你热狗!」

  「明明是四十九个!你不是还吃了一个么?」叶莹不服气地看著我,正说话
的功夫,她的眼泪居然流了下来。

  「好好好,四十九个!刘虹莺小姐姐,我说错了数字你也不至于哭吧?」我
惊奇地看著她。然后伸手拿出纸巾帮她擦了一下眼泪。

  「我不用你帮我擦!」叶莹对我大叫了一声,然后又突然变了脸对我笑著,
「我都说了,我这是吃撑著了!我没事!」

  「那你还能起来走路么?」

  「能啊!我又不是猪八戒!」说著,叶莹看著我僵硬地笑著,接著眼泪又流
下一汪。她跟著我往楼下停车场走去,看著她单薄的身影,在不安的同时我也终
于开始对这个女孩怜悯起来。

  上车之后,我对她忍不住对她问道:「叶莹,你是不是在想,如果能陪谈天
说地、之后跟你不停地做一晚上爱,之后第二天清早,陪你吃早餐的,是他的话,
该有多好啊?是不是这么回事?」

  「肏!」叶莹笑骂了一句,然后侧过脸看著我,「何秋岩,你在女孩面前还
真他妈是个祸害!你猜对了……」

  我用鼻子叹著气,然后发动了车子。

  「有烟么?给我来根!」叶莹对我问道。

  「这是局里的车,不让抽烟。」

  「去他妈个臭屄,一股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你闻不出来?」

  我只好从自己的夹克里怀拿出烟盒和打火机,递给了叶莹。不曾想,这姐姐
先叼著点燃了一根烟后,把那烟嘴塞进了我的嘴巴里,之后大笑著,自己点了一
根,然后看著车窗外,又摇下了车玻璃。

  「嘿嘿,这回这才算圆满了!」叶莹笑著对我说道。

  我依然没理她,但忍不住也摇下我这边的车玻璃,用左手夹著香烟,冲著车
子外面掸了掸烟灰。

  八点半的时候,我和叶莹就到了自然植物研究所原址。下车之前,我想了想,
问了叶莹一个问题:「我从刚才上车就合计了半天,最终我也没想明白:你看周
正续是之间简单粗暴地刺杀,段亦澄是以谈恋爱为掩盖,陈月芳是利用自己跟我
老爸的关系,那你是想通过什么方式来接近夏雪平,最后达成杀了她的目的呢?」

  叶莹灿烂地笑著,斜著眼睛看著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就是通过勾引你。」

  「勾引我?呵呵……」我摇了摇头,笑了笑。

  「喂,你不再铐我了?」叶莹对我问道。

  「不了,你昨晚一晚上都没跑,我还铐上你干嘛?」我皱著眉看著叶莹。

  旋即叶莹跟我从正门走进了西侧楼,然后走到后门旁边的一个空屋里,一齐
蹲著埋伏了起来。

  今天的气温不高,可阳光异常地充足,并且也几乎没有什么风。本身我和叶
莹待著的就是个空无一人的老楼,所以这里静悄悄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等到了九点半,楼外的沙铄地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十分有节奏的脚步声。等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悄悄地抬起头,看著楼外那个身影。

  居然是夏雪平。她站在沙铄地的正中央,警惕地环顾著四周——她到这来干
嘛?难不成她也发现了X先生的什么异动?

  还没等我思量,夏雪平抬起头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大声喊道:「我已经到
了!桴鼓鸣的幕后老板,出来见见面吧!」

  「夏雪平,你终于来了!」

  只听见从西侧楼前方的两个沙堆后面,传出了一个男人的说话声——一个熟
悉的男人的声音!

  夏雪平看著声音传来的位置,突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居
然是你?」

  「没错,雪平!你不是要见我么?我来了,你准备受死吧!」

  那男人举著手枪,缓缓地走到了夏雪平面前——那把手枪,是一把CZ75手枪;
而那个男人,竟然是老爸何劲峰!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8 00:27(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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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14)

  那一刻,起风了。

  见到何劲峰以后,夏雪平的脸色很难看。

  她眼神有些涣散,紧闭著嘴咬著牙看著对方,难以置信且极其失望地问了一
句:「何劲峰,怎么可能是你!」

  「怎么不可能是我?雪平,这么些年以来,我就是想杀了你!」双手持枪何
劲峰皱著眉龇著牙说著,接著他似乎有一些因为沙砾地面有些硌脚的缘故,站在
原地用右脚的皮鞋鞋底边沿在左脚的皮鞋上敲了敲,接著问道,「你还不明白吗?」

  夏雪平狠咬著牙,却不知为何似乎松了一口气;但瞬间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端著手枪瞪著父亲,举枪与他对峙著,什么都没说。

  ——别说夏雪平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此刻我的前胸后背都散发著极度的冰凉,全身的血液都汇集到脚底、胯骨处
和睾丸上面,其余的地方都在冒著冷汗。我打著牙颤,狠狠地捏著叶莹的肩膀,
压低了声音撕著自己的声带对她问道:「他真是你们桴鼓鸣的那个X先生?」

  「哎呀,别这样,疼死了……如假包换。你先冷静点行不?」叶莹直勾勾地
盯著我的眼睛,镇定地说道,「你没想到是吧?我能理解你,要是换做是我,假
设说一直以来酝酿著天大阴谋,把我操控支配、隐藏颇深,还要杀了自己妈妈的
那个人居然是自己亲爹,我肯定也接受不了;但这就是事实,小淫虫,你的父亲
何劲峰,他就是X先生。」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畏惧地反复对自己问著,我此时不但畏惧的
是眼前的事实,还畏惧「相信」二字本身,我该相信眼前这一切么……

  「怎么不可能?你是觉得他不可能认识我、不可能会用枪还是不可能会用网
络?别傻了,能调动那么多舆论支持,外加短时间内能找到五个相互之间几乎无
法交集在一起的人策划谋杀案,而且还那么了解夏雪平的,除了他还有谁?他离
婚十年,怎么就不可能出入香青苑呢?你这个父亲比你所知道的复杂得很!更何
况,你爷爷可是当年在野党『铁血社』的王牌特务,新政府成立的时候你爷爷放
弃了跟著在野党败逃南岛,过后在学生革命的时代你爷爷的下场怎么样、你父亲
小时候过得是什么生活,你就算不知道也应该能想象得出来吧?而你外公恰恰曾
经是为新政府出力的功臣,这里面能没有故事么?因此,你觉得除了他,那么想
要杀夏雪平、跟夏雪平有深仇大恨的,还能是谁?」

  叶莹说完了,嘴里含了一口气,一脸替我担忧似地看著我。

  我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劲,归根结底一句话:若是父亲对夏雪平有杀心的话,
那么就早杀了,恐怕也不会等到我跟美茵在这世界上出生了,干嘛还非要等夏雪
平跟自己离婚十年之后搞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暗网、然后请其他人先把跟他们自
个相关的仇家解决了,然后再来刺杀夏雪平?

  ——再展开一点说,既然父亲是X先生,继母陈月芳又是每天都睡在他身边的
妻子,俩人穿的是一条裤子、盖的是一床被褥,干嘛还非要通过暗网简接联络呢?
面对面密谋不好么?干嘛还要绑架美茵呢?专心致志地对原本就跟夏雪平离心离
德的我和美茵洗脑、培育仇恨不就得了么?

  ——但楼外眼前的这一幕,根本容不得我信不信:父亲此时此刻,已经在举
著枪跟夏雪平针尖对麦芒了;再加上父亲所说的那些话,摆明了他就是来杀夏雪
平的:手枪对手枪,而且全都开了保险,总不能是离异多年夫妻见面吵架斗嘴那
般简单的胡闹吧?

  我喘著粗气,犹豫再三,然后取出身上的手枪拉了一下滑膛盖,果断地对叶
莹说道:「你待在这别动!」然后我站起身,把胳膊往窗户框上一搭,便跃出了
这房间。

  ——当我把脚踩在楼外地上的时候,我心里突然在质疑著自己这么不经过思
考就行动是不是有点过于草率且盲目;但是没办法,眼前夏雪平和父亲的状况根
本不给我仔细思量的机会,我心里不想让他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个出事,所以我
只能跟从自己内心所能马上想到对策去做,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治住父亲,这里若
是有误会让他把误会说清楚,如果没误会的话——如果父亲真的是那个X先生的话,
也最好活捉他,总之无论如何,我也要让父亲放下枪;因此,即便现在叶莹趁机
逃跑,只要能把夏雪平和父亲的命都保住,我也认了。

  「把枪丢掉!」我端起自己的手枪,指著父亲的肩膀,缓缓走向他身边,对
他大喝了一声。

  看到我的出现,夏雪平和父亲不约而同地一楞;但父亲的双臂和双腿立刻有
点僵滞,而夏雪平则匪夷所思地先把手枪指向了我这边,待发现是我之后又控著
手劲,把枪口调转重新指著父亲的躯干。

  「……秋岩?」父亲瞪著眼睛看著我,迟疑了片刻,却把枪握得更紧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夏雪平微微侧过头,对我喊道;她的眉头比刚刚皱得
更紧了,而且脸上的肌肉也都绷直了起来。

  「我也没想到你会来这!」我对著夏雪平说完了之后,又失望地看著父亲喊
道,「我更没想到老爸你居然是……」

  却还没等我说完,夏雪平厉声对我叫道:「你快走!这没你的事!」

  「可是老爸要杀你?是老爸他居然要杀你!」我对著夏雪平问道。

  「没错!我就是要杀了夏雪平!儿子,你难道是来阻止的么?你现在走还来
得及!」父亲应和著喊道。

  「我不想说第二遍:这没你的事,你快给我离开!我不想你也出事!」夏雪
平也冲著我喊到,但却死死盯著父亲。

  「可是……」

  「没有可是!」

  父亲喊出了一嗓子,然后直接对著夏雪平扣动了扳机……

  在那一瞬间,夏雪平也对著父亲扣动了扳机……

  「砰!」「砰!」

  而我一时脑子一片空白;

  却也对著父亲的肩膀开了一枪……

  两个人同时倒地……

  各自的左胸口处同时炸开了一个血窟窿,而且在肩胛骨处相应的位置也炸开
了殷红色的花,看起来应该是被子弹贯通了;父亲肩膀处那个枪孔里,汨汨冒著
鲜血;站在差不多十几米远的我,一下子跪倒在像是被插满了刀尖的沙砾地上,
就这样直挺挺地跪著望向躺在地上的那两个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奔向谁。

  ——「桴鼓鸣」的背后主谋就这样被揭露出来,可夏雪平和父亲两个人都死
了。

  这就是结局么?

  此刻我竟没有一丝伤感,可满心全是茫然。

  就在这时候,我身后突然响起一阵狂笑不止:「哈哈哈哈,一家子傻屄!」

  随即,在我耳后响起了扳动手枪金属击锤的声音。

  ——妈的,智障何秋岩!中计了!

  在电光火石间,我便抬起手枪准备探下身子回身射击;还未等我转过身,在
我左右耳边各响起了三声枪响。

  ——夏雪平和父亲两人躺在地上,皆是目光如炬,从各自的角度一并朝著我
身后的叶莹咬著牙开著枪……

  距离我差不多七八步远、将一把柯尔特1911A1对准了我的后脑的叶莹,瞪大
了的眼睛看著我;在她的额头近天灵盖的位置上中了一枪、胸口上中了四枪、肚
子上中了一枪,打出的弹孔血流如注,她盯了我一会儿,强撑著精神挤出了一个
微笑,接著双瞳翻白,闭上了眼睛,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夏雪平立刻站起身,端著枪依然用枪口指著叶莹,走到我身边后对我问了一
句:「有受伤吗?」接著一脚踢飞了叶莹的那把枪。

  我愕然摇了摇头,含在舌头下面那口气久久没敢松掉。

  夏雪平缓缓蹲下,右手紧张地端著枪,然后把左手摸到了叶莹的颈动脉处,
确定她的呼吸和心跳都停下后才松了口气。

  而父亲则捂著肩膀,艰难地坐直了身子看著我,仍强颜欢笑对我说道:「哎
呦呵……嘿嘿,秋岩,冲著老爸开枪结果一点手都不留,这警察当的给力,老爸
甚是欣慰!」

  两分钟之前我整个人差点崩溃,两分钟以后他居然跟我谈笑风生起来,弄得
我心理承受能力更加的薄弱,而本来地上一堆坚硬又棱角分明的、还掺杂一些碎
玻璃的小石头子给我的膝盖硌得生疼,于是我艰难地活动著胯骨和大腿,挪著已
经近乎没了知觉的小腿和双脚盘腿而坐,看了看身边站著的夏雪平,又看了看捂
著肩头的老爸,茫然地开了口:「你们俩谁给我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见老爸对我苦苦微笑著解开了自己的夹克,一件结实的防弹衣展露在他身
前;并且在左胸口的位置还贴了一包殷红色液体,塑胶包装上的「人造血浆—配
料:水、食用色素、果胶」的白色宋体字清晰地印在上面;从人造血浆塑胶袋里
还连上了两根电线,一根从腋下绕至背后肩胛骨的位置上,另一根则延展到袖子
里去,仔细一看,在父亲左手手心里还有个很小巧的触发按钮。而夏雪平的左手
手心里,也藏著一个同样的装置。

  「我跟你妈妈刚刚对射的那发子弹都是空包弹,」父亲缓缓站起身,然后又
说道,「就是这么回事,只是没想到你会来。」

  夏雪平直接伸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拍了拍我肩膀的沙土,又微微蹲下,
掸了掸我屁股上和膝盖上的东西,站直了身子,用混杂著些许湿润的目光凝视著
我的眼睛:「本就是怕你参与其中才没告诉你,没想到你还是来了……害你担心
了,不好意思了秋岩。」说著,夏雪平连忙把视线转到了父亲身上扫了一下,然
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气息。换成了跟平时她自己气质根本都不符合的和蔼目光,
接著说道,「……妈妈……妈妈向你赔礼道歉了,儿子。」

  这声「儿子」听来真是别扭得很,但碍于父亲在面前,我也只能就坡下驴:
「算了,我也是担心你,你没事就好……妈。」接著我又望向了父亲,很尴尬又
很担忧地说道:「只是没想到会误伤了老爸……您没事吧?对不起啊!」

  「没事!呵呵,你当警察的不就应该这样吗?而且能看到你可以这么拼命地
保护雪平,老爸也欣慰了!这点小伤跟当初我在中东时候遇到的什么都算不上,
等下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好。」父亲冲我温暖地笑了笑。我觉得他是想有意不让我
担心,毕竟被「大威力」MK3捱上一下,也确实够人受的。我正自恼著,只听父亲
又打趣地说道:「只是白瞎了你妈妈这一身西装了。」

  「这是什么话?西装才值几个钱?」夏雪平舒了口气,又平静地对父亲问道,
「倒是你——你待会儿去哪?」

  「你放心吧,」父亲的表情随著夏雪平这一问,立刻变得凝重起来,「我有
我能藏身的地方,没问题的;等你们有了美茵和月芳的线索,再联系我,如果我
有什么发现,我也会即时联系你。」

  「那你自己小心,我这边可能顾不上你了。」夏雪平冲著父亲点点头。

  我疑惑地看著他俩,拦了一嘴开口问道:「稍等一下——老爸你待会不准备
跟咱们回局里上医务室那里处理一下伤口吗?」

  父亲看著我。又看了一眼夏雪平,依旧微笑著对我说道:「这些待会儿就让
你妈妈告诉你吧,爸爸马上得离开,恐怕来不及跟你多说了。」恰好这个时候,
从远方传来了一阵警笛声,声音越来越近,父亲看了看我,又对夏雪平说道:
「你们母子俩也千万小心!我走了!」

  「快点走吧!这边我来应付!」夏雪平说完,侧过了身子看著地上躺著的叶
莹的尸体。

  等我一回过神,父亲的身影已经顺著那两座土堆的后面疾奔而去。

  接著我叹了口气,看著随著风长发覆面、身体渐凉的叶莹,嘴角还带著一丝
得意的上扬,让我又是愤怒、又是不解,而且因为她过去的那些经历,我还产生
了一份惋惜——我没想到她会骗我,她从昨晚见到我以后,言语神情几乎表现得
天衣无缝;我没有察觉出任何的漏洞,也亏我对她那么友善又是帮她买衣服又是
给她买吃的,还著了她的魅跟她连续进行了几次性交,还因为她的谎言出手伤了
父亲,一切的一切都让我在心中懊恼不已;可同时想想,因为这个她丢了自己的
性命,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只是对于桴鼓鸣幕后主谋的调查,似乎又一次归零了。

  ——刘虹莺小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呢?

  好在父亲果然不是叶莹说的那样子,夏雪平的性命也安然无恙,这让我的心
底总算有些欣慰。

  但这欣慰没持续多久,随著重案一组人马的到来,被彻底扼杀了。

  「雪平,秋岩……」首先端著枪慌忙赶到夏雪平和我身边的是胡师姐。

  「啊哈,真及时!胡师姐,白师兄好点了没?」我讽刺地瞟了一眼胡师姐,
然后收起了自己的手枪。

  胡师姐看著地上的叶莹,放心地把枪收进枪托里,又委屈地转过头看著我:
「秋岩,以前的事情是师姐和小远他们对不起你,我向你道歉;昨天的事情也多
亏你,我和小远才保住性命、没跟驰子同去,我谢谢你,但你真用不著跟我这样,」
接著又紧张地看著夏雪平,对她说道:「我是故意拖了一会儿时间才带人过来的。」

  「谢谢你了,佳期。秋岩就是开句玩笑,他说话就这样,别介意。」夏雪平
不等我说话,抢先一句对胡师姐说道,「先别聊别的了,组织各位封锁现场吧,
后面的事情我来。」

  「是。」胡师姐对夏雪平敬了个礼,然后很无奈又表示抱歉地看了我一眼,
接著沿著来时候走过来的小路退了回去,接著带著几个员警开始组织拉隔离带。

  「故意拖……怎么回事夏雪平?难不成你授意的?」我看著夏雪平,走到她
身边小声问道。之所以是小声,是因为大老远,我就隐约听到了沉量才骂骂咧咧
的声音。

  夏雪平不苟言笑地看著我,对我说悄声说道:「脑子转不过来弯了吧?如果
他们来的及时,劲峰还能跑得掉么?」

  「这倒是……但是老爸为何要跑?难不成局里也被这个刘虹莺骗了,楞是认
定父亲也是桴鼓鸣的幕后主使?以及你和老爸身上的防弹衣、枪里的空包弹,到
底都是怎么回事?」我大惑不解地问道。

  「这个,等下有机会我慢慢给你讲,待会儿你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夏雪
平看著大老远带著几个保卫处干事走来的沉量才,迅速对我交代了一下;接著又
稍稍扩大了一些音量,对我使著一副意味深长的长者口气对我说道:「还有啊,
对你们这些师姐、师兄也好,能客气点还是要尽量客气点。我知道前俩月的时候
他们没少杀你锐气,可当初风口浪尖的时候没摆得过人家,吃了亏就吃亏吧,但
遇到别人气短的时候,别净往人家软处戳,得饶人处且饶人。」

  「饶她干嘛?」我堵著气看著胡师姐忙碌且显疲惫的背影,对夏雪平小声说
道,「我是风纪处的,她是你手下重案一组的;最理想,也就顶多是是井水不犯
河水。」

  「哟,怎么?这『小处长』当得上瘾了,瞧不上我这重案一组,不想回来了
啊?」夏雪平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话语里藏著七分调侃和三分愠怒。

  一个眼神一句话,弄得我哑口无言不说,心里是又痒又觉得自己脑子搭错了
弦、说错了话,一时间我竟不敢看著夏雪平。

  「何秋岩,姓夏的,你们俩嘀咕什么呢?」还距离我和夏雪平差不多三十几
步的地方,沉量才就已经摆出了一张苦瓜脸,扯著嗓子对我俩喊著。

  「探讨工作,畅享未来,就两个部门的发展与合作进行磋商。」我朗声对沉
量才回答道。夏雪平轻笑了一声,转过头对沉量才漠然视之。

  「嗬!行啊,毙了一个!」沉量才咬著牙看著我,「不是说好了是自首么?
这他妈叫自首?」

  「她突然持枪准备袭击我和夏警官……」说到这里,夏雪平轻咳了两声,我
转过头对她紧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继续跟沉量才说道,「嫌犯意欲袭警,开枪也
是不得已的事情。」

  「……死在这上头,也罢了;另一个呢?」沉量才低头轻蔑地看了一眼叶莹
的尸体,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又问道。

  「副局长指的『另一个』是谁啊?这刘虹莺难不成还有同伙?」夏雪平睁大
了眼睛,用著凌厉的目光看著沉量才。

  「姓夏的,跟我这揣著明白装糊涂,是吧?」沉量才傲慢地说道,「当然是
你那个前夫,拥有重大连环杀人案嫌疑的何劲峰!」

  「沉副局,您是不是弄错了?我一时之间确实给您拿不出证据,但我想我父
亲的事情应该都是已经被击毙嫌犯刘虹莺栽赃陷害的,这里面……」

  「秋岩……」夏雪平瞪了我一眼,示意我闭嘴。

  「啊,哒、哒!」在夏雪平打断我说话的同时,沉量才伸出一只手指,差几
厘米就抵到了我的鼻子上,然后狠皱著眉头、嗑著后槽牙说道,「我知道你要说
什么:对于何劲峰的认定跟,目前跟任何人、任何证词都无关,跟手头这个狗屁
桴鼓鸣有没有关系,我明告诉你们二位,我一点都不在乎;省厅的鉴定处搜集了
所有的这一段时间内在我市和J县发生的几起命案相关的证据——从杀死省厅官员
的那几把水果刀上,他们发现了何劲峰的指纹!而且在现场附近的监控录像里,
在推测的案发时间内,我们直接发现了这位何大主编的面孔,连图像锐化都不用
做!并且,就是昨天的事情,我带著重案二组和保卫处的人亲自抓了一个地下武
器贩子,他招供,在十月五日国庆节那天,有一个匿名买家跟他订了一把CZ75手
枪和六十发子弹,而在八天之前有人亲自去把枪和子弹提走——一个普普通通的
记者,恰好在案发现场周围在案发时间内发现了他的踪迹,恰好在凶器上发现了
他的指纹,又恰好在此之前他订购了一把威力不小的枪支,请问二位,世界上有
这么巧的事情么?」

  我倒吸了一口气,说不出任何话来——如此说来,即便叶莹死了,她钩织的
谎言和陷阱被破了,父亲竟还是有重大的嫌疑?

  我看了看夏雪平,夏雪平木然看著沉量才,一言不发。

  沉量才在我和夏雪平身上来回扫视著,接著皱著眉但却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
容,张口说道:「二位,说说吧,何劲峰在哪?怎么以二位合力,居然还没抓到?
难不成是你们俩念及个人私情、置法律于不顾,放走了杀人犯何劲峰么?」

  「沉副局长,首先请注意你的措辞:何劲峰现在虽然嫌疑最大,但是案发的
时候并没有目击者和直接监控录像,证明何劲峰就是杀人犯,他现在只是一名
『容疑者』,你这样是会造成冤狱的!」夏雪平面不改色地对沉量才说道。

  听到这里,沉量才侧过脸低下头,双手插兜晃了晃脑袋,鄙夷不屑地笑了笑,
又抬起头死死盯著夏雪平。

  「其次,」夏雪平眨了一下眼睛,继续说道,「刚才何劲峰根本没出现,我
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算要我抓他,您叫我上哪抓去?」

  「你?」渖量才狠狠地瞪著夏雪平,接著转头望向身后的保卫处的一个干事,
「刚才明明不是说……」话说了一半,沉量才又不由得看了我和夏雪平一眼,只
好支吾其词,憋足了气把剩下的半句话硬咽回肚子里;再看看沉量才身边那几个
干事,看著我时候的样子竟有点发抖,我立刻明白了什么。

  最早的时候F市的警察局,或者说全国的警察局范围内,保卫处和风纪处并不
是作为单独的两个部门进行工作的,在这两个部门之上还有个很大的部门叫内务
处,好莱坞电影里经常提到的「I.A。(Internal Affairs)」是也;虽然部门名
称也叫「处」,但是职权可以说在警局内部各个部门里面职权最大,处长一般由
局长或副局长兼任,下面同时设立三个部门:保卫处、风纪处,以及内务调查组。
也就是两党和解后步入利用全国大选进行政党轮替阶段的第三年,也就是在我外
公被刺身亡的那一年,全国警局的内务处被重新整合,保留了保卫处和风纪处的
建制,而所有的内务调查组,则全部被并入各个地方的安全保卫局。

  所以,从国家的警务安全系统守则、法令以及备忘录里,都说明了除上级警
察厅和中央警察部之外,只有安保局和新成立的司法调查局才对地方警察系统具
有监督权,才可以对警职人员进行调查、情报搜集与跟踪,而除特殊涉案情况下,
警察局内部任何部门对于同级部门及人员,都没有被授予跟踪、监视和调查的权
力,不但所查到的东西不具有法律准确性和法理效力,而且还属于违反规章制度。

  ——这就是为什么那几个保卫处人模人样的干事们用吃了苍蝇似的表情看著
我和夏雪平,我猜沉量才肯定在背地里监视著夏雪平……不,更确切的说,可能
有更多的人,比如那天我在他办公桌上看到的那些名字:苏媚珍、艾立威、白浩
远、廖韬、柳毅添,当然,还应该包括徐远,毕竟徐远跟苏媚珍还有一层关系;
可即便现在保卫处的处长由沉量才兼任,要是他拿不出什么我和夏雪平已经违法
的其他有力证据,万一我和夏雪平去省厅参他一本,沉量才会怎样不一定,但那
帮在保卫处听差的各位,怕是够喝上好几壶的。

  接下来,沉量才的举动更让我觉得有些滑稽:他走到叶莹的尸体前面蹲了下
来,仔细地观察著叶莹身上的枪孔,但是看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能从枪孔
上用肉眼看出我父亲刚刚是否到底来过,那可就怪了,因为无论是我的这把勃朗
宁HP-MK3,夏雪平这把国产QSZ92式,还是父亲那把走私而来的捷克制CZ75,使
用的都是9毫米标准手枪弹。叶莹身上这六枪,夏雪平可以认下说全都是自己打的,
我也可以认下有几枪是我开的,他根本也不会说出什么来。

  于是乎,沉量才蹲在地上盯了半天死人,最后也只能把眼睛挤成一道缝,咧
开血盆大口咆哮道:「他妈的丘康健和他那帮穿白大褂的软骨头们死哪去了?怎
么磨磨唧唧还不来!」

  「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情,」夏雪平走到了沉量才背后,近乎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和风纪处何秋岩警官就准备回局里休息了。诱捕刘虹莺,开了这么多枪,怪
累的。」

  「你就这么撂下摊子不管了?」沉量才站起身,冲著夏雪平喊道。

  「现场一切事务交给佳期了,而且不是还有您在么,沉副局长。有您在,全
局上下都很踏实。」

  「哼,也是,你要是不给我找点麻烦你也就不是夏雪平了。哼,爱干嘛干嘛
去吧!」沉量才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叉著腰走开组织著现场勘察。

  说话的功夫,艾立威也匆忙赶到了。

  「雪平,抱歉我来晚了!没事吧?」艾立威一跑到夏雪平面前,就不由分说
捧起夏雪平的双手,捂在自己手里。而夏雪平却无动于衷,任由艾立威对她做出
万般呵护的样子,我顿时觉得能把早上吃的味噌烤鱼给吐出来,便斜著往后退了
两步。正在我身旁帮著执勤制服警员拉隔离带的胡师姐不由得回过头看了看艾立
威,又充满歉意地看了我一眼,悻悻地走开接著忙活著手中的活。

  夏雪平斜著回过头瞄了我一眼,接著转过脸冲著艾立威露出了个微笑,又收
回了自己双手,语气略显温柔地说道:「你怎么才来?早上去哪了?」

  艾立威转过头无奈地看了一眼沉量才,对夏雪平说道:「你猜猜我去给谁当
快递员了?从早上七点到现在,就这么一会儿,省厅、检察院、在省高法设立的
司法调查局办公室,我给跑了个遍。回局里听小梁说你独自来这见桴鼓鸣的幕后
老大,而且其他没怎么受伤的同事也都来了,因此我就赶紧跟著后援的执勤警车
一起过来了……」

  艾立威说著话,往地上瞟了一眼,但紧接著,他的目光似乎就被叶莹的尸体
给钩住了:他看了一眼叶莹的脸,马上很回避地把整个身子朝著夏雪平、甚至于
有点冲著我的方向别了过去,但几乎说一个半句回过头看向叶莹三次。我不想被
人当成一个多疑的动物,因此没马上生张什么,而是缓缓地迈著步子走到夏雪平
身后的位置观察著艾立威的眼神。

  艾立威也很快注意到我正观察著他,忙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夏雪
平:「刚听同事说开枪了是吧?你没事是吧?」

  夏雪平全程低著头做若有所思状,但她确实在听著艾立威说话:「没事,我
有秋岩跟我一起,没关系的。」

  我看著艾立威,等夏雪平问完了马上接上话:「我和贵组夏组长正准备回局
里休息一下,现场这里的工作,就麻烦艾师兄了。」

  「我……我跟你们一起回去吧。」艾立威转过头大睁著眼睛看著我,说完了
话之后又忍不住低下头,用自己肩膀一叶障目似的挡著自己半张脸,忍不住盯著
躺在血泊里的叶莹。

  我觉得他的眼神,似乎很难过。

  「你是开车来的吗?」夏雪平对我问道。

  我点了点头。

  「轿车?局里标配的现代Elantra?」

  「对。」

  夏雪平冲我一伸手:「那车太矮,你腿太长了。车钥匙给我。」

  我把车钥匙递给了她,她转手就把车钥匙丢到了艾立威手里,「不用你陪我
们俩了,把这部车开回局里吧。我跟何秋岩还有些话要单独谈谈。」

  「那好,我知道了。」艾立威微笑著走开了。夏雪平这时候才抬起头,微皱
著眉毛盯著艾立威的后背。三五秒之后,夏雪平就拽著我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我不禁回过头,看见艾立威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
俯视著叶莹的尸体。他似乎纠结了半天,刚往前迈了半步、身子往下低了几公分
的时候,两个在警服衬衫外面套著白大褂的女鉴识官连忙走上前去,伸手拦了一
下艾立威:「对不起,这位师兄,我们鉴定课要开始工作好)了。」然后对著叶
莹的尸体开始拍照。

  但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艾立威,仍然楞楞地注视著叶莹的尸体。

  坐上了夏雪平的SUV驾驶座位、启动了车子以后,我便迫不及待地对夏雪平询
问著父亲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回能跟我说说了吧?」

  夏雪平叹了口气,转过头看著我:「劲峰是因为在帮我查『桴鼓鸣』的事情,
所以他才被人盯上的。」

  夏雪平帮我转述著父亲的话,原来父亲之前一直是利用业余时间,在帮著夏
雪平紧盯著桴鼓鸣的动向;但是自那次夏雪平因为被段亦澄枪击受伤后住院,尔
后夏雪平差点遭到陈赖棍手下的「起义军」攻击,父亲才开始全神贯注地搜集著
关于桴鼓鸣,以及死去的周正续和段亦澄的相关资料;父亲和美茵还瞒了我一件
事情,就是在「起义军」被张霁隆带人骂退后的那天晚上,家里的玻璃被人砸了
个遍,顶著这些压力,父亲也愈发决定要帮著夏雪平揪出桴鼓鸣网站和整件阴谋
的幕后策划者。对于拥有一个媒体人身份的父亲来说,所有的开始都非常的棘手
且繁琐;为此,在国庆节的时候,往常所有计划都身体力行父亲,开始把所有的
采访任务分配给自己手下更多的记者,然后推掉所有地方电视台的政论以及民生
节目的通告,甚至开始缺席报社内部的一些重要的会议和活动,整个人一门心思
地扑在了对桴鼓鸣的调查上。

  作为一个职业的记者,父亲调查起桴鼓鸣相关的一切情报的时候,跟我和夏
雪平这种无论新手还是资深警察不一样地方,就是除了心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坚
持之外,他们还对很多看似不相关或不重要的信息始终保持著高度敏感的嗅觉,
也因此,父亲不仅在F市和J县走访了很多地方,还包括这两地周围和两地之间的
很多乡镇;期间他还去找过段亦菲一次,并给这个日子过得越来越紧、身体也开
始渐渐显怀的年轻未婚妈妈送了三万块钱。在搜集了大量资料、听过无数人的叙
述并由此进行发散式的思维扩展和信息框架重组之后,父亲也发现了在周正续和
段亦澄本人的背景资料,以及桴鼓鸣策划主导的五起敏感的受害人的资料,最终
都汇集在这个地方。

  「老爸也真是白忙活,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听著夏雪平的叙述,我忍不
住评论道。

  「你呀你,从小就不太把劲峰的工作不当一回事。现在长大了,怎么还这样?」
夏雪平斜著眼睛看著我,责备地对我说道。

  我有些羞愧地笑了笑,但我无法否认,因为确实如此。从小我认为父亲这种
拿著纸笔扛著镜头的,就是没有拿著手铐端著手枪的夏雪平威风,所以从小到大
在我心里,夏雪平永远英姿飒爽、形象高大,我从小心里就只有这么唯一一个女
神;而父亲永远对人唯唯诺诺、总是受一肚子憋屈,还经常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
的,国中叛逆期的时候,我还经常把「将来宁可去要饭,也不去当记者和报刊编
辑」这样的话放在嘴边。

  「但我想说的是,所有人都跟J县有关,这不是一个客观事实么?老爸他的确
没必要再去费尽心思在这个上面继续纠缠了啊?」我问道。

  「他发现的不止这一个事情,他还发现了二十四年前,在H乡的那个马老先生
家里发生的儿子杀儿媳的命案,可能是一切事情的根源。」夏雪平闭著眼,揉著
睛明穴说道。

  「这个……呵呵,你不是也知道了么?」我有些不解而且尴尬地问道。

  「不,我只是猜测罢了;而且我只发现了最近死的这些警察,都在二十四年
前经手过这件案子而已。」夏雪平说道,「而劲峰发现的东西,才是比我看到的
资料上的东西要更多也更具体。」

  父亲发现的事情是:在H乡那个马老爷子的儿媳妇,生前在一家J县本地的主
要生产方便面的轻工食品厂上班,据说那女人生得极其俊俏,是工厂里的厂花;
二十七年前,那个食品厂被刘国发收购,那个女人在当年休了一年的产假,生了
孩子之后才回到厂里工作。此后对这个女人的传闻便开始多了起来,流传最频繁
的,就是说这个女人成了刘国发的情妇,在厂里得上班时间,经常有人看见那女
人进到刘国发的办公室里好半天不出来,等终于出来之后,手里经常会拿著一个
装了些许钞票的信封;还有人传言过,那女人跟当年J县的两个土豪大亨都有过性
关系,一种说法是那女人曾经在刘国发的引诱或者胁迫、亦或是自愿的情况下,
在J县最豪华的酒店「锦绣皇宫」连续同时伺候过「慕容先生」和「岭爷」三天两
夜,另一种说法是那女人段长岭和慕天泽经常出入那女人和丈夫、公公同住的简
陋平房里,邻里街坊经常能看到在她家小院门口停著奔驰和Bmw这样的轿车,而女
人的公公年迈,丈夫常年在外酗酒赌钱,二人起初并不知晓家里的状况;尔后似
乎是因为这件事败露,夫妻俩才有了后来的争执,那女人才被丈夫误杀的。

  「据劲峰考证,虽然在J县,段长岭和慕天泽的风评大多有『妻妾成群』、
『风流遍地』这样的说法,但至少关于这个女人的故事中所涉及慕天泽的传言里,
好多叙述其实是跟慕天泽本人有据可查的经历是对不上号的。」夏雪平说道,
「不过其他的事情,劲峰通过走访马家那儿媳当初的工友和邻居,基本可以证实
有差不多八成的东西都是真的。」

  「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联系,段长岭和慕天泽这两条不著边沿的倒是无所
谓,主要是刘国发;尤其是刘虹莺这个独生女,刚刚被击毙……」我边开著车,
边感叹著。

  「我懂你的意思,很可能这件事要比我之前设想的还要复杂。在二十四年前,
那女人被杀,丈夫在被拘留时自杀,然后二十四年后马老先生被勒死;劲峰本想
著去探寻一下,难想看看马家或者关于那儿媳妇的本家还有没有什么人、当初那
女人怀著的孩子现在到底下落何处的时候,胁迫讯息和电子邮件,便铺天盖地一
般充斥著他生活的各个角落。」夏雪平说道,「劲峰告诉我,这期间他的手机还
被劫持过两次、电脑被黑过三次,一些办公资料也都无法找回。」

  「但越是这样,越可以说明马老爷子家这件陈年旧事,跟桴鼓鸣又莫大的关
系!」

  「我也觉得是这样。」夏雪平点点头,然后叹了口气,用右臂顶在车玻璃上
拄著自己的头,缓缓说道,「但劲峰当时确实没想到,就像我一开始也没想到一
样,他们会拿美茵做文章。」

  「是陈月芳干的吧?」我目视前方,对夏雪平问道。

  「或许是,毕竟她拥有这种便利条件。」夏雪平说著,「可是劲峰却向我保
证说,陈月芳肯定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这么回事啊……」我应答著,心中却充满了猜疑。我并不是猜疑夏雪平对
我有什么隐瞒,亦或是转述的时候曲解了父亲的意思;我也基本相信父亲是清白
的,可是,他是不是有点太过包庇陈月芳了?

  陈月芳在我不在家这段时间里,被美茵发现的破绽就不止三个,父亲这个当
家人、这个睡在陈月芳身边的人,能完全没发现她做了什么?至少这说服不了我。

  「月芳,别的我都不多说了,我能选择跟你领证,就是因为我可以包容你的
一切。可我只有一句话:美茵是我的女儿,让我不会允许她被任何东西所伤害的。」

  我又回想起那天在我和美茵进到陈月芳病房前,父亲跟陈月芳说出的这番话。

  父亲跟夏雪平讲述自己被对方用美茵来威胁的时候,原话用的是「卑鄙」这
个词。夏雪平转述父亲的话的时候,只是用「劲峰起初只是被以美茵的性命安全
做要挟让他远离对桴鼓鸣的深挖,逐渐变成了利用美茵威胁他帮著做事」来描述
后面的发展的——所做的事情,只是为叶莹提供各种各样的水果刀。美茵说过之
前那阵子父亲经常跟一个女的打电话,打电话的时候父亲还会回避美茵,但美茵
听过那女人的声音;那天在地铁上,叶莹给我递上字条之后撞到了人,道歉的时
候被美茵听得一清二楚,也就是说可能从头到尾威胁父亲的实施者一直是叶莹。
父亲起初也并不知道那水果刀是用来干什么的,直至昨天下午,父亲终于有一点
闲暇时间买了份报纸看了看本地新闻,又从电视上看到了市局昨天在工厂区经历
的爆炸事件,父亲这才意识到,如果继续任由叶莹摆布,那么自己早晚都会被警
方误认成桴鼓鸣的幕后真凶,并且跟他联系的那个女人贪得无厌,搞不好终究有
一天会让他来刺杀夏雪平,把自己陷入两难境地——没想到晚上的时候,叶莹就
把这命令下达给了他——于是父亲急忙打电话给夏雪平求救,也是在昨晚,父亲
才知道美茵已经被绑架。

  「就是在昨天下午,你突然叫出租车离开的那个时候吧?」我问道。

  「没错,当时胡佳期和艾立威都在。胡佳期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而依照艾
立威的性子,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建议我先把劲峰抓会局里再说,我害
怕打草惊蛇,于是我就假托是小丘找到了美茵的借口离开。」夏雪平看向了我,
「本来我想叫上你一起的,但是其实我并不想把你拖进这件事里,我担……我不
希望劲峰担心你;我本想著利用他们逼迫劲峰对我开枪的事情引那个X先生出来,
却没想到跟刘虹莺在一起的居然是你。」

  我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这也就是为什么刚才你看到我之后的第一反应,
是拿枪冲著我。桴鼓鸣的人没在旧楼上安排射手,或者支援刘虹莺的人,也真是
稀奇。」

  「这也正是我正在想的。」

  「空包弹和血浆包的事情,也都是你想的主意?」

  「是,血浆包是小丘准备的,空包弹和防弹衣是我跟老邵那借的……嘿,糟
了,把这个忘了!」说到这,夏雪平突然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紧闭著眼,咂了
下舌头,「我们这边得加快速度把美茵跟陈月芳找到,并且要尽快挖出桴鼓鸣和
那几个水果刀杀人案的凶手了,不然他们还是会怀疑到劲峰头上,甚至你我也会
受到包庇罪犯的牵连。」

  「什么意思?」

  「沉量才摆明了在钻牛角尖,认准了劲峰是凶手,并且要在这件事上找我的
茬,你也能看明白吧?」

  「当然,他不是派了保卫处那几个孙子跟踪你了么?但保卫处的人说的话不
具备法律效力;他刚才不还蹲那,盯了叶莹身上的枪孔盯了半天么?」

  「对。」夏雪平说道,「但问题还出在那子弹上面。你忘了么?警队统一配
发的子弹上面,除了编号之外,都镌刻著『Fcpd』的英文缩写;你爸刚才开枪打
出的子弹上头可没有。」

  「那还不简单么?」我镇定地说道,「反正我现在得到了徐远的允许,帮著
他和张霁隆两头跑,如果沉量才查出来,我就说我平时用的子弹,有一部分也是
张霁隆给的不就结了?」

  「呵呵,你真以为什么事都忘你『霁隆哥』身上一泼,就万事大吉了?只要
沉量才一查劲峰开枪打出去的弹壳的编号,再从他们缴获的地下军火贩子手里的
资料一对比,还是会知道劲峰来过自然植物研究所这里见过你、我,还有刘虹莺,
这样一来他一定会借题发挥;你可别把沉量才这个人想简单了,他破案不见得有
多大能耐,整人的手段可一顶一的高明。」

  「抱歉是我错了,我差点就忘了这家伙最近一直在跟徐局长闹别扭,还搭上
了那个神秘莫测的司法调查局的事了……」我挤著嗓子眼缓缓呼出一口气,「那
现在该怎么办?」

  「带我去昨天你和叶莹住的地方吧,」夏雪平思考了一下,对我说道,「我
想看看那个刘虹莺昨晚用过的电脑。」

  「正好顺路。」我对夏雪平说道,把车子开上了左手边的快车道。

  车里的气氛并没有随著刘虹莺被击毙所变得更轻松,正相反,此时此刻我跟
夏雪平都有一种又当老鼠又当猫的感觉;而眼前这座跟著自己一起往前疾驰的城
市,既是猎人,亦是猎场。

  并且,那个神秘黑衣面具客对夏雪平发出的周五上午十点在环球广场的通牒
依旧生效,而今天,已经是周三了。

  「早上好,两位,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龙庭酒店接待处值
班的,仍然是昨晚的那个美女分店长,她面带笑意地看著我,嘴上却说著十分场
面化的初次见面的开场。

  「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夏雪平举著自己的警官证对那个店长说道,「我想
看一下昨天那个叫刘虹莺的女孩住的房间里的电脑。」

  「刘虹莺?」

  「就是昨晚跟我一起来的那个被我铐著的女孩。」我解释道。

  店长微笑著,一句闲话也没多说,直接递上一张门卡,对夏雪平摊开手掌示
意道:「电梯间在这边,请二位警官自便。」

  关上了电梯门,夏雪平立刻转过头似笑非笑,目不转睛地盯著我,看得我心
里直发毛。

  「这么看著我干嘛?」我诧异地问道。

  夏雪平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你昨天晚上都跟那刘虹莺干什么了?」

  「没……没……没干什么啊?」我心虚地说道,「就在这住著,那姑娘给我
下套来著么,然后坑了我一顿海胆寿司和烤白子。」

  「没干什么啊,那你结巴什么?」夏雪平依旧似笑非笑盯著我,眼神中带著
几分有些顽皮的故意。

  「我……我没结巴我……」我试图辩解两句,结果一开口就涩舌头了,我索
性也不再多说什么。

  可夏雪平并没饶了我:「呵呵,日本料理大餐?日子过得挺不错,不过你哪
来的这么多钱?」

  「这不是我拿来的钱,这……这地方是张霁隆在南方最近认识的一个合伙人
开的,张霁隆跟人打过招呼的。」

  「光吃东西,没喝点饮料酒水?」

  「喝酒了——但是主要是她喝的。」

  「哦……喝酒了啊,那她喝了,你就没喝么?」夏雪平像恨不得顺著我的瞳
仁钻进我脑子里去一般盯著我。

  「……喝了点,但是就一点!这宾馆里都是酒版,没多到哪去;我本来只想
喝一口汽水的,哪知道一不留神她就把龙舌兰给兑到汽水里了。」

  「哦,呵呵,」夏雪平扭过了头直视著前方,一下子板起脸来,「这还说没
发生什么呢……」

  ——哈?我说漏了什么了?

  「不是,我说什么了?我跟她之间真没发生什么……她是罪犯我是警察啊……」
我依旧苍白地辩驳道。

  「哎,别解释了!」夏雪平嗫嚅了两下嘴唇,又说道,「也罢了,那姑娘长
得还算端正;只是下回记著点,别再中美人计了!」

  「哎?我真没……」

  「行了,我不想听你啰嗦。赶紧干正事吧!」夏雪平转过头白了我一眼,然
后自己先快步走出电梯,来到了房门口刷了门卡开了门。我倍感自己是一动不动
站在原地,天花板猝不及防自上而降砸在我头上,给我碰了一鼻子灰不说,我还
真没得躲。

  我紧随其后进了房间,房间里的一切已经收拾整齐,里面喷好了薰衣草香的
空气清新剂,地上的化纤地毯也是用吸尘器吸过的,昨天住过人的痕迹已经完全
看不出了;但夏雪平根本没有理会房间里的其他陈设,径直走到了电脑桌前,开
启了电脑,然后将一只唇彩形状的优盘插在了电脑上。待电脑完全开启,在桌面
上夏雪平就直接点开了一个标签叫「Coding记录仪」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这
个插件是丘康健为了帮著夏雪平对付桴鼓鸣,专门帮著夏雪平设计的。任何编程
语言在执行后,内容虽然可能会被操作者删除,但是在内存里会留下一个所谓的
「Log」执行过程记录;丘叔设计的这个插件的基本原理,相当于给优盘设计一个
程序,然后利用优盘对电脑的内存进行扫描,之后抓取电脑里所有操作和编程的
「Log」,之前在这个电脑上进行操作的人干了什么,便都可以看到;当然,除了
玩网络游戏只能看到阶段指令和输赢记录。

  程序扫描电脑存盘的速度也很快,用了大概五分钟的时间就完成,接著夏雪
平点了几下鼠标,又花了将近三十秒钟的时间把在这个电脑上昨天的所有操作记
录都抓取了下来。夏雪平直接把光标拖到最后,然后向上翻去。起初看到最下方
刘虹莺连接并浏览了她自己的手机云端,以及再往上的一大堆Sql的语句,夏雪平
都没什么反应;但她晃了下神,继续往上滑动了一下鼠标滚轮,发现上面还有当
时的操作记录之后,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

  「刘虹莺昨天用了多长时间电脑?」

  「估计得至少45分钟吧,她是昨天从8点03开始的。」我说道。

  夏雪平立刻把滚轮往上滑到了时间标度为8:03PM的位置,瞪大了眼睛看著屏
幕,然后紧闭了一下眼睛,叹了口气:「她就是在你眼皮下做的这些操作么?」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对夏雪平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夏雪平深吸了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用右拳抵在自己耳边撑著头颅,拿食
指拨弄了两下发梢说道:「昨天她跟劲峰用Sql语句跟劲峰对话的时候,我就在劲
峰旁边,但前前后后只有十几分钟的时间。」说著,夏雪平对我指著屏幕上的一
组#号加数字,「这个所代表的,其实是标准四位数字汉字电报码,比如这个:#
2494#2483#0046#7820#6988,双引号带逗号,#5283#5261#3544#2784#3670#4282
#4496#2076#3010#1115#7185#1627——连起来转换成汉字就是『明早九点钟,旧
自然植物研究所杀夏雪平』,」接著她又给我指了另一个语句,「但是这个金钱
符号加数字,并不是什么代码……她是在给人汇款。」

  「什么?汇款?」我难以置信地看著屏幕上的那串奇怪的数字,但依旧什么
都看不懂。

  接著夏雪平把那串带著英文的奇怪数字复制下来之后,粘贴到Word上面,然
后去掉了乱七八糟的一些符号,把格式重新编辑了一下,接著对我说道:「这回
你再看看,像不像网上银行的电汇信息填写格式?现在国内的近四百多家银行,
他们的网站所使用的服务器也都是Oracle数据库形式的,桴鼓鸣利用爬取和并联
系统的形式,完全可以在自己的系统里进行汇款和转账。」接著,夏雪平把界面
调回之前的程序,指著一串数字对我说道:「你再看看这句话:#1172#2654#685
5#7345#2973#4292,双引号带逗号,#6153#2174#4766#1353#1013#5887#6060#04
39——翻译过来就是『如果金额正确,请按约定执行计划』,估计这个是跟另一
个人。」

  站在电脑屏幕前的我彻底傻了,我竟没想到我虽然盯著叶莹操作电脑,她在
干什么我却毫不知情,在昨晚那个时候我就是个睁眼瞎。

  「对不起,夏雪平……我没想到……」我非常自责地对夏雪平说道。

  夏雪平安慰地看著我,抓著我的左臂轻轻捏了两下:「好了,我也没有责备
你的意思,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这些东西并不是谁都可能懂的,如果不是你苏
阿姨之前教过我,我也不会懂得这些。」说完,夏雪平冲我微笑著。

  可下一秒,她的表情突然僵住了,然后重新看了一遍刘虹莺跟那个人的对话,
之后不禁用手托著自己的下巴,张口咬著食指。

  「怎么了?」我不明所以地看著夏雪平。

  「没什么……我在想,刘虹莺是在给谁汇款,居然汇了三千三百七十五万元
新政府币。」

  我惊呼道:「多少?三千三百七十五万新政府币?这可是笔巨款啊!」

  「是的,三千三百多万,刘虹莺一个二十多岁的妓女,怎么可能拿得出这么
多钱?」我转念一想,忆起那天沉量才吩咐我和风纪处其他人做的事情来,便立
即对夏雪平说道:「我差点忘了,之前沉量才派我和莫阳打入香青苑的时候,他
让我监视的那几个司法调查局盯上的人,都是跟叶莹有关系的。」接著我大致讲
了一下那天沉量才叫我去他办公室的时候让我做的事情,说了一下大概让我盯著
的都有什么人,并且回去之后沉量才打电话时候的言谈,然后我对夏雪平问道:
「这些钱,该不会是从这几个人身上搜刮来的吧?我觉得他们里面或许有人贪污
受贿,否则司法调查局也不会盯上他们。」

  「司法调查局……」夏雪平念了一遍这个机构名字,然后又对我问道:「沉
量才打电话的时候,真的提到了『一号』这个人物?」

  「我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就得请经侦处的同事来调查了。今天有时间的话,你去知会廖韬一下,
看看能不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在不声张的情况下帮帮忙。」夏雪平又郑重其事地说
道,「至于沉量才和司法调查局这档子事情,你就别再管了,如果他下次再让你
和风纪处的人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也尽量推掉。涉及政客之间的事情,能不做千
万不要做。」

  「涉及政客?有这么严重么?」我怀疑地问道。

  夏雪平低下头,开始往自己的优盘里复制著叶莹操作编程留下的Log记录,慢
慢悠悠地对我说道:「你慢慢就知道了。这种事情肮脏得很,如果你想继续做自
己,就一定要远离这种东西。」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等回到局里中午吃饭时,我跟一些风纪处的老警察闲聊的时候,我才知道,
「一号」、「二号」这样的代号,是执政党内部对党组织内部的高级党员干部的
惯用代称,这是他们从建党之后搞地下活动时期就开始的党内习俗,有时也会用
「第一」、「第二」这样的具有数字排名意义的词汇来指代自己的团体成员;在
野党长期以自诩秉承传统文化,所以从青年党员和青年团成员开始,就经常乐于
给自己取如同古代人称谓习惯的表字与雅号,并常以此彰显自己,而对自己内部
无论男女,则多在表字后加称「先生」,或取雅号的第一个字,在后加尊称「老」;
地方党团联盟的人则没什么特殊礼仪,跟一般的企业机构一样,愿意用在「老」、
「小」后面加姓氏来进行相互称呼。——我这才明白,沉量才并不单纯搭上了司
法调查局的关系。我对政治的事情并不讨厌,但也觉得无聊,看样子沉量才以后
再让我做什么,我真要好好在心里掂量一番。

  回到局里,夏雪平让我先回风纪处忙我自己的事情,她则直接神神秘秘地跑
去丘康健的秘密小屋。回去的路上夏雪平就心事忡忡的,我问她怎么了、是不是
发现了什么,她却根本不说一个字,有时候甚至咬著自己的食指望著车窗外走了
神。这让我大为奇怪,可她不说我也不愿去逼问。

  我心有担忧地站在丘康健房门附近观察了片刻,只听见丘康健开门后,夏雪
平马上用足了劲,说了一句话:「小丘,我准备玩一把大的!」

  回到风纪处,办公室里竟然忙成一锅粥,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著忍俊不禁的
笑容:仔细询问才知道,上午的时候李晓妍出警,被人用匕首刺伤了肚子送去了
医院,但好在她肚子上脂肪够多,刀刃并未伤及脏器;并且歪打正著,她带人捣
毁的地下色情俱乐部里面,竟然有七个嫖客竟然是三年前一起银行抢劫案的主犯,
李晓妍的伤就是其中一个人劫犯弄得,其他几个劫犯都在被那些上了岁数、可以
坐地吸土的暗娼压在身上,一时之间居然没来得及去拿枪或者随身带著的砍刀、
匕首。那几个犯人已经被转送到重案二组问话,但是破案的头等功确实要记在李
晓妍的头上,再加上今天捣毁的这个暗窑,风纪处算是双喜临门。

  然而,还是没有美茵的消息。

  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在我跟风纪处那些老警察扯闲淡的时候,一个消息传开
了:好多人说因为我成功对刘虹莺使用了「美男计」,才使得刘虹莺被我和夏雪
平合力击毙。一顿午饭的时间,在我还不知道这个谣传的时候,局里就已经把整
个故事编造得有鼻子有眼的,这使我哭笑不得,我万没想到自己会跟一个女罪犯
一起传出绯闻,而且还是在那个女罪犯被击毙之后。

  「不是……你们都是从哪听说我使用『美男计』的?」

  「何处长,要不是你使用了美男计,那么在那刘虹莺胸罩里夹带的那张遗书
是啥意思?」

  「遗书?什么遗书?」我不明就里地问道。

  ——我马上和上午参加验尸的其中一个男鉴识官求证,果真在叶莹的文胸里
有那么一张字条,上面这样写著:「谢谢你,你来过,陪过;我感动过、沉迷过、
我爱过;从明天起,我们都要重新开始。」

  看过了那张字条的取证照片,我差点把自己的头皮挠破。

  她这句话读起来十分的肉麻,但也确实有点没头没脑——发生过三次肉体关
系、给她买过些吃的和穿的,她就会为了我写下这么一段遗言?并且,归根到底
她接近我就是为了给我设下圈套,临死前一秒都在准备杀我。我并不相信,这张
字条是留给我的。

  那能是留给谁的呢?难不成是作为一种仪式留给她自己么?

  无所谓了,重中之重是先把美茵找出来、并为父亲脱罪。

  吃完了中午饭,下午全局为在昨天那次任务中牺牲所有战友搞了一次庄严肃
穆的追悼会。作为风纪处的临时负责人以及昨天任务的参与者之一,我也换上了
制服戴上了警帽,坐在左前排参加了追悼会。遗像上的聂师兄笑得令人觉得温馨,
躺在那张遗像下面对应的遗体,经过鉴定课的清理和入殓师的化妆后,尽管依旧
保持著一身被烧焦后的碳黑色,但看上去也睡得很安详。只是给他家属流出来的
位置上,一直是空著的。

  徐远和沉量才分别讲完了话,沉量才讲得尤是慷慨激昂,搞得一帮执勤员警
都忍不住跟著鼓掌,柳毅添也上台发了言,说著说著,他的络腮胡上都挂满了眼
泪;夏雪平不喜欢抛头露面,只是派已经哭的梨花带雨的胡佳期上台表示了几句,
但在瞻仰仪容的时候,夏雪平却是拥抱著家属们并给予安慰关怀最多的那个人。

  我并不喜欢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因为这样的所谓感动,往往会让我对生活
失去信心,并且因此难受好一阵子,我便脱下警帽,拿著香烟和打火机走出了礼
堂。

  在礼堂门口,我看到了一看起来长得又黑又瘦、看起来甚是显老但目光澄澈
的矮个子女人,领著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女人穿著黑色的女式休闲西装,套
在了一件墨绿色的松松垮垮的衬衫外面,老老实实地看著我,看起来土气得很;
小女孩也长得黝黑,但却穿著一件很洋气的黑色长袖连衣裙,头上还带著纯白色
的发箍,要比她身后的这个女人看上去灵动许多。我一看有小孩子在,便只是把
香烟和打火机握在手里,没敢放得开吸烟。

  「您二位是……」我看著这一大人一小孩,迟疑地问道。

  女人战战兢兢地开了口:「请问警官……这旮旯,是聂心驰的遗体告别会不?」
这女人的口音,听起来像极了叶莹的口音,但叶莹好在嗓子亮堂而且偏甜,所以
带著口音说话的时候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而这女人说起话来,就像是在用砂
纸打磨一只被踩扁的铝制易拉罐一般,对于耳膜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

  「这是啊。」我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对她问道:「您是聂心驰的家
人么?」

  「俺是他媳妇。」女人说著低下了头。

  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一,我从不知道聂心驰已经结了婚;其二,单从这女人的外貌来讲,说她
是聂心驰他妈我都相信。

  「您好,」正在这个时候,夏雪平连忙从礼堂里面走了出来,摘了警帽夹在
腋下,跟这个女人握了握手,「我是聂心驰的上司,我叫夏雪平。」

  「您好,领导!俺认识你,你上过报纸,也上过电视。」女人看夏雪平十分
热情,脸上也总算有了一些笑意,可这笑意转瞬之间就变成了悲痛。

  「您刚才说……您是聂心驰的妻子?」

  看著夏雪平一脸茫然的样子,我估计她也不知道聂心驰结过婚;但再仔细一
看,那小女孩眉眼之间倒是跟聂心驰确有几分相像。警察系统虽然对未婚的警员
的个人生活要求的不是那么苛刻,甚至可以所宽松到令人发指,但是已婚人员对
上级和单位隐婚,可是要接受处罚的;但毕竟聂心驰已经牺牲了,还被授认烈士,
就算这事情被局里知道了,也不会怎样。

  「对,就是俺。这个是俺跟他的闺女,俺俩成亲五年了,」女人说话的时候
态度相当拘谨,也相当失落,「……俺跟心驰是娃娃亲,小时候在村子里就定下
的。他从没跟你们提起过吧?……俺知道,心驰在城里上了大学,见过世面,心
驰从来没把俺当成他自个的婆姨……俺是不是给他丢脸了?」

  「唔……并不是这样,」夏雪平微笑著说道,「小聂经常跟我们提起过,他
有一个很贤惠、很能吃苦耐劳的媳妇,勤俭持家……总是能把家里照顾的很好;
呃……他说过,自己总在外面的风餐露宿、出生入死,所以有的时候,总会把不
顺心的事情带回家里,但在他心底他十分清楚,自己一直亏欠家里人许多……他
总是这样说的。」说到这,夏雪平转过头看著我,对我问道,「是这样吧,何秋
岩警官?」

  「哦……对对!有一次我跟聂师兄一起在外面喝酒,他……他喝酒的时候也
没少叨咕自己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一个……一个很朴素能干、性格很好的
老婆……还有个很可爱、天真的女儿……聂师兄说著说著还说哭了……」我支支
吾吾地满口乱编道。

  但眼前这对母女真信了。

  「听到了么花芽儿!爹爹疼爱妈妈和花芽儿的!」女人蹲在地上,一把将自
己的女儿抱在怀里,用脸颊贴著女儿的额头哭泣著。

  「差不多可以了。」夏雪平连忙凑到我耳边,迅速小声嘀咕道。等那女人哭
了一会儿,夏雪平便拉住了她的手,对她殷切地说道:「别在外面站著了,进礼
堂里面说话。」

  只见那女人伸手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然后对夏雪平说道:「不用麻烦了,领
导,等下我还有事情,真的不用麻烦了……那什么,俺就想问一下,抚恤金应该
在啥地方领呢?领完抚恤金俺娘俩就走了。」

  在一旁的小姑娘听到以后,拽著她妈妈的手指哭丧著脸说道:「妈妈、妈妈,
我想看看爸爸……我要爸爸!」

  「看啥看呀?死人有啥好看的?乖啊,等妈妈领完钱,妈妈跟邻居家阿姨还
约好了麻将呢!等妈妈赢了钱,妈妈带你去三姐家撸串吃、去买张姨家买新衣服,
咋样?」那女人兴奋地说道。

  看著转变如此之迅速的女人,我跟夏雪平两个人站在原地,像是被天雷击中
了一般。可我很快就释然了,世间事,不能说绝对所有,但大部分都是一报还一
报。想到这聂师兄一直跟胡佳期王楚惠两个人的关系不清不楚,之前在夏雪平去
省厅开会那天跟白浩远一起找过我的茬、帮著艾立威向夏雪平表白、又跟著起哄
替艾立威给各部门发喜糖羞辱我……列完这么些清单之后,我也懒得理会这个女
人的所作所为了。

  「不好意思,女士,抚恤金需要下周四的时候才能送到家属手里,而且不是
领取,是街道派出所派遣民警把支票送到您家里。」夏雪平冷冷地说道。

  一听夏雪平这话,那女人立即甩开了夏雪平的手,一脸的不欢:「不能马上
拿现金啊?那来俺这干啥呀……真是,还不如去逛街呢……现金还不给马上拿,
这啥破警察局啊?」

  夏雪平被这女人的态度弄得十分难以为情,但依旧继续关切地问了一句:
「那个……您的住址是聂心驰的家庭地址吧?」

  「没毛病。领导,跟局里催著点啊,等著用钱呢。」说著,女人从自己的裤
兜里掏出一盒烟来,抽出了一枝叼在了嘴上,掏出了打火机半天却打不出火来,
马上负气地把打火机随手一丢,然后直接把我手里的打火机抢了过去,给自己点
燃了烟后,又把打火机塞回了我手里,连一句谢谢也没说。

  女人吸了两口烟后,抓起身边女儿的手:「走吧,花芽儿,咱们回去吧。」

  「我要爸爸……」小女孩留著眼泪,死死地拖住那女人的左手,牢牢站在原
地一动也不动。

  「你是傻还是孽?你要个死人干啥?」女人无情地对女儿说道。

  「可是爸爸还说过要给我买洋娃娃呢!呜……」小女孩仰头看著女人,委屈
地哭了出来。

  「买啥洋娃娃?家里不有一个么?一个还不够你玩的啊!」

  「那个是你从大街上捡的……我要爸爸给我买的……」

  「呵呵?拉倒吧!他都哄了你大半年了,他说话啥时候准承过?快点,走不
走?非要我打你屁股是吧?」女人说著就把手抬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夏雪平著实看不过眼,走上前去一把捏住了女人的手腕。

  「领……领导,干啥呀?」女人吃惊中带著十足的畏惧,看著夏雪平。

  夏雪平看著那女人,冷冷地说道:「你等下。」接著夏雪平快步跑进来礼堂
里,没过一会儿,她手里拿了个白色的长方体纸盒子,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了下
来,把纸盒子递给了小女孩:「这个是聂心驰生前一直跟我说过的,想管我要的
一个东西,我一直忘了给他。我估计他是想把这东西送给他这个可爱的女儿的,
现在阿姨直接把这东西送给你。打开看看吧,看看喜欢么?」

  小女孩哭丧著把纸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将近二十厘米高的塑料制女警
人偶。人偶戴著可以摘掉的塑胶警帽,佩戴著可以放在手里的小塑料手枪,女警
的手臂也可以随意摆动,可以敬礼。看著女警人偶,小女孩破涕为笑,对夏雪平
天真地说道:「我喜欢!阿姨,这个警察姐姐好像你!」

  我在一旁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人偶可不是像夏雪平么,那是当年外公在
职的时候,为了提高警察职业在本地的形象,纠集一帮警院的学生制作出来的警
察流行文化周边产品之一。这个人偶其实一共有四种形象,包括男女特警、以及
普通制服男警,而其他人偶的面容雕刻,都是在当年通过一些模特礼仪公司进行
面试选拔的,唯独这个女警的面容形象参照的是当年只有17岁的夏雪平。

  看到女孩很欢喜,夏雪平也很欣慰:「你喜欢就好。你叫什么名字?花芽儿
是吧?」

  「阿姨,我大名叫聂展华,是我爸爸给我取的。」小女孩睁著一双纯真的眸
子看著夏雪平。

  「展华,一展芳华,这个名字很好听!」夏雪平笑了笑,接著语重心长地对
小女孩说道:「聂展华,你记好了:你爸爸是个优秀的警察,他为了战友献出了
自己的生命,他很勇敢,是个英雄。从今天起,爸爸不能陪聂展华继续生活下去
了,但爸爸永远都会在天上默默地保佑著小展华,直到小展华长大;所以从今天
起,小展华也要学会勇敢,不要轻易哭鼻子,要学会坚强、学会保护自己,知道
吗?」

  「嗯!」小女孩依旧留著眼泪撇著嘴巴,但却坚定地对夏雪平点了点头。

  夏雪平对小女孩温柔地笑著,站起身摆了摆手,又冷漠地看著那小女孩的妈
妈,对她说道:「好了,没事了,你们可以走了。」

  「哦……那领导,记著帮忙催著点抚恤金啊,真等著用钱呢!」女人说完,
带著女儿转身离去。小女孩离去的时候,三步一回头地看著站在原地双手抱胸的
夏雪平。

  我刚准备走上前去跟夏雪平说些什么,丘康健便从主楼后门急匆匆跑出来,
跟我招了一下手之后,立即给夏雪平叫走了:「雪平,都联系好了。」

  「什么时间?」

  「马上!

  「这么急?」

  夏雪平诧异地看著丘康健,然后跟著丘康健回了主楼。

  我刚准备跟上去,另一边廖韬也把我叫住了:「秋岩,听说你来找过我?」
我心想当下事出紧急,必须马上跟廖韬把需要做的事情说清楚,因此便也没去跟
夏雪平丘康健搭话,而是如实把叶莹给神秘人转了三千三百多万块钱的事情,以
及我自己对那几个已经在香青苑丧命的警校、法院和检察院的人有可能贪污的事
情告诉了廖韬,并将能记住的名字告诉了他。

  「你放心吧,你可算找对人了!我大老婆就是发展银行投行部的头头,在本
地银行家里头,关系网也挺强大的呢!你要是著急,我跟我大老婆说说,今晚就
帮你搞定!根本不用通过局里!」廖韬说完,弹了个响舌。

  「不麻烦么?我可知道在银行卖命的人工作可不轻松。」

  「麻烦什么?再不轻松能有咱们在警局卖命的还不轻松?而且由小爷我开口,
她一个当老婆的,能有啥理由拒绝呀?放心吧,嘿嘿!」

  「那就辛苦你了!等你弄完了,直接告诉我,或者你去找夏雪平也行,因为
本来就关乎桴鼓鸣的事情。」

  「瞧好吧!」廖韬说完时候,就跑回经侦处忙工作了。

  我跟著他进了主楼,一时内急便直接去了一楼的洗手间。小解的时候,听著
水管敲击的声音,依旧觉得心烦。

  解完了手,洗手的时候看见了正在摘下卫生帽,脱掉白大褂的清洁工栾大爷,
于是我便打了声招呼:「下班了,栾大爷?」

  「嗯,今天轮班早。老伴过生日,我负责回去给老板煲个汤。我这洗马桶的
手,得回去早点先洗个澡才能碰锅铲不是?」栾大爷笑吟吟跟我闲聊著。

  「哈哈哈,可多亏您的双手了!能保持咱们局里这种地方的卫生,您是功臣!」

  「嘿嘿,还功臣?要不你小子升官咋这么快,就是会说!呵呵呵……」

  我笑著烘干著手,对栾大爷问道:「哎呀,你说这修水管的怎么这么拖拉呢?
每次去洗手间,真的是烦!听著这敲水管的动静听久了,他娘的尿尿的节奏都被
打乱了!您说是不是?」

  「嘿嘿,你小子……哎不对啊?水管没坏修啥水管啊?」

  「没修水管?地下二层不是有个地方在修水管么?」

  「呵呵,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地下二层之前都是枪械库,现在是存放
一些没有用的设备、办公用品和资料的贮藏库;不过你也不想想,这响的是上水
管,上水管要是坏了、需要维修,那不得先停水么?我看你们都忙傻了都,嘿嘿!
这敲水管,估计是谁没事闲著逗人玩呢吧!」栾大爷说著穿好了夹克,戴上了棒
球帽,「走啦,回家陪老伴喽!」

  看著栾大爷的背影,我更确定了修水管这件事确实是有点不太对劲。长呼了
一口气之后,我静静听著敲水管的声音,依旧是三短、三长、再三短,停歇一会
儿之后,又是三短、三长、再三短,接著突然就没了声音。

  ——三短、三长、再三短……这分明是S.O.S。!

  但是为什么会突然没了声音呢?

  我想了想,决定下楼看看。

  越往下走越安静。走到了地下二层之后,我看到在楼梯后面,确实有一扇门
上贴著「水管破损,正在维修,请勿入内」标语的门。我想了想,趴在门口仔细
附耳听了半天,却完全没有听到那里面传来一丝响动。我试探著拧动门的把手,
没想到门居然没锁。

  犹豫了片刻之后,我拿出了手枪,推开了门。

  只见房间里昏暗一片,只有靠著天花板出从室外地面上的贴地铁窗处,透过
了些许光亮;那束光正好照在房间的地砖上,地砖上正躺著一个人。

  一个女孩。

  一个穿著高中运动制服、眼睛被蒙上眼罩、嘴巴被胶布封上,一条长麻绳从
脖子困到双手、再困到脚的女孩……

  「美茵!」我大叫了一声,连忙走进了房间里。

  美茵在这一刹那竖起耳朵,听见了我的脚步声,连忙冲著我的方向挣扎著并
用力呜呜地叫著。

  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随著「咚」地一声,我的后脑顶上传来一阵剧痛……

  「对不起了,秋岩。」一个熟悉的女性声音,低沉地说道。

  接著,我的眼前一黑……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8 00:28(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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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15)

  不知经过了多久毫无意识的状态,我总算是因为感觉到这地下室的冰凉而醒
转了过来。头颅后面传来重击后的剧痛等我那一刻,我觉得我此生或许就此结束
了,我没想过自己竟然还能睁开眼。我很庆幸自己还活著,还有感知。

  我叹了口气,眨了眨眼,可眼前却一片漆黑;勒在我眼前的这副眼罩把我的
眼睫毛压得变形,扎得眼球上生疼;我似乎是被放在一张旧办公桌上,桌面的长
度不足一米二,完全放不下我整个身子,于是我膝盖弯曲著,小腿被跟两只桌腿
扯著绑起,双手被反过来贴著实木桌板的下方,左手跟右手以一种奇怪的绳结钩
在一起;而我的上半身也被用麻绳跟桌板结实地绑在一起,整个人完全动不了;
在我的后脑部位上还隐隐作痛,却完全没有任何托垫,直接跟坚硬的桌板接触,
于是痛感从大脑中枢到太阳穴一直疼到后颈处,并且我完全确定自己还有脑震荡
的反应,尽管我的眼睛被挡住,但天旋地转的感觉一刻也没有停下;并且人体在
昏厥过后的最大反应就是口渴,但我的嘴巴却似被一种类似硅胶制作的防止小孩
子打呼噜用的牙托给塞住了,我用力地嚼了一下那东西——在我运动咬肌的时候,
头部的神经也跟著作痛——感受到那东西应该是环形的,完全套住了我的牙齿和
牙龈,但中间却留出一个空洞,让空气可以不停送进我的嘴巴,把我的口腔弄得
愈发地干燥,且舌头完全不知道该伸进那个圆孔里待著,还是抵在自己的口腔下
部,总之把舌头放在哪里我都觉得口腔酸痛,因此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口中塞如
的橡胶塞,再加上脖子处紧紧绑著的只允许我把头抬起几毫米的一条麻绳,让我
产生了强烈的窒息和反胃的感觉。

  但最让我接受不了的,是我现在正处于一丝不挂的状态,我正光著身子被绑
在这张似乎都没怎么经过擦洗的、布满灰尘的冰凉木质办公桌上——当然,如果
非要有人较真说,我身上这些绳子也能算得上「丝」的话。麻绳似乎是提前泡过
凉水的,紧贴我皮肤的磨砂刺灼痛感自是不用多说,但凡我身体挣扎起来,皮肤
就像是可以被直接锉掉一般。

  活了二十年,我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名副其实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
看不到眼前和自己身上的一切,但在我脑海里,我想到了电影《血与骨》里那头
开场就被北野武和松重丰按在桌板上切开气管后宰割的肉猪,我觉得这下子我可
能会被活活分尸。

  而美茵那边,此时毫无动静。我甚至无法确定,她此刻是否依旧与我同处一
个屋子。

  正觉得口渴难忍的时候,一注温热的液体,顺著塞著我嘴巴的牙托中央的那
个窟窿流进了我的嘴巴,不一会儿就灌满了我半个口腔,而且没对准那个窟窿的
撒,洒了我半张脸;我本来就急于汲取水分,而且我现在的姿势也根本不给我把
嘴里东西吐出去的可能,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把那半口液体直接吞进肚子里。等喝
下去之后,嗅觉神经和味蕾似乎恢复了一大半,脸上的液体也开始有些晾干,我
仔细一嗅,那液体竟带著浓烈的骚臭气味——肏,那个把我打晕之后又把我绑了
的人,给我喝的居然是尿!

  ——「对不起了,秋岩。」

  在我晕倒之前,我听到了这样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沙哑,哀怨,如果我
听得确实真切,现在醒过来后又记得准确,在我背后暗算我的那个女人应该是陈
月芳。呵呵,看来这陈月芳跟那个巨根面具人确实是一伙的,之前那神秘人在医
院劫走陈月芳完全就是一场戏而已,先前那人跟警局联系、直播的时候对陈月芳
的强奸戏码根本就是商量好的,而且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障眼法,把美茵从废弃
工厂厂房转移到了市局的地下室来……真是该死!

  不过此时想想,如果喂我尿喝的是陈月芳,也就罢了;女人的尿,在我之前
给那么多女生口交到潮吹的时候又不是没喝过,并且我之前喝醉后受到酒精和生
死果的作用强奸了她,现在她用给我灌尿的方式来羞辱我,也算是扯平了。喝尿
也总好过不给水喝。可让我心悸的,是那个面具客,他可是个男的,那人给我的
感觉除了陌生与未知以外,还有隐隐约约的嗜血和变态感——诚然这些感觉来自
于那部面具代表的电影,电影里的V怪客除了是个反叛者和革命家,还是个习惯于
把自己的痛苦和意志强加在别人身上、并热衷于圈禁他人的施虐狂——因此我很
不确定接下来我会遭受什么。

  此刻在我的心里,不仅多了一分恐惧感,之前的生理不适似乎还加强了——
相信我,任何人被人扒光了衣服、丢在一张桌子上被绑得结结实实,而且如果想
到对自己做这些的可能是一个同性,换做是谁都会觉得恶心。

  正在我天人交战的时候,我的嘴里又被送进了一块软乎乎的东西——那东西
有点甜,又有点腥,但还带著些许咸味,还很凉,还带著些许冰碴……应该不是
什么奇怪的东西,貌似是蘸了酱油的一块生鱼肉,含在嘴里感觉是白吞拿的充满
脂肪的口感,口腔里的尿骚味道似乎一扫而光……

  正在我逐渐沉溺在白吞拿的细腻口感的时候,一根手指伸进了牙托窟窿里,
在我的口腔里搅和了一番,于是这块刺身的另一面贴到了我的舌头上——一股强
烈的辛辣与冰凉从舌头上袭来,然后一股带著苦味的冷风直冲大脑,一瞬间眼泪
直接决堤——他妈的!这块刺身的另一面,似乎是被人用西餐刀像瓦工拟水泥那
样拟满了山葵酱!这种又辛又凉的感觉刺激得我的头更加疼痛,我全身一颤,险
些又晕了过去……

  「嘻嘻嘻……」对我做出这一切的那个人忍不住笑了一声。

  通过这一声笑,再加上刚才那根搅拌我口腔里所有东西的肤质细腻却有些肥
佼、还粘了美甲的那根食指,我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个女人。

  这窃笑之声我貌似在哪听过,但一时间我却完全回想不起;但她绝不是陈月
芳,嗓音差的太多了,而且她的这根手指要比陈月芳的更加粗圆。

  如此这般嘲弄加上恶作剧式的喂尿和塞入沾满辣根的刺身,让我心头火起,
我愤怒地忍著嘴里的辛凉,一股脑将那块差不多三厘米多长、两厘米宽、一厘米
多厚的刺身憋足了气,猛地一口生生吞咽了下去。

  「嗬!」那女人又轻轻高傲地带著惊讶叹了一声,可能她也意识到自己刚刚
情不自禁的笑声会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于是这一次惊叹,明显被故意压低,并且
听起来她站的位置要距离我稍远了一些。

  只听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走到了我身边,紧接著大理石地砖上响起了清脆的
几声金属与地砖碰撞的声音,然后是两声沉闷的敲击,像是鞋底拍在地面上的声
音,然后周围安静了片刻。

  接著,一只丰腴的手突然一把紧紧握住了我的阴茎。很明显,抓住我的手是
左手,但是这女人的左手似乎比一般人的右手更加的有力,手指节上还留下几处
老茧,这简直就是两根擀面杖,拉扯著我的海绵体柱体,狠狠把男根上所有的血
液全都挤到了龟头上,挤得我生疼。

  我奋力地挣扎了一下自己的腰和屁股,想把自己被扭曲的分身从对方的魔爪
中挣脱,但还没等我腰部发力,一把匕首的锋刃就立刻抵到了我的龟头伞缘处,
这让我犹刹那间冒出一身冷汗。那柄利刃在我的肉伞下抵了一会儿,然后又抬起,
接著刀刃的侧平面在我的阴茎柱体上轻轻拍了拍,似在恐吓我别再乱动。我生生
用鼻子叹了下气,只好作罢,任由那人捏著我的已经像干蘑菇一样的肉棒。

  听起来那人好像拿出了一张打印纸,放在了我肚脐的下方耻骨稍稍往上的地
方,然后她松开了我的阴茎,狠狠拽起一把我的阴毛,用著她手中的那把匕首,
仿佛初秋时分田间麦客一般,收割著我的阴毛。我并不懂她要干什么,但我也只
能忍受著。很快她斩断了所有的阴毛,包括阴囊上长出来的也一样,被砍断的散
落在我的阴茎周围和双腿根部之间的地方,原本茂盛柔软的地方立刻变得参差不
齐,好在并没有像我之前自己刮过的那次那般痛痒难当。接著那女人拿了那张纸,
仔仔细细地把我身上掉落的所有阴毛全部收集到了那张纸上,清理得干干净净,
哪怕掉落在我的大腿根部和阴囊下方沾满了汗水,哪怕掉落在屁股下面沾上了灰
尘。

  她紧接著又离得我远了一些,然后我听到了似乎又瓷盘子被轻微撞击到的声
音,以及打火机发出的声响;不一会,整个房间里充满了硬质毛絮蛋白烧焦的恶
臭气味——这个变态的女人竟然把从我身上刚刚移除的毛发尽数点燃!这难道是
一种什么新型的凌辱方式?抑或者,是一种什么宗教仪式么?

  一条冰凉且湿滑的湿巾打断了我的思路,苏媚珍翻开了我阴茎上还连著的些
许包皮,用湿巾仔仔细细地将我的龟头及伞缘部位的耻垢彻彻底底擦了个干净,
然后又换了一张,接著她用两个手指捏起我的龟头,把我的整只分身揪起,像是
打鞋油一样,将海绵体柱和阴囊以及我的小腹处,来回一点点蹭著擦了一遍,最
后又换了一张湿巾,抬手拖起了我的屁股,将我双股擦干后扒开,给我的屁股缝
隙里面也清理了一遍——我心想:苏阿姨,您这时候把我下体打扫得这么干净,
干嘛不早点把这桌子上的灰尘清理出来呢?现在被这么绑著躺在上面,我倒是还
能嗅到一股灰尘里面的霉馊味。

  只听见接下来,在我耳边响起了往瓷盘子里倒水的声音,然后那女人似乎举
起了盘子,「咕嘟」一声,把混了烧成灰烬的体毛沫的水一饮而尽。

  ——是了,应该是信奉藏传密宗佛教欢喜佛所进行的双修法里面,以扮演
「佛母」为修炼角色的女性信徒,这种女性向来被称为「明妃」,或者,被叫做
「空行母」——不错,这个「空行母」就是仲秋娅在香青苑地下办公室里挂著的
些唐卡上面画著的空行母;我突然想起,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在外公的藏书里找
到过一本满是文言文的佛教书籍。在那本书里,解释了「空行母」这个词代表的,
不但是一类神祇,更是一类女性神职人员和女修行者的代称,其道理类似于女真
人萨满教中「神灵附体」的概念;在密宗里男女双修的过程似乎是被叫做「灌顶」,
其中有一种「灌顶」的方式,即是男女双修者在进行宗教观想的同时进行性交,
性交中获得性高潮后,需要男女双修者口服相互融合的「甘露」,又叫做「赤白
菩提心」,即毛发、骨髓、阳精、阴血、白带、尿液、甚至还有粪便,当然主要
以被称作「白菩提心」的男性的精液与被称作「赤菩提心」的女性月经和白带。

  这些内容,我好像除了从书上读过之外,还听跟我讲述过的样子……

  「……我那老二除了射的多以外,基本没什么行的地方,我家小C跟我也是心
理满足大于生理;但是苏处长对我这个先天性缺陷倒是不嫌弃,而且很喜欢我射
精量大的这个特质——说起来,这女的似乎有点精液依赖症……」跟我肏一次也
不管我硬不硬的起来、也不论时间长短,就是想让我射精,射完精她就吃,连射
进她屄裡面和屁眼裡的也抠出来吃乾淨……

  「有时候就是光给我口交,她自己用塑料棒捅自己下面,喝精液不喝到饱誓
不罢休……」

  那么如此看来,这个女人无疑就是苏媚珍了——没错,刚才摸在我身上的那
只手、插进我嘴里的那根手指和捉弄我过后的笑声,都太符合她的表象特征了;
但我完全没想到她居然会出现在这里,她竟然是陈月芳的同伙。不过也对,如果
陈月芳在警局里没有内应,又怎么能把美茵藏在市局大楼里面这么隐蔽的地方,
说不定绑架美茵的整件事情都是苏媚珍在设计,说不定苏媚珍跟桴鼓鸣网站的关
系密不可分、或者是桴鼓鸣网站参与者里面的核心人物——说不定这女人就是桴
鼓鸣的主谋。

  ——是了,以苏媚珍的身高再加上体型,如果用绷带或者束带把她那一对充
满脂肪的双胸勒紧,再把头发藏好,伪装成市立医院监控镜头里那个男性绑匪的
样子毫无问题;再给自己戴上一只V怪客的面具、穿上一身黑色长袍、再加上一支
塑胶制的假阳具,利用废弃工厂车间的昏暗光线,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拥有巨大阳
具的男人也是轻而易举的。

  这同时也可以解释得清楚陈月芳明明是杀人犯,却在整个绑架过程中被分配
到了受害者的角色,这根本就是两人合谋为了钓夏雪平和我还有父亲上钩的一场
戏!叶莹陷害父亲是X先生,这应该也是她苏媚珍的主意吧?

  ——可我一时间却想不通,她这样做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参与到加害
夏雪平的计划中来?她不是夏雪平将近二十几年的闺蜜么?难不成,她也和夏雪
平有不为人知的血海深仇?

  正想著,一个玻璃瓶状的东西突然堵上了那只牙托上的窟窿,带著竹叶清香
和塑料苦味的辛辣液体顺著瓶子灌进我的嘴里——他娘的,这东西是我最不喜欢
喝的高丽烧酒,这玩意不像茅台香、不如汾酒柔、不抵白干烈,但最是上胃上头——
而这个时候苏媚珍给我喂酒喝,该不会是为了想让我……

  啊——两片柔软而光滑的嘴唇,并齐了却不闭紧,在中间留下一条可供微微
哈气的缝隙,对著得了我的龟头轻轻咬合著然后迅速松开,并且对著那里敏感的
皮肤吐著温热的气息;与此同时,酒精与藏在身体某些角落里的邪恶物质产生了
剧烈的化学反应,那干瘪的小肉条瞬间充血膨胀成一条短棍。

  「唔……」见到我充满精神的玉茎,苏媚珍不由得叹了一声。可与此同时,
我的脑袋里开始变得有些混乱,并且越来越痛,一方面酒精与身体内生死果的作
用开始上头,主宰著我身上一切的生理反应,而另一方面刚刚被我吞下的那些辣
根的作用还没有完全消退,于是我的身体不听使唤,但我的意识却异常清晰,整
个灵魂仿佛一半不停地下坠著,一半拼命地向上飞,就快要从身体正中央撕出一
条口子。而苏媚珍的双唇和从她口中吐出的湿热气体,却像可以带来快乐的针线
一般,把我的灵魂一点点缝合……

  啊——在毫无防备的瞬间,苏媚珍张开了自己的双唇,缓缓将我的大肉枣吞
进那满是温热唾津和弹性感觉的口腔里,轻轻吸吮了大概三秒钟。可她并没有贪
婪而迫切地往下吃著,而是把我的龟头重新吐了出来,然后再一次重新吸入嘴巴
里,却也不深入,只是让我浅浅地感受著她两片软唇背后的世界,我甚至连她的
舌尖都没有接触到,接著她又把龟头吐了出来……如此反复几下,我心里像是多
了一条馋虫,恨不得让她把我马上吃了,好让我的龟头多多被她的口水滋润。

  我是不是沦陷了?——我这样在心里质问著自己:为什么心房如此脆弱,以
至于沦陷得这么快?

  可接下来,一条顶开我马眼、舔弄著龟头尖端尿道尽头粘膜的舌头,又让我
把理智和尊严彻底抛弃,嘴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了恳求的「嗷嗷」叫声,如同一只
雄犬幼崽一样,连我自己听了都想骂我自己。浓浓的唾液沿著苏媚珍的舌头滴落
打在我的阴茎上和小腹处,接著她把舌头伸出得更长,长到可以用舌尖挑逗著我
阴茎总长3/5处的血管凸起……啊——我很怀疑她是否曾经为了自己可以用舌头灵
活地慰藉每一跟肉棒而给自己的舌下筋膜做过手术。接著那双唇向下移动著,我
感受到我的阴囊跟她圆润下颌接触到一起,而已经溢出些许润滑液的马眼触碰到
了她的鼻子。她竟一手托著我的茶水袋,像弹奏乐器一般为我的两颗睾丸轻柔地
做著按摩,一手捧著我的阳茎用鼻子猛嗅著上面的气息,似乎恨不得把我整根肉
棒都塞进她的鼻孔里,或者干脆把我的这副外部器官拆分成颗粒、像吸食K粉那样
吸入她的呼吸道内。

  她用鼻子在阴茎根部与阴囊衔接处的地方满意地嗅了好一会儿,又一次伸出
了舌头,在阴囊中间那条细带上一只舔到肛门上方,然后张开嘴巴,迫切地含住
了其中一颗睾丸,并且还轻轻用嘴唇包裹住牙齿夹住,往后轻轻拉扯一番后,狠
狠地在上面吮了一把,如同吮著一颗形状坚实的果子,极欲从中嘬取出香甜又丰
富的汁液。阴囊这边正被含著,阴茎上头就被上了肉乎乎的手,戴了塑料长美甲
的拇指把美甲往龟头上方一罩,大拇指的指心抵著龟头尖端压开了马眼,上下来
回搓著,不停地揩著里面分泌出的黏液。

  那里本身就是男人最敏感的部位,上下如此一搓,尿道口处自然感觉又热又
痒,前列腺液分泌得也自然越来越多。等到大拇指指肚沾满了液体,苏媚珍把它
又放到了自己的嘴角旁边,挤著已经被她掌控在口腔里的蛋仔往嘴里放,就著阴
囊上皱巴巴的皮肤把手指吃得一干二净。然后,她又用著被舔得都是口水的五根
手指握住了我的阴茎上下开始套弄著——这一次,不再留手,不再带著任何温柔
的感觉,手上的速度迫切而粗暴,每一次撸动都继续把血液从根部挤向那颗不断
胀大的肉枣;并且,在苏媚珍帮我撸动阴茎的同时,她的嘴巴也在交替著含著两
颗睾丸,并用舌面贴著筋骨锦囊,用舌尖勾著我的敏感神经。

  套弄了将近六七十下,我自己都没防备,精关毫无预兆地一开;但是一直捧
著我下体的苏媚珍却早早地料到了,在我浑身一颤、盆底括约肌一紧的时候,你
是温热的口腔就已经含在头冠部位、罩住马眼,等那炽热的液体子弹从我体内发
射之后,被她一滴不落地接到了嘴里,接著她缓了口气,然后舌头一卷,「咕嘟」
一声,从她嘴里到我的阳物上,完完全全给她吞了个干净。

  但她并没有就这么放开我的阴茎,而是用舌头把自己口腔和牙齿舔了一遍以
后,直接把我的阴茎完全吞进嘴里,让我的龟头牢牢地接触到了她的喉咙深处,
卡在了她的软腭处,与此同时,她用左手把我的屁股轻轻托起了一些,右手大拇
指和食指环扣住我的阴茎根部,似乎是想防止我的阴茎疲软下去——但她似乎忘
了,就算是我平时射完就软,此刻我体内跟酒精融合后的生死果还在作祟呢;只
听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舌尖上翘而舌壁随著口腔的扩张而向下降了几毫米,然后
她的咽关也慢慢扩大了一些;接著她缓缓地放开右手,跟著左手一样托著我的屁
股,接著我能感受到她的头在向下一动,把我的阴茎齐根吞下,我的龟头很快就
触碰到了她的腭垂,然后她便慢慢开始移动她的口腔,保持著一种深喉的状态使
我的鸡巴在她的嘴里进行著打桩——我在心底由衷地产生了一丝惊喜,甚至开始
觉得幸运,因为毕竟这种深喉的状态,不是任何女人都愿意做到的,因为这样会
对对方的心理产生极大的屈辱感不说,而且在我遇到过的最开放最骚浪的女人里,
也没几个能学会调整自己的口腔大小和舌尖位置,于是在进行口交的状态时,很
容易就会产生一种窒息和反胃感,因此我与对方也并不能同时享受这样的快乐;
并且在此时这个环节中,与我阴茎发生接触的除了苏阿姨密密麻麻的舌苔和硬腭
处交迭的月牙形的粘膜褶皱,她的牙齿却并没有对我的阳具造成任何的困扰。不
得不承认,这对我来说是一种享受。

  ——我是谁?何秋岩是谁?在酒精、药物的双层作用和龟头在她咽峡边沿旁
边摩擦而产生的令人从身体表皮到五脏六腑都酥痒的快感,让我彻底忘记了这一
切,我完全丧失了理性思维,在我对于这种对原始感知的沉迷里,我真心诚意地
想让自己的灵魂从我的躯壳中脱离出来,彻底长在这张可以给我带来无比快慰的
淫口中。

  然而,之前已经射过一次,这一次我虽感觉到她急于让我射得更快,可我自
己并不能马上就把精液从身体内部运输而出;苏媚珍嘴上焦急地吞吐的时候,她
同时把手也放在我的两个腰眼中间的地方,沿著那里往下摸到了我尾椎偏上的一
个穴位,接著用她的假指甲在上面用力一戳,我突然感觉从我的屁股里面到睾丸
处,再到我的阴茎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同时拆掉了,而那里被以一种极其令
人快活的酥痒感觉给覆盖,体内不仅仅是精关,而是所有的神经似乎都被同时打
开,因此很快,我又一次把一股热流喷洒在了苏媚珍的口腔里;但让我觉得更为
曼妙的体验是,当苏媚珍的咽喉处接受到我滚热的营养的时候,她的上腭与舌头
吞动精液的感觉,对我的阴茎也是一种握紧和牵引。我毫无顾忌地赞叹著叫了出
来,仿佛苏媚珍吮吸的同时,也把我的大脑从身体里抽出。我知道在这样的场合
下,我应该厌恶这种行为,但我知道在这一秒,我更爱这种行为;我又真的开始
庆幸自己的嘴里被塞了东西,否则搞不好十几分钟之前我对苏媚珍应该是破口大
骂,而现在,我可能会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说我爱她。

  然而,这样晕晕乎乎的迷醉感觉并没有保持多久,我便觉得身体里的一种让
我很难受的感觉,使我愈发地清醒:本身在男性人体受到头部撞击后,肠胃功能
也会出现短暂的紊乱,而正常男性在保持极度饥饿的时候射精,也会容易出现胃
部抽筋的问题;好死不死,苏媚珍还喂了我那么多的绿芥末,以及灌入我口中的
除了她的骚尿以外,还有酒劲不大但最伤肠胃的韩式烧酒——于是,随著最后一
滴精液的分泌而出,性腺处最后的震颤不知怎么传导到更往上的部位,接著我的
胃部一阵痉挛,让我的腹部产生了一阵阵钻心的疼,我的额头上立刻冒出一层冷
汗。

  可是,不知是苏媚珍没意识到我在胃痛,还是她根本就不想放过我,她并没
有理会我的胃痛,而是一下子趴到了桌子上,对著我的胸口亲吻了下去——这时
候我才发现,她也竟是全裸的,刚才听见的鞋底拍在大理石地砖上的声音,应该
是这女人在脱衣服、踢掉自己的鞋子;两只铜钟似的巨乳在我的小腹处和阴茎上
头晃来晃去,龟头冠沟与她胸前的时不时地亲吻在一起;我倒以为她会把那两只
膘肥肉厚的巨乳改在我的阴茎上,那样的话以她的体温让我的小腹部跟著被揉搓
一会儿,或许我的胃部会舒服一些——毕竟女人的乳房对于男人来说,除了是一
副大玩具和安慰品,既是肉枕头,又是暖水袋;却不知道她的嘴巴对我乳头的亲
吻以及双乳对龟头的戏弄全都是幌子;待她整个人都爬上了桌子,我听得她把双
脚放到了我的耳边,一手撑在她的背后我的双腿之间,另一只手扶著我的阴茎,
可能连对都没对准,直接将肉枣往她的阴蚌缝隙之间一方,就迫不及待地将她的
身子往我的身上坐了下来,弄得我半软的阴茎向前低了下头、在她的阴道系带处
别了一下,然后才被动地探进了一个早已一片泥泞的柔软洞穴里;「啊——嗯……」

  或许她是想不让自己发出太多更明显的声音,不知道她找了一个什么东西,
叼在了自己嘴里;果然,当我的阳具以一种先弯折后弹起的形式冲入她的骚热肉
穴中后,尽管她叫了出来,但是她的嗓音确实让人听得不怎么明显。

  虽然她的骚穴里的一圈蛤肉又湿又滑还很温暖,但依旧让我的海绵体柱周围
的神经吃痛了一番,更别提以她的体重坐到我的身上来之后,当重心往她屁股和
阴阜上移动,对我的腹肌也造成了一定的压力,于是胃里面像是有人在用钻井开
凿著一样,剧痛难忍,造成了我整个人一番抽搐和挣扎;偏偏这女人把我的阴茎
套得牢固、把插得深入,把我的身子坐得踏实、困得结实,甚至当她调整姿势的
时候,她的两只南瓜似的屁股并在一起构成的深邃股沟,也可以夹起我阴囊肉袋
上的粗糙皮肤,可我却一动也不能动。

  与其说她主动让我占尽了便宜、或者她在强奸我,倒不如说这是一种变相的
对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酷刑。

  「算了吧,放过他……」这时,在我的右手边响起了陈月芳的说话声。她的
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担忧。

  可还没等陈月芳把话说完,在我耳边又响起了一个手枪金属撞锤被扳开的声
音——这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正是我自己的那把「大威力」MK3的保险锤的声音。
我猜苏媚珍正用著我的手枪对准了陈月芳的身体,因为随著撞锤扳开,陈月芳倒
吸了一口气,便不说话了。

  接著,手枪的保险滑盖被拉动了一下,撞锤复位,枪膛上的子弹被推出,掉
在地上敲出了清脆的当啷声响,跟著这个声响,苏媚珍开始朝著我的上半身的方
向,前后扭动著自己的屁股,我的阴茎便很轻易地就在苏阿姨的淫室里进进出出。
她的暖屄也算是我遇到过的最松弛的牝穴,本身对我的阳根起不到多大的刺激,
反倒是她阴穴内部蛤肉的层层褶皱,活像滋生在粘膜上的千万条蚯蚓一样,在我
的小兄弟彻底冲入她的淫洞之中的时候,让我觉得舒服异常,于是我反而想自己
把被分开捆住的双腿并拢,然后抬起自己的腰往上顶,渴望著给自己带来更多的
刺激;但伴随著苏媚珍屁股的前后扭动,以及我已入身的短棍深浅伸缩,我胃部
也自然是承受到不小的压力,随著苏媚珍下半身的摆动,我的身体也因疼痛跟著
抽搐起来。

  一方面我竟渴望与她这样一个熟女肉弹进行疯狂交合,而另一方面,我又真
心害怕被她这样折磨出疝气来,甚至被她折磨至死。就像一方面,苏媚珍以夏雪
平多年朋友的身份主动来跟我做爱、主动爬上我的身体成为我的阴茎套子,这让
我产生了莫大的刺激干;另一方面,这个人又是个一系列凶杀案的主谋、并且最
终目标又是夏雪平,这让我对自己从性欲上服从苏媚珍而觉得羞恼……

  我正在内心挣扎著与自己作战,在我的阳物突然被苏媚珍阴穴里面的蚌肉紧
紧裹住,阴道内部的褶皱也充实起来,差不多三秒钟之后又放开,阴道里除了比
之前湿热一些以外,又重新变得松弛起来;我以为她这就是短暂的生理反应而已,
没想到几秒钟之后,阴道腔肉又一次紧握住我的阴茎,那些如同蚯蚓一般的褶皱
迅速绕著我的鸡巴蜿蜒爬行了起来,又如同千万只温柔润滑的手指一齐在我的肉
柱上摩挲著;并且她的阴道深处还有些微微往她体内用力吸附的感觉,大量的淫
水此时也源源不断地从她的花蕊里分泌而出,像极了在她体内生张著一只贪婪顽
皮的、靠吸食雄性动物生殖器分泌液为生的淫乱水母;伴随著这一次的吸入牵引,
苏媚珍也由简单的前后摆动丰满肉臀,转化为灵活地转著圈扭动肥美腰身;紧接
著,变得狭长的阴道又再一次松开,而腰部的顺时针扭动却并没有停下,她勃起
的阴蒂也时不时与我的耻骨产生了频繁的接触,我惯性地猜想著,或许她在调整
著自己盆骨的位置。

  两次阴道紧握,让我的颅内产生了一种飘然欲仙的欢快,我也更加期望被她
一身淫欲横流的丰脂肥肉所支配蹂躏,于是我竟卯足了劲,抬起自己的屁股往上
迎合著苏阿姨的美穴;原本咬著什么东西的苏媚珍感受到了,忍不住窃喜一阵,
然后将双手笼上我的乳头——双手中只有右手食指上面,沾满她的口水,并且在
手指两侧还留下了两排深深的牙印——接著她将身体前倾,同时摇摆著自己的腰
部;而在她淫洞内部,腔室的温度突然上升,仿佛在她身体里面发烧了一般,一
圈软肉抓紧了个猝不及防,肉壁褶皱彻底充血,并且褶皱扭动的速度要比她腰部
扭动更为迅速。多巴胺与荷尔蒙的迅速分泌,让我暂时忘记了脏器的疼痛。

  而这一次,穴肉进抓住快乐棒之后,就再没放开;苏媚珍将双手抬起,紧紧
搂抱住我的头部,吻著我的额头、嗅著我的头发,将我的口鼻深埋在她柔软的乳
谷之间,弄得我近乎窒息;并且屁股也从打著转摆动,变成急促地上下起落,我
的阴囊也随著她急骤的翻抬受到惯性,强而有力地拍打在她的屁股上——我欲用
双手抓住她的丰乳、扳开她的肥臀,却因为双手被捆而欲求不得;我想要拿舌头
和嘴巴吸吮她隆起后像小金桔一般的乳头,却因为嘴巴里著破塑胶口塞塞得严丝
合缝而探不出,我只好竭力嗅光了她双乳间带著桃花香气的汗水味道,并且努力
绷紧盆底肌,将龟头膨胀到最大,配合著她屄洞对我的索取,也强忍住自己随时
可能会脱离控制的爆发。

  苏媚珍似乎感受到了我肉棒上的这种变化,于是又把快要喘不过气的我从她
的肉球之间释放出来,把自己的嘴巴对准了我牙齿间的口塞,对著中间的圆孔连
吐了三口唾液,尔后将自己的舌头也插进了圆洞之中,与我无处安放的舌头搅在
了一起;她放开了自己的怀抱,接著很狡诈地用双手托起自己的一对爆乳,用自
己的胸前葡萄对准我的乳头,在我的胸肌上不停打转,她屁股抬动的速率也跟著
加快了,一股股滚烫的淫水轰炸在我的阴茎上,从龟头外面一直烫遍了我整个下
身……

  我终于在苏媚珍的骚穴内射出滚热的阳精,射得要比前两次口爆时候更多也
更烫,使得抵在一起的我和苏媚珍的嘴巴里同时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快慰的哼叫。

  「唔……唔……」

  她隐忍著硬挺住自己阴穴括约肌的挺直和对我正喷射著的肉筋的抓握,将所
有的精液全部吸入自己的花蕊深处中,然后她的体内也产生了一阵痉挛,一股热
浪便从她体内浇灌到了我的马眼上。

  不一会儿,我已经筋疲力尽,趴在我身上的苏媚珍竟很宠溺地搂住我的肩膀,
对我的嘴巴和脸颊又亲又嗅,用自己圆润的脸蛋贴著我的的脸颊蹭著,脸上还带
著心满意足的笑——我以前都不知道她竟总是意图跟我如此亲密;等我的阴茎软
下来一些,她才缓缓移动身体,把我的肉棒从她的蜜洞中缓缓褪出,然后她坐在
我的双腿间,用自己的屁股对著我的屁股,用她的股桃托起我被淋湿的肉袋,大
口地喘著热气,然后在我身前响起了一阵舔舐手指的声音,中间那沾满口水的手
指还在我的已经软缩龟头上和阴囊上沾取了混合著我与她各自体温的粘液,然后
继续吸吮,吸吮的声音听起来甚是香甜,若看不到画面只听到声音又不清楚苏媚
珍在吃的东西的来源的,肯定会跟著垂涎三尺。

  很快,我感觉到脖子上似乎被什么不明虫类叮咬了一下,没过一会儿,我便
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何秋岩,你都做了什么?

  在我内心深处,跟我平时说话同样的一个声音对我厉声质问道。

  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我身上的衣服又被穿了回来,而且扣子被系得整整齐齐;
眼前的眼罩被拿掉了,可身上却仍然是五花大绑,嘴上被紧紧贴了好几层胶布;
我躺著的地方也不再是桌子上,而是在大理石地砖上。我想我昨天最后,应该是
被被苏媚珍或者陈月芳之中的一个注射了安眠麻醉类药物,此刻我的胃倒是不疼
了,但是神智也总算是彻底清醒;回想起昨天苏媚珍对我做的事情,我内心除了
羞恼屈辱之外,还有种对夏雪平背叛的自责——毕竟那是苏媚珍,她曾经是夏雪
平二十年的至交,也是现在在谋划杀了夏雪平的人,我被这样一个女人玩弄了、
居然还很沉溺很享受地在她的身体里射精三次,从良心上讲,我很不能允许。

  美茵也跟我以同样状态被分手绑住,嘴巴上贴著胶布,眼前的眼罩也被除去
了,正躺在我的双腿上迷迷糊糊地睡著。我估计著,她可能也被注射了麻醉药物,
我试图摆动双腿把美茵唤醒,然而,当我将胯骨一扭动的时候,双臂又麻又刺自
不用多说,整个下半身都是虚的,双腿像踩著棉花一般不说,在我的后腰处、龟
头前端以及足底,竟同时酸疼了起来。我没有手表、手机被陈月芳收走,身处地
下室我也完全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因此我并不能确切地描述出昨天我跟苏媚珍的
交媾到底保持了多久,但我现在很清楚,自己由于被蹂躏得太激烈,我的身体到
现在也没有恢复过来;而且长时间没有进食、喝水,让我的全身产生了濒临虚脱
的感觉。

  可随著我的痛吟,美茵也终于醒转了过来。她眨了眨眼,然后睁大了眼睛震
惊地看著我,紧接著她的眼神转变成了自责和绝望,眼泪霎时间从她的双眸中决
口而出。

  「呜呜……呜呜呜……」

  看她焦急地皱起眉头,哭得又那样厉害,我不禁跟著心疼起来,稍稍用力抬
起腿撑起她的身子,先帮她坐直,随后我忍著一身的酸痛用尽全力挪著屁股,与
她对坐著;然后我斜著弯下腰,把自己的脑门轻轻顶在美茵的额头上,对她努力
笑著,用鼻子发出了「哧哧」的声音,仔细地看著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别
担心。

  美茵似乎会意,对我点了点头,然后强行睁大了眼睛,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其实我心里也没找落,我的手脚被缚住、手枪和手机都被夺走,想呼救又没
办法;想学著美茵之前敲水管发信号,却又会引起陈月芳和苏媚珍的警觉,就算
是她们俩永远发觉不到,这种求救方式的效率也实在太低了。不过好在我跟美茵
是两个人,陈月芳和苏媚珍的能耐再大,不过也只是两个人,况且看守我和美茵
的只有陈月芳一个,为了麻痹局里其他警察,苏媚珍这个网监处处长一定需要去
上班;因而,只要美茵情绪稳定、头脑清醒,我和她就一定能想到好办法逃出去,
甚至制伏陈月芳……

  念头到这,储物室的门开了,只见陈月芳一手拎著一台局里统一配发的笔记
本电脑,一手提著属于我的那把HP-MK3手枪走了进来。她看著我和美茵的眼睛,
依旧对我们摆出了一个和蔼的微笑:「秋岩、美茵,小兄妹俩睡醒啦?」

  陈月芳说话时候的语气也是依然温柔,就仿佛我和美茵刚从家里的楼上走下
楼梯、她站在厨房门口、灶台上有刚蒸好的豆腐脑和木耳猪肉丁黄花菜咸卤、餐
桌上盛著刚炸好的油条一样。只是现实是冰冷的,就如同这寒气逼人的大理石地
砖一样。美茵跪坐在地上,对陈月芳怒目而视,撑著双腿对她猛地扑了起来,然
而下一秒却又平平倒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

  我很想去帮美茵,但就算我用力扑上去,基本也是徒劳,于是我只好默默地
坐在原地,皱著眉平静地看著陈月芳。

  「哎……」陈月芳看著俯身趴在地上的美茵,苦笑了一下,回身把门带好锁
上,从旁边抄了一把椅子,把笔记本电脑插上电,开了机以后连上了无线网,又
打开了一个网络电视直播的网站。弄完这一切,陈月芳才慢慢悠悠地走到了美茵
身边,提著美茵后背上缠著的麻绳,直接将美茵拽了起来:「丫头,我说过多少
次了?你用不著跟我这样!」

  美茵看著陈月芳,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把头别了过去。陈月芳也没说什么,
直接把美茵重新摆到我的身边,扶著她坐好,然后拿出一副不同于往常的高高在
上的态度,声音虽然很低、但语气却很严厉地训著美茵:「我知道,丫头,从某
种程度上说,我跟你是情敌,但你真用不著跟我这样;别说我是个后妈,就算你
是我亲闺女,我也不可能把你怎样!我这几天苦苦求著人家给你一口吃的,我还
托人家给你买的都是你爱吃的东西,还拿眼睛白我是吗?你这丫头可真是不懂得
感恩、对谁都没感情!……算了吧,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不求你能念著些
我的好!老老实实在那坐好了吧!」

  美茵眼巴巴地看著陈月芳,不敢再发脾气;可我在一旁却有些一心吊胆,全
因这女人手里还提著我的那把枪,我心想如果她胆敢把手枪指向美茵,无论如何
我也得用尽全力往她身上一撞。

  接著,她看著我,走到我的右手边,把那椅子调整了个位置,让屏幕正对著
我和美茵的脸,然后拿著手枪,在我的右手边席地而坐。见她对美茵不再威胁,
我也算放下了半颗心。

  陈月芳坐下以后,将自己的左手从我的背后摸上了后脑勺,很是关切地问道:
「秋岩,我的好儿子,还疼么……哟,都凝上血嘎巴了!真是心疼死人了……」

  我的头确实不疼了,但经陈月芳这么一摸,我才知道在我的后脑勺上至少结
了四五块油豆腐泡大小的血痂,我心中一直生著一股怒气,因此我把头一甩,躲
开了她的手——就这么一甩头,我还真又有些晕眩。

  「烦陈阿姨了?你这个可怨谁呢?你端著手枪走了进来,阿姨我能不害怕么?
打伤你了,是阿姨的错,阿姨给你陪个不是了,好不好?」

  我没发出任何声响,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著电脑屏幕。

  「呵呵,这样咱们仨才像一家人,对吧儿子?」陈月芳看著我,欣慰地笑著,
「我是不是从进了你们何家,就没跟你们小兄妹俩一起看过电视、一起谈过心吧?」

  在我身旁的美茵听了这话,在一旁有些不忿地用鼻子吸著气。我盯著陈月芳,
什么情绪都没表达。

  「可到也算不上这么矫情:秋岩跟我谈过心,还是两次呢,我挺心满意足的;
而且你那天在大排档喝醉了,管我叫了声『妈』……我……我是真心地、发自肺
腑地觉得开心!」陈月芳看著我,很是慰藉地笑了笑,说著又望向美茵,「但是
光娘俩在一起,一家人的气氛也根本不够足呀!」

  我也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美茵一眼;对于陈月芳说的我和她两次谈心,美茵似
乎一概不知,于是美茵不解地看著我,又充满防备地看著陈月芳。想起在大排档
那一次之后的事情,我不禁脸上发热,连忙低下了头。

  「觉得我是在这充大尾巴狼是么?——也是,劲峰是几乎天天都在应酬、喝
醉;美茵是压根就不愿意跟我坐在一起;秋岩你是几乎不怎么回家;而我自己也
有问题,呵呵,我经常忙著去假装回老家,实际上却在帮著莺儿策划杀人、埋尸
体……呵呵,说到底,也是我自己作孽!」说完,陈月芳苦笑著摇了摇头。

  屏幕上演的电视节目,是Y省地方卫视的儿童英语教育节目,屏幕上的主持人
和两个被操纵的木偶,以聊天的形式在进行著关于食品的英文单词教学。在这个
时候木偶角色说了一个关于苹果的幼稚笑话,逗得主持人笑了起来,看著节目的
陈月芳,也跟著开怀大笑了起来,然后对我说道:「哈哈哈!现在教小孩说外语
的节目还挺有意思的哈?儿子,我听你爸爸说你英语好像不错,你小时候。平时
是不是也挺喜欢看这种节目的?」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凝视著陈月芳的眼睛,默默用鼻子叹著气。

  陈月芳看著我笑了笑,然后低下头,似陷入了回想:「我们家小风曾经也是
喜欢看这种节目的……呵呵,我们家小风比秋岩你可内向多了,轮起来你得管小
风叫弟弟,他还得管美茵叫姐姐。虽然不是同一个爸妈,但也是哥哥开朗,弟弟
内向,倒也真是一家人……我们家小风是个可文静的男孩子了,别的家的小胖小
子从小淘气,什么祸事都闯;但我们家小风从小就懂礼貌,从小就明白什么事情
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句话他三
岁就会背了!秋岩你说说,你这个小弟弟厉害不厉害?别的家小孩子都缠著爸妈
买玩具枪、买变形金刚,我家小风却总缠著我和天泽给他买英语节目的磁带和录
像带:什么《Yoyonana学英语》《玛泽的故事》《迪士尼神奇英语》这样之类的
节目的DVD;从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家小风就热爱学习,因此特别招人喜欢,住一
个别墅区的邻居都羡慕嫉妒,他们就没见过像我家小风那样懂事的孩子。哎呀,
你陈阿姨我从小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县城大小姐,在出了……出了那事情之前,一
直都是衣食无忧,对将来的日子一点长久打算都没有;你们的天泽叔叔,就知道
捞钱、捞钱,对未来也永远保持著迷茫;但是我俩自从有了小风之后,我们俩也
总算对生活有点不一样得追求了。呵呵,那时候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跟老慕基
本不合计别的,就想著怎么让小风长大成才;有一次因为我坚持将来让小风以后
往理科方面发展,让他当医生或者建筑设计师,可他偏说想让小风将来学文科、
学经济商科,让他做银行家或者律师,我俩还吵了一宿架,还三天没说话!三天
呀!哈哈……」

  说到这里,陈月芳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但她脸上依旧带著憧憬的笑,她继
续说道:「直到后来啊……有一天早上,我刚陪著小风看完一集电视演的那个
《阳光英语俱乐部》,刚把他们父子俩高高兴兴送走,刚刚坐下来吃著小风吃剩
的半拉金枪鱼煎蛋三明治……J县交通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我那可爱的、懂事
的小风哟!在车后座上……面目全非!……哎,五官都拼不起来了……呼,天杀
的高澜!」

  陈月芳说完,马上用自己手背擦掉了一行清泪,但又一汪泪水,迅速地寻著
她脸颊上的泪痕涌出。

  美茵看著陈月芳,立刻怔住了,美茵应该是不知道陈月芳真实的过去的,随
即也跟著被吓哭了;而我知道在这副看起来有些其貌不扬的皮囊下,是曾经艳绝
城池、灵魂却早已支离破碎的贵妇人,听她亲口讲起这些故事的时候,在不知不
觉中,我也产生了一丝动容。

  「你们俩可能想不到,在那之后我彻底疯了……这不是夸张的形容,我是真
的疯了:我专门去过精神病院,在里面住院过一个月——吃药、输液、心理辅导
和电击疗法轮番而上,我才总算是保住了自我,并且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自杀。没
了天泽,如果留下小风,我还能咬著牙把小风拉扯大;但是小风也没了,我真不
知道我活著的意义是什么?——后来我慢慢反应过来了: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去
自杀?凭什么我就这么算了、让高澜那王八犊子获得好好的?他拿了我老公和我
儿子的命,却还在享受著这世上的富贵荣华?我是一定要复仇的……」说到这,
陈月芳用著阴鸷的目光看著我和美茵,对我们俩说著:「儿子,丫头,现在还不
到时候;将来等你们彻底长大、成家立业,轮到你们生儿育女、为人父母的时候,
你们自然就会懂了。你们自然就会明白我了!」

  美茵掉著眼泪,没做其他的动作,也没出任何的动静。我看著陈月芳,又叹
了下气,然后不由得跟著点了点头。

  陈月芳闭著眼睛,深吸了两口气,然后说道:「知道一个人存在的意义是什
么么?」陈月芳看著我,对我问完后,又自问自答道:「从来你要单打独斗——
这是天泽或者的时候,总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也确实,我一个女人,论起动
脑,平时生意也不怎么会打理;论起动手,我那个时候连鸡也不敢杀。因此朝思
暮想报仇雪恨,却跟痴人说梦又有什么不同呢?天泽和小风离去的半年以后,天
泽生前的一个在南粤地界做生意的南港人来了J县,吊唁了一下天泽之后,一直逗
留在J县陪著我,待的越久、他说的话也越来越直白,他说他要带我走。」陈月芳
转头平静地笑了笑,「那人极有意思,我跟他认识的时候,天泽跟我已经结婚三
年,他那时候本来有个新加坡白人女朋友,结果认识我以后,他就跟他那女友分
手了,总有意无意告诉我他是为了我恢复单身的。那人长得也很帅,也别像那个
演令狐冲的吕颂贤,风度翩翩、人也挺会说话的;但是再帅、再会说话,我之前
也是有夫之妇,更何况我跟天泽之间的感情,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之后他来J县,
帮著我把岌岌可危的家里的企业全都出兑、换成了存款和黄金,然后又对我表白,
告诉我『以前没机会,现在只想对我好』……我需要个依靠,他那时候又表现得
确实对我很好,我就答应了,并且把天泽的半数遗产都拿给他去周转资金。让他
在东南亚的商界立足;作为回报,我只有一个前提,就是要让他在时机成熟的时
候,带我回到东北、回到J县,帮我找高澜报仇。」

  说到这,陈月芳愤怒地闭了一会儿眼睛,深吸了口气,对我和美茵说道:
「可是男人啊,大部分都是薄情寡义的东西!到了南港,我听不懂他们那边的方
言,因此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人家本港在地的那些下人们就算是骂我我也
不知道;他起初对我表现得还百般恩爱、总带我到各处去玩、去吃,但没过几天,
他除了每天回到他那栋豪宅,只对床上那些事情动心思以外,根本也不去考虑关
乎我的其他的事情了;豪宅的三个花匠都对我动了歪心思,他也一脸满不在乎,
并且竟然还觉得有趣!……嗨,我这个当妈的,为什么要跟你们两个小家伙说这
个……那家伙只用了八个月的时间,拿著天泽的遗产把自己的名字挂上女王大道,
把自己的公司招牌推上了股市交易所,结果转身就不承认他之前答应我的那些事
情!一开始以要我给他生个一儿半女为前提,如果我能给他生孩子,他就主动替
我把高澜弄得身败名裂——我知道他不是真心的,因此我找了个南洋人开的私立
医院,瞒著他去把输卵管结扎了;后来他也不知道是如何发现的,为了这个有一
次他借酒撒疯说破了,还摔碎了小风亲手给我做的一个陶娃娃,非教我忘了天泽
和小风!我那时候才知道对于他来说,我就是个漂亮的花瓶摆件、是个他的私人
玩具、一个被放在金屋里圈养著的高级妓女!于是……呼,呵呵,于是那天晚上——
差不多就是前年这个时候——我便用厨刀给自己的脸划花了,见我毁了容,那个
港蛮子自然也不要我了。我在医院里等伤好了,便一个人买了张机票,什么都没
带回来,只身回了这里。」说著,陈月芳泪眼婆娑地看了看我,对我咧嘴一笑,
「秋岩啊,你怎么说也能算得上是我的孩子,妈妈告诉你,将来跟姑娘家谈恋爱
的时候,可不能像他那样的哦!」

  我怀疑陈月芳这一刻,是否有些神经错乱;转念一想,人到伤心处,谁又能
自持,并且那个南港人做的事情,也确实太过下贱。

  「但是回来了,我又能去哪?早先的房子早就被那个南港人给变卖了,去租
房子,第一家的那个老头占了我便宜,被他老伴发现后却反咬一口说是我勾引他;
第二家的男人手脚倒是老实,但全家却把我身上仅剩的首饰全都偷走,还扬言要
杀了我!我只能去住网咖,没日没夜地上网、没日没夜地吃泡面……就在我最无
助的时候,桴鼓鸣的人主动找上了我,给了我一个报仇的机会、给了我现在这个
土气的名字、给了我现在的这张奇丑无比却能让我抛弃原本的外貌、靠著本真的
自己勇敢站在人前的脸,哈哈——桴鼓鸣对我来说,是照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寒冷
冰窟窿里,最温暖的阳光!」陈月芳一边流泪,一边心满意足地笑著。

  在我身后的美茵,不禁抽了两下鼻子。这是我第一次从美茵的眼睛里,看到
了她对陈月芳的怜悯。

  「……而劲峰……劲峰对我来说,是我这一生中最不敢奢求的礼物,他是我
经历过的男人里,对我最好的那一个,乃至要比天泽对我都好。小兄妹俩,等过
了今天有机会了,替我谢谢你们的爸爸,再替我说一句:我对不起他。」说到这
里,陈月芳又笑了笑,伸手擦了擦眼泪,转头看著我:「——对啦,我应该管你
们两个小家伙叫『小兄妹』还是『小两口』?你们俩是不是在一起『鬼混』过不
止一次了呀?想当初你们的天泽叔叔,还想著要给小风弟弟添个小妹妹呢!青春
期的小男生小女生是不是都这样,都喜欢从自己的亲哥哥、亲妹妹这里了解男女
生理知识?但是劲峰和夏雪平也真是太惯著你们俩了,要是我那时候有一儿一女,
等他们到了这个年纪,我就算打断他俩的腿,也不会让他们像你们两只小顽皮这
么胡闹的,哈哈……」

  陈月芳和蔼地看著我和美茵,那种和蔼,是一个深爱自己儿女的温柔妈妈看
著自己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的埋怨和包容。接著她往身后墙上通向热力排气井
的小窗户上看去,沉默片刻,哽咽道:「想有个家,真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啊!」

  电脑屏幕上刚演完那个少儿英语节目,正演广告的时候,突然画面一切,切
换到了环球广场的一个高空俯拍直播镜头,环球广场此刻密密麻麻都是人,根本
看不清楚在广场上发生了什么;画面右上角的「Live」字样下面,出现的预整点
报时正标注著「9:57:30」的时间标度。看著屏幕,陈月芳叹了口气,微笑著说道:
「『深谷芳兰一枝春,攀绝高崖凌碧空;纵有红花漫四野,岂无绿草染前峰。繁
枝不怕春色浅,根茂何愁冬土深。生就山中一根草,只怕孤芳不惜春。』一切马
上都该结束了,再之后,我估计我再也见不到劲峰了。秋岩,以后好好照顾你爸
爸。」

  我不明就里地看著陈月芳,给我逼得急了,我用鼻子吸了股气,把嘴巴憋的
鼓鼓的,用舌头配合著声带发出了模糊的「你要干什么」的发音。

  陈月芳淡然一笑,对我说道:「你问我我要干什么,是么?呼……夏雪平就
要死了——桴鼓鸣与我有恩,帮我弄死了高澜,除了我帮著他们杀了一个人之外,
我还要等著夏雪平死,她死了,桴鼓鸣的一切也就都结束啦!……对于这个世界,
我就在也没有什么挂念了,呵呵!我们这几个借桴鼓鸣报仇的人,有的为了最挂
念的人好好活著而活著,有的为了最挂念的人的死而活著,也有的为了那个人好
好活著而去死;你陈阿姨我最最挂念的人,不知道是否还在三途川、九泉之下等
著我呢?我不能再迟到了呀!否则来世,就不能跟天泽和小风再做一家人了,到
时候就算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也会抱憾终身的!」

  ——夏雪平就要死了?

  我猛地往屏幕上看去,此时的计时,已经到了9点59分17秒……今天应该是周
五了,难不成夏雪平为了寻找美茵实在是没办法了,已经准备履行戴著V怪客面具
的苏媚珍给她开出的条件吗?

  画面一切换,对准了正站在环球广场雕塑旁不远处的一个新闻记者,而在那
个女记者的身后不远、环球和平雕塑前面,一袭黑西装的夏雪平正站在一架立麦
前,紧闭著眼睛一动不动。周围站了一圈制服执勤警员,阻拦著广场上围观的人;
围观的男女老少面面相觑,指著夏雪平交头接耳。

  「好的,Y省卫视的各位观众,现在插播一条消息:我现在位于我们F市的环
球广场。众所周知,最近F市的社会治安受到来自非法网络组织『桴鼓鸣』的威胁;
我们现在看到了在我身后,就是我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组长夏雪平警官,针对桴鼓
鸣网站带给本市的重要治安问题,夏警官作为F市警察局的代表,将在此对桴鼓鸣
进行回应性发言。下面将时间,交给夏警官——」

  镜头又是一切换,这一次直接对准夏雪平的正脸做了个特写,只见夏雪平深
吸了一口气,表情平静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后睁开眼开了口:「我是夏雪平,现
任F市警察局刑侦处重案一组组长。」

  说完这句话,夏雪平从自己的西装外套的里怀口袋拿出一张迭好的纸,展开
之后,看了一眼摄像机镜头,捧著那张纸平静地念到:「鄙人夏雪平,在从警生
涯二十年里,曾多次违反人权与道德,枉顾警队秩序与人道主义,无视第三方安
危与社会舆论,屡屡与嫌犯对峙时,采用极端暴力手段,将对峙著击毙;并因此,
给法律公正性带来污点、给政府机构公义与国家名誉抹黑。在此,本人像在过去
二十年间伤害过的所有犯罪嫌疑人、嫌犯家属、给各位司法界、执法界、警察系
统同仁、上峰与下属、给媒体和广大群众郑重道歉。以及,对桴鼓鸣网站全体成
员致歉,请你们放了我女儿何美茵。」说罢,夏雪平面无表情地向自己左侧迈了
一步,对著镜头90度深鞠一躬。

  周围围观群众一片哗然,一时间闪光灯和快门声四起。

  美茵在夏雪平说著「放了我女儿何美茵」的那一刻,便不住地对著电脑屏幕
用力地摇著头。而我的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对著镜头大声叫著,但我毕竟被绑
在原地、胶布封嘴;但就算不是这样,此刻她已经在环球广场了,我就算喊得再
清楚再用力,也无济于事……

  只见夏雪平又将身子抬起,低著头走回立麦前,深吸了一口气,对著麦克风
说道:「美茵,我的女儿,妈妈爱你,对不起了。」

  接著夏雪平绝望地抬起头,凝视著镜头,眨了下眼睛,对著镜头跪了下来……

  然后她迅速地从腰间拔出自己的手枪,顶著自己的太阳穴,「砰」的一声,
扣动了扳机……

  「嗷——」看著夏雪平倒下的那一幕,美茵瞪大了眼睛,用力地嚎叫著。

  屏幕上,不少重案一组的警察一拥而上,围观的人有人在哭喊、有人在怒吼、
有人在拍手叫好、有人在唉声叹气……

  现场一片混乱。

  「……各……各位观众朋友们,」现场的变化,让拿著话筒的记者有些语塞,
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著镜头说道,「下面播发一条紧急新闻:我省F市警
察局重案一组组长夏雪平警官,于刚刚……10点01分28秒,在我身后的环球广场
环球和平雕塑前,举枪自尽……如需知道更多事态发展,请关注本台后续报道。」

  然后,电视节目的信号被掐断,大概一分半以后,电视台才出现了卫视宣传
Logo动画,然后重新播放起广告的画面。

  陈月芳看著屏幕,冰冷地笑了两下,站起身,拿走了笔记本电脑。

  美茵立刻无力地跌在我的肩头大哭;看著哭泣的美茵,我心中一片茫然,我
不知道自己应该拥有什么情绪。

  ——夏雪平自杀了?她?可能么?

  可是她举枪对著自己头部开枪的画面,确确实实地在刚刚通过电视节目被播
放了出来……她难道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她难道都没有想著来找我、跟
我见最后一面再去自刎?

  我不相信她死了。

  ——等一下……我从昨天下午到她刚刚举枪自杀之前,对外面而言我已经失
踪超过12小时了,夏雪平刚刚的最后一句话里只提到了美茵,对我连提都没提——
那算是她的遗言,可她对于我连提都没提,她难不成不知道我失踪了么?

  总之,我就是不能相信她死了!

  陈月芳默不作声,她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对著屏幕按了两下然后锁了屏。接
著她拿著手枪走到了美茵的背后,给她从身后解开了绳子,然后扯掉了她嘴巴上
的胶布。

  被除去了封嘴胶布的美茵,流著眼泪咬著牙,怒视著陈月芳,对她大叫道:
「贱女人,我跟你拼……」

  可还没等美茵把话说完,手枪的枪口就到顶到了她的脑门上:「闭嘴,不然
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你妈妈!」美茵气呼呼地看著陈月芳,但是她也很害怕那手枪,
脸色立刻白了,也没把话继续往下吼出口。

  「去,把你哥身上的绳子揭开。」陈月芳冷冷地说道。

  美茵的小手颤抖著,走到我身后,用力解开了了我身上一个个死结。

  我死盯著陈月芳站起了身,撕下了嘴上的胶布。

  「秋岩,你也保持安静!多说一个字,美茵是肯定没命的!阿姨知道自己肯
定打不过你,但是既然我能杀沉福财全家,我也不差再多一条命了!」陈月芳把
枪口对著美茵的额头抵得更近了。

  我只好闭了嘴。

  「听我的吩咐:等一下秋岩,你先往前走五步,我跟美茵在后面跟著你。市
局大楼的构造你比我熟悉,等一下我们三个直接上楼梯,绕过地下一层的办公走
廊,往东侧走,先进到地下车库,绕过拐角进消防通道;接著再从一楼的后门出
去。对著大楼后门,那里有一辆冲锋车。上了车以后秋岩你开车,先去环球广场
看一眼,然后直接回家。这期间你如果有任何别的心思,你就别想让美茵活著出
去了。明白么?」

  ——冲锋车,停在大楼后门的冲锋车。

  在我发现陈月芳藏匿的毒药、夏雪平杀狼的那个晚上,在我跟丘康健在楼下
抽烟的时候,我和丘康健看见了一辆开著雾灯的冲锋车,我还看到了似乎有两个
人在从车里往地下室搬运著东西,只是当时我和丘康健居然睡都没在意;现在回
想起来,当时那两个人就应该是陈月芳和苏媚珍,而搬运的「东西」应该是美茵。

  如果当时多注意几分,多问一句就好了——然而,事后诸葛亮,一点用处都
没有。

  看著陈月芳,我不情愿地点点头。

  接著,我按照陈月芳的指示,往前走了五步,陈月芳挟持著美茵,在我身后
保持了五步的距离,跟我一起上了楼。我们先走上了地下一层的停车场,接著贴
著墙角拐进了太平门,然后从消防通道走上一楼,接著出了市局大楼。果然,那
天那辆冲锋车,正停在停车位上。

  「别恨我,孩子们。」见到楼外的阳光后,陈月芳长吁一口气,然后如是说
道,「上车吧。」

  「——等一下!夫人,你带著我的儿子和女儿,这是要去哪?」一个熟悉的
声音突然叫住了陈月芳。

  那女人正举著枪,冷漠地看著陈月芳。

  我和美茵,还有陈月芳全都一楞。

  「夏雪平!」美茵喜出望外地叫了一声。

  ——夏雪平果然没死,我就觉得她刚刚的「自杀」是有问题的,虽然说不上
来到底是哪有问题。

  反应过来以后,我马上打起精神,趁著陈月芳不注意,一把将美茵从她身边
拽了过来,并准备带著她往夏雪平身边跑;就在这一瞬间,陈月芳也回过了神,
用枪对著美茵瞄了一下,咬了咬牙抬手朝天放了一枪:「砰!」

  紧接著,四下里埋伏好的警察全都出现在了眼前,包括重案一组的人和风纪
处的全员,也包括带著几名特警的沉量才。

  美茵总算是跑到了夏雪平身边,一把抱住了夏雪平的肩膀,搂著她痛哭著:
「夏雪平!妈!以前的事情对不起!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夏雪平拍了拍美茵的后背,示意胡师姐和艾立威先带美茵离开,然后接著举
著枪与陈月芳对峙著。

  ——因为虽然美茵成功逃掉,但由于我太过关注把美茵先拉走,以至于自己
的脚上疏忽了,等我再想抬腿的时候,刚刚放出一发子弹的热枪管,已然顶到了
我后背心脏的位置上。

  美茵转身看到我被陈月芳拿枪顶住后背,开步就要冲我跑过来;我连忙喝住
她:「美茵,别过来添乱!你跟著胡阿姨和你立威哥离开!这现在没你的事了!」
当「立威哥」这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恶心;不过此时此刻,毕竟陈
月芳手里还攥著一把手枪,虽然现在顶在我的后背上,但是到最后却不一定会打
向谁,为了美茵的安全,叫那个人一声「立威哥」也无所谓了。

  美茵不甘心地看著我,又瞪了陈月芳一眼,然后才被胡佳期和艾立威拽走。

  夏雪平见美茵被拉走,试探著往前走了一步,陈月芳马上举枪往地上开了一
枪。

  「别过来!雪平,你难不成想看著你的儿子在你眼前死掉么?」陈月芳凶狠
地对夏雪平叫嚣道。

  「我不想,」夏雪平平静地看了看我,又看著陈月芳,对她说道:「我不想
让任何人死,陈美瑭!我就是想跟你叙叙旧,可以么?」

  「叙旧?呵呵,你我之间没什么可叙旧的,最多是在一起聊过关于我前夫和
儿子生平的事情,然后在劲峰的张罗下吃过一次饭。」陈月芳右手颤抖著,用枪
口对准了我心脏的位置,然后对夏雪平说道:「雪平,你不是号称『冷血孤狼』、
『辣手警花』么?你就不是习惯在跟嫌犯对峙的时候,直接开枪击毙对方么?那
不是你的惯例么?你开枪打死我吧。」说完,陈月芳虽然没有挪动手里的枪,但
她却向我左侧挪动了一步,把自己大半个身子暴露在了夏雪平的有效射击视野里。

  「都别轻举妄动!」夏雪平马上回头对身后,尤其是趴在冲锋车车顶的狙击
手大喊了一声,然后又转过头,对陈月芳说道:「可是我今天想破一次例——我
说过,我不想让任何死,所以我也不会对你开枪,夫人。」

  陈月芳听了夏雪平的话,先是会心一笑,转而又笑得十分凄苦,接著无奈地
咽了口唾津,抿了抿嘴,语气沧桑地说著:「呵呵,『夫人』……真是令人怀念
的称谓啊!」

  「我说我们很久以前就见过的,但你和劲峰请客吃饭的那次,你还偏偏否认。」

  「但你没想到你我会以现在这种状况再次相见吧?」陈月芳苦笑道。

  夏雪平看著陈月芳,诚恳地说道:「您以前真的是个大美人,但即使您改变
了容貌,您的眼神、举手投足之间的动作和偶然间流露出来的气质还是没变。」

  「算是夸我么?那我也夸夸你吧。」陈月芳盯著夏雪平说道:「电视上刚演
完的自杀直播,你居然就能跑到这来复活——据我所知就算是开车的话,从环球
广场到市警察局,少说也得十分钟。F市第一女警官,你是怎么做到的?」

  「呵呵,我得谢谢你。这个障眼法,我是跟你和刘虹莺学的。」夏雪平说道。

  ——实际上,之前面具客给夏雪平打电话的时候,我们每一个看到对方发来
的视频画面的时候,都被自己的眼睛和大脑,以及情绪给骗了。

  首先,画面拍摄地的光线昏暗,再加上在画面上的面具客、陈月芳以及美另
一个女人质,身体上面所穿戴披挂上的又都是纯黑色布料制做的东西,除了陈月
芳被扒光之外,剩下的两个人的相貌、体型,还有性别,在那样的画面条件下根
本难以判断——于是我们每一个看到视频画面的,都会以为那个绑架者是个身材
粗壮的男人,而不是丰腴肥胖的女人,尤其是看到那奖金二十多厘米长的阳具被
塞入陈月芳的阴道口内的时候,很多人都碍于「非礼勿视」这四个字,因此便自
然而然会去相信那人就应该是个行为粗鄙下流的男人,而并不会去怀疑对方戴的
是仿真阴茎;其次,因为在这种既定条件下,人们很难看出画面上人物的形象,
所以我和夏雪平在第一时间都认为那个被绑架的另一个女人质就是何美茵——但
其实,那是经过化妆后的叶莹,叶莹总体上从无关到身材,与美茵的相貌特征大
相径庭,但她们两个的下半边、尤其是嘴唇跟美茵倒是有些相似,于是,利用唇
彩和粉底,外加一个足足可以遮住半边脸的黑眼罩,以及可以罩住全身的黑色麻
袋,叶莹把美茵的脸天衣无缝地复制到了自己的脸上;再加上叶莹在警察系统数
据库里面的资料早就被破坏了,想要利用影响分析对比找出视频上那个女人质真
正的相貌,的确很难;这件事情直至昨天叶莹被夏雪平和父亲击毙,尸体被送到
局里经过丘康健的过目之后,丘康健才觉得那天劫持全局电脑的那个通讯视频大
有问题,对比了一下叶莹尸体的相片,丘康健才确认,是叶莹冒充了美茵;而最
重要的是,之所以在之后,根据白铁心和另外两个网监处的师兄的信号追踪,重
案一组二组在工厂区车间扑了个空,不是因为陈月芳刘虹莺跑得快,而是因为,
对方在于夏雪平通话时候的那个视频,根本就不是即时视频,而是预先在车间内
录好的——在通话的时候,对方在劫持了局里的网络之后,直接把视频播放出来:
一切的动作、还有陈月芳被假强奸的时候的惨叫都是录在视频里的,但跟夏雪平
对话的时候,根据丘康健的声音分析,对方是用的都不是自己的嗓子,而是Ai发
生软件——远离跟谷歌娘阅读翻译内容的时候基本相同:用键盘在软件里把要说
的话敲打下来,然后再点击朗读,这样对方就可以在不引起周围人注意的情况下,
用电脑跟夏雪平进行对话;当然车间内摆放的电脑和信号发射接收装置,除了作
为控制两架安装了机枪的无人机的信号发射台之外,根本就是一个诱饵。

  而在了解到这一切真相以后,夏雪平灵机一动,立刻产生了一个想法:「小
丘,我准备玩一把大的!」

  ——她知道丘康健曾有过一个追求者,那个女人,是Y省电视台的副台长兼影
视中心主任;而在最近这段时间,Y省卫视跟韩国的Sbc电视台正在合拍一部关于
偶像练习生的爱情电视剧——摄制组是现成的、电视台和后期是现成的、道具和
场地是现成的、配角演员以及群众演员都是现成的,由于国内这边的投资占比很
大,因此连韩方的摄制人员也需要完全服从Y省卫视的人安排;「雪平,都联系好
了。」

  「什么时间?」

  「马上!

  「这么急?」

  天时地利人和,夏雪平都占了,当然,除了徐远跟电视台的沟通,丘康健还
不得已答应,跟那个女副台长共度一个周末以做答谢。

  于是,就有了刚刚在网络电视直播上看到的那一幕,那是昨天下午就赶在天
黑之前录制好的,这次连血浆和空包弹都没需要夏雪平自己准备;而电视上的那
个「Live」图标,也根本就是个诱饵,等过后电视台再澄清一下就好。至于造成
的社会骚动,呵呵,夏雪平害怕社会骚动么?

  「很厉害,真的很厉害,」陈月芳笑了笑,心悦诚服地点点头,「雪平,同
样作为一个女人,我对你确实很敬佩。是我输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你输了,为什么还要像现在这样拿枪对著秋岩?」夏雪平
目光冰冷地看著陈月芳。

  陈月芳叹了口气:「因为,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啊……雪平,你也是个女人,
而且也是身负仇恨的女人,你来教教我,如果你是我,现在该怎么做?」

  「如果是我的话,我当然会选择放下手里的枪……」夏雪平回答道。

  「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陈月芳深吸著气,对夏雪平补充道:「我想问的,
不是作为警察的你,如果站在我的立场的话;我想问的是,作为一个想要复仇的
女人,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如果在某一天你找到了一个能帮你复仇的人,
然后那个人要求你帮他杀一个人,他才会帮你报仇,而你需要杀的那个人跟整件
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告诉我,雪平,你会怎么办?」

  夏雪平把手枪握得极稳,但她的眼睛也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在这一秒,如果
陈月芳想对我开枪,甚至抬起枪给夏雪平一子弹都是可以的,但是陈月芳却也没
这么做,而是放缓了自己的呼吸,等著夏雪平的回应。

  几秒钟之后,夏雪平重新注视著陈月芳,对她反问道:「你是想听我作为夏
雪平的回答,还是想听假如我是陈美瑭的回答?」

  「有什么区别么?」陈月芳说道。

  「当然有区别。」夏雪平坚定地看著陈月芳说道,「如果我是陈美瑭,我还
是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放下枪。」

  陈月芳听了夏雪平的话,不禁嗤笑著。

  「你先听我说完再来反驳我。」

  「愿闻其详。」

  夏雪平也深吸了一口气,对陈月芳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会从一开始就考
虑这个人对我提出的要求是否过分。现在高澜夫妇死了,作为条件,你已经替桴
鼓鸣杀了沉福财一家四口,这是四条命;接著他还要求你找机会杀了我、或者逼
我自杀,这又是一条命——两条命对五条命,黑道的高利贷似乎都比这个要划算
许多,这还不算你间接害死的那些在废弃工厂爆炸中的警察们;更别说你为了杀
了沉福财,自毁了贞操,你为了跟桴鼓鸣一起做戏算计我,让自己在镜头前赤身
裸体,相当于毁了自尊,夫人,你不觉得你对自己著实太不好了么?——为了报
仇二字,作为一个女人,你已经牺牲了这么多,难道还不够么?如果我是你,我
只会去做一命换一命的事情,因为作为一个女人,我首先就不会允许自己吃这么
多的亏。」

  夏雪平这段话说得并不慷慨激昂,但站在我身后的陈月芳至少开了三次口,
但每次一开口都只是叹粗气,没说出一个字来,我想夏雪平应该是说到她心里去
了。陈月芳第四次提气,再呼出气后没反驳夏雪平,而是继续问道:「那作为夏
雪平,你会怎么做呢?」

  「我不会同意去帮谁杀人而达到我复仇的目的,」夏雪平顿了顿说道,「因
为我根本就不会指望其他人帮我复仇。复仇这种事,从头到尾都只是自己一个人
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把别人牵涉进来!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如果能做到就以
血债血偿,如果做不到就自认遗憾,这难道不就是复仇的意义么?做著看似为了
情爱和母爱伟大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自己和毫不相干的人带进危险和麻烦
的泥潭里,夫人,你告诉我这算什么!你口口声声说你不知道、你没选择了,是
因为你从头到尾都把『作为女人』四个字看得太重了,以至于你从一开始就认为
自己就应该是弱势的、你认为『作为女人』靠自己不行!可是凭什么,凭什么
『作为女人』所做出的任何事,就一定是要作践自己呢?我告诉你夫人,作为夏
雪平,如果我是你,我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桴鼓鸣、我从一开始就不会给那个南
港富商趁虚而入的机会,我只会自己拿著一把刀去找高澜拼命,这就是我的选择——
而且,我一定会成功地让高澜死在我的手里,绝不会有其他的可能!」

  「夏雪平,你在说什么?你还是不是警察!」在一旁的沉量才看著陈月芳拿
枪抵著我的后背,本来又急又怕,满脑门都是虚汗,半天大气都不敢喘;一听夏
雪平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突然间就怒了,举著手枪转头就对夏雪平呵斥道。

  在场的其他人也俱是愕然,脸上都写著,夏警官怎么和犯罪份子切磋起犯罪
的理论和心德了;但是夏雪平语气犀利,表情冷峻,所以其他人也都不敢说什么。

  但夏雪平说的的确是真心话。就我所知道的,从夏雪平跟父亲离婚之后,在
她的追求者以及想对她用强硬手段进行占有的人渣里面,有至少八成人都对她说
过,如果你跟了我,我会帮你找到杀了夏涛和夏雪原一家的凶手,然后帮你报仇,
但是夏雪平对他们所有人都是视而不见的,我理解她,她知道无论最后是否做到,
她最终倒是有可能因为太过于依赖他人,而迷失自己。

  陈月芳沉默了片刻,然后开了口,语气也要比之前风轻云淡了许多:「雪平,
这就是你跟劲峰离婚、故意抛弃秋岩和美茵的原因吧?」

  陈月芳的问题,和她手中稍稍离开我身体的枪口,以及夏雪平突然望向我的
那双明眸,同时拨动了我的心弦。

  「是。」夏雪平没有掩饰、没有隐藏,直接回答道。

  「你为了你信仰的复仇方式,放弃了家庭带来的安稳踏实,你觉得值么?」
陈月芳仍然有些不甘心。

  「没有值不值,只有自己觉得对不对。」夏雪平向我的眼睛注视了片刻,又
对陈月芳说道,「复仇的过程一定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算计,与不可预期的杀伐。
我知道他们一定会为我分担一切,但是我并不希望他们因我而置身危险当中。我
对他们最好的爱惜,就是对他们的漠视,只有我跟他们之间相互远离,离得越远,
他们就都会越安全。所以,我宁愿让他们永远恨我。」

  「但是秋岩还是当了警察。」陈月芳低沉地说了一句,话说到最后,语气也
放轻了。

  听了这话,我不禁笑了笑,「呵呵,谁让我是个不听话的混小子呢?」

  陈月芳也跟著笑了笑,然后把手枪重新狠狠地顶在我的后背上。但她握著手
枪的手,正在不停地颤抖。

  「夫人,该让自己放手了。」夏雪平依旧皱著眉头,警惕地盯著陈月芳的一
举一动,「高澜已经死了,慕先生和你的儿子也不会死而复生,你也一定杀不了
我,就别再给更多人带来无谓的伤害了。」

  「放手么……」陈月芳在这一刻哽咽了,她长吁了一口气,继续对夏雪平问
道:「雪平,就像你刚刚说的,为了替丈夫儿子报仇,我已经亏得太多太多了;
你告诉我,我放手了之后,还能有什么,是可以让我继续活下去的?」

  「还有我,月芳!」

  在我面前正对著的远处,传来了父亲的喊声。

  「好啊,何劲峰,你竟然自投罗网!」沉量才看见了父亲后,龇著牙得意地
笑著,斜眼瞪了夏雪平一下之后,对身边的警员命令道:「先把何劲峰抓起来,
再对付这个女人!」

  数把枪瞬间对准了父亲的头部,父亲立刻举起了双手。

  「住手,姓沉的!你别轻举妄动!」夏雪平用枪对著陈月芳,却焦急地对沉
量才喝道。

  「我看你们谁敢对他怎样?你们是不想让何秋岩活命了是吧?」陈月芳见状,
也立刻抬起手枪对准了我的后脑勺。沉量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父亲,咬了咬
牙,对著父亲周围的那几位警员摆了摆手,不情愿地作罢。

  父亲看著周围警察虽然把枪放下,但仍然把自己为在一个圈内,警惕地盯著
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扯著嗓子对陈月芳喊道:「月芳,你不是说好要跟
我一起搬到国外生活么?你怎么可以食言呢?」

  「我没有食言,劲峰,但是你我注定过不到一块去……」陈月芳看著头发凌
乱、双眼浮肿的父亲,揪心而决绝地说道。

  「那就努力去过啊?你过去是陈美瑭,与我无关;你现在是陈月芳,你是我
的妻子,你不努力试一试,又怎么能知道我们俩终究是过不到一块去的呢?哪家
过日子是容易的呢?」父亲看著陈月芳,轻松地笑著说道,「你忘了么!你跟我
一起说过的:我会用我的所有积蓄,在印尼或者泰国的小岛上买一座靠近海滩的
小房子,每天清晨起床,你我都可以站在海边晒著初升的阳光;早上你做好热气
腾腾的咖啡和甜美可口的早点,吃过了饭,我去当地的华人报社、电台上班,你
待在家里做家务、看电视,在小房子的后院游泳、种种花、种种蔬菜,或者什么
都不用干,欣赏海边的风光;下午我再去陪你逛街、逛逛当地的集市,逛的累了,
就去找一些当地的小吃,吃遍所有我们这辈子还没有吃过的美食,然后一起去找
一个小酒馆喝喝酒,跟著当地的人唱歌、跳舞;等到入了夜,我和你就一起在沙
滩上生一堆篝火,什么多余的话都不用讲,喝著刚从树上掉落的椰子,吹著夜里
的海风,看著夜空数星星……」

  「劲峰,你别说了。」陈月芳低下了头,开始哭泣著。

  而父亲却仍继续说道:「每年春节和中秋的时候,秋岩和美茵可以趁著放假
来看我们——你不是还跟我研究过,要送美茵去国外念大学么?澳大利亚还是新
加坡好?我觉得新加坡不错,这样美茵坐船就可以来看我们;或者我们坐船去找
她,我们一起去玩遍新加坡的所有的花园,还有你最想去的动物园;我们说不是
每年都要去旅行的么?如果你愿意,我们俩也可以生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啊……」

  「别说了!劲峰!你还不知道我之前都做过什么吗?你还说这些实现不了的
事情干什么啊!」

  「我知道。」父亲依旧憨厚诚恳地看著陈月芳笑著,「但是我对你是有信心
的,你也应该对自己有信心才。犯了错误,改正不就完了么?你配合著警方的调
查,我相信法律也会好好对待你的,你这辈子才不会就这么完了的!我可以等,
我今年46,你才36,现在实现不了的,以后再慢慢实现呗!月芳,以后的日子还
长著,好日子还在后头。」

  陈月芳流著眼泪,又叹了一口气。

  接著,在我的左脚边上,我的那把手枪被陈月芳丢在了那里。

  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楞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迟疑了片刻,蹲在地上捡起了手枪,退了子弹,默默地别回腰间的枪托里。

  陈月芳低著头,对谁都不敢看一眼,流了一会儿眼泪,才说道:「我愿意配
合你们的调查,我愿意将我知道的所有的关于桴鼓鸣的事情,以及我所知道在你
们警察局内部的卧底的事情,全都交代出来。」

  在场的好多人都听傻了:他们里面很多人是第一次听说,在咱们市局内部竟
然还有桴鼓鸣的内线,四下里一时间交头接耳。

  「这样最好,夫人,谢谢你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夏雪平说著,从自己
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了手铐,把陈月芳的双手紧紧铐起。

  「我应该谢谢你才对,雪平。谢谢你解开了我的心结。」陈月芳抬起头看向
夏雪平,然后轻轻别过头,望向了夏雪平身后的艾立威。

  另一边父亲也被沉量才的人给按在了地上,把双臂扳到背后去铐著。所有人,
包括站在夏雪平和陈月芳身边的我,都在把注意放在父亲这一边。正在此刻,我
赫然听到陈月芳对夏雪平慌忙说了一句:「雪平,小心!」

  我回过头,艾立威已经走到了夏雪平的背后……

  但就在这时,一个凌厉枪响划破了正片天空——「啪——咻!」

  夏雪平面前的陈月芳应声倒地……

  一颗子弹从她的天灵盖直接贯穿到她的下颚,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
事,就已经断了气……

  而在夏雪平身后的艾立威,往楼顶上仰头一望,接著立刻把夏雪平往前一推——
刹那间,第二颗子弹射出,直接打穿了艾立威左边的腰肌。

  「啊!」

  一瞬间,原先站在楼门口的警员向四方散去找著掩体,抬手对著楼顶射击;
但见楼顶上正有一个戴著黑沿遮阳帽的蒙面狙击手,架好了了狙击步枪对著楼下
找著目标。沉量才身后的狙击手来不及瞄准,急忙对著楼顶就开了一枪,只见那
子弹也就差一厘米的距离,打在了对方身下的砖沿上。那狙击手一见,迅速缩回
了身子匆忙离开。

  原本趴在地上的父亲立刻撑起身子,用膝盖跪著挪动到陈月芳的身边,看著
倒在地上的陈月芳,嚎啕大哭。

  夏雪平望著陈月芳的尸体和捂著枪眼、嘴唇发白的艾立威,竟有些手足无措。

  我把手枪握在手里,看著夏雪平,紧张地说了一句,「是苏媚珍。」然后,
我等著夏雪平的反应。

  夏雪平咬了咬牙,握紧了自己的手枪,拉开了消防通道的门,自己先踩进去
一步,回头对我说道:「跟我来!」

  我随著夏雪平往楼上跑,到了三楼之后,我和夏雪平都看到了在缓步台处,
正躺著两个脖子各被人划出一条长约七八厘米的血口子、并且割口还在不断往外
冒血的已经断了气的保卫处干事。绕过两具尸体,我还想继续往楼顶上冲,却看
见夏雪平直接推开太平门进了三楼,我疑惑不解,但是只能赶紧调换方向跳下楼
梯,三步并作两步赶在她身后。——紧接著,我和夏雪平便来到了徐远办公室门
口。还没等我问话,夏雪平一脚就将徐远办公室的门踹了开,然后连忙举起手枪。

  我也就迟疑了零点几秒,然后也跟著举枪进了局长办公室,只见苏媚珍正站
在徐远身后拿著两把手枪,一把枪顶在徐远的头上,另一把枪指著我和夏雪平。
而坐在老板椅上的徐远,左边眼角发青,相对应的领子上还留下了一个鞋印,一
股股鲜血还从他的嘴角里不断往外渗著。

  看著我和夏雪平持枪闯进办公室,徐远立刻大声喊道:「雪平、秋岩,等一
下苏媚珍说什么你们都别答应她!大不了你俩让她打死我,局长的位置留给量才
来坐,让他替我报仇!」

  苏媚珍听了之后大笑,然后用手枪顶了一下徐远的后脑:「呵呵,我的远哥,
你可真是要笑死个人!你也真是高看你兄弟那个猪脑子!让他找人看住我这种事
都做不好,你还指望他当局长?更何况你把他当兄弟,他那你当什么你想过么?」

  徐远瞪著苏媚珍,嘴硬道:「在被窝里的悄悄话。别放在台面上来说行么?」

  「苏苏,」夏雪平想了想,放下了握枪的双手,撇了撇嘴对苏媚珍努力用著
平静的语气说道:「你把徐远放了,用我换他行么?反正你想杀的那个人也是我。」

  「你还挺有担当的呢,雪平!」苏媚珍狞笑著看著夏雪平,又看了看我,对
我奸笑道:「嘿呦,小狼狗你也来啦!怎么样?昨晚上跟阿姨在一起快活吧?是
不是这么一会儿又想阿姨了?」

  「你瞎说什么?苏阿姨,请你自重!」我硬著头皮对苏媚珍说道,实际上我
心虚得很。夏雪平却也没回头,也没对我说什么,只是在默默地看著苏媚珍。

  「哈哈!小伙子害羞什么呀?」接著苏媚珍横眉冷眼地看著夏雪平,对她问
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该不会是因为这小子告诉你的吧?」

  「我猜到了,从美茵刚失踪那天我就猜到了。」夏雪平浑身颤抖著说道,
「但其实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你就是桴鼓鸣背后的主谋!你我
认识二十年,我一直把你当好姐妹……」

  「不敢相信?」坐在椅子上的徐远冷笑了两声,「其实从香青苑的老板仲秋
娅被杀的时候,你就应该怀疑她了,雪平!她是早晚要找仲秋娅复仇找回尊严的!」

  原来杀了仲秋娅的那个人,竟然也是苏媚珍——怪不得现在躺在消防通道里
的那两个保卫处警察的脖子上,跟仲秋娅身上划出伤口的手法如此相像。

  「仲秋娅?她跟仲秋娅什么关系?」夏雪平对徐远问道。

  徐远无奈地摇了摇头:「呵呵……也是,你不知道那些事……不知道也就算
了;我只想说,雪平,我们俩呀,都太心软了……」

  苏媚珍先是一楞,然后哈哈大笑:「哈哈哈,原来你们俩各自知道关于我这
么多东西呢!又都这么爱我,没有往下深究?嘿,我怎么就没把握好这个机会呢!…
…也罢了!是与不是、信还是不信,对于我俩之间的事情一点区别都没有。只是
我真的很羡慕你,雪平,咱们都已经是40岁的人了,以前上高中时候的小姑娘的
天真劲儿,你居然还留在自己身上呢?还能去相信什么狗屁感情?」

  夏雪平面无表情地看著苏媚珍,难过地咬了咬牙。

  实际上,苏媚珍并不是一开始就准备杀了陈月芳的,在夏雪平的临时改变的
计划里也没预测到会节外生枝。

  让丘康健帮忙找电视台摄制组的人配合夏雪平演戏,只是夏雪平计划里的第
一步;对于第二步,她原本的设想是在今天的环球广场重演昨天录制时候的景象,
但把围观路人从群演替换成市局自己的警察,她原本推算,如果绑架美茵的罪犯
足够谨慎,那么她一定会带著美茵先去环球广场确认一下,然后再把美茵送回家。
夏雪平的预判是正确的,但就在她组织警员对广场进行布置的时候,她接到了一
个神秘的电话:「夏组长,美茵与秋岩都被绑架了,就在我们局地下室。具体在
哪我也不清楚,赶快回来吧。我向您保证我说的是真的,信不信由您。」

  对方用的也是变声器,夏雪平听不出来这人是谁,但凭借直觉,她认为打电
话的人应该是局里的一个警察。夏雪平一时之间无法判断真假,只能跟柳毅添协
商留重案二组的人在广场待命,自己带人返回。而在返回来的车上,夏雪平又接
到了一个电话:「请问是市局重案一组的夏组长么?我是F市发展银行管理投资部
总监,我叫陈玮琪。」

  「我认识你,你是我们局经侦处廖韬的女友。」

  「之一,呵呵。」

  「你有什么事么?」

  「廖韬临时被他们胡处长调去出差,不能回来,他让我给您打个电话:昨天
您家公子、也就是风纪处的何处长托他求我帮忙,查一下首四位为4502,末四位
为1031的银行账户持有人资料。」这正是前天晚上叶莹给转汇三千三百七十五万
新政府币的收款人账户。

  「嗯,你说吧。」

  「很巧,这个账户是我们银行的账户。持有人的姓名为:苏媚珍。」

  当切切实实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夏雪平难过得险些晕了过去。

  在一旁的沉量才知道这件事之后,立刻炸了毛,在埋怨夏雪平不及时把怀疑
通报给徐远和自己后,也终于冷静下来听了一下夏雪平的计划,于是他便打电话
给保卫处,找了两个他的亲信去默默监视苏媚珍——为了不打草惊蛇,沉量才还
特意强调了一下要小心谨慎。可不知道最后因为什么,两个人还是漏了馅。

  苏媚珍也不是马上就发觉自己的身份暴露的,就在电视台播放夏雪平「自杀」
的画面那时候,她依旧十分安心地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默默地看著「自杀直播」。
直到后来楼下响起了两声枪响,楼里好多人跑到对著楼后的窗户旁围观的时候,
她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首先,夏雪平没死,这让她有些惊讶,但勉强也算是
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其次,在她看来,陈月芳的意念摇摆不定,很有可能被夏雪
平争取转为合作;如果她选择了合作,自己的身份早晚会被陈月芳揭露——必须
杀之,予以灭口。

  因此,在把那两个保卫处干事引到三楼的消防通道再割了喉咙之后,再上了
天台,戴上了早就藏好的遮阳帽和面罩,迅速组装上事先藏好的狙击枪——她早
就料定,自己会有这么一个机会,在市局大楼天台对著夏雪平开枪。

  而徐远也是在听到楼下警员冲著楼上还击、又看到了三楼太平门里不断往外
流著血的时候才觉得事情不对,于是自己一个人端了手枪上了天台,却被苏媚珍
打了个伏击。

  于是,就到了现在这一步。

  「行呀,大家都卸下面具,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对你也就没什么负担了,
雪平!」苏媚珍对著夏雪平灿烂地笑著,然后恶狠狠地说道,「一直以来想至你
于死地的就是我!我老早就想毁了你了,雪平!我老早就把你恨之入骨、恨得透
透的!我每天看到你、我都恨不得扒了你的皮、吃了你的肉、砸烂你的骨头!」

  「……为什么?」夏雪平横著眉毛,脸色阴沉地看著苏媚珍,极其失望地问
道,「你究竟是为什么会这么恨我?」

  「为什么!哈哈,你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二十几年前,你每天在学校门口你
跟于锋搂搂抱抱、晚上在被子下面滚在一起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想过为什么啊!」

  徐远坐在椅子上冷笑著,闭著眼睛说道:「时隔这么多年,原来在你心里,
一直都忘不了他……」

  「对啦,远哥,我的大宝贝儿!但你可别误会呀,我是爱你的——只是你跟
他相比,就是个为我解闷儿的!」苏媚珍用手枪枪管敲了敲徐远的额头。

  夏雪平惊愕地看著苏媚珍;

  而我也同样惊愕地看著夏雪平……

  ——原来父亲,不是夏雪平的第一个男人;——原来那个人人避讳的神秘人
于锋,真的与夏雪平的关系,曾经非同一般……

  只是现在这当口,不是讨论这个事情的时候。

  「原来你……你才是……」夏雪平有些语塞道,「我……我一直都还以为是
欧阳……」

  「哈哈哈!欧阳雅霓那个小娘皮,她喜欢的可不是于锋;但你知道她一开始
为什么会对我的话言听计从么?——给你一点提示:你猜在学校的时候,为什么
有人会故意管她叫『欧蕾雅霓』?哈哈哈哈!夏雪平,你跟她的绝交,纯属是你
自己疑心太重!你怨不得我!你活该!」

  「怪不得,你那个秘密银行账户的末尾四位,是他的生日……你竟然因为这
个恨了我一辈子!可你从来就没跟你说过你喜欢他啊!如果你告诉我,或许我从
一开始就会把他……」

  「省省吧,省省好么雪平?我太受不了你高高在上的样子了!从我认识你的
时候,你就永远都摆出一副高贵的姿态、你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摆放到了公主的位
置!我再也、再也、再也忍受不了你对谁都是一副『女呼保义』的样子啦!」苏
媚珍说著,瞪了我一眼,接著骂道:「夏雪平,你把你的道德看得比水都清,但
在精神上,你就是个婊子!什么好事都被你占过了,你却还要拿出一副你看淡一
切的姿态、还反而来可怜我?婊子!你还想往下说什么?『或许』你『一开始就
会把他』怎么样啊?夏雪平,我的家庭比不上你、我父母早亡、我从小就是个小
胖墩,但我告诉你,我苏媚珍不需要人来!尤其是你!是,于锋跟你家里人的关
系都特别的要好,但是你有没有关心过我?你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从来就没有
照顾过我对于锋的感情!是你!是你,夏雪平!是你把于锋从我身边抢走了!你
说,我该不该恨你一辈子?夏雪平,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过朋友!」

  「可是我有……」

  「那是你自己的事!」

  苏媚珍话音都没落地,就对著夏雪平举起了手枪开了一枪——「砰!」

  ——在苏媚珍抬起手枪的一瞬间,徐远把身子往左一扭,避开了苏媚珍左手
里握著你的手枪,踏著自己的桌子往身后猛地撞了一下,于是苏媚珍这一枪射歪
了。

  子弹贴著夏雪平的左边颧骨擦了过去,在她的眼睛下面留下了一道血痕,打
在走廊的墙面上;而在那一刻,夏雪平并没把手枪举起,只是脸色阴沉地看著苏
媚珍,表情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见状,立刻对著苏媚珍站著的位置开了一枪;但因为我怕误伤了徐远,特
意往她的肩膀上方偏了一点,但经由徐远一撞,苏媚珍的身子斜了一个趔趄,又
在起身的时候,徐远把她的胳膊一抬,正巧让我打中了苏媚珍的左大臂。

  然后,徐远从自己的办公桌面下摸出一把手枪,对著摔在地上的苏媚珍就是
一枪……

  子弹打在苏媚珍的胸膛正中央。

  当苏媚珍闭上眼后,徐远如梦方醒,又连忙丢下枪,嘴里念叨著苏媚珍的名
字,把她的头搂在自己怀里,连连拍打著苏媚珍的脸颊:「别睡!别睡!小珍,
别睡!」然后又连忙对我叫道:「去叫老薛!送医院!快去叫老薛——」

  我尴尬地看著徐远和躺在他怀里的苏媚珍,只好转身撒腿就往楼下跑去。

  在我转身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从夏雪平的左眼里,掉出一滴泪珠;泪珠滚罗
的痕迹,正好与她脸上的那道血痕,画出一个十字。我想在她的世界里,正有一
部分,正在慢慢褪色、慢慢腐烂。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8 00:28(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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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16)

  每到十月末的时候,F市的气温变化总是特别的快。树上的枯叶还没掉光的时
候,早上醒来却会发现,窗子上的玻璃已经结了霜。

  大清早我特地开著提前跟总务处借的车子,去了趟夏雪平家,帮她拿了一件
风衣之后,就匆匆忙忙锁了门,一脚油门把车子看到了省警察厅。

  在沉量才的申请和省警察厅的催促下,「桴鼓鸣网站」大案最终宣布告破。
全局除了轮班执勤的人员和各办公室值班负责人之外,各个组、处、课、室轮流
休假一天——这个案子属于可以记录进我F市犯罪史里的一个大案,但是结案的过
程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所有案件里最为草率的。

  我很「荣幸」因为此案的告破,作为市局代表之一和参与破案的警员干部,
进入了省厅大楼参加了厅里的表彰讨论会,然后坐在圆桌末尾听著一帮中年大叔
大妈唠唠叨叨——上峰们的口才能力登峰造极,但是会议气氛整体上讲无聊得很,
几次我都差点打瞌睡,被坐在一旁、作为代替夏雪平参会的胡佳期用腋下的钢笔
戳醒。

  主要推动结案的其实并不是沉量才,他的所谓「结案申请」,完全是为了迎
合上峰口风的就坡下驴;真正要求把这个案子按照已结案处理的,是省厅的副厅
长胡敬鲂。

  胡敬鲂虽然身居高位,但是对于我们这群30岁以下的年轻人,尤其是跟我同
龄的刚从警校毕业的警员来说,他可是个老熟人。在我中考失利、挨了夏雪平掌
掴后愤而私自跑去警务中专报名的那一年,胡敬鲂成功升任Y省警察厅副厅长。他
向来喜欢高调做事、总愿意在媒体上抛头露面,与看起来为人不苟言笑、气质严
肃冷酷,并且与寻常下属以及社会具有强烈距离感的厅长聂仕明形成了极大的反
差;说他受欢迎,而且对我们来说是老熟人,不只是因为他总会警专和警院进行
讲话、在我两个多月以前毕业典礼上他也出席了活动、并且与学生握手、合照,
而是因为在我读警专期间,在这位胡副厅长的身上的两件事,让他一下子成为本
市受百姓追捧的电视明星:其一是在任期第二年,在电视节目上,就「冬季中小
学生是否应该上街扫雪」这一议题上与在野党及地方党团议会代表激烈辩论——
张霁隆当初入狱时,牵涉出Y省和F市一系列的政治舞弊,在野党和地方党团借此
机会联手痛打了当时执政党的一大批官员,当时有人指出F市市政厅收取了本市三
家除雪公司的贿赂,即便声称此事的议会代表到今天也拿不出任何有效证据,但
还是引得三家除雪公司的老总一齐开新闻发布会、开除了一大批公司高层,市政
厅秘书办公室的不少执政党干部也因此事引咎辞职,从此以后,全市的中小学生
因为这件事情,在每年秋冬季学期都增加了一个任务——改室内体育课为上街扫
雪;而经过那年胡敬鲂在电视节目上的慷慨陈词,搞得在野党和地方党团铩羽而
归,并且在节目播出的第二天,省警察厅和教育厅就以「为学生安全与交通安全」
和「学生的本职任务是学习」为理由发布了「全省中小学不得强制学生上街进行
任何形式的扫除」的禁令,引得了广大学生与家长的一致好评;借著此事的东风,
胡敬鲂还在当年春天为本省警务系统文化宣传和警院、警专的招生宣传拍摄了一
系列广受欢迎的宣传广告;其二是在我警专转升警院的那一年,胡敬鲂亲自出马,
与歹徒对峙且将其击毙,并从歹徒手中亲自救下了知名偶像派美女演员明澜,明
澜出生在回疆,身上具有一半维吾尔族血统和四分之一的塔吉克族血统,被媒体
大肆夸赞成超过古力娜扎、迪丽热巴、佟丽娅和哈妮克孜这些前辈的「千年美女」—
—在我看来这有点著实夸张到尴尬,但也并不影响明澜成为众多男生心目中的的
女神;在当时,明澜正好是从出道后爆红的初期阶段,翻拍的两部电视剧《金粉
世家》在电视和网络上正火,又在全国进行电影《一代奇后阿史那》的路演,没
想到在全国路演第一站的F市,在第一天刚下榻都铎大酒店的时候,就被一个四十
多岁的持枪蒙面男子劫持,那劫匪不仅向明澜索要四百万的现金,还威胁要找个
地方强奸了明澜;正好,当时胡敬鲂正在作为Y省警察厅的代表在都铎大酒店与英
国大使进行应酬,于是便顺手救下了明澜;这次营救,让Y省的警察在外国政要面
前露脸,而且也让这个身材高大强壮、气场却文质彬彬的大叔,成为年轻人心目
中保护心目中女神的侠义英雄、并获得了「F市慈父」的绰号。

  ——但好感归好感,几次接触下来,我总隐隐觉得这位「慈父」并不像在镜
头前那样总是让人觉得轻松明快的。「高调」的同时往往伴随著「虚荣」和「好
大喜功」;而「雷厉风行」,向来是「专行独断」与「刚愎自用」的近亲。

  「哈哈哈,我认得你啊小伙子!警专生里你成绩最高的那几个,警院生里你
又是最能捣蛋的之一!当时我就在想,此子必成大器,现在一看,果然是不负所
望!只是代理风纪处,就可以把工作做的如此风生水起!可造之材!」在会后,
胡敬鲂亲自找我来握手,这让我我从心底确实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想了想,对胡敬鲂含蓄地笑了笑:「副厅长过奖了!若不是有徐远局长和
沉量才副局长的提拔与信任,也没有我何秋岩的今天!」我虽然平时向来对沉量
才不买账,但是场面上的话该说还是要说的。沉量才听我这样一说,脸上立刻又
了增添了一层光彩。

  「哈哈,会说话!」胡敬鲂对沉量才指著我笑了笑,「量才老弟,你有个好
下属啊!真会给你脸上贴金!」又对我说道,「那还不是你家学不错么?你是夏
涛老大哥的外孙!我小时候有句话怎么讲来著?——『老爹英雄儿好汉』!虽然
隔了一代,但是你外公那么优秀,你也肯定错不了!」转过头去对著沉量才和一
众省厅领导说道:「在咱们Y省的警察系统,就应该多多提拔这样的有为青年,多
给年轻警员机会,咱们得警察工作和社会安全保障工作才会进步、才会有希望!」
紧接著,胡敬鲂又转过头,对我问道:「怎么样?听说这次『桴鼓鸣』这个案子,
你可以说是全程跟进下来的,怎么样?现在有什么感受?对这个案子还有没有什
么想法?但说无妨。」

  我承认我还是太年轻、太不懂事了,胡敬鲂此时此刻笑眯眯的,确实颇具
「慈父」的和蔼可亲,完全不是前几天沉量才和艾立威嘴里那个给俩人批判了几
个小时的那个胡敬鲂;再加上他当著一帮市局、其他市县的领导和省厅上峰前辈
面前给我夸得简直「五彩缤纷」,让我整个人著实觉得飘然上天,所以我想也没
想,就把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溜了出来:「胡副厅长,我觉得现在就这么把『桴
鼓鸣』的案子给盖棺定论,是不是有点掉以轻心了?」

  沉量才一听我这话,马上收起了舌头都差点漏出来的笑,转头对我龇著牙拧
著眉毛暗示我闭嘴。

  胡敬鲂看了看我,提了提自己的眼镜,脸色也变了。我这下才觉得自己可能
真是失言了,感受著周围安静而尴尬的气氛,我由衷地为我的直言不讳觉得有些
后悔,即便我心里清楚我说的明明是实话。

  「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工作的事情咱们过了今天慢慢再谈!」胡敬鲂沉默片
刻又笑了笑,然后看著我说道,「走吧,一起去聚餐——咱们省厅的餐厅中午,
可有从D市海港刚运过来的新鲜龙虾、扇贝和海参!这个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到的!」
胡敬鲂说话的时候尽管仍然带著和蔼的笑容,但是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不悦。

  此刻我就算是再嘴馋,也没那个厚脸皮跟著去了;而且就算是嘴巴上没闯祸,
我也很清楚中午这顿饭肯定不会让人吃得舒服到哪去。于是,我对胡敬鲂婉拒道:
「不好意思,副厅长、量才副局长,我办公室那边还有点急事要处理,中午聚餐
我就不去了。谢谢省厅以及各位上峰、前辈的款待和美意!」

  「真不去了?去吃两口吧!尤其是D市那附近的海参,味道很不错的,无论是
当年的毛文龙还是赵尔巽,都对这海参赞不绝口的!不吃可是要后悔的啊!」胡
敬鲂笑吟吟地说道。

  「不了不了,局里的事情关系到公务和案子,不好耽误的……」

  「好!这才对!我要的就是这个态度!」胡敬鲂的脸上这下子才算是缓回了
一些颜色,然后对我说道,「快回去吧——替我向F市警察局风纪组战斗在第一线
的各位,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诚挚的问候!」

  「一定!」我立刻立正站好,对胡敬鲂敬了个标准礼。于是,除了领取了一
堆嘉奖令并顺了一瓶蜂蜜柚子茶的我,上了返回市局的车。

  跟我一起回去的还有胡佳期,这个女人最近也日渐消瘦,看起来十分憔悴,
让我不免对她产生了些许怜悯。回想了一下夏雪平之前的话,我觉得跟她的关系
弄得太僵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我主动要求负责开车,请她坐在副驾驶上。

  「胡师姐也对毛文龙和赵尔巽都夸过的海参没兴趣么?」发动了车子以后,
我故意跟胡佳期开著玩笑。

  「我是对省厅的这帮人没兴趣……」胡师姐表情阴郁地说道。

  「这话怎么讲?」

  「早先我在山阳路分局刑侦队的时候,有一次来省厅开会,也是会后聚餐……
有个人对我伸过咸猪手……」胡师姐挂著一脸恶心,咬著牙说道。

  「哦……」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我当年不认识雪平,没她那敢跟男人撕破脸的魄力,没敢声张,虽然我没
让那人得逞;之后我就一直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要不是这一次雪平实在走不
开,组里也没人够资格替她,我是说什么都不愿意来省厅这边的。话说,你不想
知道那个人是谁么?」看著我如此无动于衷,胡师姐反而对我好奇地这样问道。

  我抿著嘴摇了摇头。

  实际上从刚刚开会时候,每当胡敬鲂一站起身发言、或者他往我和胡佳期这
边望过来的时候,胡师姐都会把头低到能把自己脑门贴到自己乳房上头,我就已
经看出这里面事情有点不对劲了;可就算知道了对她性骚扰揩油的那个是胡副厅
长,她还期望我对这件事说什么、而我又能做什么。因此,还是别让她把那个名
字说出来为妙。

  「呵呵,你是不是心里在嘲笑我?觉得我这样的,能跟后辈同事乱搞在一起
去的女人居然也会嫌弃咸猪手,这种事情是不是有点荒唐?」

  趁著前后没什么车,我看了一眼胡师姐,我心说我知道的可不止你跟王大姐、
白师兄和聂师兄你们四个人的事情,我还知道你跟你儿子小军的事情;但我并没
说出来,而是摇了摇头:「胡师姐,您要是这么看我何秋岩,您怕是真不了解我。
我跟你说心里话,我自己以前在警专、警院的时候,做出来的混蛋事情您怕是想
象不出来,所以对于您所谓的那些『乱搞』,我是没资格嘲笑的。别人是对事不
对人,我是正好相反,对人不对事——我无所谓这人做过什么事情,只要可以对
我够意思、讲义气,起码相互尊重,那我也会跟对方搞好关系,您看比如经侦处
的廖韬师兄,全局的人都知道这兄弟又色又花,我跟他关系却可以一直不错;但
反过来,您猜猜我为什么就一直不愿意跟您和白师兄搞好关系?」

  「因为艾立威之前跟雪平表白那次对么?」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秋岩,其实我想跟你说的是,对于我们重案一组的所有人来说,雪平跟艾
立威……」

  「胡师姐,导航上说前面两公里的地方有个赛百味,我想吃全英尺的肉丸海
员沙司的三明治,您要不要也来一份?」我直接用这句话堵上了胡佳期的嘴巴。

  「……不用了,谢谢。」胡佳期自知说了不合适的话,也闭上了嘴。

  然而最终我还是给她带了一份配上生菜叶和鲜青椒圈的全英寸的肉丸海员沙
司,外加一大杯半雪碧半冰红茶,我总不能就因为自己心里对她的隔阂而故意让
也饿著肚子、看起来还十分憔悴的这样一个女人眼巴巴看著我吃东西。胡佳期把
那热乎乎的船型三明治握在手里,迟疑地看著我吃了下去——她原本嘴上说「不
用了」,但是世间万事,最终都抵不过一句「真香」,甚至吃到最后,她一边嚼
著嘴里的东西还一边哭了。

  「小远不是住院了么……跟小驰不一样,就算我们不知道小驰结了婚,他在
本省还有爸妈;小远14岁的时候爸妈就都没了,一直跟著自己爷爷住,现在他家
里没其他人了,所以只能我去经常照顾他……这一来二去的,我跟小远那点事情,
就被我家那口子给发现了……」在我递上纸巾之后,擦干了眼泪的胡佳期说道。

  「离婚了?」我问道。

  胡师姐点了点头:「离婚了。」

  「那你儿子小军判给谁了?」

  胡师姐叹了口气,说道:「判给他了……他的铁哥们是他们公司的律师,除
了商业官司以外,民事诉讼也是一把好手……他俩变著法的跟法院指控我『品行
不端』,如果跟著我一起生活,呵呵,『不利于孩子健康成长』……就这样,在
我家里我的唯一依靠,也被他夺走了。」胡师姐说完,闭上眼喝了口饮料,又突
然想起什么,睁大了眼睛看著我:「你怎么知道我儿子叫小军的?……啊!我之
前有一次跟王楚惠说悄悄话的时候,你趴在附近桌上……你没睡著么?你是不是
知道我跟小军……」

  「胡师姐,别说太多了。我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不知道,您别瞎想。差
不多的话,就出发去医院了。」我打断了胡师姐的话,一来我想跟表明我对她这
个人和她的事情没兴趣,二来我还是想给这个女人留下点自尊。

  「哦,好的……走吧!」胡佳期看著我,感谢地点了点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之或许也成立。

  去了警务医院,我跟胡佳期先去医院食堂各买了两份便当,然后又在二楼分
开转身上了三楼。警务医院虽然说是隶属于省厅、主要针对警务系统内部医疗的、
对公众半开放的医院,但是短期内市警察局成建制的把伤员送过去住院,也算得
上是一个奇观。白浩远和王楚惠等人属于严重外伤,在二楼住院;我走上三楼,
是为了探望一下住在三楼病房里进行心理恢复治疗的美茵。

  一进病房,我便看见穿著病号服的美茵正紧紧搂著夏雪平的纤腰不放,用脸
颊贴著夏雪平的双乳熟睡著,眼睛红肿,脸颊上还挂著清晰可见的泪痕;夏雪平
则一手撑著床边,双腿也搭在床上,连那一双短桩皮靴也没脱,面无表情地望著
窗外。在苏媚珍被徐远枪击后,美茵是跟苏媚珍前后脚被分成两辆车送到医院的;
等到美茵被安排住进这间病房之后,我就因为手头有一大堆要紧事情,有将近三
天没过来。

  而这三天里,夏雪平似乎基本没怎么出过病房。

  「美茵睡著呢?」我对夏雪平问道。

  夏雪平面无生气地点了点头,试图撑著胳膊摆脱美茵的环抱坐起身,结果手
上一软,原本被胳膊撑著的头反倒是栽了下去——估计是撑得久了,她自己的手
臂和手腕麻了都没感觉出来。我见了,连忙把便当盒放下,急匆匆又轻声慢步地
走到病床边,扶著夏雪平的肩膀把她的身子抬了起来。

  「没事吧?」等我把夏雪平身子扶正、让她坐直了之后,我又忙把她的那只
左手臂牵了过来,用双手帮她揉著肌肉做著按摩。

  夏雪平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果断地把自己的手臂从我的双手中
抽离了回去。然后她站起身,走到了窗边的长沙发上坐了下来。

  「吃点东西吧,我刚从食堂买回来的:有芙蓉四季豆和木耳胡萝卜红烧玉子
豆腐,还有角瓜蛋炒饭。」我把便当盒从病床旁边的椅子上拎起,放到了沙发前
的茶几上;对夏雪平说完了话之后,我便准备把手搭在美茵身上把她叫醒。

  「等下……」这是我从进病房后,夏雪平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她说著,还用自己的手把我马上就要放在美茵胳膊上的手挡了下来。

  「怎么了?」我不解地看著夏雪平。

  「别叫她了,好不容易睡著的;而且吃过了,我跟美茵都吃过了。要吃你自
己吃吧。」夏雪平用著不冷不热的语气对我说道。

  「吃过了?什么时候吃的?」我担心又疑惑地问道。

  「我叫护士帮著拿的饭菜,我和美茵确实吃过了。」夏雪平说著,又指了指
床头柜旁挂著的三袋子水果,「这还有韩琦琦给送过来的香蕉、葡萄和山竹,我
和美茵也都吃过了。」接著,她无力又疲惫地叹了口气,脸上阴沉、眼神木讷地
看著我,然后说道:「我这两天也没顾得上你,你去吃吧,对不起了。」

  看著她的样子如此颓然,话语里透著的味道又如此辛酸,我心中不免震颤难
抑:「你瞎说什么?你怎么就对不起我了?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看,我这是
刚从省厅的会上回来,大中午的是实在不愿意就和著省厅的那帮老家伙,去吃了
顿赛百味;我还请了胡师姐一顿呢——你说的让我跟她搞好关系的嘛!」

  夏雪平听我这样说,再加上我故意摆出一副很夸张的笑脸,她的脸色也终于
缓和了一些,微笑地对我说道:「小混蛋刚入职两个月不到,居然也能跑到省厅
开会去了。」

  「那是!我毕竟……」

  还没等我把玩笑开起来,夏雪平的脸色再一次变得灰暗下去,开口对我问道:
「省厅的那些人,最后是怎样准备处理苏媚珍的啊?」

  夏雪平的声音里,明显带著哽咽。

  我吸了口气,对她说道:「现在……现在还没有定论呢,所以也不好说……」

  「等她伤好了之后,就要对她进行审判,对吧?」夏雪平颤抖地哈著气,语
气冰冷地说道。

  「是。」

  这种事情,对于当了二十年警察的她而言,我根本没办法瞒得过。

  其实对于苏媚珍的处置办法,在今天的会上产生了不同的声音:其中最极端
的要数沉量才的提议,他建议直接跳过繁琐的法律程序,直接跟检察院、安保局
和法院达成协议,把苏媚珍按照间谍和恐怖份子对应办法进行处理——也就是不
经过开庭审判直接执行死刑;支持这种观点的人不在少数,理由有四:第一,苏
媚珍是警察局内部要员——一个警局内部人员利用高科技犯罪手段对付自己的同
事,这属于天大的丑闻,「桴鼓鸣」一案给全国社会带来的影响著实恶劣;第二,
苏媚珍不但是警务系统内部人员,而且还是市立单位的机要部门的领导,她除了
构成了犯罪事实,而且还构成了潜在的泄密行为;第三,对于这样破坏社会稳定
和警务系统内部团结的犯罪份子,不应该在其身上使用公共医疗资源,尤其是隶
属于警察厅内部的医疗资源;但是这种声音,马上被其他四分之三的意见给否决
了。胡敬鲂的意见是等苏媚珍恢复了身体健康以及作为法律意义上的自然人的正
常意识以后,再进行刑事判决;而聂仕明厅长的主张,则是等苏媚珍恢复健康后,
直接由省厅对其进行调查刑讯,等其将自己的犯罪事实全部供出之后再进行下一
步法律程序——正副两位厅长的意见最终目标不同,但目前阶段的主张还是统一
的,所以沉量才当场就自动把自己的提议给否决了。

  因此,经过三天前及时抢救的苏媚珍,暂时性命无虞。

  而徐远今天并没有去参加省厅会议,他完全不顾身边人的建议,这三天也一
直在苏媚珍的身边值班——那间ICU病房正巧就在美茵这间病房的楼上,不知道这
算不算一种讽刺。

  夏雪平低著头,想了想对我轻声说道:「这两份饭,不吃真是怪浪费的……
对了,你去给艾立威送去吧,他的病房在218。他伤的不轻,他也没什么家人,你
替我去看看他吧。」

  「我……」

  「别多说了,你去吧。」夏雪平不由商量地对我说道。然后,她便自行躺在
沙发上,看著熟睡中的美茵的背影,一动不动。

  我咬了咬牙,心想好吧,毕竟是夏雪平给我的吩咐,而且艾立威也帮著夏雪
平挨了苏媚珍一颗子弹,去就去罢;然后,我只好把一直拿在手里的风衣给夏雪
平盖在身上,接著拎起便当盒,出了病房关了门下了楼。

  下了楼之后,我直奔218病房。这个病房是个双人间,其中一张床干净整洁,
上面却空著,而另一张病床上住著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病床的桌板上摆了一
个满是油渍的不锈钢饭盒、一部收音机、一只吃得只剩下两块却被用来盛著烟灰
烟头与痰唾的黄桃罐头,收音机的音量似乎开到了最大,大声地播放著男性生理
保健品讲座节目,站在门口我都觉得自己耳朵里嗡嗡直响,而这间病房的空气里
还带著十分湿润的烟草燃烧的味道——真不知道那香烟点燃之前已经受了多长时
间的潮了;还有两个正在打折毛线球准备织毛衣的同等年纪的大妈坐在病床边,
仅仅是两个人,聊天的状态就已经能达到「七嘴八舌」的嘈杂地步。

  「不好意思,」我敲了敲门,走进了病房,礼貌地问道:「请问艾立威警官
是住在这么?」

  「谁?」其中一个大妈连头也没抬,对我爱答不理地反问了一个字。另外的
帮她捆著毛线的大妈和躺在病床上的老大爷斜楞著眼睛看著我。

  「艾立威警官。」我又重复了一遍。

  「不认识。」原本回应我的那个老大妈依旧头都没抬一下,冷冷地说了一句。

  另一个大妈回过头,很是高傲地看著我,对我说道:「屋里统共就这几个人
儿,在不在自己瞅瞅呗!」

  我咂了咂舌头,心说夏雪平应该不会告诉我错了吧,而另一张床上虽然空著,
但是床边还放著一双男士皮鞋——一双熟悉的男士皮鞋。对著那双皮鞋我翻了个
白眼,想了想又问道:「那……不好意思,还得打扰一下:请问旁边住的这位病
友,是不是胯骨到腰部受伤?那人是不是一个不到三十岁、身高跟我差不多少、
长相清秀的一个男人?」

  「哦,你说他啊——」捧著戏匣子的老大爷终于发话了,「估计是上厕所去
了吧?——你找的是一个刚做完手术的白净小伙,三十岁左右、眼睫毛挺长、看
著跟个女孩似的,是吧?」

  「对,就是他。」

  老大爷撇了撇嘴,露出一嘴黄牙很鄙夷地笑了,戏谑异常地说道:「哦,上
厕所去了。他刚做完手术么,现在走路得靠拄拐,一时半会估计回不来,你要找
他你去厕所里头看一眼吧!呵呵,那小伙看著娘们儿唧唧的,屁事儿一大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往地上吐口痰,这家伙给他恶心够呛——你说我也没忘
他那铺盖旁边吐不是么?半夜我打开半导体听个笑话广播,他搁那旮旯翻来覆去
地在床上『咔、咔』轱踊;我这吃完饭了抽颗烟,他也一脸不愿意!你说这啥玩
意?这还有礼貌么?」

  这一番话听下来,我算是清楚,因为我面前的这三位主子,艾立威这几天在
医院住的可以说相当不舒服了,我打心眼里觉得幸灾乐祸:「哦,那我知道了,
我这就去找他。」

  「爱找就找去呗,哼!哎呀……」我刚一转身,就听见那老大爷对我嗤了一
鼻子;眼看著这三位对我的态度也著实让人不舒服,我心里一搔、嘴皮一个没忍
住,便开口说道:「——不过您得记著:不让您干啥事情那不叫不懂礼貌,反而
在医院里随地吐痰、在病房里抽烟,以及睡觉的时候搞出噪音来影响别人休息,
这个叫做『缺德』。就您这种行为,我要是跟院方反映一下,这院您肯定住不成,
您信不信?」

  「嘿呦,小子!口气倒是不小!你知道我们住院谁安排进来的么?」一直没
抬头的那位老大妈一下子把手里的毛线球拍在一边,睁圆了眼睛瞪著我,「第二
看守所的裴君臣所长知道不?我儿子他表弟跟裴所长的外甥是结拜兄弟!怕了吧?
你是哪个地方的小警察啊,这么不长眼?」

  ——这一系列的质问给我直接弄笑了:若不是她自报家门,听她之前那口气,
我还以为这三位是聂仕明或者胡敬鲂的亲戚呢!

  但她提谁不好,偏偏要提一个在警务系统里人见人踩的裴君臣——这个家伙
原本是市局财务处的处长,是聂仕明之前的前任厅长的学生,此人没什么大本事,
性格唯唯诺诺,最好溜须拍马,他能上市局工作,完全是靠著他跟前任厅长的师
生关系,而警察局的财务处长本身又算得上是个闲职,因此,这人在市局的时候,
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等到徐远升任局长的时候,某次突击检查财务处的账册的
时候赫然发现局里的金库少了五千块钱,这个裴君臣当场就吓傻了,一股脑地透
露出来,那五千块是被他用来挪去还了打麻将欠下的债,徐远一怒之下差点就开
除了这个人,后来在前任厅长好说歹说之下,徐远才勉强打发他做了第二看守所
的所长,给他留了口饭吃;但从此他在本市警界彻底臭名远扬,人人都给他取了
个外号叫做「五千探长裴老虎」,以此故意讽刺他。

  ——好死不死,老爸现在就在这个「裴老虎」管辖的第二看守所里被羁押著。

  「呵呵,原来是老裴的关系啊!那我这个在市局做风纪处代理处长的,还真
是怕死了!」我把眼睛瞪了回去。

  三人立刻安静了,手头上的活也停下了,放在桌板上的收音机也被关掉了。

  我转过身去,走到艾立威的床边,把他的桌板抽出搭好,然后把那两份便当
放在了上面,又看了看那三个老东西,对他们说道:「呵呵,您要是觉得咱们警
务医院容不下您这三尊菩萨,就赶紧跟我打个招呼,我去帮你跟院方说说。」

  说完。我便离开了病房。

  一出病房,大老远我便看见在走廊的另一头,穿著病号服、双臂夹著拐杖的
艾立威在艰难地挪动著步子,从洗手间里慢慢走出来。几天不见,这人已经蓬头
垢面、留下一脸的胡子茬;偶然步子迈大了,似乎还能拉扯到他左边腰肌上的伤
口,于是他连忙咧著嘴捂著伤口靠著墙,喘著粗气休息著。

  我看著他,转过了身上了楼——他无依无靠的样子著实可怜,但我还没圣母
心到可以去帮他的的份儿上。

  等我再回到美茵的病房门口,正看见夏雪平和美茵全都在熟睡著。我心想也
别再打扰她们俩了,于是我又转身离开了医院。

  下一站,是第二看守所。

  两天前,我去跟著沉量才和重案一组的两个师兄去看过父亲一次,只是我是
做为审讯旁听员去的,只能坐在监控室里看著画面,所以我连一句话都没跟父亲
说上。

  现在苏媚珍在医院昏迷不醒,陈月芳被苏媚珍射杀,叶莹也被击毙,想证明
父亲的清白,显然十分渺茫;好在平时看起来憨厚老实的父亲,在沉量才疯狗式
的逼供下,仍然把自己的口风咬得死死的,没给他留下任何可以做文章的把柄;
而沉量才这边其实也缺乏证据:现在他所知的仅仅是那几把水果刀上面有我父亲
的指纹、在案发现场之外的围墙前后的监控里能看到父亲的身影这两点,如果沉
量才也清楚就这样提起公诉的话,辩护方这边很容易就可以翻案——对于沉量才
来说,庭审后何劲峰被释放其实无所谓,但是肆意抓人的风评高帽,他可当不起;
因此,现在的状况对于沉量才来说,也是骑虎难下:不抓何劲峰的话,明明对于
杀警案来说何劲峰嫌疑仍然最大;但是抓了之后,下一步怎么做,他确实一点思
路都没有。昨晚我去他办公室为今天开会做备忘的时候,在沉量才办公室门旁边
的记事板上,也并没发现他计划下一次对父亲的提审是什么时候,估计沉量才想
的是,只能暂时把父亲晾在看守所里。

  进了看守所之后,我因为不想搞得太高调,因此特意按照正常家属探视程序
签字记录,然后来到了探视间。

  等到进了探视间,见到父亲之后,我心头瞬间火起;我踢翻了椅子就站了起
来,弄得周围的家属和嫌犯有些不知所措,身后的两个执勤看守马上冲我走了过
来,但等我转过身,对方见我正穿著警服,也突然满脸尴尬。其中一个还认出了
我来:「你……你不是市局的同事么?」

  我气冲冲地瞪了一眼其中一个看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拿起对讲
话筒,对著父亲说道:「爸,你稍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来。」放下话筒之后,
我马上对身旁那两个看守叫道:「你们这的那个姓裴的呢?」

  「裴所长在办公室……」

  我二话没说,转身就冲到了裴君臣的办公室。

  我之所以如此的暴怒,是因为当父亲从看守所内廊走进会面室的时候,我看
到父亲的身上只穿著一件单薄的浅蓝色短袖囚服T恤,胳膊上的密密麻麻的鸡皮疙
瘩清晰可见,随著走廊开门关门,父亲还忍不住缩颈耸肩,来回用手搓著自己的
双臂;而在同一间会面室的其他被看守嫌犯,身上已经穿上了深蓝色的长袖混纺
囚服夹克,最次的也是在短袖里面添了一件统一配发的棉质白色长袖线衣——别
人甚至有热得出汗的,唯独我老爸冷得发抖,这场景任谁看了都会不悦。

  看见父亲如此的可怜,心里一直存有的,因父亲利用美茵不知道在自己小时
候是谁把自己从火场中救出、与美茵达成了父女下通的怨恨,也立刻烟消云散了。

  等我到了裴君臣的办公室门口,我很明显地听到办公室里裴君臣正「哇……
呼呼……哦……呼呼呼……」地爽快地叫著,我自然而然就把裴君臣此时做的事
情跟下体的快乐联系了起来,我心道:好你个裴君臣,今天你算是犯到我手里了!

  我没敲门,猛地把门把手一拧,直接往里一推,门板「咣」地一下砸在墙上,
弄得裴君臣一脸茫然;看著裴君臣,我也有点愕然……

  这家伙大白天把门关得严严实实、把办公室的窗帘都拉上,却不是为了大行
男女之事——实际上,办公室里就他光棍一个,裤子也好好地穿在身上;只见他
自己的办公桌上所有东西都被摆到一边,正中间支著一个大理石刻成的小炉子,
里面烧著一铝盒固体酒精,炉子上面摆著一只羽毛球拍拍面大小的双耳小汤锅,
正热气腾腾地烧著泡山椒段、腌雪菜丝、北豆腐块和午餐肉片的火锅;火锅前面
放著一个小马克杯,里面打了两只生鸡蛋、加了些许酱油和花生油泼辣子,还稍
微剪了些许种在电脑屏幕旁边花盆里的小青葱拌在里面;电脑屏幕上正放著吴宗
宪的往期《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在电脑主机箱的一个Usb接口上,还连著一个电
热杯垫,上面用一盏差不多八厘米见方的小玻璃壶,正烫著满满一壶绍兴花雕,
里头还加了七八粒枸杞、四五片甘草、一颗红枣和两枚话梅。刚才办公室里面发
出的那阵叫声,估计是这姓裴的被豆腐块烫到了。

  ——上班时间搞得如此神秘,就为吃上一口火锅,估计放眼整个Y省这位老裴
兄也是独一份了。

  「哎哟……我合计谁这么风风火火的呢,原来是秋岩弟呀!」裴君臣见了我,
提著筷子端著酒盅,点头哈腰地说道。

  「行啊老裴!这上班时间,学起来『办公室小野』了哈?——看著南岛的综
艺节目、吃著咸菜滚豆腐、喝著甘梅冰糖女儿红,您这小日子挺滋润?小营养挺
均衡?」我强忍著心里的愤怒,绷著脸对裴君臣讽刺道。

  「嘿嘿,见笑了啊秋岩弟……这不是今天突然就变天了么,有点冷……老哥
我这身体不太好,嘿嘿,吃点零食补补身子……秋岩弟要不嫌弃,一起喝一杯?」

  「喝你妹啊!」我站在门口就对裴君臣喊道,「我何秋岩向来尊敬长辈,上
次跟沉副局长来的时候我也给足你面子、跟你讲礼貌了,但我今天就骂你姓裴的
了:你他妈的还知道今天变天!你一个人在这吃热乎喝暖和的,你就给我父亲穿
著单衣让他冻著?」

  「哟?这话是怎么说的呢?不……不……不是你想的这么回事,秋岩弟!」
我这一发火,给这位比夏雪平还大五岁的中年男人吓得舌头都打结了;但我知道
这只是他应付他人的一种习以为常的说话方式。

  「不是我想的这么回事,呵呵!那您裴老兄到时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你凭
良心说,全F市跟我何秋岩同龄的不在你手底下听差的警察,有哪个能比我更尊敬
你?我我跟你也算不上熟,所以我是真想不明白,你们第二看守所就这么对待我
父亲,你是跟我有仇,是跟我父亲有仇,还是跟夏雪平有仇?凭什么别的嫌疑人
都能填衣服,怎么就我父亲一个人还只是穿著短袖?」

  「不……我这……秋岩弟,你这么说,老哥我惶恐啊!」

  「别!别跟我这么客气!您裴老哥在咱们F市警界多么说一不二啊?我听说您
外甥的结拜兄弟的家属,在警务医院又是吐痰、又是在病房抽烟,还逮住谁就骂
谁呢!」

  「哎呦喂!秋岩弟,你这话可别往外传啊!你这是要砸我饭碗啊!我认识的
人我回去慢慢教训还不行吗?……至于令尊这衣服的事情,哎……是!是我照顾
不周!但是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全所今年计划指定三千五百七十八套秋冬季囚
服,刚发到手的第二天您父亲就被送来了……首先去补做来不及不说,我这……
我这手里没有多余经费啊!」裴君臣跟我哭丧著脸说道。

  「不是,怎么著?一套秋冬季的囚服都弄不来?你是把我当幼儿园孩子糊弄
是吧?省厅到了十月中旬开始、市局到了国庆节十月五号开始没两个月给你们第
二看守所合计一万两千块钱的补助都哪去了?别告诉我你老裴又拿过去还你打麻
将欠的债了!」我悲愤填膺地看著裴君臣。

  从我一进门一开嗓,裴君臣的态度或是逢迎或是溜须,转换自如态度自然,
但也明显地能让人看出来,他的这副态度完全是经年累月的演技修炼;唯独我一
提这每两个月一万两千块钱的补助,裴君臣脸色一下白了,双眼直勾勾地看著我,
动了动喉咙,但是却没说出来一个字,明显是嘴里有话衔著,却硬是没办法说出
口。

  「让我给说中了是么?」我瞪著裴君臣质问道。

  「不是……我这……这事情没法……」裴君臣放下酒盅竹筷,抓耳挠腮半天,
最后对我说道,「要不然这么著吧,秋岩弟……我们所后勤还有去年的秋冬衣物,
先给令尊穿上,你看行么?」

  「这他妈的还需要问?我告诉你,虽然我父亲现在是局里认定的嫌疑犯,但
是他在你们看守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至少你老裴肯定是没好果子吃!」

  「那……那还得求你老弟帮哥哥个忙……」裴君臣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个……
后天就是省厅责成你们市局进行的每一季度的看守所精神风貌评比,我们这去年
的秋冬衣物全都是黑色的,从服装整齐这方面肯定是要丢分了……所以我合计能
不能让你秋岩弟,高抬贵手?」

  我狠狠地叹了口气:「嗬,还看《我猜》……你倒是猜猜,后天来进行评比
的是不是我们风纪处?」

  「哟!是的话那可太好了!别著急啊秋岩弟,我这就帮你安排……」说著,
裴君臣拿起了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清了清嗓子,换了一副神气的
官腔说道:「喂!我裴君臣……嗯……嗯……行啦,别跟我在这扯没用的了!我
告诉你啊,我这有个极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们给我办了——编号7019那个嫌犯叫
何劲峰的,赶紧,按照他的体型去库里调出来一套去年的秋冬衣物来!……这你
就甭管了,按我说的做就是了!……还有,赶紧把会面室的空调都给我打开了,
把暖风开到25度!还有,确保这位何先生午餐晚餐都要有荤菜,听懂了么?行了,
你忙去吧!」放下了电话,裴君臣又换了一副苦涩的笑脸看著我,对我问道:
「怎样,秋岩弟,这样行了吧?」

  「凑合吧!接著喝接著吃吧!」我依然愤怒地看著裴君臣,嗅著满屋子的火
锅香味没忍住,临出门前补了一句:「下次往锅里放两片笋干煨汤,豆腐的口感
会更鲜靓。」

  裴君臣一听,根本没顾得上送我出门,马上跑到自己的书柜旁边打开了一个
抽屉,把头几乎快埋到那抽屉里里面,认真地翻找了起来。

  看著让人啼笑皆非的这么个老男人,我转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再回到会面
室里,父亲早早地就坐在一个试探位前看著报纸,椅背上套著一件黑色的绵纺夹
克,短袖衫里也套上了一件黑色长袖线衣。一见我走了进来,父亲马上拿起对讲
话筒,等我坐稳后,便对我笑了笑说道:「暖和多了。你帮著爸爸弄的吧?」

  「是。要不然不找他们,他们也太过分了。」

  「跟人吵架了吧?」

  「嗯……但是这看守所的所长就是那么一人!不跟他吵不成器的东西!」

  父亲微笑著低下头,又看著我说道:「下次别这样了,你就是占理,对人说
话也得客气点。当警察本身就免不了得罪人、结梁子,不办案的时候与人为善,
总归是好的。」

  听著父亲的话,原本被这一天弄得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般的心脏,又一
下子如同被热流包裹住了。我深吸了一口气,把心里的情绪忍住了,接著对父亲
问道:「在里面……住得怎么样?吃饭睡觉什么的还好么?没有什么牢头狱霸欺
负你吧?要是里头有人不对付的,就直接跟看守管教打招呼,实在不行我给张霁
隆打电话……」

  「用不著麻烦了,里面挺好的;你别什么事都麻烦人家张总裁,你这三天两
头找人家帮忙干这干那,人家还谈不谈生意了?……说起来我都不好意思,呵呵,
这里头我住的那屋原本睡在头铺的那个老大,是我发起救助过的一个农村贫困大
学生的表哥,我进屋的第一天就被他认出来了,结果反倒是我现在在里面作威作
福的……」父亲说著,对我轻松地笑了笑,接著边笑边吸,有些支吾地对我问道:
「那个什么……咳咳……美茵怎么样了?」

  「我最近一直忙,今早才去看了她,去医院的时候正睡得香呢。这几天一直
都是夏雪平在照顾她。」我想著安慰父亲,然后对他说道,「您肯定想象不到,
美茵之前一直吵著怎么怎么恨夏雪平,结果您猜怎么著?我进病房的时候,美茵
正搂著夏雪平睡呢!哈哈,跟小时候一样黏著妈妈!」

  「哪有真正会恨妈妈的子女呢?你之前不也总是说讨厌你妈妈么,然后那天
误会我要杀雪平的时候,不还帮著她给爸爸手臂这里开了一枪么?」

  「怎么又提这事……对不起了啊,老爸,我哪知道那是你跟夏雪平商量好的?」

  「呵呵,用不著跟爸爸对不起;实话实说,能看见你这么维护你妈妈,老爸
其实心里挺欣慰的。若不是因为你姥爷和你姥姥、舅舅的事情,小时候雪平其实
挺宠你和美茵的;长大了,你和美茵也应该去使著保护她;母子亲情,不就是这
么回事么?」

  老爸这话一说,我其实有些心虚:我对夏雪平的保护,可完全不是「母子亲
情」这么纯粹……

  老爸接著握著话筒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想了想,对父亲说道:「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您放心吧,陈阿姨……我已
经安排火化了……」

  「……你这就?……哎!」父亲听了开始有些微的惊愕,想了想又对我点了
点头,「也对,孩子,你做得对……爸爸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确实
不能一直不让你陈阿姨待在太平间那么个地方。」

  「我买了个紫檀木的骨灰盒,然后找人帮著暂时刻了个牌位:「爱妻陈月芳
之位,夫何劲峰立『。「「秋岩,那个……还是把』爱妻『和』夫『俩字去了,
改写』陈美瑭之位,何劲……『」父亲叹了口气,有些哽咽地说道:「算了,就
这样吧。」

  我对著父亲点了点头。

  父亲茫然地看著面前的桌台,又问道:「你苏媚珍阿姨怎么样了?」

  「住在ICU病房,听说是抢救过来了,但是还在观察期。」我心里十分不舒服
地对父亲说道。

  「她倒是活下来了……最后知道她为什么还要对你陈阿姨开枪么?那女人心
可真狠!她不是帮她做过那么多的事了么,怎么还不能放过月芳?」

  「我想,应该是为了灭口吧……毕竟陈阿姨放下手枪、被夏雪平铐上之后,
说过要把自己知道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嗯,或许是吧……我万没想到这个女人会这么狠。刚跟你妈妈结婚的时候,
我见过她几次。她人看起来还不错,呵呵,当然,她有些看不上你爸爸我;因此
我们之间来往也不多。」

  「那您认识于锋么?」既然父亲说到这,这个问题便脱口而出。

  「于锋……」父亲郑重地看著我,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又说道,「可能……
是你妈妈之前的男朋友吧?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当初跟雪平在一起的时候,我俩
都答应过对方不过问各自的过去的;这个人我没见过,具体是干什么的我也不知
道,我只知道你妈妈也应该很多年没见过这个人了。」

  「哦……」我答应了一声。父亲的说法倒是很符合那次桂霜晴来市局搞事,
对夏雪平质问到于锋时候,夏雪平的反应;而且按照当初桂霜晴和后来欧阳雅霓
的反应以及说辞,貌似好多人都以为这个于锋应该是死了的。

  「哎,冤冤相报何时了啊;你杀我,我杀你,这个世界上总有一帮人,杀来
杀去的,以为自己很伟大,但实际上这里头的每一个人都在给这个世界造成越来
越多的麻烦……杀人要是能解决问题,这人类啊,怕是早灭绝了……这个道理我
不是没给你陈阿姨讲过,但是,她最终也没能听进去唉!」父亲又长吁道。

  看来在之前,父亲其实对陈月芳的事情多少也算是知道一些的;但即便这样,
为了维护他自己跟陈月芳之间的关系,可以装糊涂、可以对美茵就范、可以在陈
月芳对美茵用阴招的时候还仍旧选择毫无保留地原谅,看来父亲确确实实对陈月
芳产生了难以磨灭的爱情我想了想,必须得把这部分话题终结了:「老爸,其实
我今天来找您,除了跟您说说外面的情况让您安心之外,还有另一件极其重要的
事。」

  「你有什么需要问爸爸的,你就说吧。」

  「我想问问您关于之前在J县调查的事情。夏雪平之前跟我说过,她说您在查
当年被自己丈夫杀死的那个姓曹的女工人的家庭状况,还没继续把事情查下去的
时候,就被那个刘虹莺发现,然后她就利用美茵的性命对您威逼利诱,然后一步
步陷害您的,是这么回事吧?爸,我自己有种感觉,想要帮您洗清嫌疑、还您清
白,跟这件事应该有相当大的关系。」

  「唉……既然你爸爸我现在身陷囹圄,什么也做不了,我就把实话告诉你吧——
我之前已经去找过那个曹女士的亲戚了。」

  「啊?」我的思绪混乱了。

  父亲告诉我,他不是故意瞒著夏雪平的,实际上在父亲自己的笔记和电脑上
记录下来的走访日记上,也并没有写上与自己去过马家的那个媳妇曹女士的远亲
家里相关的任何一个字。

  ——父亲今天才跟我解释,这是在他小时候,我那个脾气暴躁的前在野党特
务爷爷训练他的一招:在进行任何秘密行动的时候,自己实际做到的事情,永远
要比自己所体现的已经做的事情早一步,而自己在计划一件事的时候,永远要在
正式计划之前就已经把所需要的第一步计划中的工作给做完,父亲给这种行为方
式取了个名字,叫「下跳棋」。

  父亲这套话让我听得晕晕乎乎;

  但紧接著,父亲给我讲了两个爷爷从小训练他的方式,我就立刻明白这是什
么意思了:比如,在父亲小时候,他所住的村子的村委会在每两周的时候会给每
家每户发两瓶牛奶,到了发放那天早上,爷爷会在早上五点的时候,用扫帚柄把
父亲揍醒,让父亲揉著屁股去村委会门口等著,等村委会六点钟一开门,先会拿
两瓶牛奶交给父亲;等到差不多这一天到晚快结束的时候,乡亲邻里肯定会有好
事者,会对父亲或者爷爷问一句「何家的爷俩,取没取牛奶啊」,父亲每次都会
回答「还没来得及」,这样的话赶去去牛奶的,就会帮著父亲和爷爷多拿两瓶牛
奶回来;因为爷爷早就清楚实际上村里的牛奶足够多,村里的干部又疏于记录,
这样的话,每半个月父亲和爷爷两个人就会有四瓶牛奶喝,四瓶的量又不至于太
明显,使得邻居街坊看到了向村政府举报;再一个,就是爷爷逼著上了小学之后
的父亲在每学期开学之前,提前预习每一门学科的三章内容,于是父亲在课堂上
表现得出色,父亲便在每学期都是班级里铁打不动的学习委员——那时候的乡村
教师都会拿到县教育局统一编写的教案,每一章所对应的作业也都是教育局大员
们早就安排好的,教室们自己却不会别出心裁留作业,于是父亲便会提前把预习
过的三章的作业预先完成;所以每次临近期末的时候,父亲总有比其他孩子多余
的时间,去下地帮著爷爷务农活,也有更多充裕的时间去玩。

  「我的天!爷爷可真是个可怕的人……当年在野党的那位戴老板,也是这么
训练的爷爷么?」

  「哈哈,可能类似吧,但是应该更残酷……你爷爷陪爸爸在一起的时间,总
共加一起也不是很多,他确实是个很可怕的男人,但我也能感觉得出来,他其实
也是个心思细腻的温柔男人。」父亲说道。

  在父亲还很没上国中的时候,爷爷就逝世了,但是爷爷教导父亲的行为模式
一直影响父亲到现在,在自己负责独立采访的时候如此,在调查马家媳妇的远房
亲戚这件事上也是如此:父亲在自己的笔记上写的是「计划去寻找马家媳妇的远
亲」,然后被叶莹知晓后威胁父亲帮她做事;但实际上,父亲已经拜会过了那位
马家媳妇的亲戚——那位跟曹女士可不是一般的亲戚,而是曹女士的妹妹。

  「马家儿媳的妹妹?她居然还有个妹妹?——好像在J县H乡的派出所资料里
都没有记载,您是怎么知道的?」

  父亲看著我,微笑著问道:「秋岩,你看过的那个资料,是雪平自己搜集的
对吧?那些东西应该都是记录在你们警务系统的网络数据库里的,是不是?」

  「嗯,没错。」

  「网络这东西确实全能,但并不是万能的,存储在数据库里的东西也可能会
被抹杀、会被篡改,甚至可能会被遗漏。全省的警察机关开始普及计算机应用,
大概是在三十年前,J县下辖的各个乡镇网络化办公的历史不超过十五年,很多资
料都是后期补充的;可是,关于马家儿媳的家庭资料,是在六十一年前进行录入
的,而且全的都是纸质记录档案——这就是问题了:恐怕著六十一年前的资料要
么是被人疏忽,要么是过了当初定义的时效性,所以一直没有被人予以重视,自
然也没被录入到网络数据库里。等到我发现的时候,那本资料夹上面都积满了黄
土,上面的字都褪色了,任一般人想要调查,估计根本差不到;而且如果不是我
去走访H乡的时候,正好遇到他们派出所要变卖废品,我一时好奇去废品堆里翻了
一遍,才把这些档案翻出来的;要不是如此机缘巧合,估计那曹女士还拥有一个
妹妹的事情,恐怕是要永远被人遗忘了。」

  顺著陈年老档上面的记录,父亲马不停蹄地跑去J县临近的Q县R乡,经过两三
天的打听,总算找到了曹女士的妹妹娄大娘。

  「曹女士的妹妹,姓娄?」我觉得这事情竟有些可笑。

  「同母异父。曹女士刚出生的时候,往上一辈的两位老人家就闹离婚了,不
久后曹女士的母亲再婚。」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想了想,对父亲问道,「那这算不算是很多人
不知道这位娄大娘的存在的原因?」

  父亲摇了摇头。

  因为家里穷苦的缘故,曹女士从小其实很宠爱自己的这个异姓亲妹妹,娄大
娘也是个挺不错的人,自然也很尊敬自己的姐姐。但在曹女士18岁、娄大娘14岁
那年,村子里干旱闹了饥荒,姐妹俩没办法,只得通过抓阄的方式,来选择哪一
个被送到大户家的智力缺陷儿子做媳妇换粮食,哪一个被送到工厂里当学徒赚钱
养家——当然,作为知道后来事情的我,很清楚这个抓阄的结果。

  「娄大娘的老伴,应该就是那大户家儿子吧?」

  「嗯。说对了。那老哥哥今年65,白白胖胖的,就是说话语无伦次、耳力也
不好。好在娄大娘的几个子女都很健康,并没有受到那老哥哥的遗传。」

  我想了想,对父亲问道:「那这算不算是姐妹俩分开的原因。」

  「也不是。抓阄这种下三滥的东西,没把姐妹俩分开,反倒是让姐妹俩更亲
近了。那时候曹女士刚进入工厂做学徒,总会受到一些资历较深的女职工的欺负,
娄大娘那时候会经常给曹女士送饭菜,还会带著曹女士跟一个男职工一起找工厂
厂长告状呢!」

  「哦……」我答应道,但是深感这个事情有些反常:按照正常情况下,换做
任何一对姐妹遇到这种困境,肯定是被送去给残障少爷当媳妇的那一个会怨恨另
外一个,而娄大娘居然依旧跟曹女士关系亲密……这娄大娘的心理素质和无私奉
献精神也确实太过硬了。

  「随后过多久,曹女士也嫁人了吧?」

  「也没那么快,八年之后曹女士才嫁人,嫁给的正是之前我说的那个,会经
常去跟曹女士姐妹一起跟厂长告状申冤的那个工友。」

  「等会儿——爸,您说的,是马家的那个儿子?」

  「对,就是这么巧。按照娄大姐话里话外的意思,那个马家儿子,从小跟他
们姐俩的关系就不错。」

  「从小就是相识……但是曹女士和马家儿子结婚,竟然还用了八年的时间……」
我自言自语道。

  「我好奇的也是这么一回事,但是中间关于这个故事的好多细节,娄大姐都
在顾左右言他;中间还说了好多我听不懂的方言,虽然听不懂,但我清楚娄大姐
似乎是在骂谁……我当时也没在他们的关系上面多做纠结,于是就直接问了重点:
我对娄女士问道,『您到底是因为什么跟曹女士断了来往的』;当时娄大姐上下
牙硌得直响,对我不停重复著两个字:「家丑、家丑!『「父亲顿了顿,接著讲
道,」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娄女士才告诉我,那个所谓的』家丑『……其实是……

  「我仔仔细细地听著父亲说的那件事,但是听完了之后,我简直不敢相信自
己的耳朵。

  断断续续屏住呼吸将近半分钟,我才用著僵直了的舌头对父亲问道:「您说
的是真的?难道不是像之前在他们村子里传言的那样……」

  「按照娄女士的说法,那个刘国发跟自己姐姐到底有没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她也说不清楚;但是她讲的这个故事,是她某次去姐姐家串门的时候亲眼所见的。
娄大娘说她接受不了这个事情,所以就跟姐姐因此断交了;等差不多三年之后,
曹女士就出事了。」父亲叹了口气,「那天娄大娘提起这个事情的时候,还觉得
很后悔。」

  「为什么?」

  「因为马家儿子知道这件事,其实是因为娄大娘说漏嘴的。娄大娘一直表示,
如果不是自己当年嘴上少个把门的,姐姐或许也不会死于非命;娄大娘也一直强
调,马家那位儿子其实平时是个很老实的人,若不是因为这件事受了刺激,也不
会酗酒、沉迷赌博……但是有一个事情,我还是很在意的:过了这么多年,娄大
娘还一口咬定,马家那儿子,不像是会杀人的人。」

  「这样啊……」我也跟著叹了口气,随口问道,「那曹女士被害之后,就没
留下什么子女么?」

  父亲的一句话,像是一道雷电击中了我:「留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当年都
只有三岁;但是娄大娘没有收养,」父亲叹了口气说道,「首先,娄大娘一直认
为,这两个孩子是因为那件事才出生的;其次,那两个孩子被认为是作孽留下的
怪胎,因为分别在两兄弟的一左一右两边脸颊上,都长了一个巨瘤……」

  ——二十几年前双胞胎,脸上都长了巨瘤,而且母亲的姓氏又偏偏是一个
「曹」字……

  「该不会,这俩双胞胎就是……」

  父亲冲我缓缓地点了点头,严肃地看著我,接著说道:「秋岩,我没跟雪平
把话挑明,就是因为我自己想把这个事情查明白;如果雪平去亲自查的话,就不
一定会有多么危险了。」

  「还有我在,老爸。」我咬了咬牙对父亲说道,「否则,我当这个警察是为
了做什么的,我当这个儿子又是为了做什么的。老爸,您现在里面委屈几天,就
当休息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来查吧。」

  父亲听到我这么说,终于欣慰地笑了:「有你这几句话,老爸就放心了。秋
岩,你记著,在保护雪平和美茵的同时,也要切记,万事小心。我之所以没跟雪
平说破这件事,就是我隐约总觉得在当时我查这些事的时候,我身边还有另一双
眼睛,而不单只是你陈阿姨翻我的笔记本、窥察我电脑再告诉那个刘虹莺那么简
单。」

  「还有一双眼睛?难不成是有人跟踪你?」

  「三次,」父亲顿了顿说道,「一次在本市,一次在H乡,还有一次是从J县
回F市的大巴上——最后这一我差点就能跟他打上照面,但是那人警惕得很,趁著
大巴司机去洗手间提前下车了。」

  「我知道了。对了,老爸,娄大娘是直接把曹家哥俩送到一个叫『仁德圣约
瑟』的福利院么?」

  父亲想了想,告诉我:「是送到了福利院;但并不是仁德圣约瑟,而是直接
给送到J县县城的一家叫做『圣玛丽博爱』的教会福利院。我知道你说的『仁德圣
约瑟』福利院的事情,我也想过从那里查,但是那间福利院已经被拆掉了。我还
没开始去圣玛丽博爱福利院去查找那曹家兄弟的事情——这次我是真没来得及……
哎,就出了后来那个姓刘的女孩要挟我的事情……」

  「居然不是『仁德圣约瑟』……我知道了。」跟父亲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实
际上我心里却觉得困惑:曹龙曹虎兄弟不是从小到大都在F市的仁德圣约瑟福利院
长大的么?怎么又出来一个位于J县的「圣玛丽博爱」?如果是后来转院去的,为
什么夏雪平给我转述的那个帖子里,怎么没说这件事呢?

  之后我又跟父亲相互聊了几句暖心的话,然后我就离开了看守所,回到了风
纪处。

  「邢小佳,你手头没啥事吧?」

  正一边写字一边玩著自己后脑勺那根马尾辫的邢小佳,立刻抬起头看了我一
眼:「没啥事啊。你有什么指示么,处长?」

  「有时间你跟卢槟你们俩,去帮我查个地方:J县的圣玛丽博爱福利院,听说
是个教会。我要关于这个地方的详细资料,越详越好。」

  「我的处长!您刚一回来就安排任务!您对我们也太严苛了吧?」许彤晨对
我嘟著嘴说道。

  「就我还严苛呢?你们各位但凡有心的,申请去其他课室轮换工作两天去——
我都不要求你们去夏雪平的重案一组,就去号称咱们『市局德云社』经侦处待两
天,你们一个个的,不被胡处长骂得哭著跑回来,我何字倒著写!」我半开玩笑
半训斥地说道。

  「哎呀,我的好处长!宇宙超级无敌大帅哥——」庄宁把双手一握,故意嗲
声嗲气地站到了我身边说道,吓得我差点从椅子上翻倒在地上,搞得整个办公室
的人哈哈大笑。

  「有事说事!都是大老爷们儿,卖什么萌?」我忍著肉麻推开了庄宁,对他
厉声说道。

  「嘿嘿,」庄宁讪笑著,走到我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咧著嘴看著我,「我说
处长,按照轮休表,咱们风纪处明天放假,今天到现在大家该忙的事情也都忙得
差不多了;从咱们新风纪处成立到现在,各位的进步有目共睹,在您老的领导下,
咱们的风纪监督工作做得越来越好、风纪处的牌子与日增辉;更何况这一阵子小
妍姐还立了功,在这次『桴鼓鸣』大案当中,也少不了您和咱风纪处各位的功劳——
您说说,为了庆祝过去的辉煌、为了奠定今后的未来,您是不是得犒赏犒赏三军?」

  「呵呵,咱们就这一办公室人,还好意思叫『犒赏三军』?」——我是真受
不了庄宁的这副油嘴滑舌!但是再一抬起头,发现面前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冒著亮
光,就连丁精武这个盲人戴著的墨镜都在冲著我闪著光亮,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貌
似这段时间,一直都太过于投入到美茵、父亲和夏雪平的事情,而忽略了身边这
帮看似杂牌、但每一个心里都拥有理想和干劲的这么一堆战友。我这个被所有人
捧著做代理处长的,如果不拿出来点奖励鼓舞士气,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想了想,我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从自己右腿边的保险箱里拿出了
一张借记卡,对著所有人说道:「行吧!我说完了话,你们可千万别炸锅——在
座的有一个算一个,等下了班:「万鑫蚨人『自助餐,烤涮两吃,可以带家属!
「我办公桌前的各位一听,全都准备尖叫欢呼,立刻被我一嗓子喝住:「吁——
被外面听见了晚上还想不想去?」

  办公室里每个人窃笑著,又都安静了。

  我瞟了正嬉皮笑脸的庄宁一眼,一拍办公桌:「楞著干嘛?还不快去统计人
数、赶紧订位置?」

  庄宁吐了吐舌头,然后就赶紧跟许彤晨拿著笔本忙活了起来。

  看著手里的这张银行卡,我心里其实是有些复杂的。这里面存著的,都是仲
秋娅之前给我的那些美元。自那以后,每隔三天,我会派不同的人去拿著一部分
现金,在自己家旁边附近的银行把美元兑换成新政府币,然后再转存到这张卡里,
这样总比直接拿著美金现钞隐秘一些;银行卡持卡人用的是许彤晨的名字,这是
在我发现这丫头是个富二代大小姐的事情之后决定的,而且她又是个小女警,如
果经侦处、省厅、安保局或者司法调查局的人查起来,估计也应该不会起疑心;
逻辑即便如此,但我心里还是觉得这笔钱十分烫手,总想著把这些美金赶紧悄无
声息地花完就算了,因此,每次帮我转钱的人多多少少都会以「汇率波动」为理
由,自己偷著拿走一部分的时候,我都会故意装糊涂,这样一来,这些美金消耗
得快不说,也可以收买人心。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下班时间。我特意嘱咐风纪处的人分批分次序
赶到万鑫蚨人餐厅,到了餐厅里面才汇合。随著面前连著烤炉火锅的电烙丝把炉
子烧热,锅子里奶白色的菌菇高汤和油亮橙红的麻辣牛油沸腾起来,一瓶瓶酒精
饮料被启开,红肉白鱼、青菜绿笋被端上了桌子,心里对于这笔钱的担忧也烟消
云散了。大包间里,每个人争相敬酒、捂著肚子笑、搂著肩膀哭,一时间的气氛
好不热闹。

  吃著吃著,邢小佳卢槟这两位明天还要值班、修德馨跟伍育明这样的老警察
明天要陪家人玩,这帮人都要早起,带著各自的情侣、丈夫妻子、儿子女儿全都
提前告辞;而庄宁、许彤晨跟另外一批年轻的实习学警准备去找个KTV唱个通宵,
没多待多长时间也都走了。偌大包间里,最后就剩下我跟还在不停往嘴巴里塞肉
的李晓妍、吃得满脸都是酱汁的丁精武与一小口一小口喝著闷头酒的莫阳在一起
了。

  看著面前这三人,伴著面前热气腾腾的火锅,我趁著心里暖烘烘的感觉,举
起了了手里满杯的啤酒:「来,三位,我敬你们一杯。」

  莫阳看到了,连忙给自己手里的杯子倒满了五粮液;李晓妍和丁精武也都放
下了筷子,擦了擦嘴,端起了自己手边的饮料。

  丁精武对我惶恐地说道:「哎哟,小处长,敬酒可不敢,我们仨敬你才是!」

  「哈哈,至于么?」我看著他们三个打趣地说道,「话说你们三位还记得,
我何秋岩月初的时候刚进原来风纪股那个特憋屈的小办公室的那天,您三位是怎
么对我的么?」

  「哎唷,这都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李晓妍说著,脸色通红。

  我看她羞成那样子,也不再提了,接著说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应该叫三
位一声『前辈』,但是我这阵子都太拿官腔了,对三位算不得尊重。今天这声
『前辈』我给补上:谢谢三位前辈了!」

  「你这说的是哪的话,秋岩?平时我把你当亲弟弟,工作时候你就是我的上
司!你再说这个,可就外道了!」李晓妍正色道。

  「是啊,想当初我们三个,可是局里人见人躲的『丧家犬』;现在我们仨能
有个人样,能从当年垃圾间那么大的地方坐到现在这个又舒服又宽敞的办公室里,
还能到这么高档的地方吃饭来,可不就是你这小子的功劳么?当初他俩看走眼了,
老瞎子我看不见,你小何警官可不能介意!」丁精武说道,「能从过去那个茅坑
都不如的风纪股走到现在,秋岩,确实不容易!」

  莫阳也连叫唤带比划地对我讲了套手语,李晓妍喝得有点多了,没反应过来
帮我翻译,但是经过这段时间我对手语的自学,我大概能明白莫阳想说的类似于
「十分感谢,要不是因为你也没有我今天,都是兄弟别太客气」之类的话。

  「行,大家都是自己人,那我就不再多说客套话了,」我拿著酒杯跟三人碰
了碰,「都在酒里,我干了!」

  「你也好意思说干了?你以为我们都没看出来,你从一开始喝的就是无酒精
的?」李晓妍面带笑意地看著我。

  「不好意思,身体不舒服,实在没办法喝真的。」我尴尬地说道,我心说万
一我喝的是带酒精的,万一体内残留的生死果突然被激活,当著整个处外加家属
的面变身人形泰迪,你们几个谁能受得了。

  「行吧,我也不挑理啦!感情深,一口闷!」李晓妍笑著说道。三人痛饮而
尽后,李晓妍马上夹了一筷子沾满糖醋芝麻酱的烤肉放在嘴里,美美地吃了起来。
莫阳没说话,把脸冲著一边别了过去,自己又斟了一杯,就著一碗酸辣蕨根粉默
默地喝著酒。

  「哎……只可惜,『桴鼓鸣』这案子就这么结了,有个该死的犊子竟然被择
了个干净!」唯有丁精武放下杯子后,含著满怀怨恨如此说了一句。

  「『该死的犊子』?」我看著丁精武问道,「丁爷,您指的是谁啊?」

  「哎,说出来是谁又能怎么样呢?」李晓妍狠狠地嚼著嘴里那块牛肉,低著
头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松茸:「咱们就算是说破了天,什么证据没有;局里头那帮
人,包括徐远和沉量才……也……也包括夏雪平,谁能帮我们仨出头?估计也就
除了你小处长以外吧……但是没有证据,你就算帮咱们出头谁又能相信你?算啦,
这档子事别说了,这就是咱们三个的命——到现在还能有口饭吃,在新风纪处混
著还能挺威风,这就够了。」

  说完,李晓妍和丁精武也都安静了,一个低头吃肉,一个闷头喝茶。

  结果又给我留下满腹疑惑。

  但我周围的这帮人从来不把话跟我往明白了说,这件事真让我受够了。

  我想了一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满杯无酒精啤酒,然后对著丁精武跟李晓妍问
道:「两位,今天我何秋岩喝得有点多,胆子也比平时肥;我今天就借著酒劲,
多问二位一句话,我求求二位满足一下我这个小年轻人的好奇心——您三位,到
底是怎么从徐远嘴里曾经的『优秀警察』,变成F市警察局的『三条丧家犬』的?——
我说句话,您二位别生气:我当时来咱们风纪处之前,真是翻烂了您三位的那点
资料,打死我我也没弄明白这件事,而且我也很不理解为什么您三位都变成这样
了,徐远和沉量才哥俩还愿意白养著您三位,还死不放你们三位走?而且当年的
风纪处,到底发生什么了,最后怎么就剩你们仨了?」

  说完这一番话,丁精武低著头不住地叹著气;李晓妍也放下了筷子,从我跟
她接触开始到现在,这一刻似乎是唯一一次她没了胃口。

  「你一定要揭开咱们仨的伤疤么?」李晓妍说著,眼泪就掉进了面前的酱汁
碗里,她抹了抹眼泪,咽了口气,对我说道:「行啊何秋岩,谁让你这小屁孩对
咱们仨有再造之恩呢?我先给你看样东西吧……」

  李晓妍说著,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她自己那只葡萄红的钱夹,然后从里面
抽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了我。

  ——那照片上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美女在海边穿著天蓝色比基尼的照片:留著
及腰的披肩长发,鼻梁高挺、下巴小巧、棱角分明,眯成两条月牙的眼睛里,流
露出火辣的目光,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欲望十足的两片薄唇,带著自信的笑容;乳
房的罩杯差不多在C到E之间,腰部纤细,隐约还能看到四块腹肌;最令人流口水
的,是那一双筷子一般的大长腿,在阳光照耀下闪烁著洁白的光泽,犹如裹了杏
仁豆腐一般,让人著实有一种想要舔一口的冲动。照片上这女人从某个角度看起
来,特别像南岛著名的御姐女星田丽,但是她的皮肤要比田丽白皙好多,又有点
像满族美女沉傲君,但是要比沉傲君更苗条。

  「哟,这尤物是谁啊?」我忍不住对著照片夸赞道。

  李晓妍咬了咬牙,对我说道:「这尤物现在正跟你说话呢。」

  我顿时傻了。

  拿著手里的照片,我又仔细地对比著照片上这个加强版沉傲君加田丽,不停
地看了看李晓妍——从鼻梁、眼型、唇角和法令纹看起来,照片上的人确实跟李
晓妍有几分相似,而且越看越像;并且按照四肢躯干比例一看,这女人确实应该
是李晓妍。然而,照片上跟她现在本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了……而且今天如此一
对比,我猜终于发现,原来在李晓妍的右眼角处居然还留下了一道三厘米的疤痕,
感觉像是被什么利器划开的,但那种利器的规格应该不大,所以留下的伤疤也算
不上明显。

  「……怎么样小处长?你刚来的时候,我说我比夏雪平美,不是吹牛吧?」
李晓妍丧著脸对我说道。

  客观地来说,夏雪平和照片上的李晓妍其实各有各的美,但是照片上的李晓
妍又确实比夏雪平多了一种在男人眼里能足够惹火的东西。

  「确实不是吹牛。你小妍姐当之无愧是『F市警察局第一美女』。」我看著李
晓妍说道,「您原来这样真是漂亮,但您就没想过……咳咳。」

  我没好意思把话继续往下说出口。

  「没想过怎样?节食减肥是么?」李晓妍瞪了我一眼,又沉著脸说道:「我
就算是减肥也回不去原来那样了……」

  「差不多行了,研丫头!」丁精武阴森森地说了一句,又对我说道,「秋岩,
你也得了吧。非得揭开这道伤疤有啥意思?」

  「老丁……你还不明白么?就算是今天秋岩不问,咱们仨自个真的能吞下这
口气,过得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李晓妍对著丁精武说完,又站了起来,拍了
拍身旁的莫阳;在莫阳的帮助下,李晓妍当著我的面,开始解开自己的衣服:首
先是西服、然后是衬衫,之后又脱掉了里面那件跟只黑色麻袋一般的线衣,最后
里面就剩下一件一只罩杯感觉有我面前一只小火锅大小的胸罩。

  然后她把那胸罩也解开了,两颗原子弹头似的充满了脂肪的爆乳散向左右。

  看著李晓妍白胖的身躯,我有些吓懵了——倒不是因为她一身肥膘或者突如
其来的裸露,而是在李晓妍的胳膊、肚子、肥硕的乳房和后背上,全都是密密麻
麻的跟她眼角上一样深浅的伤疤,就连那浅棕色的乳晕上也都是一道道伤疤,浑
身就像是被罩了一层蜘蛛网一样。

  「看到了么?回不去了……我心里头的伤疤,不比我身上的少;需要我把裤
子脱了么?我屁股上的、大腿根上头的、阴阜上的,也都是这种疤……我回不去
的,就算我再怎么改变,我也回不去照片上那样的了,秋岩啊!」李晓妍哽咽地
说道。

  控制住心里的震撼,我让李晓妍把衣服一件件穿上,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继
续开口追问了。

  我跟他们三个又一起干了一杯之后,李晓妍也不再拿起筷子,坐在我身边默
默地掩面哭著。丁精武叹了半天气,捏了一根生尖椒在嘴里嚼著,嚼到一半才缓
缓对我说道:「你不是想知道,咱们老风纪处是怎么样败落的么?这事情,全得
从七年前的时候,夏雪平顶撞省厅领导的事情开始说起……」

  「这事情,还跟夏雪平有关?」我对丁精武问道。

  「有关,但也无关。」说到这,老丁长吁一气,举杯喝净了杯中的茶水,对
我讲述道:「在七年前年初的时候,F市工业大学发生的那起校园枪击案,你知道
吧?咱们市局的人当时接到报案,迅速派重案一组赶去现场;在对峙中,夏雪平
当场击毙了那名持枪杀人的学生——但当时谁也不知道那学生,竟然是现任省厅
副厅长胡敬鲂的一个侄子,行凶所使用的手枪就是胡敬鲂送给他玩的。胡敬鲂因
此记恨上了夏雪平,要她在当年的万人大会上,以『任意使用警察权力杀人』的
过失进行检讨;没想到夏雪平在万人大会上,当著全市警察的面点名控诉了胡敬
鲂有包庇亲属的嫌疑,并且毫不留情地批评了胡敬鲂威胁自己、骚扰自己、又助
长了枪支滥用行为的一条条过失,当场给胡敬鲂气出了心梗;盛怒之下,胡敬鲂
给刚刚升职的徐远和沉量才不断施压,说什么也要让他们二人把夏雪平从警察系
统开除,徐远爱才,顶著万分压力,只是撤了夏雪平重案一组组长的职位,给她
贬到了老风纪处。并且似乎胡敬鲂还派人对夏雪平进行了围堵、策划了轮奸——
夏雪平的功夫,你比咱们应该清楚,当初全国黑道公认的杀手榜上排前四的那几
位都没一个活命的,F市本地的混混又算得了什么。反正胡敬鲂跟夏雪平的梁子算
是正式结下了。」

  ——我竟然一直不知道,姓胡的那老东西跟夏雪平还有这么一段旧怨;如果
我早就清楚这件事,今天早上去省厅开会的时候,我也不就不用给胡敬鲂留什么
好脸了。

  「话题扯远了。」老丁放下剩下的辣椒蒂,拿起筷子从松茸盘子里夹了两块
冰块放进了嘴里含著,接著讲道:「尽管夏雪平被从她重案一组调职到咱们风纪
处,她手头的任务却同时也被平移到风纪处。在这事情上,我又得多说几句:在
七年前,很久以前,当时还仅仅是一个江湖小头目的张霁隆,投靠了两大情报部
门粉碎了之前那场政变,但正由于张霁隆这一行动,造成的全市黑道局势的大洗
牌,整个F市江湖的震动到七年前也一直没有被平息下来:隆达集团的前身、原为
黑道四大家族之中的宏光公司,崩溃于张霁隆与政变派系之间的内斗,政变派系
为首、绰号~『大王爷』、『二王爷』的两位老大与咱们市局重案二组卧底陆锡
麟同归于尽以后,再加上张霁隆入狱,宏光公司在那段时间里一直处于一蹶不振
的状态;当时的另一方豪强,以韩半岛移民和本地朝鲜族为主体的『太极会』,
也因为当时的龙头老大参与了政变策划,被咱们市局、安保局和张霁隆当年的残
余势力打得支离破碎——现在的太极会,是新任龙头车重炫跟在野党相关人士挂
上关系后才死灰复燃,但已经是在那很久之后的事情了;而剩下的两家招牌,也
被省警察厅和国情部、安保局联手顺势摧毁。可尽管四大黑社会集团覆灭了,咱
们警方的大清洗反而是破坏了咱们市地下世界的原有格局,江湖上出现了为期长
达四年的大混乱,小帮派之间经常发生火并,社会治安也一直不是很稳定。

  「就是在此期间,一家被F市老百姓称作『夜炎会』的名不见经传的组织,依
靠著自己雄厚的财务资本,不断地吞并、整合、培养一些小帮派和少年混子团体,
并积极吸收原四大家族成员,趁机一跃而起,迅速成长为F市黑道的第一大社团,
慢慢把手伸到了物流、小额贷款、博彩与房地产行业。不用说,省厅的那些大员
们正愁没有能够吓唬小猴仔们的大公鸡,这个『夜炎会』自然而然成为了严打目
标。」

  「这个『夜炎会』,听著怎么有点耳熟……他们本身是靠什么赚钱的?」我
对丁精武问道。

  「你听说过『夜炎俱乐部』吧?」丁精武对我反问道。

  我恍然大悟:「啊!原来他们就是『夜炎会』!」

  丁精武嗅著味道,夹了一片土豆片放在烤炉上,点了点头。

  「『夜炎俱乐部』曾经是咱们F市最有名的餐饮洗浴中心,外部的建筑设计参
照的是英国的白金汉宫;整个夜炎俱乐部的浴场总占地面积,足足有一个足球场
那么大——说起来惭愧,当初为了踩点,我还隐藏身份进去过:其中男浴区在一
层,女浴区在地下一层,但是在地下二层还有一个秘密的混浴区;进入混浴区,
每个客人都要求穿上泳衣的,可虽然如此,在客人进入混浴区的时候,迎宾服务
员还会专门给每个人发放一个避孕套,并且俱乐部还会提供『伴浴模特』服务,
那些『伴浴模特』都是清一色的肤白貌美大长腿、前凸后翘小蛮腰,虽然总体看
上去没什么特点,但是传说接触起来,那一个个的都是柔情风骚兼具,并且男女
老少通吃……」

  「哇哦!吼吼吼!」我打断了丁精武的话——我是故意的,当一个人讲起自
己痛苦的起源,能够跟一个色情场所挂钩的时候,他越往后讲述,就越会觉得心
痛;因此我想在他正式展开他的痛苦之前,让他笑出来——然后,我便带著笑对
丁精武问道:「男女老少通吃,老丁警官,我采访您一下,您去秘密侦查的时候,
有没有被吃啊?」

  李晓妍和丁精武的表情原本都绷著,听我这么一问,都「噗嗤」笑了出来。
丁精武慢悠悠地说道:「小子,你也是见过老瞎子我年轻时候的照片的,那时候
老瞎子我还不长这么寒碜,容貌拼不过刘德华郭富城,那也堪比甄子丹和吴京,
用赵本山小品里的话说:「小伙正经帅呆『,老瞎子我当年在F市也是一号情圣呢!
我说我没花钱就得到了一个』模特『的』掩护『,小处长你信不信?「「呵呵,
老丁,你就吹牛屄吧!反正吹牛屄不上税、经侦处也不能查你!」在一旁的李晓
妍泪中有笑,对丁精武骂道。

  「我撩过得女人里头,不就你妍丫头没上钩么?这也值得你从二十六一直嘚
咕到三十六?」

  李晓妍「嘿嘿」笑了两声,抄起了筷子,得意地往嘴里塞了一只仅仅去了脑
袋却没剥壳的流油烤虾,「咯吱咯吱」地嚼著。

  「行啦,你们俩就别斗嘴了,」我看著李晓妍笑了笑,然后沉了口气收起了
笑容对丁精武问道,「然后呢?」

  丁精武喝了口茶,继续讲道:「反正,『夜炎俱乐部』就是靠著这帮『伴浴
模特』起家的,后来还慢慢发展出了」伴食模特『和』伴寝模特『两项业务,使
得』夜炎俱乐部『每月的进账几乎可以破千万——这还不来自KTV包房陪酒、按摩
区的性感理疗师以及网咖部的』网络娱乐助理『这些基础项目的收入。在』夜宴
俱乐部『风光的那十几年间里,』喜无岸『、』香青苑『、』知鱼乐『这三家会
所还处于默默无闻的状态。以他们那种生意做基本命脉的帮派横空出世,就注定
了当初对任何色情场所都不手软的老风纪处,要成为跟这个』夜炎会『对决的主
力;而又因为这个组织跟当年的几桩重大命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又是在地
最大的黑社会集团,所以一直主管凶杀案的重案一组和主要负责调查黑社会的重
案二组,也被要求配合风纪处一起对付』夜炎会『。为了对付』夜炎会『,当时
三个办公室的加一起能将近超过一百五十人,每次开会都得去礼堂,经常一起想
办法、一起出警;而且重案一组和二组的人还都得听咱们风纪处的,所以那时候
别提咱们风纪处多风光了!——但是那时候咱们哪知道,噩梦马上就来了。

  「那个时候,对于怎么对『夜炎会』进攻有两种声音,其中一种是魏蜀吴和
柳毅添他们想的:直接对『夜炎会』进行突袭,攻其不备,这样的话即便遇到反
抗,我们也能占优势——我只能说这种想法是好的,但是当初柳毅添魏蜀吴那帮
少壮派们经验欠缺,平时跟死人、跟帮派打手打交道太多,根本不知道风纪工作
的难度:一个色情场所如果能在一个城市立住脚,对内的管理一定是严之又严,
对同行之间如果不是能相处得非常油滑,就是有绝对的威慑力,而对政府机关也
有一定的渗透,这三点缺一不可,因此只要警局有一点风吹草动,夜炎会肯定如
临大敌且反应迅速,在一组二组跟风纪处三家联合对付他们之前,我们老风纪处
的人不是没对他们进行突击检查过,但每一次无论我们的出警速度多么快,肯定
会扑空……于是,以我为首,我们老风纪处的人自己想了一个计划:当时老风纪
处女多男少,每个女警又接受过安保局教官一定程度的训练,参与侦查和抓捕时
扮演个失足妇女或者嫖鸭女狎客肯定是没问题的,有不少是从部队中的女子大队
和特警队里的女子特警组上头下来的,按道理每个女同事反应机敏、身手灵活,
以面试那些个什么伴寝、伴浴的女模特为理由潜入夜炎会的内部肯定是没问题的;
再由我带领一些其他男同事以寻欢作乐为掩护,与她们汇合;最后再由夏雪平和
柳毅添他们带著重案一组二组的人冲进去,里外夹击,这样不止夜炎会卖淫的罪
证可以被我们掌握,如果交火,我们市局这边也是占优势的……其实……哎……」
丁精武说到这,不由得抽啜起来,「咳……唉!其实到现在我都觉得,这个计划
对于当时来说,是最完美的……」

  「然后呢?」我对丁精武问道。

  丁精武却说不出来一句话,摘了墨镜,捂著自己怎么睁不开的眼睛,老泪纵
横。

  李晓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的呼吸,冷漠地对我讲述道:「制定好了核心计划,
咱们老风纪处的人都主动申请进行战前封闭状态,把自己送到了刑警大队下辖的
一个招待所里,每天招待所门口都有专门的警卫看守;按照原计划,我们原来老
风纪处的那个从十四岁就开始当兵的钱敏大姐带著我和其他总共十四个女警,统
一口径说自己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或者刚失业的女白领,想在俱乐部打工,在那天
带著伪造的个人证件分批进入夜炎俱乐部进行面试;进入了俱乐部之后,我们十
四个人居然一点刁难都没遇到……呵呵……看场子的马仔直接给我们安排了一个
住所,让我们住在一起……起初我们还差觉到这会不会是全套,睡前我们四处检
查了一下,既没有针孔镜头也没有窃听设备,我们还觉得很安心……住了一晚上,
第二天就给我们发服装,把我们全安排成了『伴食模特』,接受的所谓『培训』
也不过是看黄片和对著假阴茎口交而已,『培训』就算完成了;等到了原计划的
晚饭时间,老丁阳仔他们带人来了,并且都把手枪藏在浴袍里混过了会所马仔们
的巡查……结果,到了半小时后的预定的行动时间,夏雪平、柳毅添他们还是扑
空了!——来,有奖问答:何秋岩,你猜猜,为啥重案组那帮刑警会扑空?」

  我仔细把李晓妍给我讲到的每一个细节都回想了一遍,但还是想不出来为什
么。

  在一旁的丁精武咬著牙对我说道:「……夜炎会的人,知道了那次行动的风
声,给那天晚饭提供的所有酒水和食物里面,都添加了迷药。也就是说,在那天
进入夜炎会餐厅吃饭的所有食客和他们自己的伴食模特,也都无差别跟我们一起
被药翻了……人家多会做人啊?警察来了,人家就说是食物中毒,警察走了,人
家给每位顾客的花销减半价啊!什么事都没有啦!等到那帮刑警闯进俱乐部的时
候,我们每一个潜入俱乐部的风纪处警察已经都被人运走了!」

  「我的天啊……」我听著夜炎会的手段,我觉得毛骨悚然。

  等那天夏雪平他们闯进夜炎俱乐部的时候,李晓妍他们十四个女警加丁精武
莫阳等十四个男警,已经被人装进运货的厢式货车里,拉到夜炎会在郊区的一个
据点。夜炎会的人将所有人都扒光了,男女相对赤裸著用铁链吊了起来,前两天
每天他们遭受的,是男警员们要看著自己面前的每个女警被三个马仔们隔六个小
时轮奸一次,而女警员们则要看著自己面前的每个男警员隔四小时被五个马仔用
实木棍毒打两分钟——这里面还有情侣存在,而在这两天内,马仔们不给提供一
粒食物也不给一滴水饮;第三天早上,香气扑鼻的咖啡和热乎乎的食物被放在了
这二十八个人面前,然而,二十八个人的面前,总共才摆了八份吃食。

  真正残酷的事情来了,首先,夜炎会把枪口对准的是女警们:为首的老大要
求每个女警都要在一分半钟之内,把面前那个马仔的阳物,用嘴巴弄射,做不到
或者不愿意做的,直接枪杀。在计时刚开始那一秒,女警中为首的那个钱敏大姐
和其他三个女警就被子弹爆了头,钱敏说什么都不愿意把面前那个丑陋男人的脏
东西含在自己嘴里,而另外三个一张嘴,就对男人的阴茎咬了下去。

  看著前几天还在一个招待所寝室里的战友死在了自己身边,一群人疯了似的
要对那群马仔们反击,但是每个人都被铁链捆得解释,还没等自己有动作,木棍
就立刻招呼了上来;在这个当口,挑动反击的五名男警察,也被当场枪杀。

  当时好多女警其实连性经历都没有,她们的处女膜破裂,是因为两天前的被
轮奸;这已经够屈辱的了,就更别说口交这种事情。当时已经跟外交官订婚的李
晓妍勉强知道一些,使著用著吃冰棍的方式对付面前那只只有七厘米还带著尿骚
味的肉棒,在第五十三秒钟,便使对方在自己口腔里爆发——那一刻李晓妍心中
突然产生了一种变态的幸福感,而两天没吃没喝,让她著实有些分不清这种幸福
感,是来自被陌生的凶神恶煞射了满嘴)还被迫把那腥臭的白浊液体吞进肚子,
还是因为自己获得了活下去的机会。

  一分半钟之后,活著的女警还剩下六个。

  甚至有一个刚从部队退伍进入风纪处、到现在李晓妍也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
字的女警员,就跟计时器停止时间差了半秒,明明面前那男人的精液已经灌了她
满嘴,可那男人还是对著面前跪在地上刚刚给自己带来一丝快乐的这个女人的额
头开了枪。那女人的鲜血,正好喷了她身后被摁住的莫阳一脸。

  ——这似乎彻底解释了,为什么那天在香青苑莫阳突然发疯的原因。

  接著,对著男警员的枪口也来了:为首的老大叫来了六个俱乐部的妓女,要
求那六个妓女一起对那九个活下来的男警察,分别进行肉体刺激,如果有人在二
十五分钟之内坚持不住的,就地枪杀——要知道现实情况不是写意淫小说,整体
男性的平均性爱时间也就在15到25分钟这一区间,算上每个地区的自然环境、种
族基因、年龄外加饮食差异作为方差计算,在这个区间范围上顶多有正负五分钟
的浮动;而那还是一对一的情况,现在变成了六对一,而且全是以性交为谋生手
段的专业选手来对战,情况更不容乐观。

  果不其然,二十五分钟之后,只有四个男警员活了下来。这其中老丁和另外
一个年轻警员都当过兵,一位中年警员在防暴队任过职;而剩下的莫阳到最后也
没射出来,他自从面前那个女警的鲜血喷了自己一脸后就被吓傻了,因此虽然被
那六个妓女刺激到勃起,但至始至终没对她们的挑逗产生任何回应。

  二十八个人,活下来的仅剩十个;但是饭和饮料,只够八个人的。

  这个时候,马仔们给丁精武和莫阳等四个警察发了四把手枪,每把手枪里都
只有一颗子弹,选择权在男警员们手里:可以选择开枪打死一个女警,对方不会
还击,也可以打死一个男警,对方有一定几率会对自己还击,但只要最终生还的
人数小于等于八人,每个人都可以饱餐一顿。

  莫阳选择了放弃,在那一刻他有点不知道手枪是一种什么东西了;丁精武也
选择了放弃,他宁可自己饿著,也不会向同事战友开枪;那名从防暴组转职的中
年警察本来也想选择放弃,可但还没等到他选择的时候,自己就被那个年轻警察
从后脑开了一枪……

  ——「老丁,我给你个好选择,杀了莫阳,这人现在已经傻了;就算是你杀
了他,他现在也不会知道痛苦了。」

  丁精武听著这样无耻的话,盛怒之下,举枪杀了那个年轻男警察。

  就这样,八个人端著便当、炸鸡、牛肉面和咖啡饱餐了一顿。

  接下来的四天,又是没日没夜地对丁精武和莫阳这两个活下来的男警员的吊
著殴打,以及对李晓妍在内的六个女警员进行每隔六小时一次的轮奸。在这些天
内,因为丁精武原本选择放弃、最后却枪杀了那个年轻警员的举动惹恼了看守马
仔们的老大,于是马仔们找来了一个炉子,在烧红的木炭上浇上粪汤尿水,用上
面产生的黑烟臭气熏瞎了丁精武的眼睛,每天又用烧红的烙铁去烫丁精武的额头,
最终把丁精武额头上的头发烫光了不说,还把皮肤彻底烫伤;「在丁精武、我和
莫阳等人被关押的第八天,夏雪平和柳毅添那两个不争气的东西终于带人赶到了……
操他妈的!」李晓妍流著眼泪,丝毫不避讳地骂著,沉默了片刻又看了看我接著
说道:「我骂的是对事不对人,何秋岩,你别往心里去……但其实,还是雪平有
点魄力,她找了几个胆肥的手下,用著黑道玩飞车的手段直接绑走了夜炎会的大
老板,可关了对方五天却也没把那狗日的嘴巴给撬开;最终他们一组的人忍无可
忍,朝对方身上拳打脚踢才让那人松了口——关键是他妈的早干嘛来著?为什么
早不用拳头揍他啊!我和其他的同事都他妈已经中了圈套了,干嘛还他妈讲究什
么对犯罪嫌疑人的人权和人道主义!——肏他娘狗屁的人道主义!」

  听著李晓妍的咒骂,我跟著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幸存的八个人被救出来之后,立刻被送到了医院。住院期间,「夜炎会」
彻底被一网打尽,一个案子下来有一共一百二十八个人被执行了死刑,七十六人
死缓,三十七人无期徒刑,「夜炎俱乐部」从此在F市不复存在。

  可是,这些风纪处警察们的一生彻底毁了。

  莫阳在被解救出来之后,立刻生了一场大病,连续发烧三天,外加严重脱水
和咳血;病好了之后,虽然神智恢复了,但是他却永远丧失了听觉和说话能力。

  而在住院期间,就有四名女警分别跳楼、割腕、上吊、触电自杀;而除了李
晓妍的另外一个刚谈了男友的女警,在跟男友于病房里分手后精神失常,开始胡
言乱语,于是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在这件事的三年之后,在精神病医院的操场
上猝死。

  李晓妍在当时的精神状态和心理建设做得算是最成功的了,但是她当时的未
婚夫因为被派至北欧,所以并不知道这件事。李晓妍在做完体检后,在确定自己
全身从内到外并无大碍,因此想著把这件事瞒下去,在两个月之后跟未婚夫结婚,
然后辞职,跟著丈夫一起去国外生活;但是没想到,就在婚礼的两星期前未婚夫
刚回国的那天,李晓妍突然低血糖晕倒,接著再送进医院,却被告知自已孕三个
月。

  「等会……你不是在医院做检查的时候没有发现异常么?怎么可能……不是,
警务医院怎么可能连女性卵细胞受孕都会检查不出来?」我诧异地问道,虽然在
我心里对于李晓妍当初准备把自己强奸过的事情瞒住,有那么一丝的觉得她做得
有点不对,但对于确定怀孕这件事,我对她更多的还是同情与对这件事的困惑。

  「还能怎样?跟整个计划一样、被人做了手脚呗!——我没有证据,但是我
敢肯定,我当时的体检报告不是被人改了、就是B超的图像被人换了,肯定是这样!
否则没有其他的解释!就是有人想不让我及时堕胎、及时把那颗被污染的卵细胞
从我的身体里拿出来!——该死的、天杀的艾立威!」李晓妍一边颤抖著,一边
骂道。

  骂完了之后,李晓妍又很自责地低下了头,斜著眼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夹气
自己盘子里的东西,也不管是什么,就往嘴里塞;把面前盘子里的东西都吃光了,
又坐到了那些空位置上,开始很焦虑地捡著别人吃剩下的肉、菜、甜点,一个劲
地往嘴里放……

  「这……小妍姐你别噎著……」

  老丁对我摆了摆手:「由她去吧……过一会她自己就好了,放心她噎不著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心理没问题,但实际上,活下来的六个女警里,就数她最严重;
但反而是她的心理疾病,没让她产生自杀的念头和勇气。」

  「那从此,她就开始如此暴食?」

  老丁点了点头。

  我想了想,对老丁追问道:「她刚才骂了一句艾立威,那也就是说,你刚刚
提到的那个『该死的犊子』就是艾立威对么?」

  「除了他,不能有别人了。」丁精武说道:「我在恢复期的时候就开始不断
回想自己的计划到底哪里出错,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除了风纪处自己的人知道
核心计划,就再没人清楚这一切,连重案一组二组的人我们也只是把计划笼统地
介绍了个大概——甚至对于夏雪平,我们也是对她进行保密的……其实我们当时
很多人也都并不喜欢夏雪平,因为一些其他特殊的原因……所以我们一直对她很
排外;除了妍丫头,妍丫头之前在八卦街工作的时候,就跟夏雪平认识了,两个
人的关系曾经一度很不错,为此我和当初老风纪处的处长靳钊还找妍丫头谈过话,
妍丫头还跟我们保证没跟夏雪平透露核心计划半个字,按说就算是核心机密泄露,
也不该是从夏雪平和妍丫头这边出的问题;而且就算是核心机密泄露,是因为李
晓妍跟夏雪平说过整个计划的步骤,那么那十四个女警的假姓名是从谁那得到的?
妍丫头她们自己相互之间记住相互的假姓名都花了一天的时间呢……直到某一天
夜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初刚刚进入市局的这个艾立威,在我们在刑警队的招
待所封闭的时候,他来找过夏雪平一次。」

  「他去干嘛了?」

  「他的借口是说,自己刚进重案一组,夏雪平就被贬到风纪处,自己心里对
今后的工作有心里负担;而且他还有点想夏雪平了,并且有信心夏雪平早晚能回
到重案一组主持大局……等等之类的话吧,反正就是为了套近乎。」

  「靠……那时候这厮说话就这么肉麻了?」我情不自禁地骂道。

  「谁说不是呢?但无巧不成书,当时李晓妍的警官证和夏雪平的思想日记都
落在风纪处办公室了,前者没了警官证,在刑警队里住著的时候处处都会遇到困
难;后者的思想日记虽然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但是夏雪平被贬过来之后,人事处
每天都对她有写思想日记的要求,而且最后还要上交到省厅——她俩都正需要有
个人帮著回办公室拿东西,而这个时候,正好艾立威来了。」说完,丁精武轻轻
地拍了拍桌子。

  「你是说……」

  「——在风纪处处长的电脑里,储存著关于那次行动的所有资料。按照我的
分析,艾立威肯定是趁著那东西的时候,翻看了电脑里的东西,然后把这些资料
全部出卖给了夜炎会——注意一点,处长靳钊办公桌上的电脑,从来就没有连过
网!而且事后,我让档案股的人帮我查过夜炎会的审讯记录,包括他们大老板在
内,有十一个人都提到过,在那十四个女警正式行动的六个小时之前,有一个用
了变声器的人给他们夜炎会打过电话,把我们风纪处的行动计划一字不漏全都透
露给了他们!秋岩,一字不漏!」

  「那你当时就应该指控艾立威啊?」我对丁精武问道。

  「指控了……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丁精武摇了摇头,「本来保卫处已经
把艾立威控制起来了,但是,在他们调查的时候,他们从风纪处办公室的监控录
像里只看到了艾立威进办公室之后在夏雪平和李晓妍的桌上拿走东西的画面,艾
立威拿走了东西以后就离开了办公室,还把门给锁了,但监控录像里并没有拍到
靳钊老处长的办公电脑被人打开的画面——可是,那段时间里,除了他以外,就
再没人进过风纪处的办公室了!他一定是用了什么障眼法!」

  「这件事让我吃了个哑巴亏,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以来都很默默无闻、
老实巴交的艾立威,突然开始接著这个事情对风纪处开始发难,他声称自己受到
了风纪处的霸凌,并且这小子巧舌如簧,竟然反咬一口说是风纪处自己出了内鬼——
毕竟风纪处还有三十八人没有参与潜入现场,而是配合著重案一、二组在外部展
开工作;但我绝不相信这件事是我们自己人干的……哎,紧接著,网上也开始大
范围地出现了对F市警察局风纪处的大量攻击的声音:社会指责风纪处利用扫黄打
非的手段谋利、讹诈、违法的,内部匿名举报风纪处滥用职权、制造冤案的留言
和爆料帖铺天盖地,省厅和市局都承受不住这种舆论压力,继而,本来已经千疮
百孔的老风纪处还要遭受到日复一日的审查——慢慢地,开除的被开除,辞职的
辞职,退休的退休,而不明白情况的新毕业的学警们,没有一个愿意来风纪处的,
就此。风纪处的编制也逐渐压缩:慢慢地从『处』降级成了『室』、从『室』成
了『课』、又从『课』一落千丈成为保卫处下辖的一个『股』……若不是因为你
来了,而且徐远沉量才这俩老小子真有决心和魄力,早晚当初的风纪股一定会被
吊销的。」

  我心中复杂得很,憋了半天,我举起杯子对丁精武说道:「行了,啥也不说
了老丁,喝一口吧。」

  丁精武先举杯把自己杯子里的茶水全部喝光,然后摸著手边每一个瓶子标签
上的盲文,找到了一瓶白酒,给自己倒了个满杯,然后举起杯子,对我说道:
「小处长,谢谢你让老瞎子我能在眼睛瞎了之后,内心活的越来越敞亮。你小子
是晚辈,但是这杯酒,老瞎子我跟你喝;可是在喝这杯酒之前,我想再多说点话。」

  「你说,老丁。」

  「新风纪处的成绩越来越出色,无论是咱们市局也好、省厅也好,对咱们也
肯定会越来越重视,咱们新风纪处回归老风纪处的建制和职权,老瞎子我把话放
在这,这是属于历史性的必然。风纪处的作用,一直是对外扫黄、对内监察,现
在对外扫黄的工作已经风生水起了,对内监察的工作,我敢说马上也快开始了——
尤其是市局这次抓出来一个苏媚珍,徐远也好、沉量才也罢,对于内务监察方面
的事情,他俩不敢不重视了,要不然咱们市局成什么了?——我来给你数数:桴
鼓鸣的人、张霁隆的人、太极会的人、执政党、在野党、地方党团……咱们市局
都快成了这帮人围在一起玩三国杀、打麻将的牌桌了。」

  「那你老丁是下一步想做什么?」

  「很简单,严查内务——挨个查,咱们市局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有一点问题
的,都不能放过!首先就从重案一组他艾立威开始!」丁精武捏著拳头,狠狠地
说道,「我和妍丫头、阳仔咱们仨,在风纪股当了那么长时间的丧家犬,也不是
一点事情不琢磨的:秋岩,你想想,夏雪平怎么从这小子来了市局重案一组以后,
身边屡屡出现危机,不是今天被杀手盯上,就是明天出任务遇到危险,就连身边
的男朋友和闺蜜都成了暗算自己的人——苏媚珍到底是不是桴鼓鸣的幕后主谋,
我说实话,我有点不相信,但是毕竟那个把徐远迷得不知道自己姓啥的骚肥丫头
昏迷了,后续调查也没法进行;但你要是说姓艾的那小子在这里一点事情没有,
把我老丁捶死我他娘的也不信!好啊,既然现在他艾立威被人从这里面择干净了、
既然啥事情对于他来说都是证据不足,那咱们就按证据不足的方式对付他!等咱
得到上峰的指示恢复了内部监察的权力,咱风纪处就拿他艾立威的人头给咱祭旗!
秋岩,我知道,自从艾立威煽动白浩远、聂心驰那两个王八犊子到处发喜糖的事
情,你其实也恨死了艾立威,对不对?既然你心里对这混球有恨,我们三个对这
混球也有仇,就应该干脆趁著这个机会,直接把这小子拉下马!」

  听了丁精武的话,我陷入了沉默。

  风纪处代理处长我也做了差不多快一个月了,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我也慢慢
从中琢磨出一些东西:尤其在香青苑被血洗之后那一周多左右的时间里我翻阅了
大量老风纪处被尘封已久的卷宗,里面的内容让我感觉到触目惊心:那时候的风
纪处可以对每个警员进行24小时的秘密无差别监控,可以有权趁著警员不在家的
时候进行随机搜查而不进行任何通知、并且在家里的任何角落安装监听监视设备,
可以授权网监处、总务处和经侦处对于任何一个人的电话进行窃听、手机和电脑
进行监控、电子邮件、快递信件、银行账户进行劫持和潜入……所做的事情简直
比安保局更安保局,完全是警察系统内部的盖世太保。并且,其对于其他部门的
警察还有任意逮捕调查、关押禁闭的权力,甚至还有不经过人事处随时开除三级
警司以下任意警员的能力,对于这两种处理方式,当年有个名词叫「紧急净化」——
经济被怀疑有问题,紧急净化——卷宗上写的,仅仅是被怀疑;个人男女关系被
怀疑有问题,紧急净化——其中不乏同性恋者;甚至后来,发表不正当言论也可
以成为被紧急净化的理由——在九年前到七年前,以「该警员发表不正当言论」
为理由被「紧急净化」的警员人数达到了平均每年两百七十六人;夏雪平在此期
间也经过了风纪处无数次的调查和扣押,甚至有过夏雪平住所包括卫生间也被安
置了窃听器与摄像头的记录——这让我心里觉得十足地恶心,尽管记录上说明在
安装当天,所有窃听器和针孔摄像头就被夏雪平发现后拆除;我不敢想象这一切,
竟然是我现在全力协助恢复建设的这个部门当年做出来的。对于丁精武说的市局
和省厅准备恢复风纪处的内务监察方面的职能,我早有预感,但其实,作为风纪
处的代理处长,我很不希望这样,我只希望风纪处永远只是一个对外扫黄打非的
这样一个部门。

  「老丁,能否听我一言?」我对丁精武问道。

  「你说。」

  我沉了口气,对丁精武说道:「老丁,可能你们无法想象……但我也实在不
知道该怎么说……但是在夏雪平和艾立威他俩之间的事情上,我内心的痛苦和对
艾立威的憎恶,其实不是你们其他人能够想象得到的,所以论起恨艾立威来,可
能我不比你们三个任何一个差……」说到这,我喝了口无酒精啤酒。

  「秋岩,你是准备该说『但是』了吧?」丁精武听了我先前的话,语气立刻
冷淡了起来。

  「对,我想说『但是』。」

  「那你说吧。『但是』什么?」

  我想了想,对丁精武说道:「人人夸我是『警院高材生』,其实我知道我自
己这么个『警专转警院』的学警,所谓『高材生』的水分有多大。我不想在您面
前卖弄,您是前辈,可我从进入警专决定往刑警方面发展的时候,教官们一直教
导我的一句话就是『实事求是,靠证据说话』。老丁,你今天和小妍姐跟我讲的
这个往事,确实给我很大震撼;不过,您要是说让我重启当年这件事对艾立威的
相关调查,找他可疑的行为、深挖他出卖你们的证据,我会全力以赴、义不容辞,
但您要是说,想利用老风纪处那一套,逮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来一套『紧急净化』
那种手法来对付艾立威,对不起,老丁,我做不到。」

  丁精武等我说完了话,气得鼻孔都大了一圈,他狠狠地「哼」了一声,然后
对我斥道:「……我寻思你小处长是个年轻人,在警校也是个能闯祸的主儿,应
该有点魄力才对,却没想到你这臭小子竟然也他妈是个死脑筋、比老警察还他妈
保守!我问你,何秋岩,你有机会有权力可以把艾立威往死里整,你还顾及个啥?」

  我冷静地对丁精武说道:「我不否认这是一个极好的对艾立威发动攻势的机
会;但您刚刚自己说的,艾立威是用来给咱们拿来『祭旗』的,既然是『祭旗』,
那么他绝对不是第一个。下一个是谁呢?艾立威的那些狗腿子,比如白浩远、王
楚惠、胡佳期,他们三个,对吧?——然后就结束了么?跟他们仨关系不错的人
也要查,对吧?——然后跟这些人关系不错的是不是也要查?那么最后,接著这
个机会,把重案一组的人都查遍了,是不是夏雪平也要被查?或许,是不是最后
连我这个做代理处长的也要查?这不叫什么攻势啊,老丁,这是『大清洗』!」

  「你别跟我扯这个!秋岩,我老丁今天也借著酒劲就问问你一句话:这事情
你干不干?」

  我抿了抿嘴,对老丁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是找证据,我全力以赴、
义不容……」

  「你就说,你干还是不能干!」

  「干不了。」我咬著牙说道。

  丁精武直接抄起手边的文明棍,站起身的时候直撞桌子;接著他不由分说地
拉起喝著闷酒的莫阳和还在不停往嘴里塞著吃食、眼神呆滞的李晓妍,直接往门
外走。

  「老丁……」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小处长,你今天虽然喝的是无酒精的啤酒,但老瞎子我当你喝多了,说胡
话。可你记住了,秋岩,后悔药就一粒:啥时候吃、你吃不吃,全凭你自己;而
且就算没有你,等到了风纪处恢复内务监察职能的那一天,我们仨也照样会对付
艾立威。」

  我看著丁精武,如鲠在喉。

  「小处长,老瞎子我吃饱喝足,先带著这俩人走了。」说著,丁精武左手边
拽著莫阳、右手边牵著李晓妍,离开了包间。

  我在包间里又坐了两分钟,看著风卷残云过后的餐桌,我的心里充满了茫然
无措。

  发了一会呆,也在结账后离开了餐厅。

  回到寝室后,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平板电脑忘在了办公室,于是我又去了办公
室,拿了平板电脑准备离开。临走的时候,却发现走廊尽头一个似乎常年没人进
出的办公室突然开了灯,而且房门还留了一条缝。

  此时已经是晚上11点半,这么晚了能是谁?我立刻警惕起来,从手中拔出手
枪,轻轻推门走了进去。办公室里正有一个人趴在电脑前戴著耳机背对著门口,
在他握著鼠标的手边,还放著一把格洛克手枪。

  「谁?」我那著手枪,指著坐在电脑前的那个背影。

  对方很冷静地转过身,眨了一下眼皮看著我和我手中的手枪。

  「渖……沉副局长?」我依旧端著手枪问道——堂堂一个副局长,大半夜鬼
鬼祟祟地在局里干什么?

  「哼,竟然被你小子发现了。」沉量才慢悠悠地摘下耳机,对我微微一笑,
接著转过身。我惊得把枪口往他的脑门上顶,他连忙举起双手,对我解释道:
「你放心,我不是拿枪——行啊,你小子还听警惕的,呵呵。我是把你当我自己
人,所以我想给你听点东西;何警官,我把耳麦拔下来,你别开枪行么?」

  我没说话,把枪口从他的后脑上往后挪了几厘米。

  接著,沉量才把耳机的插头从音响上拔掉,又调高了一些音响的音量,只听
见从音响里传来了熟悉的对话:——「呵呵,我的远哥,你可真是要笑死个人!
你也真是高看你兄弟那个猪脑子!让他找人看住我这种事都做不好,你还指望他
当局长?更何况你把他当兄弟,他那你当什么你想过么?」

  ——「在被窝里的悄悄话。别放在台面上来说行么?」

  ……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该不会是因为这小子告诉你的吧?」

  ——「我猜到了,从美茵刚失踪那天我就猜到了。但其实我到现在都不敢相
信、也不愿意相信,你就是桴鼓鸣背后的主谋!你我认识二十年,我一直把你当
好姐妹……」

  ——「不敢相信?其实从香青苑的老板仲秋娅被杀的时候,你就应该怀疑她
了,雪平!她是早晚要找仲秋娅复仇找回尊严的!」

  ——「仲秋娅?她跟仲秋娅什么关系?」

  ——「呵呵……也是,你不知道那些事……不知道也就算了;我只想说,雪
平,我们俩呀,都太心软了……」

  ——这些都是那天我跟夏雪平与苏媚珍在徐远办公室里对峙时候的录音。

  「原来,您一直在监听徐……」

  没等我说完话,沉量才便回过头瞪了我一眼:「没错。你有什么想法么?——
来,我再给你听听这个,我估计听完了之后,你就不会对我这种行动产生任何想
法了」

  接著,沉量才把屏幕上的进度条往左拉了一些,从音响里播放出的对话,更
让我觉得诡异:——「亲爱的,你刚才真棒!越来越棒了!给我弄尿了两次!」

  ——「呵呵,还不是你会使活儿么!来,香一个!」

  ——「不要脸!Mua!……哎,说正经的,你从『喜无岸』那边收了多少钱啊?」

  ——「三年多来……差不多一千八百万吧。没仔细数过。」

  ——「你都收了这么多钱,你还叫何秋岩去搞人家?」

  ——「呵呵,我收了钱,就一定得帮著办事?他们给我的那点数,可真不够
买我徐远的人格的……」

  沉量才又把进度条往后拖了一下,里面播放道:——「哎,我说亲爱的,你
说安保局的外勤你准备让谁去啊?」

  ——「没想好呢……他妈的,安保局是没人了么?非要从我这调人跑腿,还
是个送快递的活?」

  ——「呵呵,万一这是人家桂霜晴上次过意不去,抛过来的橄榄枝呢?」

  ——「她的橄榄枝?我宁可不要!」

  ——「别这样!人家是个女的,抹不开面,肯定不好意思明说……要不然让
何秋岩去怎么样?」

  ——录音放到这,沉量才转过头看了看我,对我说道:「怎么样?什么事都
靠著自己情妇决定,她苏媚珍都快成了局长了!」

  沉量才接著关掉了播放器,然后开始把那份音频文件往自己的U盘里传导著,
然后接著对我说道:「秋岩,你先用不著说话,听我说就可以了:这件事我从前
年的11月份就开始做了,秋岩,不是我沉某人要不讲人情,是现在这个状况,你
也看到了:F市警察局,需要一个新的领导者来推动一次改革了;要不然,内务、
纪律、财务方面一片混乱,男女同事之间关系不清不楚,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些
事情传出去了,会被老百姓贻笑大方的!我的这个行动,是有司法调查局授权的,
所有材料都会被上交给他们。不过既然今天被你发现了,我不指望你能帮助我,
但我需要确定你可以闭嘴——」

  接著,在文件传输的时候,沉量才又点开了自己的移动存储,打开了一个文
件夹,文件夹的名称叫做「何秋岩」。

  文件夹里面是两个视频,沉量才一边点开,一边看著我。

  然后,音响里传来了男女叫床的声音,这让我脸上著实难堪……

  接著沉量才调整著视频文件的播放,对我说道:「你小子真是可以,自己的
继母都敢上!这两个视频,一个是我在刘虹莺的手机云端找到的,是她的自拍,
一个是我专门去了那个宾馆,从他们那里要来的房间里针孔摄像头的录像。两个
视角,拍得一览无余。喜欢么?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发一份备份。」

  「沉副局长,不用……」我原本咬著牙对著沉量才说道。徐远或许有些事情
做的是不对,但是沉量才如此这么做,而且居然还搜集了我的黑料来威胁我,著
实有点下三滥。

  但是话说到一半,当我看到了屏幕上以偷拍视角播放的画面,听著音响里传
来的对话,我立刻惊呆了……

  「啊……啊啊……快点,美瑭阿姨!现在就是杀了他的机会了!只要他一死,
夏雪平肯定会崩溃的!你我的任务就都完成了!」叶莹把双腿正面盘到我的脖子
上,下体与我剧烈地交合著。

  「好吧,我知道了……不就是一针的事情么!……糟了……我没带那个药啊!」

  陈月芳赤身裸体,背对著神智不清的我和叶莹,蹲在地上翻找著自己的手提
包,在她的小穴里还有精液在不断地往地上淌出。

  「啊?你不是随身……哦哦……哦哦……随身把那药带在身上的么?你再找
找!」

  「我……我真没找到……」陈月芳说道。

  但是,在视频里却拍到,陈月芳正握著一只灌满了药液的注射器。

  「啊……啊啊啊……真没……真没找到么?」

  「真没有……我今天真的忘了。」陈月芳眨了眨眼,狠咬著牙说道。

  「呼……嗯……嗯哼!那算了!反正……现在我被这小子干得突然有点进入
状态了……哦……哦哦哦!舒服!要杀他的机会以后还会有……那就先让我痛快
一下啦!嘻嘻……干我!肏后妈的骚宝贝干我!哦哦……舒服……」

  画面上的陈月芳,面有难色地看著叶莹和我,默默地把注射器放回了手提包
里……

  「沉副局长……这两个视频,给我发一份吧。」我捏著枪柄,放下了手枪,
对著沉量才说道。

  「that's my boy!看来我没看错你!现在还是请你出去。等明天早上,我会
派人把东西送给你。」沉量才看著我,得意地笑了笑。

  PS:想了想还是把5.16抓紧写完了。最近妈妈的状态却是不是很好,希望大
家耐心等一下5.17.抱歉!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8 00:29(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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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17)

  我刚回到房间刚脱下袜子,我的房门就被同住一个宿舍楼、把飞行员夹克套
在运动背心、肩上盯著毛巾的男人敲开了。

  「你哪位?」

  「秋岩,你好,你不记得我?我是保卫处的……」

  盯著他这张脸我才想起来这人是给沉量才跑腿的,确实经常有夜跑的习惯,
但我没心思听他叫什么名字,更不想认识他,便直接对他说道:「您别介!我跟
你没那么熟,别一口一个『秋岩』地叫著。」

  「那……何处长?」那人带著尴尬的笑看著我。事后我才知道这人总共没比
我大两岁,但几年前刚进市局的时候居然还追过夏雪平,但夏雪平根本都没正眼
瞧过他。

  「嗯。这么晚了,保卫处的人有何见教?」我对对方问道。

  「别紧张,何处长,」对方说著,从自己的运动夹克里掏出一个被卷成一卷
的信封递给了我,「拿著,这是沉副局让我给你的。」

  我展开信封,从里面掏出那个东西——那是一只崭新的白色优盘。

  「呵呵,副局长还真是有效率。」我心绪不宁地说道,「沉副局还有什么别
的话么?」

  「他让我转告您,从今往后,咱们就都是自己人了。」那保卫处的干事饶有
意味地冲我笑了笑。

  「大家都在市局共事,他又是副局长,不早就都是自己人么?」

  那保卫处干事听了以后,用毛巾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对我笑了笑:
「那我就不多打扰何处长了,祝您晚安。」

  我白了一眼那人,直接关上了门。

  在关上门以后,我果断关了笔记本电脑的无线网络接收,把优盘插入,迫不
及待地点开了那个偷拍视频,又看了好几遍陈月芳找出装满了混合药剂溶液的注
射器,却对叶莹撒谎说自己并没有找到那一部分的画面。

  看著看著,我的心里由困惑转变为觉得颇为讽刺:在屏幕上这个看似被动于
我身下猛压后入、实则自己主动用双腿勾著我腰部和屁股、不断在我身上索取的
叶莹,从我一开始意识到她的身份的时候,我从头到尾对她都是心存怜悯,实际
上,她到死都在想著对我猛下杀手;而对于整个视频里大部分时候都是女上位却
被当时的我死死拉住双臂的陈月芳,我似乎在察觉到她与桴鼓鸣有关的时候,从
未想过把她从这个万恶的深渊中拉扯出来,而一直都在想著怎么让她跟著这个深
渊一起被填埋,但是在这个时候,她确确实实放了我一命;——这难道不是一种
讽刺么?

  「秋岩,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不得已……」

  「秋岩,放过我好么?我答应你,我不会伤害美茵,我不会伤害劲峰,我也
不会、也不想伤害你!我不想伤害这个家里的所有人!」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愿意把我的那份爱送给你……」

  「请你给我一个机会,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了,我愿意跟你们三个一起,组成
一个美好的家。可以吗?」

  ——此时此刻,当我闭上眼,我所看到的便是她说起这些话时,眼神中那没
有底线的卑微,以及我冷漠拒绝她后,她那闪著泪花的无言以对……

  倒也真是怨我自己,叶莹本就是秦楼楚馆长大的女子,即便她原先出身富贵,
但是面对人情世故,五脏六腑早都硬如顽石;而陈月芳纵使杀人如麻,说到底她
也只是个想为亡夫故子报仇、却因手无缚鸡之力而走投无路的凄苦人妻,世情冷
暖她最懂,便也最渴望其他人的温暖和怜惜。我自己不会识人,谁也怨不得怪不
得。

  于是,关了视频之后,我彻底没有睡觉的心情。

  我洗了个澡,然后又穿上牛仔裤和夹克准备再出门,可一时之间,却也不知
道去哪,只好坐在沙发上默默抽了根烟,然后又脱了身上所有的布料,全裸著躺
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发呆。

  我试图放空自己,不去想对陈月芳的怜悯和懊悔。结果,满脑子又都是桴鼓
鸣的案子。

  所有我接触过的细节和我自己想到的、夏雪平还有其他人想到的那些疑点,
现在的我根本无心思整理,于是这些片段一时间全都像《哈利·波特》中那些长了
羽翼的信笺一样一并在我的脑子里到处乱飞,而且它们越飞,我对这个案子的产
生的脑洞也就越大:为什么这个案子结案如此草率?难不成是胡敬鲂和沉量才合
谋么?难道说,其实他俩也参与了桴鼓鸣策划,或者根本他俩才是幕后主使、苏
媚珍的幕后老板?苏媚珍居然是桴鼓鸣的那个X先生,既然如此,徐远是否也参与
到了其中?

  ——再转念一想:嗨,我都忍不住嘲笑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首先沉量
才应该不可能是跟苏媚珍合谋的人,他虽然平时跟夏雪平一遇见就总会吵个你死
我活,但沉量才更多是因为嫉妒夏雪平、接受不了的是夏雪平一女人居然能力比
自己强,而且这家伙是个直男癌,又死要面子,夏雪平做出的不少事情看似铤而
走险,实际上最后证明全都是正确的,反而沉量才他自己看似小心翼翼,却屡屡
捅娄子;其次,他这么急切地想让苏媚珍被判死刑,从今天开会时的眼神,和今
晚他在三楼小办公室里的播放徐远与苏媚珍或交媾时或敦伦后说的那些对白时候
的狡诈的笑,让我觉得他的所作所为应该不是为了把苏媚珍灭口,而是故意要对
付徐远,或许他巴不得想把徐远也构陷成桴鼓鸣的一员——不过他这么做,也真
是缺了大德,竟然跟司法调查局的人勾连在一起对付徐远;明明若不是徐远真心
把他当兄弟,以他沉量才的水平和气量,别说现在这个副局长是徐远力排众议给
他拉上位的,就算是七八年之前,他连重案一组的组长都根本不可能当上。

  那么接下来,仔细想想,徐远就更不用怀疑了,他也不自然应该是苏媚珍的
同伙,尽管二人同床,并且还经常会在徐远不知情的情况下找如大白鹤这样的外
援——他被苏媚珍劫持、然后又对苏媚珍朝胸口开枪,这就说明他对苏媚珍的事
情是真的不清楚,就算是苦肉计也没有人敢玩这么大的;何况徐远自己说过,他
真把我外公当父亲、把我舅舅当兄弟尊敬著,而且从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做的
事来看,他也确实把夏雪平当亲妹妹照顾著,所以也更没有可能有想要杀了夏雪
平的想法。

  至于胡敬鲂……胡敬鲂么……我对这个人真不敢说了解,毕竟就今天一天,
我实在是听了关于他的特别多的事情了,这个人的复杂程度对我来说要高于魔方
和鲁班锁;按照已知的这些事情来讲,胡敬鲂有杀夏雪平的心思,那是在正常不
过的事情了,毕竟自己的侄子死在了夏雪平枪口下不说,还被当著万人大会公开
折了面子,但他毕竟现在是副厅长了,以他的身份想要弄死夏雪平,肯定还有其
他不少的高级的办法,比如构陷杀人、贪污、出卖情报,或者是其他的政治手腕;
就算他的秉性仍然是七八年前那个蝇营狗苟的省警察厅督导责任办公室主任,或
许对于苏媚珍的纵容应该是有的,但是,跟一个网络恐怖分子勾结,而且还放任
其杀了那么多人、还包括自己的手下,这如果事情败露,法律责任惊愕舆论责任
他这个副局长也承担不起来不说,尤其是对于他这种极其好面子的人,这样的手
段,实在是有点不上台面。

  而且,在上午开会的时候,当沉量才陈述完自己对苏媚珍死刑的想法时,胡
敬鲂开口说的第一句批语,就引用了小说里德川家康的俳句:「量才,我明白,
而且你说的很好,但是『杜鹃若不啼,待之莫需急』,你明白吧?」

  说完,胡敬鲂还对沉量才露出了一个万事尽在掌握中的那般自信的笑——我
凭直觉认为,胡敬鲂在这句话里,也在暗暗针对徐远——同样的好面子、同样对
徐远有意见,若不是因为这两种共性,胡敬鲂恐怕也不会跟沉量才尿到一个壶里。

  那么这么快结案,除了要借此狠整徐远以外,也就只有一个原因了——后面
那部分杀省厅警察、杀J县的几个警察和J县H乡那位马老先生的那几个案子,本来
就没人能解释得通,并且正好还赶上苏媚珍昏迷不醒,她又被徐远发现用匕首给
香青苑的老板仲秋娅割了喉,所有屎盆子就只能往她一个人身上扣。

  ——苏媚珍杀省厅和J县的一堆警察,理由其实怎么编都行,问题是如果所有
事情都是她干的,那她杀了马老先生干嘛呢?总不能是因为杀上瘾了,就手去收
拾了那么大岁数的人吧,H乡乡政府到J县城开车还二十多分钟呢。并且马老先生
也根本不是被匕首杀掉的,是被人用手机充电接线勒死的……苏媚珍、陈美瑭、
刘虹莺、段亦澄、周正续……这五个人里,苏媚珍和周正续的刀子使得都很厉害,
但是用手机充电接线杀人这种事,反倒是很符合刘虹莺那姑娘的妖邪气质的。

  一说起周正续来,我其实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个老哥为什么要把刘虹莺供出
来之后,接著就自杀,还来了个咬舌自尽外加含下氰化物胶囊双保险——含下氰
化物自裁或许是一个前特种兵最后的虚荣,但他既然选择了跟警方坦白,为什么
还要想不开呢?「桴鼓不鸣,一诺千金」——这遗言搞得跟托孤似的……

  ——等一下,「托孤」?……嗯,有点意思。

  想到这里,我便盖上了被子合了眼。

  囫囵睡了四五个小时,我便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洗漱过后在食堂里随便喝了
点酸奶,吃了回疆口味的羊肉洋葱烤包子,我便赶紧去了趟办公室签了个到,对
值班的邢小佳和卢槟嘱咐了一下别忘了把今天本来就要上交的一些材料在几点之
前都送到哪个部门。

  刚出了办公室,又听到走廊里一阵嘈杂,仔细一看,是廖韬跟著一帮经侦处
的同事在按著一个四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往三楼审讯室里塞。仔细一看那男人的
面孔,我不禁笑了出声:那男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陈赖棍。

  「哎哟喂,这不是陈老哥么?他怎么进来了?」

  我刚准备逗逗陈赖棍,但他马上就在审讯室里双眼一翻,晕了过去,「这……」
看著他这样子,我吃了一惊。

  「别担心,这老小子装死呢,就著一上午这么一会儿功夫,玩这一套已经玩
了五次了。」廖韬无奈地说道,又招呼著自己的同事先把陈赖棍架上审讯椅,接
著喘著粗气,「要不然……呼……他怎么能叫『赖棍』呢?我操他妈的……这老
小子长得又干巴又矮,还真他娘的有力气!」

  「他这是有什么事情犯在你们手里了?」

  「嘿嘿,桴鼓鸣呗!」廖韬笑道。

  「他还跟桴鼓鸣有关系?」

  「有,但是关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知道一直在报纸上刊登广告,说如果
不往社群网上某某账号里转账多少多少钱,桴鼓鸣就还要在杀人的,是谁么?」

  「难不成是他?」其实我还一直以为是叶莹干的,毕竟她之前往时事传媒大
厦送过炸弹。

  「还能有谁啊?这家伙今早登录那几个社交账号,一下子就被我们和网监处
的同事锁定IP所在地了——这老小子一边下载著欧美色情片,一边用社交账号收
钱呢!」

  「呵呵,还真有给他转账的?」我难以置信地问道。

  「网络那么大,啥人没有啊?并且那本来就是个三流交友网站的『社群网』,
因为他的炒作,一下子就增加了了五百多万用户,股票也从垃圾股变成了AAA股,
这老小子没少从里面捞钱——前两天我出差,就是去南方的几家证券交易所处理
这事情了。据他的一个同伙介绍,这老小子貌似是那个刘虹莺的一个相好,好多
事情都是他从刘虹莺那听说的。」

  「怪不得他对桴鼓鸣的事情门清得很,刘虹莺那姑娘还真是来者不拒,什么
恩客都接呢!」

  「妓女么,敞开衣襟做生意,可不是什么客都接?这老小子……今早还准备
发广告,造谣说夏组长已经死了,呵呵!」廖韬喘了口气,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
的汗水,对我说道:「行啦,我不跟你多说了,我这还得进去继续撬狗嘴呢!」

  「嗯,你忙吧。」我点头笑了笑,看著审讯室里的经侦处同事在拿著矿泉水
往陈赖棍的头上浇灌,这家伙明明鼻子和嘴角已经动了好几下,眼皮也忍不住眨
了眨,但就是装晕不醒。

  接著,我又下了楼,在警局附近的水果摊买了一些火龙果、蓝莓和莲雾,便
把车子开上了前往医院的路上。在我走美茵病房门之前,我就在走廊里听见一阵
手忙脚乱的嘈杂。我连忙跑进病房,只见美茵正在大吵大叫著,还胡乱地往地上
狠狠砸著东西:「——你们不让我下床!那就赶紧把我妈妈夏雪平给我找来!你
们不让我见妈妈是什么意思?你们都是坏人!婊子!快把夏雪平找来!她说过她
不会不要我的!你们都给我滚!我要夏雪平!我要我妈!」

  说著,美茵正拎起一瓶葡萄糖溶液往地上猛砸了一下,那瓶溶液正好在我鞋
尖前面一点的地方炸开。

  「哟……何警官,你没事吧?」病房里的一个护士见了我,一脸惊惶无措地
对我说道,又看了看美茵。

  「我没事。你们没事吧?」

  「没事……但是你妹妹这个样子……实在不好意思!」

  「怎么突然就这么躁动了?」

  「也就是十分钟之前的事情,我们的一个护士过去给她输液,把她吵醒了,
她一醒来就吵著要见夏警官……但我们也都不知道夏警官去哪了,我们是真没注
意所以也真不知道!可能是会洗手间,也可能是回警局都有可能,我们这帮当护
士的哪有权力转盯著夏警官呢?结果,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您妹妹就闹起来了,
而且她最近情绪和内分泌也确实都出现了严重紊乱,半夜老是也做噩梦;这不,
给她打了一针安定都没起作用,估计是这两天总吃药片有点耐药了……要不然,
何警官,您联系一下夏警官吧!」

  「我知道了,我会的。给你们添麻烦了。打碎的输液什么的,麻烦您代我跟
你们医院财务打个招呼,我会让局里财务处直接从我工资里扣的。」我对著那护
士带著歉意地说道。

  「哎呀,这……这倒是用不著,何警官……」

  「用得著,应该的。」

  于是我试探著走上前去,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一把搂住美茵;她像是
被雷击中一样,整个身体都往后挪了一下,一抬起头,只见她满脸是泪;她盯著
我看了七八秒才反应过来我是谁,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将我死死抱
住不放。

  「——哥!」

  「嘿呦呵!你这小坏丫头!……哎!劲儿这么大干嘛?我喘不过气来了都!
刚听你的呜哇喊叫,我还寻思著你光要夏雪平不要我这个哥哥了呢!」我抚摸著
美茵的头发,故意对她开玩笑道。

  「哥!呜呜呜——妈妈又不要我了……夏雪平这个坏妈妈又不要美茵了!」
美茵趴在我的胸口,对我嚎叫道。

  「瞎说!夏雪平怎么可能不要美茵这么可爱的小坏丫头呢?她就算不要我了
也不可能不要你啊!你知不知道,你被掳走那几天,夏雪平有多担心你?谁告诉
你夏雪平不要你了啊?」我拍了拍美茵的后背,安慰她道。

  哪知道美茵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后,瞪圆了眼睛伸出手指,指著靠著她旁边最
近的女副护士长咬牙切齿地嘶吼道:「她!就是她说的!」

  那女护士长一听这话瞬间懵住了,摘了口罩苦笑道:「……孩子,我什么时
候说过你妈妈不要你了?」

  美茵横著眉毛,咬著后槽牙对女护士长大声喊道:「你说了!你说了!就是
你说了!」说著,美茵又指著满屋子的护士喝道:「还有你!你!和你!就是你
们说的!就是你们不让夏雪平要我的!你们都准备把夏雪平骗走之后拿枪打死我!
然后再吃我的肉!」

  满病房子的护士都有些哭笑不得,有几个比美茵也就大了一两岁的小护士沉
不住气,还还了两句嘴——这不是尴尬么?我问的那句「谁告诉你夏雪平不要你
了」其实就是哄人玩的话,但美茵此时精神状态确实不好,再加上我猜想她熟睡
中确实做了噩梦,然后一醒过来发现夏雪平又不在自己身边,因此就这样发了疯,
约摸著她现在其实还有些半梦半醒的状态,于是一听我这么一问,她居然就这样
借著话茬胡乱开枪,给护士们弄得不知如何是好,这要是不知缘由的路过,怕是
能制造出冤案来;但毕竟美茵现在是病人,经过严重惊吓后心智混乱,又是个小
姑娘,谁也没办法对她斤斤计较。

  「好了好了!哥哥在!哥哥在!哥哥一直在这呢,哥哥证明她们没说这话!
美茵刚才看到的听到的,那都是老恶婆子苏媚珍变得戏法吓唬美茵的!根本没这
么回事!这些穿白衣服的小姐姐们,全都是夏雪平派来保护美茵的,知道吗?你
看看这些姐姐,她们长得都挺漂亮可爱对吧?咱们美茵最懂事、多聪明了,可不
能上苏媚珍的当、随便怀疑批评这些漂亮姐姐噢!」这一出给我弄得其实也很是
难以为情,我眼珠一转,连著抚摸美茵的后背,带亲吻她的额头,对她安慰著然
后编了个「小故事」来哄她。

  「哇——坏哥哥,臭何秋岩,你也欺负我!你净跟我这瞎说!呜呜呜……」
没想到美茵依旧嘟著嘴,尖声哭诉道。

  「我……我怎么又欺负你了?我哪瞎说了啊?」

  美茵对我依旧指著那副护士长,对我愤怒道:「呜呜……这个哪里是『漂亮
姐姐』?她明明是『漂亮阿姨』!你看看,你是不是瞎说?」

  美茵这话一说出来,整个病房的护士都笑了起来。

  「好好,是我说错了!我不对!你说吧,要怎么惩罚哥哥?」

  正说话间,美茵揉了揉刚流出泪水的双眼,打了个哈欠——很可能是镇定剂
起了药效:「啊——呵!那我就……我就罚你……去把妈妈找来吧……我先不跟
你说了,我要睡觉觉了……等我醒了,我要……我要夏雪平……呼——呼——呼……


  一句话没说全整,呼噜声就已经打了出来。我赶忙把美茵轻轻地扶著躺下,
在护士的帮助下把枕头垫好、又给她盖上了被子。

  「辛苦各位了!家妹本来性子就刁蛮,这又受了刺激,这段时间实在是对不
住了!」

  「哪的话,何警官客气了!」「没事,这是我们应该的!」

  跟护士们客套了一下,我便跟随著在她们身后走出了病房;刚关上门,我又
被刚刚那个副护士长叫住了:「何警官是吧?能借一步说话么?」

  「哦,没问题。」接著我跟著这个副护士长走到了走廊尽头的床前。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骆,是……」

  「我认识您,骆副护士长,」我打断了她的话,满心都是夏雪平现在去了哪,
「之前那个申萌还在世的时候,我来这里拿过她的档案,那时候我就见过您。您
有什么事情么?」

  「呵呵,何警官快人快语,怪不得小小年纪初出茅庐就能受到市局的局座和
副局座的青睐,做了风纪处的代理处长。」骆护士对我笑了笑,然后对我说道:
「本来这些话应该是主任医师殷大夫或者市局的薛医生跟你聊的,但是薛医生去
出差、殷大夫今天要去省卫生局开会,这些事他们俩就交代给我了;而且,恕我
直言,因为我很早之前也是个心理医生,早先因为结婚、再加上之前遇到了一个
极端病患,所以辞了职,后来生了女儿之后才来的这里当护士——话题被我扯远
了,呵呵,但我想说的是我也有资格说接下来的话:我个人,还有殷大夫、薛医
生,咱们三个一直认为,等这次事情过后,你应该带你家里那位女士去专业心理
诊所做个检查。」

  「嗯?」我疑惑地看著骆护士,因为之前明明说了美茵的恢复治疗还不错,
三天以后就可以出院了,但是我和夏雪平暂时还都有得忙、父亲现在还在看守所,
家里就真没别的亲戚了,现在美茵出了院之后去哪住都是个问题,现在被骆护士
这么一说,我便更加心忧,「请问您是发现什么异常么?美茵她是不是哪里有什
么不对劲?」

  「呵呵……你妹妹到时没什么,女孩子在青春期心理承受能力本来就是一个
逐渐变强的状态,女生的心理调节能力其实要比男生强,她慢慢就会调整好的;
况且这次她是被绑架,之后肯定会有点后遗症:殷大夫已经给她开了一些调节内
分泌的药物以及协助睡眠的美拉酮宁,过半个月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骆护
士停顿了一下,接著说道,「我说的『你家里那位女士』指的不是你妹妹,我指
的是令堂夏警官——恕我直言,夏警官的情况,比你妹妹何美茵的情况要严重得
多。」

  「哦?这……这我还真没察觉到……」我确实是没有察觉到,并且我还一直
以为夏雪平的心理素质不错,天天挂著Poker-Face以至于谁都不知道她脑子在想
什么,遇到多大事都可以临危不乱;当然,在她家被我发现她和艾立威通衾共寝
的那次除外,那属于特殊状况。

  骆护士想了一下,对我说道:「何警官,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能否如实回答?」

  「您请,但问无妨。」

  「我听老薛说,夏警官平时酗酒,在上班的时候有时也会喝两口,是不是这
样?」

  「是的。她现在喝不喝酒我不清楚了,上个月的时候我去过她现在住的地方,
我看她平时把伏特加和威士忌当水喝。」

  「嗯,」骆护士点了点头,又问道,「她平时可否有药物依赖?——安定成
分、布诺芬成分、美拉酮宁这种也都算。」

  我回答道:「她确实会吃不少止痛片,但我猜跟她过去受过的伤有关吧?在
她身上有一定程度的烧伤,还留下了好几个枪疤。」

  「那她平时在家的时候……」骆护士顿了顿,对我尴尬地笑了笑,接著说道:
「呃……下面这个问题你要是不方便说可以不说——这样吧,我问你你只需要点
头或者摇头就好了:她平时下了班在家的时候,会有以下至少一样怪异举动么?
比如把自己关在狭小空间里——长时间把头埋在冰箱里也算;比如对著镜子自言
自语;比如无视他人裸露自己身体;再比如喜欢长坐或睡在家门口或者阳台上。」

  我清咳了一声,对著骆护士点了点头。我心说夏雪平那哪是无视他人裸露自
己身体,她家的房门都快成一个结界了,只要她一回家进了那房门,她似乎都不
知道衣服是一种什么物品了;细数起来:徐远和苏媚珍看过她光著身子时候的样
子好几次;沉量才我还不清楚,但貌似他没送夏雪平回家过;丘康健这个男闺蜜
也看过无数次了,我记得他自己坦言还帮著夏雪平处理过呕吐;艾立威就更不用
说了,虽然现在张霁隆一个、小C一个告诉我很可能他俩之间没什么实质的床事,
但是在我看来毕竟不但看过而且上了手摸过了;再加上曾经闯进过夏雪平家里的
那江湖四大杀手其中之一;夏雪平的裸体都快被她自己摆进巴黎卢浮宫、放在断
臂维纳斯边上了。

  看过她几次裸体的还有我,当然,不能算我中了孙筱怜的计谋、她著了刘公
子的歪道那次,我这个做儿子的敲开她房门她都不以为意——也就是我刚去她那
里没几天,我那不少恶言恶语损了她几句,她才把短袖和薄短裤穿上;但现在一
想,万一她依旧我行我素、赤身裸体,那么我因为犯了癫痫症她抱著我、第二天
早上我又用后入的姿势在她女性禁地隔著热裤摩擦阴茎的那一晚……

  骆护士见我羞愧地点了头,并没有任何戏谑,反而表情郑重了起来:「那就
是了——看来我推测的没错。你有时间跟局里请个假,带她去专业的心理疾病诊
疗机构看一下吧。我估计去了之后,诊断也应该是向我想的这样:夏警官应该是
有中度的抑郁症性双向情感障碍,并且带有一定的自闭症状。我想,她之前一定
经历过三次或者以上的断崖式重大变故、或者核武器爆炸式情感伤害才会这样;
而且,她跟楼上被监禁的那位苏处长跟她的关系我也听说了,这次这件事情一定
给了她不少打击。心理疾病这东西可马虎不得,会影响一个人平时的言谈举止和
心思情绪不说,还会造成一些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并且,你妈妈做的还是刑警,
心理疾病对她而言著实是个致命因素。」

  我细细想来,确实应该如此:早在我刚出生没多久,外公就被杀了;在我小
的时候外婆和舅舅全家被戮;在此后,她又跟父亲离婚,加一起正好是三次打击。
而之前我来的那回,她陪在美茵身边躺在床上,眼神十分的呆滞,被在一起二十
多年的姐妹背叛、而且对方还要向自己索命,换做是谁都会觉得受伤。

  「确实……这么一想,还真是她身边像我这样的人疏忽了。」

  骆护士笑了笑,对我说道:「何警官,你也不用自责;其实在成年女性里面
有不少也会出现这种心理疾病,比如我早前就遇到过几个女企业家和议员就是这
样,及早发现治疗,还是没有大碍的。」

  我叹了口气,想了想,桴鼓鸣的案子到现在这样被硬算作结案,即便如此夏
雪平也不可能马上有时间去接受心理治疗,这几天她能来陪著美茵已经是局里开
恩了。而且就算是她有时间,如果我说要带她去心理诊所,她会是什么反应?大
概很可能是完全排斥吧。

  「那……我能问一下么?一般这种情况,会对她进行怎样的治疗?我先知晓
一下,等我跟她说的时候,也好给她一些心理准备。」我对骆护士问道。

  骆护士对我说道:「一般来讲,患有这样病情的人,其实最好的治疗方式就
是有人陪著她,与其他人有足够的情感投入——尤其对于她这种有离异经历、却
事业有成的40岁左右的女性来说,你看她们平时表面上看起来铿锵玫瑰似的、甚
至会给人感觉有点像仙人掌,但其实她在内心那部分,永远脆弱的如同二月份开
春之后河面上的那层冰面;我跟你说实话何警官,其实对于她来说,药物治疗和
谈话、催眠什么的并不见得有什么效果,最多是辅助治疗,最好的治疗办法,是
在朋友和家人的促进下,去让她把她自己重新投入进一段感情关系之中,让她能
够感受到他人的情感传递,感受到来自外界的关注、支持和保护,让她有对象和
足够的机会让她进行情感表达,是对她最好的治疗和帮助。」

  「您是说,应该让她恋爱,对么?」

  「她的表情、说话的方式、看人和事物的眼神,都在提现著她确把自己的孤
独当成了独立、把伤痕当成了盾牌;其实她内心也渴望恋爱,不论对方是谁,她
的内心其实远远要比其他人看到那样丰富;只是她自己都骗过自己、把自己本心
隐藏到连她自己都找不到,所以周围人才都会以为,有这样的形象的女性是不需
要感情世界的吧。」骆护士看著我,掩口笑了笑,「哎哟,你看我,作为一个旁
人我的话似乎有点多了。所以我还是建议你,何警官,能够带夏警官去专业的机
构看看。」

  ——「她内心也渴望恋爱,不困对方是谁」么?

  我感谢地对著骆护士笑了笑:「这样,我清楚了。谢谢您这么关心,骆副护
士长。」

  「没关系,医者本职,应该的。」

  骆护士转身去了办公室,我想了想便满楼层地找著夏雪平。找了一圈,差点
连女洗手间都进去了,还是没发现夏雪平的踪影。

  我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艾立威的病房,搞不好夏雪平会是去找他了。在我听了
骆护士的话之后,我心里复杂得很,一方面,我认为不论夏雪平到底跟艾立威发
没发生实质性的东西,我总觉得我似乎是有机会的,夏雪平毕竟她自己也需要恋
爱;但另一方面,照骆护士那么说的话,艾立威也是有机会的,而且他比我更具
有优势:他为人冷静、比我成熟稳重、心思细腻、更会照顾女人、在男女情感角
度上讲他比我跟夏雪平相处的时间长、更了解夏雪平的喜好、更知道怎样能让夏
雪平开心、长相也勉强不差……哎,骗谁呢,这家伙比朱一龙、于朦胧都帅,正
讨女人喜欢的相貌,我真不好意思说人家长相「勉强不差」;如果夏雪平真的对
艾立威产生感情,那么那将是牢不可破的心念,那我也基本可以在这段故事中正
式杀青了。

  我匆匆跑到楼下艾立威的病房,但是在这间病房里,除了躺在病床上惊慌地
放下报纸看著我的那个上次随地吐痰的老头之外,并没有其他人,连艾立威也不
在。一瞬间我当然多疑态度又占据了大脑,脑内出现了在这层楼里、甚至医院大
楼里各种适合男女做爱的的地点、以及在相应地点合适性交乃至受孕的姿势……

  然而,我都在清洁工的监督下进了女洗手间、还翻看了一下防止皮搋子的储
物间,仍然没发现夏雪平。

  一转头我看见几个配枪的制服执勤警员,我猛地拍了脑门才想起来,说不定
夏雪平是在苏媚珍的病房里。跟父亲离婚的十年来,夏雪平在爱情上连花都没开,
但是对于友情她则一直灌溉得茂盛,至少她自认为如此;她是把苏媚珍真心当做
朋友看待,既然苏媚珍现在就躺在美茵病房的楼上,即便苏媚珍背叛了她、想要
杀她,她也不可能不过去看望一眼。

  于是便上了楼,走向了苏媚珍的病房。像苏媚珍这帮重案犯,或者是跟大案
要案有关的证人和提出需要受到保护的患病原告住的病房,一般的格局是从走廊
进到里面之后,首先进入的是一个小客厅,从小客厅穿过了经过一个小走廊,开
了另一尽头的门才是真正病房的房门,执勤的时候,外面派四个制服执勤为一组,
荷枪实弹在外面搬两把椅子,两个人坐著休息、两个人在门口站岗;小厅里面有
通常会有一座或者两把沙发椅,两架行军床,供里面的人休息,按规定,没六个
小时轮换一次岗位。我过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外面的四个轮岗喝水,里面的还有
一位出来端了护士送过来的糖醋凉皮。

  「哟,小何老弟来啦?从『长安荣耀』刚送过来的凉皮子,屋里头沙发上还
有三不沾和麻酱烧饼,酒菜没有,都是碳水干粮,要不要一起尝尝?」这几个执
勤警分分跟我打著招呼。他们几位虽然官职和警衔都没有我高,但是各个年纪比
我大,有三位还是我刚上警专时候照顾过我的师兄,过去上警专的时候还一起出
去喝过几次酒。

  「不了不了,几位大哥这么早就吃中午饭了?」我寒暄道。「呵呵,你怕是
不能信了,这得算是昨天的晚饭!不跟你闲聊了,都快饿抽筋了!」

  「那您几位快吃吧。问一句:夏雪平在里面呢么?」「哦,在呢在呢。艾立
威也在呢。」

  我听了后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闷著头往里面走。

  隔著门玻璃,我便看见夏雪平站在苏媚珍的病床边上,正被艾立威紧紧拥抱。

  艾立威这厮已经换上了平时那件他习惯穿著的双排扣黑色呢子大衣和白色衬
衫,双腋下也没了那副辅助双拐,看样子他的伤愈合得差不多了;此刻的他正搂
著夏雪平的纤腰,把双手理所当然地交叉著,放在夏雪平的髋骨处,双眼深情地
凝视前方,还微微低下头贪婪地嗅著夏雪平的长发;而夏雪平却把头冲向苏媚珍
的身体上,所以我窥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双手无力地搭在自己的裤线两侧,全
身一动不动,像是刚被剪了丝线的木偶一样,又像深秋时节牢牢挂在指头、死活
不落地,但依旧慢慢腐烂的果实。

  在门口,看到这一副景象的我,心中自然是怒不可遏,我真想就这样冲进去,
薅住他的凤梨头、把他的额角往那大理石窗台上猛撞,当我正准备闯进去、刚刚
将门开了条缝隙的时候,我听见艾立威对著夏雪平开口说话,于是我连忙卸了胳
膊上的力气,只给病房的门留下一条缝隙,然后我靠著门框,听著里面的动静。

  「……以后不许再说自己是灾星!你知道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不
是你对谁都冷言冷语、不近人情,也不是你只顾著自己的想法、枉顾他人、然后
总给别人带来太多麻烦,雪平,你这个人最大缺点,是你太愿意胡思乱想,太喜
欢贬低自己,太容易把自己处于绝望的境地,除此以外,你对我来说别无缺点,
你是一个完美的女人!局里还有很多人都支持你,在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还有很
多你的粉丝呢!所以,别再说丧气的话了,好吗?」艾立威语气诚恳地说道。

  ——怪不得那些极端女权主义者们会说出一句话:宁可信世上有鬼,也不信
那男人的嘴;他口口声声说夏雪平完美,口口声声说夏雪平对他来说「别无缺点」,
但算上他拿来哄夏雪平的那条说夏雪平总是妄自菲薄,这一下子总共就罗列出来
三条缺点来。

  ——呵呵,艾师兄,我也不进去打扰你、跟你吼了,我给你机会,我就默默
站在门口听著你口吐莲花,听著你忽悠,让你接著忽悠。

  夏雪平依然麻木地站在艾立威的怀抱里,一动不动地盯著躺在床上、带著氧
气罩的苏媚珍,缓慢地用著悲怮的语气说道:「对啊,对啊……我确实给太多人
带来了太多麻烦。」

  「不是这样的!」艾立威握著夏雪平的肩膀,把她无力站稳的身子摆正,然
后把自己的脸几乎要贴到夏雪平的鼻尖上,对著夏雪平激动地说道,「我刚刚……
那是失言了,我的意思是,你用不著自轻自贱。雪平,虽然最近一直在你身上发
生变故,但是你也用不著把自己看得如此不堪,你懂吗?」

  「就是这样,艾立威,别再搪塞了。你们这些平时在我周围的人,全都在哄
我罢了:我在现场杀了那么多匪徒罪犯,但是我永远都是间接害死祁雪菲的那个
人,虽然那天在茶餐厅里我果断对段捷开了枪,但是,他对我撕破脸来控诉我的
过失的时候,那眼神瞪得我心慌;我一直想著,不让何劲峰掺和进我的生活里,
我想著不去影响他和孩子们,他们是无辜的,可结果美茵被绑架、劲峰现在还在
看守所里,我的疏远反倒是让他们身陷困境;我想努力想要感化陈美瑭、想去保
护她、劝她放下手枪别再作恶,我想帮她解开她的心结,可结果我连跟她好好坐
下来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反倒教她直接丧命;我一直以为,我待我最重要的朋
友之一的苏媚珍甚好,我把她当知己、当亲姐妹,却没想到她竟然恨了我二十多
年,在这二十多年里她每天每夜都在想著怎么除我而后快——我关注的、看重的
人,不是因我而遭难、受伤、丧命,就是背叛我、暗算我、或是离我远去,我夏
雪平这一辈子,还真是失败呢!这一切不恰恰证明了我是一个灾星、一个招人讨
厌憎恶的不祥之人么?最近几天,我一直都在想,我这个警察,可能不做也罢……
甚至我这条命,不要也罢……」

  夏雪平这一番话给艾立威说得手足无措,在门口偷听的我,心中也倍觉刺痛。

  站在屋里门外的我和艾立威,此刻间竟同时叹了口气。

  「你别这样说!」艾立威说完,激动对著夏雪平的嘴唇便吻了下去。

  我又一次忍不住想往病房里闯,但还没等我挪步子,夏雪平直接用力推开了
艾立威,侧过了身子低著头黑著脸,紧闭了眼睛,又翻著眼珠睁开,微微撇了撇
嘴角,横著眉毛对艾立威冷冰冰地说道:「你这样做又是干嘛?用亲嘴来堵我的
嘴?以为自己在演好莱坞电影么,还是当我是高中的女生?」

  艾立威似乎也觉得自己的举动不妥,低著头带著十分的歉意说道:「对不起……
是我冲动了!但……雪平,我是真的不想再听你说这样的话……你知不知道大家
看了你这个样子会有多心疼?」

  「可是活著对我来说,确实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我根本留不住那些我在意
的重要的东西,与此同时我还会不断地给人制造麻烦——我就是个麻烦……」夏
雪平低著头丧气地说道。

  「并不是这样!」艾立威大喝道,又一把抱住夏雪平,然后胳膊绕过夏雪平
的背后抚摸著她的长发,「你还有那些支持你把你当做榜样的人……你还有你的
女儿美茵不是吗?当然,你还有我。你说你自己会不断地给人制造麻烦,那么,
如果你乐意的话,就成为我生命中最大的『麻烦』吧——雪平,跟我在一起吧!
我想去爱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我站在门口简直憋出内伤,但我再次忍住没往屋里闯,因为我想听听夏雪平
的回应。

  夏雪平依旧定格在艾立威的怀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在房间里出现沉默的时候,我突然发觉艾立威刚才那句话似乎有点问题:
「我想去爱你」——这是什么话?乍一听这确实是一种很浪漫的说法,正常男女
之间一方对另一方告白的时候,一定是简单的「我爱你」、「我喜欢你」这样的
肯定语气,或者是「我想对你好」、「我想跟你结婚」这样的愿望表达——爱就
是爱、喜欢就是喜欢,根本不需要摇摆不定,而这句「我想去爱你」的表意是什
么?难道是「我原先不爱你,但我打算去爱你」,还是「我爱你对我来说是个很
困难的事情,但我正在说服自己让我爱你」?

  而我刚想到这,沉默良久的夏雪平开了口:「可是,你明明也会背离我的。」

  听了夏雪平如此平静而冰冷的话语,抱著夏雪平的艾立威立刻放开了夏雪平,
就仿佛夏雪平突然被人套上了软猬甲,又像有人把夏雪平变成了一只仙人掌;在
他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惊慌,但接著他很明显地动了下喉咙、调节了自己的呼吸节
奏,又重新用双手握著夏雪平的双臂:「雪平,你在说什么呀?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会的。」夏雪平轻叹了口气,对艾立威说道。

  「你难道不相信我吗?」艾立威皱了皱眉头。

  「艾立威,除了徐远、除了小丘,在市警察局里,你确实是我最信任的男人,
我也知道一直以来你对我的支持和激励;但是,苏苏曾经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我
不确定你我之间今后会怎样,你又能确定吗?相信或者不信……其实我也不知道
了,因为信任对我来说,已经是我正在渐渐丢失的能力了,是在我体内正在死去
的一部分。」

  「可我值得你去相信!我跟你相处了七年,和七年之间我们并肩作战、朝夕
相处,你救过我无数次,我也为你受过伤,而且我们也曾坦诚相对、拥有肌肤之
亲——试问从你恢复单身之后,你身旁有哪个男的能像我这样与你亲密无间?这
些还不够你去相信的么?」艾立威依旧激动地说道。

  「我知道,但你仍然会背离我的。小艾,你应该离开的。」夏雪平仍然伤心
地说道,说完,又转过头看了看苏媚珍。

  看著艾立威下一步的动作仿佛又要去搂住夏雪平,此时此刻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可没司马仲达或者德川家康那么能忍的性子,于是我直接一把推开门,站到了
艾立威和夏雪平的面前。

  夏雪平见到了我,总算抬起了头,却又低下头,但依旧面冲著我伸出手背擦
了下自己的嘴角;艾立威似乎被我这突然闯入吓了一大跳,然后咂吧了两下嘴唇,
双手插进裤兜里转到另一侧背对著夏雪平,接著又回过头敌视地瞟了我一眼,对
我不忿地说了一句:「开个门,用得著这么大声?」

  「呵呵,我不寻思著能把苏阿姨吵醒是最好的么?」我回敬了一句,然后走
到夏雪平身前,对她微笑著说道:「美茵刚才睡醒了,吵闹著要我来找你。快回
去吧,不然小坏丫头待会儿醒了再看不到你,那帮护士可又都不好过了。」

  「嗯,我知道了。走吧。」夏雪平说著,从我的左手边走向了病房门。艾立
威想了想,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领带,也不知是对我还是对夏雪平说道:「我也该
撤了,档案股有好几份资料等著我去还呢。」说著也往病房门处走去。夏雪平见
了,立刻驻了足,硬等著艾立威先出门,然后让我走在她前面,才跟著我一起离
开了病房,走到了走廊里,又非要拽著我走楼梯。

  艾立威有些尴尬地回过头看了看我,又带著一半担忧一半失落的复杂目光看
了一眼夏雪平,接著才进了电梯下了楼。

  「刚才你一直在门口来著吧?」推开太平门,进了楼梯间,夏雪平便直截了
当地对我问道。

  「是。」我没有掩饰地回答道。

  「你都听见了?」夏雪平对我问道。

  「听见了,也看见了。」我对夏雪平答道。

  夏雪平咬了咬牙,去没再说出任何话。

  我其实也想说一些比如「你跟他之间愿意恋爱就恋爱」这样的气话,或者是
发表一些与艾立威那种听起来暖心的话相反的激将法式的言论,但从四楼走到三
楼美茵病房门前,我始终都没有开口,我知道这两种话无论哪一句说出来,都会
让夏雪平受伤。她受的伤已经够多了,我就别再撒盐了。

  我现在甚至想到,即便下一秒她真的决定辞职、或者真的决定跟艾立威在一
起,那都是她认为会对她自己好的选择,能让她至少从心里觉得好受一些的话,
那我情愿如此,我便也没必要去干涉。

  在美茵病房里,夏雪平沉默,美茵熟睡,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洗了两
只莲雾,给夏雪平递了一只、自己吃了一只,然后拿著手机刷了一会儿知乎;又
待了没一会儿,我觉得实在无聊便准备离开。离开之前,我看到夏雪平也坐在椅
子上,趴在美茵手臂旁边睡著了,我便给她的背上披了一件毛毯才离开。

  离开时候,无论我去哪,满脑子都是刚刚在苏媚珍病房里那幅令人气愤不已
的画面,想著艾立威刚刚匪夷所思的那句表白,想著若是徐远今天在的话,或许
艾立威对夏雪平如此的亲亲热热应该能收敛些——话说今天我一天都没见到徐远,
他倒是没去医院,但却也没在警局,他到底去了哪;一想到这些,我便也无心思
去干别的,于是,我随便找了一家美式酒吧,叫了一份苹果酱烧排骨配沙拉和一
杯根汁汽水、外带了一份大份水牛城鸡翅配薯条和生西芹蘸鹰嘴豆泥,然后又去
了商场里逛了大半天,到最后只买了一双Adidas的高帮运动鞋和一条Lewis的纯
黑色休闲裤,便回到了寝室,把衣服一脱洗了个澡,然后拿了本杂志放在床上,
把鸡翅摆到了杂志上,然后我躺进被窝里准备开电脑看一部电影。

  刚打开播放器,21世纪福克斯的的标题视频还没结束呢,沉量才便把电话打
了过来。我无奈地摁了空格键把电影暂停,然后接通了电话。

  「小何,在哪呢?」

  「我在寝室呢,副局长。您有什么吩咐?」

  「来局里,有紧急任务分配给你们风纪处——你顺便打电话,把你们风纪处
其他人都给叫回来;我派保卫处的人在你办公室等你,快著点吧!」

  我摁了下电脑键盘上的Home键,看了眼开始栏上的时间,现在是晚上6:41。
今天是风纪处全体放假的日子,这个时间又是普遍的晚饭时间,好不容易那些人
能有时间陪老婆逛街、陪孩子吃饭、陪男友女友约会开房,沉量才这时候能有什
么事,需要全体加班?——如果真是什么不得不办的大事,就像那次仲秋娅被杀,
他早就把话说清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打官腔。

  我坐在床上叹了口气,拿起了根芹菜杆,舀了一团鹰嘴豆泥往嘴里塞:我心
想如果这时候真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按照沉量才说的去给所有人打电话叫他们回
来加班,那么风纪处的这帮人嘴上虽然不见得会说什么,但在心里肯定是要骂娘。
因此,我决定自己先去看看。

  于是我连忙穿好衣服带了手枪出了门,一路小跑到自己办公室门口,见到了
那个保卫处警察。那个保卫处警察跟我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又带著我下了楼,转
眼间,我跟那警察便走到了网监处,但见网监处门口,两个保卫处干事正举著枪
指著吴小曦的头。而吴小曦似乎从来都没有带枪的习惯,但她面对两支手枪却也
毫不畏惧,气鼓鼓地站在那里,愤怒地与那两个保卫处干事对视。

  「喂,你们干嘛呢?都是自己同事,人家还是个女的,用得著这样吗?」我
只直接走上前去按住了那两个干事的手腕。

  可人家两个也是硬骨头,不但没放下枪,反而把自己的手腕在我的双掌绕了
一圈,又都齐齐把手枪指向我的脑袋,旁边的两个本在站岗的干事也走向我,制
住了我的双臂。

  「何处长,这没你事,请了。」其中一个按著我胳膊的干事对我说道,接著
两个人直接把我拽到了网监处的办公室门前才把我放开。

  等那两个持枪干事看我被拽到一边后,其中一位便侧过头对我解释道:「何
处长,咱们兄弟几个都知道这位鉴定课的妮子跟你的关系不一般,其实我们也不
想为难谁;但这是副局长的指示:任何人敢在这里喧哗叫嚷、妨碍我们保卫处和
你们风纪处的公务,我们都得拦著。别怪兄弟们得罪了。」

  而另一边还没等我说话,小C却急切地对我说著,看著我的时候小C的眼泪都
快掉下来了:「秋岩,他们保卫处的人把老白他们抓了!你帮帮忙吧,想办法救
救老白!」

  小C这茬话还没说完,网监处的防盗门就拉开了,里面一个稍年长的保卫处干
事从里面走了出来,瞪了小C一眼,然后对我往网监处的办公室里摊手道:「何处
长,副局长里面有请。」

  我只得连忙对小C点点头,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没事的,小C,你别担心,
我保证大白鹤他不会有事!」接著,我便跟著那个保卫处的人进了网监处的办公
室。

  一进办公室,一见那阵势,我整个人都被吓了一大跳:原本网监处的那些电
脑桌,全被推到了办公室最后面的地方,一桌挨著一桌紧紧地贴在一起,让办公
室里空出了好大一块地方;保卫处的干事们各个手持手枪,然后围成了一圈,圈
子里不只是白铁心,而是除了医院里躺著的苏媚珍之外的所有网监处的工作人员
都在,各个只穿了一件衬衫或者线衣,无论男女老少,全都直接坐在地上,被保
卫处的人困著;一见我来了,坐在最中间的大白鹤看了我一眼,又连忙低下头,
果断地躲避著我的目光。

  在他们身旁还有一张办公桌,上面堆满了手枪、手机和钥匙,在旁边是苏媚
珍的处长办公桌,沉量才此刻正坐在苏媚珍的电脑前,专心致志地快速敲著鼠标
和键盘——等我走近了,才看到这家伙正玩著《钢铁雄心》,操控的势力竟然还
是伪政权的皇帝,不仅击退了当年在野党先总裁一波又一波的攻势,还竟然在日
本军阀集团的后背猛插一刀,从地图上看起来,眼看就要把战线推到西伯利亚。

  「怎么著啊?」沉量才目不转睛地盯著屏幕,对办公市里的人大声说道,
「还没人站出来?我就要求你们这两拨人各自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这是多么费
劲的事情?有这么难么?行,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我就跟你们这帮人耗著,看看
咱谁能耗得过谁!」

  「副局长,您找我。」

  沉量才看了我一眼,把游戏存了个档,然后用脚撑地往后推了下转椅,看著
我问道:「嗯。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都联系了,应该都在路上。」我扯了个谎,又接著问道,「这网监处的各
位同僚们,都是怎么回事啊?他们犯了什么罪过?」

  「呵呵,什么罪过?与苏媚珍同罪!」沉量才撇著嘴笑著。

  我这一问才清楚:沉量才是领了司法调查局的号令,跑网监处这里锄奸来了。
按照他的话说,苏媚珍能在局里隐藏得这么深还没人举报,除了那个「你我皆知」
的原因——我看沉量才说这话的时候还抬了抬眉毛,便清楚他是故意暗指苏媚珍
和徐远的私情——还有一点,就是在网监处里还有苏媚珍的帮凶帮她掩盖身份、
外加做一些欺上瞒下的事情。沉量才说其实他已经派保卫处的人查了网监处所有
人的档案履历,然而一无所获,他相信肯定是有人刻意隐瞒了什么,索性他也没
什么耐心继续秘密调查了,而是直接派人过来,把网监处的所有人软禁在这里,
让他们自己招供。

  我听了之后,倒吸了半口气,心说「沉量小」您的八卦掌打得可真是急,而
且这抓内奸的手段也太古老、太大八股党了,但我嘴上只是问道:「那么我多一
句嘴,副局长,要是这些人里面没人招认自己是苏媚珍的同伙帮凶,可怎么办呢?」

  「呵呵,怎么办?那就把他们所有人都先关起来,咱市局不够地方的话就送
到看守所去——然后就得拜托你们风纪处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小何和你的
手下,就得对这帮人挨个审讯,必须得给我审出来个甲乙丙丁!」沉量才想了想,
点击了屏幕上的一个指令,自己控制的势力便开始向前推进,接著,他悠悠说道:
「但我也不是要难为所有人——他们这里头其中有一位,我是要大大予以表彰的!」

  「敢问是哪位啊,能让副局长您如此心仪?」我略带讽刺地问道。

  「你记不记得夏雪平玩诈死的时候,她当时接了个电话,告发了苏媚珍把你
妹妹给圈在咱们警局大楼的地下室?夏雪平接电话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那人
说的话我也都听到了。」接著,沉量才又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看著那帮坐在
地上的网警,大声说道:「打电话那人用了变声器,语气也很慌乱,但我听得出
那人应该是个男的。之前在苏媚珍的淫威之下,那人一定也帮她做了不少事情,
我能理解;但是能在局里混乱、同事和上峰有难的时候站出来,这个行为和这种
勇气是值得称赞的!」接著,沉量才又转过身,对我问道:「何秋岩,你说,这
样晓得弃暗投明的好警察,我不表彰他,我该表彰谁啊?咱们市局的有些事,确
实应该改一改啦!」

  沉量才转身坐回了椅子上,看著屏幕上的游戏,只见明明历史上不堪一击的
伪政权部队,竟然在游戏里用了一分几十秒的功夫就蚕食了整个西伯利亚,眼看
就要与西欧元首的部队会师地中海。

  「哈哈哈,看看,很多事情分明是事在人为!很多事情只要换一个人来运作,
就算是本该迈向耻辱的趋势,也可以被逆转成辉煌!」沉量才得意地自言自语道。

  我感觉自己的眉头都要皱到抽筋了,转头看著坐在地上的那些网监处的同事
们,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的。可是,沉量才做的事情本质上一点错都没有,只是
他这种扫荡式的排查内务,实在是有点不堪。

  正巧在这个时候,网监处的门打开了。

  「怎么著,连我也要拦著啊?抱歉了几位,现在我还是这间警局的局长。」
那带著慢慢的焦油感的平和嗓音传入办公室里,随即,那声音的主人徐远,怒气
冲冲地闯进了网监处的办公室。看到了徐远,沉量才迅速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全身的脂肪和肌肉都在紧绷著,一个不小心还把鼠标甩在了地上。

  「徐……远哥,你来了?」沉量才嘴里拌蒜,脑门上也立刻冒出了冷汗。

  徐远瞪了沉量才一眼,接著走到保卫处围成的那个圈子,对著坐在地上的网
监处所有网警喝道:「一个个的都在干嘛呢?不去侦查这个城市每一分每一秒正
在发生的网络诈骗和恐怖案件、不去监管那些破坏社会稳定和他人名誉的言论,
都猫在这里玩丢手绢呢?」

  「局长,我们……」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抬起头对准备对徐远诉苦。

  「闭嘴!少说没用的!你们还不赶紧把桌子挪回原位赶紧工作?」徐远怒斥
道,接著又指著刚才那个男人说道,「对了,宋跃,从今天起你就是网监处的代
理处长,如果网监处出了什么岔子,唯你是问!」

  「是!」宋跃说著,立刻站了起身,对著徐远敬了个礼,然后把坐在地上的
将近一百人全都招呼了起来,三下五除二把电脑桌又重新挪回原位。那些端著手
枪的保卫处干事们瞬间被晾在了一旁,面面相觑,不胜尴尬。

  徐远搔了搔头发,接著微笑著走到沉量才面前。

  沉量才的脸上也挂著僵硬的笑容,上牙打下齿地对徐远问道:「远……远哥,
你怎么在……在这啊?」

  「哈,我是局长,我怎么就不能在这了?那你说,我应该在哪呢?」徐远笑
著盯著沉量才。

  「呃……这……」沉量才低著头结巴了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哦,你是说,我应该在省高法跟司法被调查局那帮人问话,对吧?——谢
谢量才老弟关心了!话问完了,我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徐远顿了顿,把嘴巴
贴到沉量才耳边,可音量去没变,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听得真楚,「况且,我跟
司法调查局总部里面的人也有交情,他们今早把我叫过去之前,我该安排的全都
铺平垫稳了;仅凭著在Y省的这几个探员就想搞倒我,对他们来说实在是费点劲!」

  沉量才进闭著眼睛咬著牙,用鼻子喷了股气,然后睁眼睛说道:「那还真恭
喜远哥躲过一劫。只不过您是没事了,但是网监处的人可不见得没事。据我一直
以来的调查,他们这里头至少有一半人,参与过苏媚珍对咱们市局的破坏和渗透。
生死果那东西能在市局里头流通,我猜就是苏媚珍跟人合伙干的;丘康健之前对
那东西在做化验,所有的资料和数据、甚至仪器不都被人破坏了么?我有里头怀
疑,现在在座的这帮人里,肯定有参与的!」

  「那你知道是谁参与的么?」徐远对沉量才问道。

  「我还不知道,但是只要……」

  「别但是了,」徐远对沉量才说道,「既然没有证据,丘康健的鉴定课那边
也没有指控,我看著事情就算了吧——当然,生死果那东西是不能再让警员们用
了;从今天起,一经发现谁在服用那种药物,直接开除就好了。其他的事情,反
正省厅不是定了么,责任肯定是要跟苏媚珍追究的;其他人也都不容易,让他们
戴罪立功。量才啊,你我也都是过来人,也都犯过错误,咱们将心比心,这件事
我看算了。」

  「怎么可能算了?他们这帮人要是不清理,对局里而言早晚是个不稳定因素。」

  「那把他们稳定住不就结了么?」徐远提高了一个调门,对沉量才反问道。

  沉量才死盯著徐远的眼睛,没有说话。

  「量才啊……」徐远叹了口气,「论起来,苏媚珍当初也算得上是你的朋友,
都是一起抓过贼、喝一瓶酒、吃一锅菜的交情;如果说犯错误,你跟著咱们也被
她一起蛊惑了,不然为什么从一开始咱们就对她没产生怀疑呢?这网监处的各位
不也都一样么?量才,算了吧,咱们两个以后工作还得靠著他们各位呢!」

  「呵呵,一样么?远哥你这么觉得,我管不著,但至少我不觉得我跟他们里
头那些苏媚珍的帮凶有什么一样的地方!」说著,沉量才从自己的西装里怀掏出
了一摞东西,对著徐远甩在了苏媚珍的办公桌上,讥嘲地说道,「你自己看看吧!—
—哼,他们做过的事,我可没做过!」

  沉量才甩出来的,是一摞照片——确切地说是一摞艳照,里面全都是苏媚珍
跟网监处的下属们在局里或者外面大街上拉手、接吻,在自己的轿车里、宾馆的
床上、电影院的情侣座位、公园的灌木丛里提著肥臀交媾的照片;其中有几张被
被沉量才这么一甩,还落到了我的脚边,我捡起来一看,有一张在和平电影院卡
座里与苏媚珍玩著69式的,就是刚刚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宋跃,照片里还有他
淫笑著用牙齿拽著苏媚珍肥厚阴唇的特写;还有几张,是大白鹤在宾馆捧著苏媚
珍巨乳肏著屁眼的照片,而照片上苏媚珍嘴里正含著的那支黝黑的男根,正是属
于躺在床上被用手铐铐住、眼睛被蒙上的徐远的;另外还有两张,是苏媚珍在皇
陵公园碑林里,对著冲著一个四十来岁、全身上下只戴眼镜的扎著辫子的男人嘴
里排尿的照片,我定睛一看,那人此刻正坐在大白鹤身边红著脸,默默地看著我
和我手里的这叠照片。

  当著徐远的面,再加上之前为了救美茵时候被苏媚珍留下的心理阴影,我对
那些照片不敢直视,脸上冰凉地把那些照片递给了徐远。徐远接过照片,仔细端
详了半天,看了看沉量才,又看了看身后的那几个保卫处警察,突然会心一笑,
捏著照片对他们问道:「这是出自你们的手笔吧?这个微型相机的镜头感和像素
我太熟悉了!是不是你们做的?」

  那些保卫处警察,全都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嗬,还真是啊!你们这帮人拍得可以,不去南港和澳角当成人片的导演真
是可惜了!哈哈!」徐远大笑道,接著又收起了笑容,嘴上却说道:「保卫处的
各位辛苦了!你们这么努力地查著内务,我很感动。我会跟财务处打招呼,给你
们每个人都加薪水。」

  「不用了,局长……」「对不起,局长,不用了。」保卫处干事们纷纷低声
说道。

  「我说加薪就加薪!哪那么多废话?」徐远暴喝了一嗓子,让眼前的这群保
卫处干事每个人都颤抖了一阵。

  这还不算完,徐远端著手里的照片,比对著上面的面孔,指著宋跃、大白鹤
还有那个扎著辫子的男人说道:「小宋,你,对还有你,我派给你们三个人一任
务:去调查保卫处所有人的电子设备和移动存储,以及胶卷,包括音乐播放器和
车载记录仪,找到这些所有乌七八糟的东西,全都销毁。」

  宋跃一听,马上叫起大白鹤和那个小辫站起身,吩咐两人从各自的抽屉里拿
出一张U盘直接出了办公室。走廊里传来了小C对老白的关切询问,然后声音越来
越远。

  接著,徐远拿起全部的照片,瞟了一眼沉量才,握紧了拳头,却又沉住气,
缓缓说道:「量才啊……你啊!你应该听胡敬鲂的话的:「杜鹃若不啼,待之莫
需急『。这些照片,我收藏了。我出去抽颗烟。「然后,徐远又瞟了一眼电脑屏
幕对著沉量才说道:「忘存档了吧,重来一局吧。「只见电脑屏幕上,沉量才所
控制的势力范围,忽然被四面八方的联军击溃,原本浩瀚的地盘也被瓜分得一干
二净。

  「唉……行吧,散了!都散了吧!何秋岩,你也回去睡觉吧!」沉量才黑著
脸坐到了苏媚珍的椅子上,双手握拳顶著自己的太阳穴,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我咽了咽唾沫,便离开了市局大楼。楼外大老远,徐远找了个垃圾桶,把自
己握著的所有照片都点著了,然后丢进了垃圾桶里。看著星光璀璨的撩人夜色下
袅袅升起的黑烟,徐远默默地点了支烟。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沉量才整个人似乎安分了许多。

  三天以后,美茵出院了,但是我的风纪处这边一直很忙,夏雪平那边重案一
组也似乎有一大堆材料需要赶进度,就算是让美茵跟著我或者夏雪平住,我俩也
没时间照顾她。想来想去,我只能找韩琦琦帮忙,因为即使韩琦琦平时需要上学、
张霁隆和韩橙都不在家,她家里也会请保姆来伺候,并且好在美茵的精神状态在
这几天恢复了一些,对夏雪平的依赖貌似也没那么严重了。

  于是我事先给韩琦琦打了电话,等到了出院的时候,来接美茵的却不是一个
穿了高中西装制服的女学生,而是一辆洁白的凯迪拉克。坐在车后座上的是韩橙,
而开车的,竟然是杨昭兰——这一对儿「姐妹」,相处得可真和谐。

  「橙姐,您回来了!」我对著韩橙打著招呼,又对杨昭兰说道,「杨小姐,
您好。没想到都惊动您的大驾,实在是惶恐!」

  「嘿嘿,小何警官,你还真挺会说话的,怪不得霁隆会欣赏你。」杨昭兰摘
下了墨镜,对我笑了笑。

  「惊动她的不是你,是我。我早上6:50到这的航班,我让小杨来接我的,顺
便你霁隆哥有点事让我转达她。」韩橙对我笑了笑,然后对美茵招了招手:「闺
女,到你干妈这来!这一阵子是不是苦了你啦?——介绍一下,这是你小杨姐姐。」

  见到了韩橙,原本有些安静到痴呆美茵「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抱住了
韩橙。

  「哟,这小姑娘长得挺可爱的!来,叫『小干妈』!」一看美茵哭了,杨昭
兰突然玩心大起,伸出食指用第二个指节去拨弄著何美茵的鼻尖,气得何美茵张
口就准备去咬杨昭兰,杨昭兰笑著躲过了,笑著说道:「嘿嘿,我这小干女儿可
不乖呀!」

  韩橙看著面前这俩女生,也跟著笑了,接著对我问道:「雪平妹子呢?她怎
么没跟你在一起?」

  「因为这丫头,夏雪平有日子没去局里了。她一个大组长,要办的任务比我
多。」

  「哦,这样。」韩橙看著我,目含深意地对我点了点头,把我看得浑身不自
在。我想了想,没话找话地问道:「霁隆哥也回来了吧?」

  「他还没,不过他是今天中午12点20的飞机。昨晚南方那边突然发生了点事,
他必须得处理一下……」

  「姐姐,他想让你跟我说的事情就是这个吧?」杨昭兰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看著韩橙问道,「冷冰霜给今早给我打了电话了,她跟我解释说她不是故意……」

  「我知道,我也能理解她不是故意的,但是造成的后果确实太严重了……我
也不是没替你帮著那女人跟霁隆说些软和的话,但是一点用都没有。杨儿,我劝
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时候,只要他不提这件事,你也别去触动这块逆鳞。」

  「谢谢姐姐了,我明白。」杨昭兰只好理了下发梢,点了点头。

  韩橙接著又转过身,对我说道,「秋岩,你下午一点钟去他办公室吧。他有
事情要问你,并且他好像说,还帮你办了个什么事,需要跟你聊聊。」

  「帮我办了什么事?……行,我知道了,美茵这段时间就麻烦您了。」——
什么事?这段时间我的事情太多了,便也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只得对著韩橙礼貌
地点点头。

  「别客气。」韩橙说完,就带著美茵上了杨昭兰的车。

  我又回到局里处理了一些杂事,中午在食堂随便吃了一口朝鲜冷面,然后一
大早我便来到了隆达集团。在张霁隆办公室前面的接待室里,迎接我的居然是上
次准备欺骗张霁隆、后来却被张霁隆在办公室里直接给强上了的那个宋金金。

  「喝水吧,何警官。」这一次见到宋金金,她说起话来的时候倒是比之前让
人舒服多了。

  「谢谢了。」我喝著冻顶乌龙,盯著宋金金看了半天。

  「甭看了——」宋金金倒也大方,从自己的脸上指到自己的胸部、又指向自
己的屁股和大腿根,「我从上到下,没一处地方是天生的,连两腿中间这地方都
做过美容。」

  我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连忙对宋金金解释道:「不是……宋女士,我不是
这意思……我看您是因为我在想,张霁隆明知道您是到隆达集团干什么的,他居
然还能把您给留下,这件事我有点想不明白。」

  「呵呵,我也想不明白……他不仅给我留下了,还真让我给他做助理;而且
你说怪不怪,何警官,他还把他们帮会里的一帮女混混交给我使唤,我现在在隆
达集团还成了『双金姐』了——我以为,在他们那帮老爷们儿眼里,我就一个靠
著卖骚混饭吃的货,结果到现在我还成了个女流氓头子了!这张总裁到底是咋想
的呢?」

  「您问我我问谁?我是当警察的,也不是混黑道的,你们黑道什么风俗什么
规矩我可不懂……」

  正说著话,听著一阵「叮咚」的电铃声,接待室前面的电梯门打开了。只见
张霁隆沉著脸走在前面,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似乎都没看到我;在他的身后跟著金
秘书、胡晓芸、一个身材短小精瘦却西装笔挺、双眼圆溜溜的像蜥蜴一般,梳著
三七分头发的三十多岁男人。这男人乍一看实在是太不起眼,但仔细一端详,便
让我觉得这爷们在自己文雅外表下,正努力隐藏著一股很强的暴力气息。

  当然,还有跟夏雪平气质极像的陈绮罗。

  宋金金看著张霁隆这副表情,大气都没敢喘,想了想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
跟著她进了办公室,却在距离张霁隆办公桌最远的地方找了件榻榻米安排我坐下。

  「委屈你了,小何警官,在这稍等会……」

  宋金金正对我致歉的时候,只听张霁隆转身对著陈绮罗和胡晓芸暴怒地喊道:
「你们俩少他妈帮那女人说话!本来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谁他妈知道在那个冷冰
霜那里开了那么大个口子!……咱们努力拉拢江山资本为的是什么,嗯,这下可
好啊!预估四个亿的项目,哐当一下,跟咱们隆达集团屁关系都没有啦!反过来
还倒是赔了两百多万!你们自己算算,咱们这么一来前后的净损失是多少?我都
没那个厚脸皮去会计师事务所找精算师!陈绮罗、胡晓芸,我张霁隆从招你们俩
来我就没用过黑道那一套对付过你们两位,对吧?好,我今天要改改这个规矩了——
我告诉你们,从今以后在隆达内部,谁他妈敢在我面前再跟帮著冷冰霜跟我求情,
立马给我滚蛋!」

  「张总裁,您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忠言逆耳,您就算是把我杀了丢进燕江里
喂鱼,您也堵不住我的嘴!」陈绮罗看著张霁隆,胸脯一抬,语气也很冲地说道:
「您冷静点成么?您现在可真不像个企业家,就是个街头混混的作风!您好好想
想,冷氏集团的名望和实力都在,现在咱们国家这个市场她们还是有一定影响力
的,现在你跟冷冰霜撕破脸有什么好处?您别轻举妄动行吗!」

  张霁隆气呼呼地看著陈绮罗,对她问道:「话说完了么?没说完接著说!」

  「我确实没说完——咱们这次确实功亏一篑,而且临回来的时候,我还在东
吴会展中心那被一帮记者拦住了;微博和各个门户网站的财经版块的那些言论我
都看了,所以我很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是只要您愿意,您让我去跟冷冰霜谈,
我会让他们冷氏集团给咱们其他的补偿,成吗?」

  「呵呵,补偿?我问问你啊,陈绮罗,你想让她冷氏给我什么补偿?她能给
我什么补偿?」

  ……

  就这样,张霁隆和陈绮罗你一眼我一语地吵了起来,他两位吵的不可开交,
但我在一旁听的却云里雾里,尤其他俩吵架的时候还用了好多商业术语,这更让
我目瞪口呆、挠头不已。宋金金看著我一脸茫然的样子,便在旁偷偷跟我讲述了
一番,于是我才对为什么张霁隆如此大动肝火了解了个大概。

  张霁隆之前一直就想搭上沪岛财阀之首的江山资本,准备把自己的市场扩展
到南方,之前一直未果,后来在南方S市达成的合作、并且同时吞并整合了李氏集
团和蒋氏集团,完全是靠著冷冰霜背后的冷家势力搭上的线。

  张霁隆这么做的最明确目的,是看准了当下最旺的人工智能机器人产业,他
的设想十分完美:在南方S市有一家专门制造晶体管和半导体的老国企需要外来企
业帮忙改制,南方S市的执政党与在野党联合省政府计划对该企业拨款四点五亿改
制资金,而李氏集团和蒋氏集团手中各有一半符合该国企的生产线技术升级软件,
只是之前两家各自掌门人,无论是李钊李翔父子,还是蒋有心苏暮雪,都没对自
己意外拥有的这项技术予以重视——张霁隆先利用冷冰霜搭上江山资本,再用江
山资本整合李氏与蒋氏集团,然后用李氏和蒋氏原有的低价高质量技术共同为那
家国企进行技术革新,以前前后后总共五千万的净成本把政府拨款的四点五个亿
赚来,顺便可以让那家老国企上市。

  本来这个事情今天早上就应该顺利完成的,可万万没想到在昨晚的时候,张
霁隆接到那家老国企和S市政府的电话:合作取消了。

  张霁隆火急火燎地派自己人开始细查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到今天凌晨三点钟
才查清楚:一家坐落在南粤的公司成功地把这单生意截胡,对方拥有的技术升级
软件跟张霁隆从李氏和蒋氏手中掠夺来的软件属于完全替代品,而且对方给老国
企和S市政府的出价,比张霁隆的出价低了将近20%——能帮著市政府省下将近9
千万块钱,市政府当然更愿意跟那家南方企业签约合作了。

  张霁隆气得一夜未眠,在今天早上五点,那家老国企就跟南粤的那家公司联
合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在发布会上,有记者问道那家公司的CEO是如何做到打败
竞争对手隆达集团的,那名CEO如是说道:「很简单,我有位朋友跟隆达集团常年
的生意伙伴,冷氏集团的冷总裁是朋友,从冷总裁那里我们知道了隆达集团从资
金链到技术链的所有细节;事实是不论是我们公司还是老国企,包括咱们整个南
方的市场都认为,隆达集团想要就此插手新兴高科技产业,从实力到商业素质还
是远远不够过关的——没办法嘅,佢喺东北偏远地方来的咩!当年他们也就是靠
著日本人风光一时,新政权建立、改革开放了,他们就不行了;现在两党和解,
他们还是不行呢——黑社会烂仔怎么可能会做大生意嘛!」

  这段话听得张霁隆差点把电视砸了。冷静片刻之后,张霁隆先让韩橙回F市,
自己跟陈绮罗留在S市这边继续核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接著张霁隆又忙给冷冰
霜打电话——一连打了七八个电话,冷冰霜都没接,最后再打过去,冷冰霜竟然
索性关机了。

  张霁隆气急,连忙从F市、S市还有首都这三个冷冰霜常驻地方动用了自己认
识的黑白两道所有人脉,同时查找冷冰霜的位置。最后在S市,张霁隆没找到冷冰
霜,但却找到了冷冰霜的男人徐建。

  对于冷冰霜跟这个叫徐建的男人的关系,张霁隆也说不清楚,或许她跟徐建
的关系就有点像杨昭兰跟张霁隆自己的关系:这个徐建有一个老婆叫可心,姓什
么张霁隆也没去在意过,但他老早就从冷冰霜那里听说过,这个徐建早年间在国
外犯过错误,认识了一个女人,后来那个女人去世了,给徐建留下了一个所谓的
儿子——一个中非混血小男孩,至于徐建早年的那个情人到底是非裔黑珍珠,还
是说那个情人后来找了个大老黑,冷冰霜倒是没跟张霁隆提过,但是她倒是告诉
过张霁隆,那个小黑孩被徐建领回家收养之后,那个叫可心的女人便逐渐开始跟
这个小黑孩发生了肉体关系,据说那个徐建对此其实是承受不了的,但是一直碍
于一个虚伪的「好男人」名分,谁也没见那个徐建对那中非混血儿子和自己老婆
采取过什么措施;倒是据杨昭兰说,冷冰霜貌似给那个徐建生了个儿子,目的是
为了报复可心。而且,冷冰霜似乎也很享受这种关系,明明以她的身份地位可以
让徐建离婚的,但她依旧享受做秘密情人的感觉。

  这个故事听到这,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徐建也好、可心也好、冷冰
霜也好,对我来说都够奇葩的。张霁隆对此也从没在意过,他觉得这毕竟是冷冰
霜的家事,因而对这些事他从来都是一听一过——结果就因为自己的「事不关己、
高高挂起」的态度,让张霁隆这次栽了个大跟头。

  S市黑道的人找上徐建,徐建反而请求希望让张霁隆帮他找人:除了冷冰霜,
还有自己的老婆可心和养子思建。经过张霁隆不客气地盘问,徐建才把故事从头
到尾讲述清楚:原来,徐建知道张霁隆最近南方搞企业兼并,因此他准备趁势购
买一些相关的基金赚钱,所以求冷冰霜对他指点一二,在冷冰霜的帮助下,徐建
从祥跃同心这个案子上确实也在基金投资上赚了个把万块;看到徐建尝到了甜头
时候的幸福模样,冷冰霜脑子一热,便把张霁隆下一步准备的国企改制技术升级
的投资并购案相关的所有资料拷贝都拿给了徐建,两个人一连两周什么都没干,
连床都不上了,就捧著祥跃同心针对老国企的资料做商业分析,把所有相关环节
处可能会在基金市场发售的所有项目都做了标记和预测,而且徐建也已经把上一
次赚得的钱,全部重新投放到相关基金项目中去了,权等著继续赚一笔更大的。

  投完钱,徐建就跟冷冰霜去了海边度假三天;可是,那些资料,他们俩谁都
忘了带在身上,两人在海边玩得兴起,谁也都没想起来这一茬。一直到徐建回了
家才想起来,仔细一找,才发现资料都不见了。他试著给自己老婆可心和养子思
建打电话,结果这两个没有一个接电话的——他们俩平时就这样,只要单独相处,
就一定会关机让徐建想找都不知从何找起,若是平常徐建也认了,他都能想象得
到在自己焦急打电话的时候,那一对儿伪母子真情人俩在用著什么样的姿势发出
什么样的呻吟;但这一次不一样,除了自己的那笔钱,还涉及到了张霁隆的生意,
徐建这一次也慌张到极点。

  于是,徐建连忙想著从自己家里查找些什么线索,上了电脑偷偷登陆了养子
的QQ,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养子把那份资料整个卖给了别人——买方很可能就是
南粤的那个公司。

  ——再之后的事情,张霁隆是怎么处理徐建的、冷冰霜是否后来跟张霁隆联
系过、那个小黑孩和他庶母可心身在何处,宋金金便也不知道了。

  在我看来,这个事情其实主要责任不在冷冰霜身上,而是徐建那个养子和他
老婆,毕竟损害张霁隆后直接受益的那个是那个小黑孩,把资料出卖的也是那个
小黑孩;可是冷冰霜不把事情解释清楚,出了事之后第一反应居然是关机不接电
话,这种行为,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么做有点不讲究。

  「那个叫什么……思什么的混血,他卖了霁隆哥的资料,自己拿了多少钱啊?」
我对宋金金小声问道。

  「才二十万。」宋金金掩口低语道。

  我差点被茶水呛到。

  ——二十万,对于一个十几岁的、想带著自己心爱的庶母私奔的小男孩来说,
确实是一笔巨款;但是也就是著区区二十万,让张霁隆一夜之间就失去了赚得四
个亿的机会还赔了两百万不说,还几乎断送了隆达集团南下进军人工智能市场的
机会……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只能祝那个小黑孩在接下来有限的日子里,好好享
受可以跟那个叫可心的女人余下的时光。

  张霁隆和陈绮罗继续吵著,吵到这里两个人都累了。张霁隆想了想,从自己
的办公桌旁的一个白色皮革柜子里拿出了两瓶矿泉水——他打开后我才发现那是
台冰箱,接著他又把一瓶水递给陈绮罗,自己也拧开一瓶喝了一大半。他用纸巾
擦了擦嘴,对金秘书和胡晓芸,还有那个矮瘦男人说道:「你们几个,要是口渴
的话自便。」

  陈绮罗也喝了口水,对著张霁隆说道:「张总裁,我陈绮罗跟那个冷冰霜也
不熟,但我为她说话,纯粹只是就事论事,我也是为了咱们隆达好:冷冰霜虽然
这次做事是有点不对,但是今后我们还可以通过她最更多的生意、有更多的机会;
况且冷家在军政两界颇有影响,老虎屁股摸不得的!如果你就这么跟她绝交,那
咱们隆达集团……」

  「行了,你陈总监在京城CBD混过,我知道你在考虑什么。」

  「张总裁,我可没别的意思!您这么说话也太有点侮辱人了!」陈绮罗立刻
炸了毛。

  「你也冷静点!你想多了,我也没别的意思……我想说你在首都混过,自然
你有你的谨慎模式。」张霁隆接著坐到了老板椅上,又招呼陈绮罗和其他人各自
坐下。等张霁隆缓了口气,他又说道:「冷氏集团大而不倒,这个我当然清楚;
但是冷冰霜这个人,从我跟她认识到现在,因为她自己的私事影响生意的例子不
胜枚举——陈绮罗,你刚才说,你会让她冷氏做出补偿,我倒问问你准备让她怎
么补偿?反正我主意已定,你们再怎么说也都是没用的;这样吧,我跟你打个赌:
就赌我这个集团总裁的位置——三年之内,只要冷冰霜还是冷氏集团的掌门人,
她冷氏集团必定式微;如果不是这样,绮罗,整个隆达集团外加我江湖上那些弟
兄,全都归你了。」

  「有点意思。」陈绮罗微笑著看著张霁隆,却又摇了摇头,「但我对黑道上
的事情,全无半点兴趣;这样吧,总裁的职位外加龙头老大的交椅您自己留著,
我只要个副总裁的位置。」

  「行啊,一言为定!」张霁隆看著陈绮罗笑了笑。

  我跟宋金金在一旁听得,全都难以置信地惊叹了一声,但是张霁隆周围正坐
著的那些人脸上皆是十分严肃,他们应该都认为张霁隆并不是在跟陈绮罗开玩笑。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胡晓芸对张霁隆问道。

  「怎么办?很简单:兴顺公司的人不是抢了咱们的单子、还出口伤人、而且
还联合起所有华南系的媒体来大肆报道这件事么?这单生意咱们做不成,那咱们
也别给他们日子好过。简傲炆不是说,我张霁隆是东北偏远地方来的烂仔么?呵
呵,咱们就给他来点烂仔的手段——4.5亿的单子抢不到,隆达集团加上祥跃同心
还是能跟他在股市上划划拳的。」

  胡晓芸听罢,冲著张霁隆狡黠一笑:「我明白了。」

  「用不著太狠,咱们不是亏了两百万么?」张霁隆捏著矿泉水瓶,用瓶口指
著胡晓芸说道:「四百万,再加上二十万——这周之内,让他们兴顺股价就贬这
么多。」

  「您请好吧!用不著一周,就三天;三天之内,我让您在网上看到简傲炆抹
眼泪的照片。」胡晓芸说完,分别对著陈绮罗和金秘书点了点头,然后又对著那
个矮瘦男人抛了个媚眼,接著迅速地离开了张霁隆的办公室。

  陈绮罗喝了口水,又看著张霁隆严肃地问道:「那冷冰霜那边,你准备怎么
对付她啊?」

  「对付她?」张霁隆把身子往前一探,对陈绮罗说道,「算了吧……她毕竟
帮了我们隆达那么多事情;而且……而且当初我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因为杨小姐
的情分也帮了我许多。我暂时不想跟她说话、不想跟这个女人来往,不代表我要
对付她。」

  陈绮罗听了张霁隆这话,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这松了口气,让张霁隆倍感困惑:「嘶……我说,我的陈大总监,您是不
是以为我准备跟冷冰霜火并啊?」

  陈绮罗终于笑了出来:「哈哈,我想在坐的不光是我吧?金秘书,你是不是
也这么觉得?」

  「实不相瞒,我手心都冒汗了。」

  「你看看!」陈绮罗对张霁隆指著金秘书笑道,又对身后那个矮个子男人问
道:「花豹,你说说呢?」

  我没想到,原来这么个不太起眼的男人,居然是张霁隆手下「十二煞」之首
花豹。在国中的时候,在中学生之间有过「花豹当年一人一副双刀、砍遍一条街」
的传说,后来就再没听过这个人名字;我第一次来隆达这里的时候,听张霁隆和
胡晓芸提到过此人,那时候我恍惚还以为他们说的是另一个人,后来跟风纪处的
那帮老警察们闲聊时才听说,原来花豹在张霁隆进监狱后没多久,张霁隆就给他
派了个任务:去上学。于是,当年的黑道金刀摘了金链子、放下了砍刀,背上了
书包拿起了笔,念了个中专之后又考了个大专。现在此人是张霁隆几个货运物流
公司的总经理。

  「我也不瞒各位说,刚才听老大在那骂骂咧咧,我都准备好招呼弟兄们去找
机会堵冷总了……但冷总那几个保镖一个个的也都是硬手,其实我心里也冒汗啊!」

  办公桌旁边的人都笑了,张霁隆也跟著笑了:「唉……得嘞,原来我张某人
在你们各位心中就这形象啊!」

  金秘书大笑著,转过头对张霁隆说道:「开个玩笑,总裁。我们都相信,您
不是那种人!咱们隆达集团早就过了喊打喊杀的时代了,对吧?」

  花豹也跟著笑了笑,然后恭敬地对陈绮罗说道:「绮罗姐,您也是多虑了,
我大哥他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老早在我还十来岁小孩的时候,大哥就总教育
咱们,就算有一天被人捅了刀子,那也得先看看这个人之前对咱们有没有恩情;
要是之前帮过我们不少能让咱们翻身的事情,咱们也就别记人家的仇了。我大哥
不总说一句话么,『缘分尽,恩仇灭』,冷总这是跟咱们隆达集团缘分尽了,但
也用不著搞得太不好看。您说对吧?」

  陈绮罗听罢,对著张霁隆点了点头:「听你们哥几个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她想了想,接著又问道:「那华南系媒体群那边怎么办?用我去找几家报纸和自
媒体反击么?」

  张霁隆摇了摇头,轻松地说道:「先让他们骂著吧。无所谓,我张霁隆从小
就是被人骂大的;再说了,找自媒体公众号、找水军?你们什么时候见过自媒体
的舆论好用过?咱们是正经做生意的,又不是翻拍魔改武侠小说电视剧的,花那
个冤枉钱干嘛!」

  「但他们骂得可是咱们集团,还有整个东北。」金秘书急切地对张霁隆说道,
「咱们真的不用还击?」

  「这就对了!」张霁隆信心十足地说道,「说起来,我问问您几位:你们认
为咱们Y省咱们F市的经济是怎么好转并且增长起来的?」

  「靠著两党和解?」金秘书问道。张霁隆摇了摇头。

  「靠著杨省长的个人领导?」花豹问道。张霁隆也摇了摇头。

  「总不能是靠著几个商贸峰会、再加上执政党、在野党和地方党团的争相宣
传吧?我自己说出来都不信。」陈绮罗对张霁隆说道。

  张霁隆笑了笑,对他们三个解释道:「——你们真以为,是靠著两党和解政
体变革?是靠著几个外来企业家投资?靠著三个党派的政治家轮流到F市演讲?靠
著杨儿他爸的经济政策?呵呵,其实完全是靠著他们南方财团、加上他们华南系
的媒体的舆论气到了反向作用!早在两党和解以前,南方原本的那些主要经济城
市早就饱和了,他们呢,还在全国搞领土内部殖民化,让大批像Y省、M省、L省以
及中原地区的劳动力不断往那些地方挤;但是已经饱和的地方,还在往内部引流,
那就只能出现两种结果:边际效益递减,也就是人们日常所说的『内卷化』,再
就是出现泡沫。而这两者都会导致一种结果,就是资源、资本和劳动力的注定外
流——否则,江山资本那么强大的财阀,怎么会跑到咱们F市这里来?换成是十几
年前,我是想都不敢想的。

  「咱们这边虽然偏远,上有俄国,下有两韩、日本,但恰恰是这个结构造成
了天然的地缘优势——咱们这,可不是当年大英帝国管辖下、只能啃土豆还闹饥
荒的爱尔兰;三个省加一起体量足够大,于是,那些老牌的经济地区给多少,咱
们就收多少,照单全收;时间久了,咱们越攒越多、他们越剩越少,最后咱们这
些被他们当初叫做『瑞典人』的『老倒子』们,反倒是跟他们平起平坐,甚至是
他们被咱们赶超了。兴顺的简傲炆和华南系媒体,这次逮住了我的失败大做文章,
看起来,他们对我们的攻击来势汹汹,但实际上也就是争一口浮于表面的气而已,
等过一阵子他们就会回过味来,会后悔他们今天发出的每一篇文章、做出的每一
期视频节目、说出的每一个字——因为他们兴顺和他们的盟友越是强大,原先那
些立足在南方的他们的对手们就会不断被挤出。而那些急于与兴顺和华南系一战
的南方商人们,就会寻找一个能够联合的目标来一起对抗他们;我们隆达集团就
是那个目标——呵呵,华南系的报纸媒体,这是在帮我们招商做广告呢!看著吧,
就在这个月之内,从南方各地主动来F市找我们谈合作的,应该至少会有十家企业。
我们还应该谢谢他们呢!他们华南系不是习惯开地图炮、玩地域黑么?由他们去
吧!」

  「更何况,他们把炮口对准的又不是我们隆达集团一家,而是整个东北;咱
们不出手,也有人收拾他们。」陈绮罗看著张霁隆,接著张霁隆的话题往下说道。

  「对喽!所以咱们那么大动肝火干嘛呢?咱们就默默地想办法,接著赚别人
的钱吧!」

  「这是一定的!好了,那要没什么事,我就先去忙了。过两天我还得再回趟
S市,稳定稳定祥跃同心那帮人的士气。」

  「嗯,去吧。绮罗,记住,项月心为人缜密泼辣,苏暮雪心狠手辣霸道,这
俩人现在虽然都服从于咱们隆达和江山资本,但指不定哪天她们跟那个李翔不死
心,准备搞出什么动静,你得谨慎对待,把他们给我摁死,让她们旧李氏和旧蒋
氏的人死心塌地为咱们打工。」

  陈绮罗自信地转过头,对张霁隆笑了笑:「你放心吧总裁,她们那俩女人能
在南方商界称雄加冠,那是因为我陈绮罗一直在北方。」说完,陈绮罗离开了办
公室。

  等陈绮罗走了,张霁隆的脸色再次阴暗了起来。

  「老大,您真准备放过冷冰霜么?」花豹坐到了刚才陈绮罗的位置,试探地
对张霁隆问道。

  张霁隆看著花豹和金秘书说道:「当然。我什么时候食言过?但是这其他乱
七八糟的人,可跟我没交情。那个徐建醒过来了么?」

  「醒过来了,但是暂时还不能下地走路,貌似这人之前就受过一次大伤。」
金秘书看著张霁隆说道。

  张霁隆闭著眼,轻笑了一声:「哼,他活该!自己喜欢当软骨头、愿意被自
己儿子戴绿帽子,我管不著;但是能把他那逆子纵容到了能够坑我的程度,那我
就得给他好好上一课了!」接著他又对花豹问道,「那个小黑杂种找到了么?」

  「找到了,就像您说的,二十万块钱不够他跑多远的——而且貌似那小杂种
也没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事,跟那个叫可心的女人在滇南沧海那边玩呢。」

  「滇南沧海……我跟这地方还真是有缘,当初我送小橙和琦琦跑路,去的也
是那个地方,」张霁隆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想了想,对金秘书和花豹说道:「我
不仅不准备对付冷冰霜,我还要送她一份大礼。」

  「大哥,这话怎么讲?」花豹问道。

  「她不是一直想让那个徐建离开可心么?这个忙我帮她——我要让这个可心
永远都离开徐建。」张霁隆说道。

  「我懂了。」花豹说道,「那么那个小杂种呢?」

  「那你就跟滇南那边的贡扎大哥商量著办吧——去查查医学指南,看看什么
样的手术治疗,需要花二十万的。」张霁隆眼睛连眨都没眨,对花豹说道。

  「明白。您放心吧。」

  张霁隆对花豹和金秘书点了点头,花豹和金秘书也离开了办公室。

  到了这会儿功夫,宋金金才终于有机会跟张霁隆说上话:「总裁,何警官来
了……」

  「又他妈来了……」张霁隆紧闭著眼睛揉著太阳穴,对宋金金没好气地说道,
「那么那疯女人来了么?」

  「哪个疯女人?」

  「还能哪个疯女人?黄之琳!」

  「她昨天来了,在一楼大吵大闹,说您没良心、说您不念旧情……」

  「肏!我没良心,哈哈哈!那婊子当年给我戴绿帽子的时候,就没觉得自己
没良心么?跟这么个女人我还得念旧情?……而且凭什么那畜生一死,她就一定
怀疑是我干的?还不是自己心虚?……你去把顺山路分局那个条子给我打发走,
他们要是有确凿证据,让他们直接来抓我就是了!我张霁隆不接受问话!」

  「不是……总裁,来的不是顺山路分局那个何警官,这位是市局的何秋岩警
官……」宋金金尴尬地解释道。

  张霁隆忙睁开双眼,往我这边瞧了一眼,然后无奈地看著宋金金说道:「我
说我的狄安娜同学,你下次能不能开口就把对方名字说出来啊?下次要是再这样,
我先打发你去前台上班好了!——我也是服了太极会的人了,一上来就让你给我
做贴身助理,也不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水平!」

  「我……您训斥得是!」宋金金羞愧地低下了头。

  「行了,你先撤吧!我跟秋岩有话要聊。」张霁隆说完,对宋金金摆摆手,
然后把我招呼到了他办公桌前。

  宋金金恭敬地出了办公室,然后把门关紧。

  等我坐好,张霁隆又从冰箱里拿出三瓶矿泉水,倒进自己的茶壶里,放在一
只小铜炉上烧著。接著,他又从办公桌里拿出了一个长四十厘米、宽二十五厘米
的红漆木盒,打开了盒子,里面是几块沉香木,还有各式各样的铂金制小工具。
张霁隆默默地戴上白手套,取出了一块沉香木,然后拿了个六厘米高、底部直径
三厘米的锥形的小模具,放在了一个铁架上,然后用小刀一点点在沉香木上,往
模具里刮著木屑。过了差不多十分多钟,木屑灌满了一整个模具,这边水壶里的
水也开了。接著,张霁隆用镊子夹著那个小模具,放在了一盏长方形的白釉瓷盘
里,除了模具后,那些细碎的小木屑正好堆成了一只塔香。张霁隆拿出打火机,
对著自制的塔香点燃了,接著又从自己的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玻璃茶罐和两个
茶碗,用牛角制的茶勺从里面各舀出两勺茶叶,放在茶碗里,然后提了茶壶,往
每只茶碗里都倒满了热水。

  一时间茶香四溢,塔香绕梁。

  「秋岩,请了。」张霁隆说著,端起了茶杯,微微抿了一小口热茶。

  我也端著茶杯,喝了一小口,又嗅了嗅那湿润温热的质朴气味。

  「你最近跟夏雪平怎么样了?关系还僵著呢?」张霁隆嗅著焚香的芬芳馥郁,
对我问道。

  「还那样吧。呵呵。」我随意答道。

  「哦。我在S市这几日,那蔡梦君还问我你最近怎么样呢……」

  「这茶挺香的。」我故意打岔说道。

  「西湖边上新买的茶,托快递运回来的。我还没到F市,它先到我的办公桌里
了。」张霁隆看著我笑了半天,然后也不提蔡梦君的事情了,转而指著茶杯炫耀
地对我说道,「私家茶农栽种的新鲜龙井,好喝么?」

  「味道不错,就是太烫了。」我对张霁隆说道。

  张霁隆颓然地叹了口气:「哎……喝茶觉得烫嘴就对了,茶这东西,本来就
应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才有滋味……这段时间,我真是遇到太多杯本来烫嘴、却
还要装作不烫嘴一饮而尽的茶了。秋岩啊,我也就跟你在这坐这么一会儿,才敢
松一口气啊!」

  「但您应该看开一些的,」我试著去安慰张霁隆,「你只是错过了赚四个亿
的机会而已,用不著过度计较于此;至于您赔掉的那两百万,大不了今后再赚么……


  张霁隆一听我说话,立刻无奈地大笑了一阵,然后说道:「秋岩,你小子果
然年轻,还什么都不懂呢!四个亿对我来说可以不赚,但是我不赚这个钱,我就
还是一个黑社会,而不是企业家。隆达集团需要发展啊!至于我赔的那两百万,
已经是我现在最好的结果了,如果我不是我反应及时,现在这整栋大厦都有可能
不属于我了你信不信?一夜之间,差一点就被人逼死的感觉,真的很讨厌!如果
我每次都这样,我得到哪辈子才能把市场开拓到南方去呢?」

  「所以,您这次是铁了心要跟冷总裁绝交了?」我对张霁隆问道。

  张霁隆点点头,「我可以不计较她的马虎,但我是真吞咽不下这口气。」接
著,他抬起头看著我,又问道,「你小子,刚刚是不是把我说的话全都听到了?
你该不会想著抓我吧?」

  我吸了口气,坐直了身子,看著窗外对张霁隆说道:「我什么都没听到……
而且就算听到了,事情不在咱们F市发生,我估计我也管不著。何况美茵还得在您
家多住一阵子呢。」

  「哈哈哈哈!没问题的!美茵住我那里绝对安全!」

  「真是麻烦您了。」

  「客气什么,」张霁隆对我笑道,「你小子,有日子不见,说的话都有点抹
油了!」

  「没办法哟,还不都是生活所迫么?您在这段时间遇到不少事情,我在这段
时间遇到的事情,没您遇到的严重,但是从数量上来讲可不见得比您少。」

  张霁隆喝了口茶,然后认真地看著我,对我问道:「嗯,有所耳闻,但我毕
竟人在吴越地方,鞭长莫及,也就帮不上什么忙。我听说怎么了:你们风纪处跟
重案一组还打了一次群架?香青苑也被人血洗了、跟著知鱼乐也吓得关了门,听
说怎么跟你们风纪处还有关?徐远和沉量才还闹掰了是么?那你父亲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成了连环杀手了,怎么现在还被沉量才关在看守所里?还有,美茵是怎么
被绑架的?你后妈陈月芳又怎么了,她怎么居然还是个杀人凶手?」

  我不得不服张霁隆,他明明一连好几星期都不在F市,但是他对在我身上发生
的事情全都大致了解了个遍;你说他都知道吧,但是他毕竟跟我如此这么问了;
可若是说他不知道,这一件件事情他却全都按照时间顺序给我罗列了出来。于是
我便事无巨细地,从上次在韩橙的酒吧里跟张霁隆怎么分别后、我怎么认识叶莹
开始,一直到昨天徐远和沉量才在网监处办公室过招的那一幕,能讲的都跟张霁
隆讲了一遍——这中间包括我被叶莹灌了酒后不受自己控制跟她发生性交、以及
在警局地下室里被苏媚珍蒙著眼睛强奸的事情,都跟张霁隆说了,反正他也知道
我那么多事,我也不在乎了;沉量才帮著司法调查局查警察、检察、法院内部的
事情我也告诉了张霁隆;而比如我自己喝多了以后强奸了陈月芳,以及父亲跟美
茵、我跟美茵、加上我隐约察觉到的些许美茵跟他女儿韩琦琦的事情,我却一个
字都没提,含糊了一下言辞就把那部分省略过去了。

  对生死果的药效,张霁隆似乎并不感兴趣;而苏媚珍跟徐远的私情,张霁隆
似乎早就知道;对于桴鼓鸣想杀夏雪平、胡敬鲂草率地下了结案的命令,他也基
本不怎么感冒。等我说完所有的故事,他只开口说了两个字:「于锋?」

  我立刻敏感地对张霁隆问道:「你认识这个人么?」

  张霁隆皱著眉头看著我,缓了一会儿才摇摇头:「不认识,但我总感觉我听
过这个名字,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那年我应该刚上国中。」

  「嗯,年代确实久远了一些。反正我是从出生之后就没听过关于这个人的任
何事情,一开始我知道这个名字还是桂霜晴来找夏雪平挑衅的时候说的,我只知
道他应该是原安保局的特务;结果这次出了苏媚珍这档子事,我才知道这于锋居
然是夏雪平的前男友。」

  「于锋……」张霁隆又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极力回想著,对我笼统地说道,
「我知道这个人应该不是因为他是安保局特务:具体他做了什么事我记不住了,
但我只想得起来,当年这个人干过一件轰动全国的事情。」

  「那他到底干了什么呢?」我对张霁隆不解地问道。

  「呵呵,我真记不住了……可不是我糊弄你,当时我还在学校上课呢,课堂
上没办法拿出手机看视频直播,学校其实都不允许带手机上学;只是有上课开小
差的同学说当时出了件大事——本来是准备到下课时间跟同学们分享新闻的,但
也就是十几分钟的功夫,全网的相关新闻都不见了。当时我们还猜测是不是有人
发布假信息,一直等两个月以后,我在办公室帮著老师判作业的时候,才听其中
一个丈夫是省新闻局的女老师透露:在那件事发生的那天,全国的报纸和电视节
目全都被紧急停掉了。所以,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敢说至少全国有一半的人
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只是隐约记得住这世界上有过一个叫于锋的人。」

  「也就是说,所有相关新闻都被封锁了?」我对张霁隆问道。

  「只有这么一种可能。至于是在这个于锋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真的不
好猜。」张霁隆说道。

  「嗬,二十几年前两党应该和解了吧?我还以为只有两党和解之前才会有新
闻管制。」

  「你还不成熟,秋岩。新闻管制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会出现。
你以为有的地方不会出现这种事情,那是因为负责管理那个地方的人他们会做广
告、会公关——继而恰恰证明了他们对消息的监管运作达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地
步。并且,你对这种事情表现得嗤之以鼻是因为你之前长期受到他人的熏陶、随
波逐流,还以为所谓的普世价值观一定是高尚的——可是做媒体的,你放眼看看
有几个能像你父亲那样讲良心且有自我判断的?我且问你,全国百分之八十的资
本媒体都认为夏雪平该死,你难道还认为,放任他们那些嘴油子、笔杆子胡说八
道,就一定是好事?」

  我不懂政治,我对社会性质的判断也只是根据我目前的认知,但是被张霁隆
如此一问,尤其是拿夏雪平戳我内心的要害,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

  「算了,我也不爱跟人聊这些事情。聊点别的吧——」张霁隆说著,从自己
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塑料档案夹,摆到了我面前,对我说道,「你托我给你
查的东西我搜查清楚了,你自己看吧。」

  「这是什么?」

  「你忘了么?你让我查的关于艾立威的资料。」张霁隆喝了口热茶说道,
「这个人我之前真是小觑了:我现在挖出来的这些东西,恐怕只是关于他全部资
料的百分之六十,剩下那百分之四十的秘密我是真真查不到了,但是你要是想把
他搞臭,这些东西足够了。」

  我捧起这本档案夹端在自己眼前,但是过了几分钟后,张霁隆面前的那只塔
香都燃尽了,我也没把它打开。

  「怎么了?我看你有点犹豫呢?」张霁隆对我问道。

  我叹了口气,对张霁隆说道:「……最近好些人跟我讲了好些话,弄得我的
思绪也有些复杂。霁隆哥,我不怕你笑话:在此之前我最看不起的,就是自认是
『圣母白莲花』的人;但是最近我越发地觉得自己翻到越来越是『圣母白莲花』,
我突然不想去和艾立威争了,我突然不想去把他拽下马、把他斗倒,我甚至突然
觉得,如果他真心是对夏雪平好的话,我可以让开,让他们俩在一起……」

  张霁隆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他眨著眼睛看著我,没说一句话。

  我继续解释道:「首先我这么觉得,是因为我看到了夏雪平似乎对他确实有
那么些许的依赖,其次……刚才我跟您讲的,我们处丁精武曾跟我说的话,风纪
处跟重案一组打的那一架,再加上沉量才和徐远之间关系的撕裂,不得不让我对
局里的未来产生担忧。这本档案打开了,会造成什么后果,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
掌控得住。」

  「你不是『圣母白莲花』,秋岩,你只是怕了。」张霁隆说著,从自己的西
裤口袋里拿出那只电子烟斗抽了起来,「你小子最大的优点,是你的嗅觉灵敏:
你说对了,徐远和沉量才两人之间必有一战,你们市局最终也会迎来一次变局——
实际上这跟你是否去对付艾立威、你是否做这个风纪处的处长,关系不大;事实
上,从徐远多年前当上局长、再把沉量才提拔到副局长的位置以后,一切就都是
注定要发射的开弓箭矢。你只是怕了,你只是害怕自己没能力付得起相应的责任——
搞掉一个艾立威,局里一定会有人恨你、也会有人自危、会怕你,于是会有人在
背后对你放冷箭、跟你明争暗斗,甚至会用攻击夏雪平的方式来间接对付你。你
不想这样,你只愿与世无争,所以你不想这样。」

  我对张霁隆点了点头。

  「那你真应该辞职。」张霁隆看著我平和地说道,「但是你之前有那么多可
以辞职的机会,却仍然守在风纪处处长的位置上。」

  我长吁了一口气。

  「呵呵,都是借口,秋岩,你害怕的不是那些什么争斗,也不是什么承担责
任,你害怕的是你自己!」

  「我害怕我自己?」

  「对,你害怕的就是你自己。我问你,从当警察到现在,你开枪打死过人么?」

  「嗯……段捷面前算吧,因为他不光是靠我一个人弄死的,夏雪平也开了枪。」

  「那在你弄死段捷的时候——请注意,我问的是在那一刻,你心里怎么想的?」

  「我……我没怎么想,我当时就想弄死他——因为他当时要对夏雪平下手……」

  「当时你跟他拼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你害怕了么?」

  「没有。」

  「也丝毫没有想著手下留情,对么?」

  「对。」

  「嗯,这就够了。」张霁隆微笑著看著我,接著看了看手表,走到我面前,
拍了拍那个档案夹,对我说道,「这个东西你之前托我要的,我把它交给你,我
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但是你用不用,什么时候用,怎么用,完全是你自己的事情。
今天时间不早了,我马上还要去趟地方党团见见几个议员,更多事情我不跟你多
聊了。秋岩,你要永远记住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的那种感觉;记住了,你就不害
怕了。还有,我最喜欢的电影里,有一句台词:「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
『——这句话送给你。你如果愿意,在我这再坐一会儿、把茶喝了吧。我先走了。
「还没等我道别,张霁隆就已经出了办公室。

  我端著杯子,看著面前的这本档案夹沉思著。我刚要喝一口茶,办公室的门
又被风风火火地推开了——吓得我差点想摔了杯子从背后拔出手枪。

  「哟,何警官……总裁呢?」

  我转身一看,是胡晓芸兴高采烈地抱著自己的平板电脑和一本档案夹闯了进
来。

  「他说他要去地方党团一趟,刚走没一会儿。」我对胡晓芸说道。

  「好吧……那您先坐一会儿,十分钟以后在三楼食堂开饭,是自助餐,您可
以去吃。」

  「不用了……十分钟以后开饭?」我一看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二十了。

  「嗯,咱们公司的伙食不错,您试一下。不需要饭卡饭票工作证的,随便去
吃。不好意思没时间招呼您,我得去追总裁了……」胡晓芸说著,把自己手里的
那本档案夹放到了张霁隆的书桌上,然后便又风风火火地往办公室外跑去。

  ——在她把档案夹放在办公桌上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像遭到雷击一般。

  「胡总监,等一下!」我对胡晓芸大叫道。

  然而她已经进了电梯间。

  「何警官,您有什么事要找胡总监?要不然我给你留个言?——哦对了,我
这有她名片,你拿好。」宋金金对我说道,接著又把胡晓芸的名片递给了我。

  「多谢了。」我拿著名片,心脏上像是被人扎了一针一般。——因为在胡晓
芸的食指上,正戴著一枚跟艾立威所拥有的同样的铂金蓝宝石戒指!

  ——同样质感同样成色的蓝宝石,上面刻著同样的百合花,百合花上雕刻著
同样的一条绶带,同样地镌刻著一句「Forthesakeofst。Mary&Himself。」这个
胡晓芸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戒指?

  在我正思考著这件事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秋岩……那个……有时间么?」

  给我打电话的,是有日子没联系的大头。

  「嗯,怎么了兄弟?」

  「你有车么?」

  「正好有啊。」

  「帮哥们搬个家吧。」大头颤抖地说道。

  「你家里出啥事了?」

  大头叹了口气,对我说道:「我跟牛牛的事情,被你嫂子发现了。」

[ 本帖最后由 龙葵 于 2022-7-28 00:29(GMT+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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