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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群芳谱】(未删节全本) 作者:龟哥{2014.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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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525章俱焚之四

  杨宗志牵马出了乌拉山的一线天,迎面见到朱晃和李十二娘等人候在路口处,
朱晃带了一千多名义军属下,而那候武却是别着脸,转头望着天边怔怔发呆,倒
也没有离去。

  杨宗志回头瞥了一线天几眼,口中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打马向前行去,来
到路口时,李十二娘和史艾可等人立即涌了过来,一个个担心无比的检视他的身
上,问道:「怎么样,你……你有事没有?」

  杨宗志哈哈摇头一笑,将手中的铁骑交给柯若红,然后骑马来到朱晃的身前,
蹙眉道:「朱大哥,你到底派了多少人在山崖上埋伏,我怎么只见到几个雪球丢
下来,石块也很少,万一那蛮子老将机灵些,醒悟过来这是唬人的诈计,咱们可
就一个都难以跑掉了。」

  朱晃道:「人手倒是有一千多,但是仓促之间难以准备足够的雪球和石块,
所以干脆只留了几十人在山上,其余人都等在这里,倘若出现变故,咱们也好来
接应。」

  「接应……」

  杨宗志苦笑着摇了摇头,万一这粗浅的计谋被哥舒尔特识破的话,人家三万
精锐铁骑,这一千多人接应不接应又有什么区别,大家在山谷外等了片刻,见到
一线天中再无一丝声响,便连躲在山崖上推倒石块雪球的义军弟子,都下山赶了
上来,众人立时拉马前行,害怕蛮子不死心。

  行了一会,杨宗志来到候武张的座前,微笑道:「候大人,咱们前一次相遇,
还是在望月城的酒楼上,一年不见,大人风采更胜往昔啊。」

  候武尴尬的转回头来,赤红的脸庞上挂满了怪异的苦笑,他挤着眼睛点了点
头,口中咕噜几声,终是开口道:「多谢杨……杨公子救命之恩,候武没齿难忘。」

  杨宗志笑道:「大家同是南朝人,一衣带水,见了蛮子残害同胞,咱们自然
不能袖手旁观的,这谢字,还是免了吧。」

  候武咳嗽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换了一万个人,谁也不敢冲到蛮子大营前
施以援手,杨公子的胆气和武艺,候武佩服的紧。」

  杨宗志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

  候武这话说的极为谦逊,杨宗志听了心下也是不无得意的,毕竟今日乱局中
刺伤了一员蛮子大将的眼睛,他一俟刺中,转身便走,当然没有余暇去查看,只
不过听着身后凄厉无比的惨叫声传来,杨宗志笃定那位大将必然受了重伤,短期
内必然无法上阵了。

  弼劳奇的双锤威力无穷,他不能上阵,丹奇和达尔木又尸身分离,北方四国
数日间折损三员猛将,这结局对他来说,是再好也不过的。当下杨宗志和候武说
开了话,尴尬稍去,相携着朝望月城方向纵马赶去,来到榉村边时,杨宗志停下
了马,对候武抱拳道:「千里相伴,总有一别,候大人,咱们就此别过了,倘若
过几天蛮子兵有动向传来,还望候大人不吝派人传个话,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候武点头道:「应当的,应当的……」

  顿了一顿,望着榉村旁一个荒废的峡谷,那里便是过去呼铁的驻地,现下呼
铁的八万大军早已班师回朝,这里顿时荒芜了下来,营房还有些倒没搬走,看来
杨宗志选了这里作为他的新驻地。

  候武问道:「杨公子,你的义军,便是驻扎在那里?」

  杨宗志笑着摇头道:「以后打算在这里盘桓一段日子,毕竟这里与阴山只有
几十里路,蛮子若有什么动静,这里闻风可动,但是我手下的义军还在来时的路
上,此刻或许刚到望月城附近。」

  候武抱拳道:「杨公子,若不嫌弃的话,候武想请杨公子到望月城中盘桓几
日,一来候武备下水酒,感谢杨公子对我等的救命大恩,二来嘛……杨公子久处
战场,对护城守营之事通晓的紧,候武……候武想请杨公子到望月城中指点指点,
看看候武的安排布置究竟怎样。」

  今日见过了蛮子十二万大军的赫赫威风,候武从飘飘云端跌到了深谷之中,
这才心知自己从前见识浅薄,眼高手低的紧了,万一蛮子十多万大军当真打来,
他那小小望月城压根不知道,能支撑的了几天,所以诚心开口相邀。

  杨宗志犹豫的蹙了蹙眉头,沉吟道:「这个……这个,候大人难道不知在下
此刻的身份?」

  候武笑道:「知道的,皇上发了口谕,说杨公子一家都是通番的反贼,嘿嘿
……通番,通番……就凭杨公子今日这一手,候武便万万不会相信,你刺伤了那
弼劳奇给候武报仇,候武倘若还对你稍有疑心,那便真的是个有眼无珠的废物了。」

  他接着道:「杨公子切勿起疑,我知道你手下的义军组建不久,兵马粮草尚
还稀缺的紧,我们望月城别的没有,钱财粮饷倒是富足有余,与其到时候城破了,
被蛮子尽数抢走,还不如都送给杨公子你抗击北蛮,这事情候武回去跟知事大人
说一说,想来他也不会转不过这个弯的。」

  杨宗志听的哦了一声,不禁砰砰心动,倘若能与望月城守军达成联盟之势,
互通消息,互相周济粮草和军备,那对抗十二万蛮子兵的事情,便有了更大的把
握,他抬头睨视了候武一眼,见到候武满面真诚,不像作假,不由得一时说不出
话来。

  史艾可骑着小马凑上前来,娇滴滴的撺掇道:「去嘛……去嘛……哥哥,可
儿也想去望月城看看,这最北之城到底是不是真的能望见明月,还有……还有那
灯饭有多好吃哩。」

  来时的路上,她听倩儿和杨宗志说起望月城的灯饭,便一直念念不忘,私下
问了倩儿好几回,灯饭究竟如何有名,这会子听见候武相邀,第一个便站出来相
应了。

  杨宗志没好气的回头瞪了她一眼,见到史艾可笑嘻嘻的对着自己,北风将她
的小脸蛋吹得红扑扑的,恍如樱桃一般丽质,渲染欲滴,他点头道:「也好,那
在下就打扰候大人一回……」

  他说着话,转头便想对朱晃等人吩咐一声,候武在一旁拍手道:「太好了,
杨公子,你若不嫌弃,让你的义军也驻扎在望月城下,如何?我们城内的营帐多
的是,住个三五万人,应当是不在话下的。」

  杨宗志咦的一声,回过头来近视候武,见他面带古怪的笑意,杨宗志蓦地恍
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方才他心底里倒是还有一丝疑窦,对这候武开口相邀之事存了踌躇之心,这
会子听见,便即明白过来了,原来候武是看见蛮子铁骑的军威后,信心大挫,心
想着自己几千守备军,日后定然受不住望月城,难以承受十二万大军的轮番侵扰,
所以让杨宗志等人驻扎在城门外,便有推他们出去作挡箭牌的意思。

  如今局势,原也计较不了这么多,义军聚在一起,宗旨便是维护北郡的安慰,
到底是望月城还是幽州城却是没有分别的,候武害怕他们丢下望月城不理,以为
蛮子大军来时,他们只需要退后到其他城外即可,杨宗志也不作辩解,哈哈笑道:
「那便打扰了。」

  转身吩咐朱晃带齐人马,拿上一些稀少的辎重,和候武结伴向望月城方向赶
去,走了半个时辰,遇到忽日列带领的一万五千义军,说明情况,便一起向东南
折返。

  再走半个时辰,高高的望月城楼已经历历在望,这座城号称南朝最北的璀璨
明珠,实则是有一些歧义的,杨宗志知道在长白山以北,尚有一处漠河镇,那地
方比望月城可寒冷的多,但是气势和气派比望月城也差得远,因此大家古老相传,
到了后来,望月城名声大噪,吸引了无数想到北方淘金的商人,和数不尽的痴情
少男少女,相约着来到望月城,看那最亮最繁密的星月,望月城之名,由此得来。

  大家认为北极星在极北的天空中,那么望月城地处南朝最北方,自然也是观
星的圣地所在,义军来到望月城的北门下驻扎,候武命人去收拾了军帐炊具,不
到晌午,义军便在城下升灶做饭,城内的子民们看得个个好奇不已,有人站在城
头上,认出了义军的身份,只见到万余人一起开饭,那气势……却是不同寻常的
紧了。

  城内子民奔走相告,说是前几天大胜蛮子兵的义军赶来相助,不由得个个喜
色连连,他们可不管义军的头领是不是反贼,只要能守护住他们的家园,不被蛮
人烧杀抢掠,就算让他们一家一户都出一些银子,那也是可行的。

  况且义军驻扎在城下,丝毫也不进城扰民,子民们看在眼中,不禁有些感动,
晌午时分,便有些德高望重的老者,拜人所托的出城送些柴米油盐,布匹马鞍更
是数也数不清。

  杨宗志等人跟着候武进城,见到城门下络绎不绝的涌来送东西的百姓,史艾
可和柯若红倒是看得甚为有趣,倩儿搀着杨宗志的胳膊,李十二娘和颜飞花走在
一起,满面都是骄傲之色。

  一行人入城过拢道,走过几排石桥,见到城内积雪绵绵,偏偏四处依然繁花
似锦,红灯翠柳高挂,看起来极有年关的气息,望月城百姓的富足,杨宗志去年
便见识过的,他和倩儿骑马踏进这里时,也同样觉得花花绿绿看迷了眼,这气派
和洛都城相比,都是不遑多让。

  一年不见,这里奢华更胜往昔,便是普通小桥的石狮子上,都嵌了铜箔在下
面,威风凛凛。史艾可和柯若红等人看到意兴大发,不停地跑到酒楼下,牌坊镶
金的门栏边摸摸碰碰,一脸都是惊讶和惊奇。这里的政治比不过洛都,甚至连幽
州城也比不了,但是若论起繁华和奢靡,天底下便再也没有能出其右者。

  李十二娘和颜飞花走在杨宗志身后,见到颜姐姐的目光只是随意左右瞥瞥,
便淡淡的收回来,盯着前方的人影子看,一脸痴泫,李十二娘娇笑道:「颜姐姐,
我们……我们也让杨公子,领着去尝一尝灯饭,好不好?」

  颜飞花目光一肃,淡淡的摇头道:「要去你去,我……我可不想凑这个热闹。」

  李十二娘咯咯娇笑道:「颜姐姐,你……你是在生杨公子的气么,我看你这
次来了之后,对杨公子可不待见的紧呢,他哪里得罪你了,你告诉我,我去给你
递信,好不好?」

  颜飞花的娇魇蓦地一变,回头瞪着李十二娘道:「我……我为什么要生他的
气,他有什么了不起,让我能对他生气的。」

  说完哼了一声,自顾自的走到前面去看街景去了,留下李十二娘一个人目瞪
口呆。

  「杨公子这边请……」

  候武带了几个人在前面引路,杨宗志和倩儿跟在他的身后,可儿等人去瞧热
闹去了,他自也不会阻止,倩儿乖巧的扶着他的胳膊,左右看看,不禁满是甜蜜
的缅怀,这里才是她梦想中的圣地,志哥哥在这里曾经抱着她,对她说道:「倩
儿,你果真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撒娇的小丫头了。」

  往事如昨,倩儿幽幽的叹了口气,抬头对着杨宗志秀丽一笑,在他耳边娇声
道:「志哥哥,你还记得这里么?」

  杨宗志点头道:「怎么不记得……」

  若是时光流转,回到一年前,他不去凤凰城,必定无法再见秀凤,赛凤,但
是爹娘究竟会不会被皇上逼死,这事情谁能说得清楚,现在他虽然没有功名爵位,
但是就这么轻松惬意的走在街头上,便也觉得满足的紧,往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纠缠在心底总是与人无益的。

  倩儿迷醉的道:「花无常影,人无常态,去年你在这里对我说,倩儿已经长
大了,出落成大姑娘啦,你可没忘记的吧?」

  杨宗志笑道:「是呀,有什么不对么?」

  倩儿听的小脸一羞,死死的咬住唇皮,蚁声怯怯的道:「那你……那你怎么
还不……」

  话刚说到这,前面的候武转头笑道:「杨公子快请,这里是侯武的蜗居,不
嫌弃的话,侯武便在这里设宴招待各位。」

  倩儿听的好不羞怒,这赤脸汉子有话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等到这个时候打
断自己,她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立时便又泄了个底,转头一看,侯武盛情相邀,
杨宗志脱开她的小手儿,快走几步,两人把臂向府内伸出走去,看起来像是多年
不见的兄弟一般亲热,倩儿的小蛮足一顿,轻轻牵起淡紫色小裙子的裙角,气呼
呼的凑了进去。

  席上摆满了可口的酒菜,杨宗志和候武推杯换盏,好生言笑无忌,一群小丫
头们却是个个没有食欲的,史艾可和柯若红倒是记挂着望月楼的灯饭,不敢多吃,
害怕错过了,颜飞花和李十二娘心事重重的坐在下首,话也不太多说,倩儿更是
俏眼大瞪,每当杨宗志和候武说到开心处,哈哈大笑时,倩儿便会在一旁将瓷碗
叮咚一声摔在他们的面前,砰砰直响。

  候武一愣,奇道:「倩儿小姐,可是这些酒菜不合你的口味么,那……那我
再叫人换一些上来。」

  杨宗志笑道:「不妨事的,她们一个个都记着望月楼的灯饭,所以吃起来没
什么滋味,我们多有打扰,也该告辞了,带她们去望月楼上坐一坐,不然她们难
得安宁。」

  史艾可和柯若红听的一脸喜色,急忙推开桌凳站起来,候武为难的道:「杨
公子,候武还想请教一些兵法上的疑难,而且我那六千牙子兵,还望……还望…
…」

  「这么啊……」

  杨宗志微微蹙了蹙眉,暗忖:「答应人家的事情,总要做到才行。」

  便点头道:「那好,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城防守备军四处看看,倩儿,你
知道望月楼的地方,不如你带她们去那边坐坐,免得你们无聊的。」

  倩儿听的小脸一呆,她哪里是要去什么望月楼呀,只不过气恨志哥哥总不将
自己放在眼底,好像多年前那般,尽是忙着军中的事情,倩儿的小嘴一憋,犹豫
着便不想答应。

  史艾可等人也微微泄了气,听说杨宗志不去了,那再好吃的灯饭,也没有意
思的紧,吃什么玩什么对她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杨宗志陪在身边,那就算
最最无趣的事情,也能津津有味。不过杨宗志说过了话后,也没等她们的应承,
转而和候武携手出了庭院,笑声由大及小,直至急不可闻,庭院内幽静无比,颜
飞花左右看看,扑哧一声娇笑起来,拍手道:「好啦,他走了就走了吧,咱们自
己去热闹热闹,难道就不成么?」

  望月城环山而建,东西双向都有高山石壁,而南北通透,是南朝出北疆的必
经之地,过往……不知是谁挖空心思,能想到在两座山脉之间修城,这城建得既
是浩大,又是繁琐,从南到北的看完,时辰已经接近黄昏灯尽了。

  候武出身龙武卫,学的本领大多也是在龙武卫当差的时候练就的,因此他的
布兵排阵,也是循规蹈矩的,只期望不出任何差错。

  杨宗志跟着他走了一路,问他道:「候大人,倘若明日蛮子派兵过来围城,
你猜想他们会如何打算?」

  候武擦了擦脸颊上的热汗,沉吟着道:「望月城东西易守,南北易攻,蛮子
来了,应当是直接攻打北门,才最合算。」

  杨宗志点头道:「话是不错,东西向的城外有高崖相护,摆不开阵势,而蛮
子要是绕南门的话,势必翻山越岭,方可抵达,这样你囤重兵于北门下,便是要
孤注一掷了,是不是?」

  候武讪笑道:「先前没有会过蛮子之前,我的打算的确是要屯兵北门,时机
不错的时候,甚至不惜出城门决一死战,不过现下嘛……」

  他说到这里,一脸踌躇的难色,早间碰到了哥舒尔特的蛮子兵,他心知这决
一死战都是夸口的大话了,只要能稳守北门,不被蛮子破掉,就算是一番大成就。
……

  今晚火车,所以提前一更。看到大家对我的新书比较感兴趣,有人说继续写
武侠,有人说架空也不错,呵呵,其实我已经动笔了,改估计是改不了的,我觉
得什么题材不重要,关键是故事情节要有意思,人物鲜明,再加上一些奇思妙想,
就能成为一本好书,不是吗?

            正文第526章俱焚之五

  候武恭恭敬敬的说道:「杨公子,你看我这望月城如此布置一番,可能挡得
住蛮子全力一击,能守得了多少时日,还需准备哪些其他的营具?」

  杨宗志摇头道:「攻城据守要塞,当要依据情势而为,事先妄断可不太容易
了,蛮子人多势众,若是正面来攻,咱们护住北门的话,两万人还是做得到的,
但是倘若他们采取夹攻之势,南北交击,其他的城镇无法应援,互相观望的话,
那这局势可就危急的很。」

  候武听得身子一沉,默然半晌答不出话来,经历早前一战,他对杨宗志的信
心很足,况且看过去的战史,杨宗志也有多番取胜蛮子的履历,因此他忙着开口
相邀杨宗志入城,便是将所有的寄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自想凭借他自己的本事,
怕是机会渺茫得很,但是加上杨宗志的话,或许就能做到万无一失了。

  但是听了杨宗志这番话后,候武的心底里又开始打起鼓来了,他捏紧拳头,
牙关一咬,毅然道:「实在守不住的话,那我只能出一记下策了。」

  杨宗志微微一惊,转头问道:「哦……什么下策?」

  候武嘿嘿笑道:「我将这次会看做是自己此生最大的好机会,抱着的……便
是不成功就成仁的想法,实不相瞒,杨公子,此刻天下业已大乱,洛都皇城被三
殿下率兵围攻,已然烽烟四起,咱们若期望别人来救,怕是只能剩下失望,因此
候武早已命人在望月城内四周埋下了火石,只待城破之日,候武便会亲手点燃火
石,给狗蛮子来他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让他们什么也抢不着。」

  杨宗志听的大吃一惊,转头看过去,只见候武站在高高城楼上,眼睛散漫的
望着远方,脸上挂着的……却是最最嘲讽的冷笑,嘴角一撇,笑声随风传来,让
他也不禁打个寒战。……

  「混账!」

  一张羊皮地图,合着滚烫的油灯扑打下来,径直打在哥舒尔特老迈的躯干上,
哥舒尔特不敢闪避,甚至连探手抹一下脸颊边孜孜作响的蜡油也不能,而是如同
旗杆一般笔直昂首而立。

  身子挺得很直,但是眼神却是又惊又恐,谁也料想不到,他刚刚一回到大营,
便听见北面传来急促的车轱辘声,士兵们大声欢呼起来,从豪华的车厢里,下来
的却是大王子固摄等人,固摄方自入营,便听说了不久前发生的战事,急忙将哥
舒尔特等召集入主帐,话没多说两句,固摄便怒不可遏的将座前的羊皮和油灯掀
到了哥舒尔特的老脸上。

  帐内一时诡异的幽静,或站或坐了数个人,却没一个人敢接话搭茬,蜡油从
哥舒尔特褶皱密布的脸颊上滴落下来,滴答……滴答……清晰可闻。

  哥舒尔特的老脸上不怒自威,双目直视固摄的眼睛,双拳握得紧紧的,额角
上青筋直冒,他过往功勋卓著,就连契丹国的天娄大汗见了哥舒尔特,也不敢这
般肆无忌惮的大声斥责,更不要说将油灯泼在他的脸上,此番受了固摄之辱,哥
舒尔特引为奇耻大恨,若不是大汗出征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讲要重振契丹军威,
哥舒尔特当真便要甩袖而去了。

  座前的固摄或许也觉得自己太过急躁,稍稍吸气宁定半晌,放低声音道:
「那好,你再说说,今日前来袭营的,是哪一路人马,领兵的大将是谁,弼劳奇
……又是怎么死在他手下的?」哥舒尔特木然的道:「来的是南朝的骑兵,领兵
的大将叫候……叫……」「叫什么……」

  固摄急不可耐的催问了一句,哥舒尔特却是满心犹豫,若是早前自报姓名的
南朝将军,似乎是唤作候武的,但是那候武稀松平常的紧,倒是后来从他背后窜
出来的那卫将,武艺端的了得,哥舒尔特并不知道那人的姓名,只得说道:「对
方自称叫候武,其余的嘛……」

  「候武……哪来的无名鼠辈?」

  固摄截断哥舒尔特的话,皱眉道:「弼劳奇便是死在这候武的手下啦?」

  「那倒不是。」

  哥舒尔特不温不火的回话道:「候武不是弼劳奇的对手,后来候武身后跳出
来一个卫将,是那人一枪刺瞎了弼劳奇的双眼,弼劳奇狂性大发,用自己的铜锤,
将自己砸死了。」

  「狂性大发……」

  固摄嗤之以鼻,不屑的道:「他若不是双目失明,自觉成了一个废人,又怎
么会在大军面前锤死了自己,好个狂性大发。」

  固摄说到这里,忽然眉头一跳,震惊道:「等等,你说那人用的什么兵器,
用的……用的可是一柄银枪?」

  哥舒尔特身后有人回答道:「用的确实是枪,不过嘛……银枪可就算不上了,
顶多是一柄锈迹斑斑的铁枪。」

  固摄眯着眼睛看过去,见到那说话之人乃是阔鲁索,不禁心下有气:「哼…
…这一回,我突厥和室韦国都折损了大将,只有他大宛国和契丹毫发无损,看这
阔鲁索和哥舒尔特的模样,浑然都不着急,他们打的好主意,难道当我是傻子,
一点也猜不到的么?」

  双方人互相对视,固摄身后站着一个笑嘻嘻的高大年轻人,满头红发,接口
道:「铁枪又怎的了,银枪和铁枪,在高人的眼里,可从来没有任何分别的,弼
劳奇那小子一身蛮劲,还不是死在人家破枪之下。」

  固摄回头道:「扎西哈多,以你来看,这使枪之人,会不会是那个人……前
几日听说丹奇,达尔木落难之后,本王便派出探子四下打听,依照消息,南蛮子
的北郡现下应当是一片空营,我们取之毫不费力,怎么会凭空窜出来一队大军,
而且领兵的人又是使枪的猛士。」

  扎西哈多笑态可掬的欠身道:「大王兄,你在问那人是不是杨宗志,对吧,
不错,我是与他在少室山中交过手,但是仅凭阔鲁索和哥舒尔特的三言两语,我
哪里能猜得到对方的身份呢。」

  扎西哈多说话时,满脸轻松无碍的笑意,仿佛那死了的弼劳奇,并非他的属
下大将一般。

  固摄怒哼一声,转头道:「哥舒尔特,那你继续说,他们几千人打伤了弼劳
奇,你带兵去追,为何又在乌拉山下裹足不前,致使大好机会丢失殆尽?」

  哥舒尔特叹息一声,回话道:「那是陷阱,原本南蛮子派遣几千人前来偷营,
我便觉得奇怪,南蛮子若不是得了失心疯的话,这般作法可大违常理,几千人…
…就连我们的两座军帐也打不过,更何况他们来时的队形松松垮垮,只被我们大
军一吼,便有无数人跌下马来,他们的行藏漏的太过了,只要是明眼人便能瞧出
来,这一路人,只是引子,道理和吸引丹奇,达尔木的农夫一样,我率兵追到乌
拉山下,果然他们立刻露出马脚,从山崖上往下砸雪球和石块,我若挥师闯过山,
立刻就会被他们团团包围,试问如此情形,我又怎能鲁莽行事?」

  固摄狐疑的道:「你说他们又在阴山外埋了伏兵,引诱你们入蛊,此话当真?」

  哥舒尔特哈哈得意大笑道:「鬼魅小计,用了一次,再用第二次,天下哪有
这样的傻子,在一个坑里面栽两个筋斗,那些南蛮子现下定然还伏在阴山外,冒
着寒风大雪,可怜的紧。」

  固摄高声大喊道:「来人……」

  营外有士兵诺了一声,跑进来跪下道:「在。」

  固摄挥手道:「你带两千骑兵冲出阴山看看,倘若遇见伏击,切忌不可恋战
久留,迅即回来报信。」

  那士兵大声道:「是,大王子。」

  转身出账,不过一会,便能听见稀溜溜的奔马远去,得得的再也听不见声响。

  帐中一时漠然,哥舒尔特眯着老眼紧盯固摄,只待那队士兵被人伏击后,吓
得逃回大营,看这固摄还有何话好说,固摄端坐在阴森森的大座前,闭目养神,
哥舒尔特心下却是涌起不忿河和不快,瞧固摄穿着一袭锦衣,偏偏脸颊上罩了一
个金光闪闪的面罩,将鼻子和嘴巴遮住,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和神态,只留下一
对眼睛在外面,此刻眼睛也闭上了,更是难以揣测到他心底里在想些什么。

  哥舒尔特鼻下暗哼一声:「哼……装神弄鬼。」

  冥王教在北方盛行,四国中也只有契丹国拒绝冥王教的势力入侵,契丹自有
古老的雪狼图腾,契丹大汗不愿改宗换祖,因此多番推诿冥王教主入国宣道。

  但是这丝毫也阻止不了冥王教在北方的声望鹊起,自从萧太后将冥王教引入
突厥后,随着突厥的势力大涨,周边的小族部落纷纷受降,接着室韦国可汗将义
子扎西哈多送进凤凰城,大宛国当然坐不住,若不是大宛国的可汗膝下只有一对
公主的话,他说不定早已将自己的子孙派到呼伦山上去学艺,为了巴结突厥,他
又将自己的小女儿许给了固摄,幸好这门亲事,听说没有配成,那位小公主性格
倔强,死活不嫁,被逼急了,变成了失心疯,大宛国的可汗这才无奈作罢。

  哥舒尔特心头冷笑不已,固摄这一身打扮,明摆着学的他的师父冥王教主,
听说那教主最会装神弄鬼,平日里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真面容,他一个人住在高高
的山巅上,上山没有山路,只有通过吊篮泅上去,没有他的许可,任何人都无法
越雷池一步。

  两厢里都不说话,各自沉吟,等了不知多久,外面有人大喊着跑进来,跪在
地上,喘息道:「回禀大王子殿下,属下等人已经出了乌拉山,前面来报,说山
外没有任何人影子,就连野兽也见不到一只。」

  这士兵话音一落,帐内一片哗然,哥舒尔特大踏步走到那士兵面前,揪住他
的衣领,喝问道:「你说什么?你们……你们看清楚了么,走了有多远?」

  那士兵战战兢兢的回话道:「看清楚了,属下等出一线天后,飞骑朝外跑了
十余里,沿途不见一个人,伏兵……更是绝无可能。」

  固摄霍然睁开一对精光闪闪的双眸,嘿嘿冷笑道:「哥舒尔特,你还有什么
话好说。」

  哥舒尔特双眼发呆,方才一直挺得高高的胸膛,渐渐的向下佝偻下来,痴愣
愣的颓然道:「我……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扎西哈多笑哈哈的道:「大王兄,哥舒尔特功勋无数,此番虽然中了敌人的
空城计,但是谁能想到敌人恁的狡猾,几天之后,再遇到和丹奇达尔木一样的情
形,任是谁都会心底犯疑,举步不敢向前的,还望大王兄饶了他这一遭,将功补
过,给他一次机会吧。」

  固摄冷眉向后看来,见到扎西哈多一脸无辜的笑脸,他不禁暗自泛气,看到
营帐中空空如也的三两个人,他此刻决然不敢再杀大将,造成十二万大军无人领
兵,无人代征,方才那一番话,全是恫吓哥舒尔特的说辞,只要让他契丹国不敢
再有贰心,固摄自然会出面,用温柔手段收买人心。

  可偏偏这好听话都让扎西哈多给说尽了,到头来,只显得他固摄强蛮无理,
而扎西哈多反而是站在身边的和事老,固摄怒哼一声,咬牙道:「罢了,既然扎
西哈多也这么说,本王便饶了你这一遭,哥舒尔特,下面……你可知道自己该怎
么作?」

  哥舒尔特恭敬的跪下,单掌合胸道:「老将当尽心为大王子领兵,死而后已。」

  固摄冷笑道:「死而后已,我们大军未出,便死了三员大将,如此再呆几日,
军中哪里还会有士气可言,若不马上打一个大胜仗的话,引起军中哗变,不但是
你哥舒尔特,便连我固摄,也要死而后已啦。」

  哥舒尔特垂头道:「老将明白……老将明白……」

  固摄威怒的截口道:「你不明白,本王这就下令,你哥舒尔特率领六万大军,
今夜天黑之前,便把南蛮子的望月城抢到手,屠尽城内的所有男女老少,就连一
个活物……都不许留下,你作不作得到?」

  哥舒尔特听得额头青筋冒出,垂着头默然不语,固摄冷森森盯着他的额头,
讥诮道:「怎么,你没信心把握?还是说老将军你已经太过老迈了,迈不动步子?」

  哥舒尔特老脸上冷汗涔涔,不敢伸手去抹开,口中结结巴巴的道:「老将…
…老将……」

  这固摄明摆着是在肆意为难他,一夜夺下望月城,谈何容易,虽然手下兵源
充足,但是攻城在于合围,然后蛊惑震慑人心,假以时日让城内自乱,方为上策,
若是强横的率兵去攻打,实在是没有半点把握,尤其是在顷刻之间放言拿下,那
更是无理之举。

  固摄不待他说话,继续道:「还是说你也害怕人家的破铁枪,那好,阔鲁索
将军,此行派你和哥舒尔特老将军一同前往,你们二人一个是大宛国的第一猛士,
另一个是契丹国资格最老的名将,合你们二人之力,这望月城再没道理拿下来了
吧。」

  阔鲁索欣然抱胸道:「是,阔鲁索遵命。」

  哥舒尔特见阔鲁索满口答应,不禁嗔目结舌,此刻他有把柄落在固摄的手中,
更是不敢造次,只得叹息一声,点头道:「老将这就点齐大军出发,大王子请等
候老将的好消息。」

  说罢和阔鲁索掀开帐门大步而去,营帐内一明又黑,固摄坐在大座上沉思片
刻,回头道:「扎西哈多,你看看,他们此战有几分把握获胜。」

  扎西哈多笑嘻嘻的道:「哥舒尔特沉稳,阔鲁索刚猛,都是难得的领兵之才,
而且我听说南朝北郡无两将,呼铁被调往了洛都,现下行踪不定,咱们兵多将广,
这一战获胜……是理所应当的,只不过嘛……」

  固摄木然道:「只不过什么?」

  扎西哈多笑道:「只不过大王兄逼令他们在一夜之间夺城,这……这似乎唐
突了些,别说对方尚有一万多兵马,便是那个姓杨的,便让人忌惮的紧,他若是
也在望月城附近,哥舒尔特等人说不得要吃好些苦头了呀,大王兄难道忘记了,
那人曾经派兵打到过凤凰城,兵马路数走的是诡异一派,常常不与人硬拼硬碰,
而是奇招迭出,哥舒尔特今番遇见了他,怕是难以讨好的。」

  固摄拍着桌子怒道:「你怎么就肯定他在望月城,一个破使枪的,别人难道
就不能用?」

  扎西哈多笑哈哈的道:「大王兄何必要欺人欺己,能够派人伏击丹奇等人,
留下他们的首级,又能在十多万大军前刺瞎了弼劳奇,用诡计骗的哥舒尔特不敢
去追,除了是他,还能是谁?」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们从莴恰河赶来之时,不断听到探子们回报,说北
郡凭空多了一路义军,义军……义军呀,那小子现在是个反贼,举国通缉,他不
组一队人自保,难道要任人鱼肉不成,嘻嘻……义军,那还不是他的垫脚石,他
这是想占山为王,趁着洛都大难之时,首先取得北郡,继而进军中原,夺下南朝
的江山嘛。」

  固摄听得瞳孔一阵剧烈收缩,下意识的探手捏了捏自己的黄金面罩,这面罩
下,盖住的一只鼻子歪了……江南北斗旗比武那场,固摄被杨宗志用尽全力撞在
鼻尖上,两人一起晕倒在擂台上,杨宗志让秀凤制住,固摄这才被手下人抬起送
走,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鼻息酸痛,用手一捏,这鼻子竟然歪向一边,再也
无法扶正。

  固摄用一个金面罩将鼻子套在里面,从不让任何人看到,也不敢对人说起,
一旦有人提到杨宗志,前有抢夺赛凤之仇,今有毁容之耻,他这心底里滔天的恨
意仿佛排山倒海一般的涌起,实在无法抑制,他大吼一声,身后劈开座下的凳子,
一脚蹬在桌子上,将桌子踢得倒飞而去,狂吼道:「我却是巴不得他就在望月城
里,哼哼……他不是想自立为王嘛,本王偏偏就不让他好过,扎西哈多,你这就
派人,去找找他的老营在哪里,身边还有些什么人,这姓杨的蛮狗,本王不但要
将他挫骨扬灰,便是与他说过话的,对过眼的人,本王也全都不会放过。」

  扎西哈多站在他身后,一脸笑嘻嘻的面不改色,心下不禁暗骂:「蠢才,你
和我二人,难道没有与他说过话,对过眼,难得你连我也不会放过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面色沉下,转念又道:「一旦他得了天下,或许……真的
是不愿放过我的,师父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毁掉南朝的皇族,说这是天下罪恶的
渊源,必须一个也不留下,他老人家……可没有说过,我们互相毁掉,究竟是对
还是错。」……

            正文第527章合纵之一

  杨宗志和候武登上望月楼时,天色刚刚黑尽,余晖在天边淡淡的萦绕着,望
月楼上却早已变得灯壁辉煌,站在楼下,远远便能听见楼上面传来歌舞升平,叮
叮咚咚的甚为悦耳动人。

  他们相伴着来到八楼上,见到这里坐满了宾客,高鹏在上,楼中心有一个歌
舞台子,现下正有几个打扮得体入时的小姑娘,怀抱圆圆的琵琶坐成一排,手中
扳指轻轻挥舞,弹得……正是江南醉人的清音小曲,小嘴中时而吐出吴侬软语,
娇滴滴,酥脆脆,好不宜人。

  宾客们一个个面露沉迷之色,便是史艾可等人也混在人群中,听得满面痴呆,
杨宗志和候武走上来时,她们全然也没注意到,杨宗志一边沿着过道向内行走,
一边心下转动,却是不由回到了经年之前,一年前的此时,天黑夜雪,筠儿在一
群俏侍婢的相伴下,坐在这舞台上浅吟高唱:「将军魏武之子孙,于今为庶为青
门……」

  正是那个歌舞烂漫的夜里,他才有机缘结识到娇美无双的西门筠儿,也同那
干练世故的苏瑶烟打上了交道。他知道这望月楼其实是罗天教名下的产业,只不
过这期间换了一位老板,那位媚骨风流的苏大老板娘,现下早已经回到西蜀去了。

  前尘如昨,每每遇见相似的一幕,总能让人心生唏嘘和感慨,颜飞花混坐在
杨倩儿的身后,抬眼见到杨宗志上楼,嫩红的小嘴一撇,对着倩儿的小耳朵窃窃
私语了几句,倩儿听的又惊又喜,忙不迭的站起身来,对杨宗志挥手道:「志哥
哥……这边。」

  杨宗志微微一笑,屏开脑中界纷乱的思绪,排开众人向酒楼深处走过去,来
到倩儿的身边坐下,挥手对候武道:「候大人请坐。」

  候武嘿嘿一笑,点头应允的在他对面落座,左右看看,心下不禁暗自嘀咕,
「这杨公子好福气呀,他虽名为反贼,实则……过的比天下任何人都要逍遥自在。」

  只看他身边陪伴的这五个脂粉佳人,便是各具特色,美貌无匹的。

  史艾可和柯若红一幅娇美的童颜,气质尚还显得稚嫩,却是一个清秀,一个
媚然,肥瘦各不相当,而李十二娘和颜飞花则更加旗帜鲜明了,一个是虎虎英气
的俏丽姑娘,另一个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莹然妙人儿,只有那娇弱的倩儿坐在杨
宗志大手边,看着与一年前气质风度差别不大。

  这些人当中,候武只识得倩儿,知道那是他不离不弃的自家妹子,但是其他
那些女子,他便有些不可理解了。毕竟杨宗志现下早已不是高贵的大将军了,而
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反贼,倩儿对他毫不离弃,这倒是说得通的,因为两人从
小相依为命的长大,可是其他这些女子,要么美貌的无法形容,要么气质恁的出
众,她们为何又会心甘情愿的跟着这大反贼,甚至不怕被他牵连下罪,再看她们
一个个身穿窈窕的劲装,或者背后插着长剑,或者腰环上带着兵器,显然不但是
跟随着杨宗志,甚至还要作他的贤内助,这便更加匪夷所思了。

  候武心头微微沉吟片刻,杨宗志举杯道:「候大人,咱们再干一杯,预祝这
望月城能够守得住,不然的话,这天下最富盛名的富庶之地,惨遭蛮子铁骑践踏
的话,总不是一件美事。」

  候武哈哈一笑,与他举手相碰,这时舞台上的清音小曲正好化了个尾,那群
献歌的女子朝台下娉娉作礼,纷纷走向了后台,不过一会,酒楼的楼道边就有许
多彩衣姑娘,提拉着一盏盏耀眼的彩灯步上楼来。

  史艾可看得满面惊诧,狐疑的问道:「这是……什么?」

  「这就是灯饭呀。」

  倩儿笑吟吟的说了一句,若不是志哥哥带她来过这里,她看见彩灯,也一定
会和史艾可,柯若红她们一样,瞪大了美眸,小嘴张开都合不拢。

  倩儿的小脸上荡起娇宠之色,首先摊开双手,接过了一盏彩灯,然后用两根
翠白的手指头,捏住灯盏顶端的旋钮,向外轻轻一转,灯罩便随风飘了起来,露
出下面黄灿灿的炒饭玉盘。

  「呀……」

  史艾可,柯若红不禁兴奋的小脸通红,忙不迭的抢过了一盏彩灯,学着倩儿
模样,将灯罩旋转下来,便是李十二娘也兴趣盎然的有学有样,灯罩在她们头顶
盘旋,却不坠地,仿佛头顶点燃了传说中的佛光,五颜六色的彩灯从每个桌子上
飘出,与其说是要品尝灯饭的味道,还不如说这眼前的美景让人人心升满足惬意,
便是最难下咽的饭菜,吃在嘴中也会颇有滋味。

  杨宗志和候武二人见怪不怪,哈哈一笑的自顾喝酒,转头一看,颜飞花仰着
俏脸,痴痴的盯着头顶飘过的彩灯,彩光闪过她的眸子,妩媚的小脸上俱都是迤
逦憧憬,继而又俏生生的颦眉几下,偏偏她自己手心的彩灯,却一点也不打开,
而是轻轻的捧着。

  杨宗志笑道:「颜姑娘可是不会么,要不要在下来效力。」

  颜飞花听得娇魇一呆,低头扫了他一眼,倏地将手中的彩灯藏在身后,翻着
妩媚的白眼,娇嗔道:「谁要你来动手啦,我……我只是现在不想将它打开罢了。」

  史艾可等人已经等不及的端起银匙,品尝着玉盘中的炒饭,一面龇着细白小
牙道:「颜姐姐你快尝尝呀,味道真的很独特呢。」

  颜飞花默默的摇了摇头,低声道:「这彩灯一飞上天,便再也无法落地了哩,
等到它再落地之时,全然不会有现在这么好看,说不定……已经被风吹得又脏又
破,丑陋的紧了,我又何必要破坏它呢。」

  杨宗志听出她言下颇有感触,联系到她的身世,心头不禁一软:「她……这
是在借物喻人的吧。」

  她本身就是个洛都的孤儿,常年在妙玉坊中献舞,那个时候的她,也如同眼
前的彩灯一般光彩照人过,再看看她此刻的一番衣着打扮,藏青色的长衫,素脸
不施粉黛,便连发簪都用的是乌黑的朽木,掩藏住了她一身妩媚天成的傲骨。

  颜飞花也曾经说要去云游天下,虽然未能真正的成行,不过此前杨宗志送她
到风雪渡头摆渡时,见到她一脸决然无悔,止不住的心头泛起钦佩之意,这会子
听了这一句,杨宗志才恍惚感觉到一丝怪异,那彩灯飞天,可是说的她自己么,
彩灯遨游在天际,便如同娇媚的小姑娘孤身踏足名山大川,随风飘摇,走到哪里
是哪里,等到幡然醒悟的时候,才察觉到容颜衰老,时光韶华不再。

  这想法只在杨宗志心间一闪而过,倒是并未去深究一番,毕竟这位颜姑娘特
立独行,相处久了,杨宗志对她有更多的了解后,钦佩不敢稍减,反而更多了一
分敬重。

  酒楼上一时喝彩连连,其乐融融,如同恰身太平盛世的庙会,人人心头满足
不已,正在这时,楼道边蹬蹬蹬的涌上来一众带刀汉子,径直跑到杨宗志的身后
跪下,高声急促道:「杨兄弟,朱大哥派小人来报信,前方探马回报,今夜黄昏
前,蛮子大军已经自阴山下倾巢而出,此刻正向望月城方向赶来。」

  「哦……」

  楼上人正沉浸在一片祥和安宁的氛围内,听了这急急崩出的一句话,不禁皆
是惊呼出声,杨宗志和候武推开桌椅站起来,一起回头问道:「探马回来有多久
了?」

  那汉子道:「刚刚回营,朱大哥不敢耽误,便让小人进城来报信。」

  「来的这么快呀?」

  候武蹙起了粗密的浓眉,震惊之色一闪而逝,「他们竟然……要夜袭望月城
吗?」

  杨宗志嗯的一声,沉下面庞思忖片刻,转头道:「这样,候大人去知会城防
守军,准备好守城的营具,我先去城外看看,咱们分道扬镳,一会在北门下会合,
再定行止。」

  候武点头道:「甚好,我现在就去找知事大人,让他下令全城宵禁,杨公子
……依我看,你们的义军最好也避守到城内来,望月城的城墙坚固,易守难攻,
总好过你们在城外与蛮子厮杀,无处可以寄身。」

  杨宗志强笑道:「待会再说。」

  看着候武急匆匆的转身下楼去了,心下一时感念无限:候武让他来时,本意
必然是将义军当作城防守备的挡箭牌,现下他忽然又改了主意,盛情邀请义军一
道入城,足见此人倒有几分重义气的豪爽。

  楼上宾客们听了这席话后,一个个再也坐不住了,品尝灯饭的,调笑小姑娘
的,再无一人还有这等好兴致,匆匆忙忙的从楼梯口挤了下去,杨宗志领着李十
二娘等人跟在他们身后下楼,耳听着他们议论纷纷。

  有人忧心忡忡的说:「蛮子果然还是打进来了……」

  还有人叹气连连:「望月城危矣,皇上自家难保,仅凭望月城内的几千守军,
那是决然守不住的,哎……好端端的年关,却遭了这等无妄之灾。」

  李十二娘等人听得暗哼一声,杨宗志却是心头一动,将这些话记在心底,下
楼径直往北门走去,出城门后,义军驻地背靠城墙,排成一字长龙,杨宗志来到
先锋阵营前,会合了朱晃和忽日列,打听蛮子的动向。

  朱晃道:「探马下午未时前后,发现蛮子大营内车马流动,进进出出无数,
半个时辰后,蛮子开始升锅造饭,比寻常早了一个时辰有余,探马觉得事情太过
异常,所以提前回来报信。」

  杨宗志点头道:「嗯,这些探马人很机灵,提早开锅说明有战事将起,或者
需要拔营,探马报信的早,咱们也多了些时刻做准备。」

  忽日列接着道:「收到消息后,我已经又派出两路骑队,第一路骑队方才回
来了,说约有五六万蛮子鱼贯出了乌拉山,兵马辎重齐整,来势汹汹。」

  杨宗志听的脸色微微一变,狐疑道:「来的这么快?」

  依照常理,调动大军可不是瞬息间便能完成的事情,先要点将,点营,然后
才是划出各自的进攻线路和势力覆盖范围,最先的探马离开阴山时,蛮子刚刚升
锅造饭,等到后面的骑队赶去时,蛮子大军却已经出了乌拉山口,这速度……不
可谓不惊人的。

  或许蛮子大营中发生了什么变故,造成他们如此疾速的开拔,杨宗志心中这
般猜测着,转念又想:「难道是那位哥舒尔特老将军,识破了自己的虚敌之计,
所以恼羞成怒,誓报此仇的么?」

  眼前的线索纷乱杂陈,可是蛮子将夤夜前来攻城,这是确定无疑的,白老大
在一旁跃跃欲试的道:「*** 的蛮子,年也不让人好过,索性咱们再伏击他们一
道,杀得他们人仰马翻,看他们还敢不敢随便出阴山,越国境,目中无人。」

  杨宗志摇头道:「望月城以北,连绵数十里都是一望无际的百集平原,大军
没有掩体,天黑夜雪,这伏击之策,是再也不管用的了。」

  转念又道:「方才候大人邀约咱们进城一道防守,我看,如今这是唯一可行
的法子,现下情势紧急,我简单说几句,大家以为咱们靠城而立,后有依持,便
无后顾之忧,实则大谬,大军交战时,势场很重要,咱们人数上处于寡势,凭借
的便是灵活机动,倘若咱们据守在这里,和蛮子五六万人死战一场,身无退路,
只会被蛮子的军阵挤成肉屑肉末,万无幸存的道理。」

  忽日列点头道:「不错,我若是蛮子的领兵将军,看见城下的这些人,便会
让士兵们高高竖起铜盾,用乌龟阵,挤也将咱们这些人挤死了,五六万人的合力,
有时候连山都能移开,更别说一些血肉之躯。」

  杨宗志和忽日列说的这些话,是白老大等人压根没有想象到的情形,他们只
以为战场上凭借义勇便能逢危化难,哪里料到还有这么多奇妙无端的阵型阵势,
前些日子,忽日列教给他们一些粗浅的攻城守城要诀,他们听了只觉得是在纸上
谈兵,到了这一刻,方知另有妙用。

  杨宗志抬头看了看义军的连营,见到营帐前站满了举刀弄棍的汉子,一个个
高昂着额头,眸子反射火把的光芒,熠熠生辉,他心知这些人前一次大胜丹奇后,
信心顿时被推到了极致,甚至有些人私下在军中叫嚣,几日内便能打过阴山,将
蛮子杀个干干净净,尤其是陶老幺之类,牛皮吹的比天还响。

  杨宗志却明白,这战事刚刚起头,往后艰险的局面会层出不穷的出现,蛮子
败一场,并不伤筋动骨,但是他们义军规模如此寒碜,倘若败上一场,便会一败
涂地了,因此他步履维艰,战战兢兢,半点也不敢松懈大意。

  背后火光滔天,杨宗志沉声道:「传令下去,让大家收拾好最贴身的器物,
然后即刻入城,等待下一步调遣。」

  朱晃等人领命而去,杨宗志背着手向城门下行走,脸色变得极为持重,蛮子
来的太快了,快到他都以为这消息有误的。他原以为,经过早上一虚一实的应变
后,蛮子醒悟过来时,最早也要到明天清晨,所以黄昏时,他才会惬意的坐在望
月楼上,陪着一群小丫头们品尝灯饭。

  但是蛮子的来势超过了他的预计,他知道通过最初的几次试探后,这回蛮子
来,便是要动真格的了,而杨宗志手中的牌也快打的差不多了……出其不意,设
计伏杀,用真假身份乱人视线,这些优势已经被他一一用过,最初没人知道这路
义军,更没人知道他在义军中的事情,现下……恐怕不但在北方战场,甚至在整
个南朝的王土内,消息都传遍了,蛮子势必对他也了解的清清楚楚,下一步再要
用这些蒙混过关,便是难上加难。

  李十二娘从未见过杨宗志的脸色变得如此难看,即便义军最初只有一两千人
时,也不曾见到他这般紧咬牙关,目光深邃的可怕,李十二娘心头一跳,不由得
想起前几天夜里,费幼梅在城楼上温言安慰他,让他立刻由忧转喜,霎时踌躇的
转动起了小心思。

  入城后,众人等在北门下,倩儿道:「志哥哥,我记得爹爹曾经说过,蛮子
攻城,往往用箭阵打头,压制住城头上的守备力量,接着才会派人竖木梯登楼,
你看看这回,他们也会这般么?」

  杨宗志坚毅的了抿了抿干枯的嘴唇,默然不语,一旁的李十二娘忽然娇笑道:
「哎呀……我险些忘了,方才咱们在望月楼上吃过灯饭,还……还没有付过银子
哩,嘻嘻,楼上的人听到消息后,一哄而散,那老板可要仰天大哭了哩。」

  「耶……」

  她此话一出,不但是杨宗志,就连史艾可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她
为何说出这话,此刻情势危急无比,哪里还有人,还有心思去考虑这些琐碎小事,
那老板丢了几两灯饭钱,总好过城破被蛮子肆意抢掠的吧。

  杨宗志等人一起转过头来瞪着李十二娘,目光中都是疑惑和不解,李十二娘
被他们看得心慌意乱,城楼下火光冲天,照在她素白无尘的小脸上,脸颊边涌起
两团羞红,目光微微惶遽的向下躲着,看着唇红齿白,分外撩人。

  杨宗志咳嗽一声正要说话,李十二娘抢先抬起了小脸,哽咽着对他说道:
「对不起,我……我想学费姑娘那样,说些轻松话,讨你开心,但十二娘太笨,
说得……说得一点也不好玩……」

  杨宗志哭笑不得的道:「这怎么怪得了你……」

  正说话间,北门内行色匆匆的跑过来一队守备军,候武气喘吁吁的大喊道:
「杨公子,大事不好了……」

  众人听得一惊,蛮子已经在来途上,还有什么事比蛮子兵临城下更糟糕的,
杨宗志转头问道:「怎么了?」

  候武挥手屏退士兵,凑近前小声说道:「我方才去找知事苗大人,却发现苗
大人不知所踪了,不但他自己不见了,就连家眷也没看到,知事府中空空如也,
你说说……你说说,这该怎么办?」

  「哦……」

  杨宗志听的眉尖一动,听候武话中的意思,显然是怀疑那位苗大人弃城逃之
夭夭了,丢下一个四五十万子民的城镇,丢下了这天下最最富足的地方,他开口
尚要说话,忽然心下一沉,不禁又想起十几天前,曾经听人说,岱州城的老知事
也以年老多病为由,告老还乡去了的事情。

  如今正是危难时刻,北郡兵力空虚,后无援军,子民们一个个惶惶不可终日,
就连一方的父母官们,也都心头绝望,只十天不到的时间,便逃掉了两位知事官,
随着战事的推进,更不知还有多少人会弃城而走,杨宗志面上挂着苦笑,心下一
时郁结。

  「呸……」

  史艾可在一旁小声骂了一句:「什么狗官,都是贪生怕死的孬种,他们都跑
了,百姓们哪里还能坚守的住。」

  杨宗志转头一看,候武赤红的脸颊上一片尴尬,史艾可这声虽然骂得是那位
苗大人,实则将他一带着骂了进去,杨宗志歉然道:「候大人勿怪,我这妹子心
直口快,有什么便说什么的。」

  候武呵呵苦笑道:「不怪的……不怪的……」

  杨宗志沉吟片刻,再道:「当务之急,还是要稳定人心,这样……既然苗大
人不在,候大人便是这望月城的衣食父母,你一会便让人去张贴布告,说明情况,
号召大家为守城而战,同时调令营房,把在押的囚犯都放出来,叫他们拿起兵器
上城楼,凡有功之人皆可赦免死罪,按照咱们探马的消息,蛮子最快一个时辰便
能赶到,这段时间,是咱们唯一可以喘息准备的时刻。」

  顿了一顿,他又继续道:「还有……派人加固城墙,在城楼上堆砌厚木板和
木箱,必要的话,收集尽可能多的沙包和毡布以备应急。」

  候武听得频频点头,诶了好几声,直到这最后一句,方才愣愣的问道:「堆
砌木板作甚么?」

  倩儿在一旁柔声道:「蛮子善用箭阵,志哥哥叫你这么作,便是防止他们用
箭雨压制城楼上的守军,箭簇射上来时,大家躲在木板后避难,等到蛮子兵攻城
时,大家再闪出来护卫。」

  候武恍然大悟的道:「原来如此……」

  他当胸抱拳,接着又道:「下官这就去全数筹办,杨公子,现在既然知事大
人的府中无人,杨公子不如就去那边居中指挥,也好让下官可以时时找到你。」

  杨宗志笑着摇头道:「不必,我就在这北门下,候大人要寻我,只管到这里
来就是。」

  候武稍稍迟疑片刻,咬牙道:「也好,那下官先走了。」

  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下。

  颜飞花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见到那候武从初时的桀骜不驯,到了后来的热情
亲近,再到此刻心悦诚服的自称下官,转变不可谓不大,再看看高高火把下的杨
宗志,挺身而立,面对危难也能从容淡定,面不改色,他只需要一站在这,便能
让人产生安定感,便如自己此刻一样,仿佛一点也不担心害怕,知道一切都有他
在头顶上支撑着。

  这种感觉……自从她年幼失去父母亲后,便再也没有经历过,无论是在妙玉
坊的花船中,还是在太行山的黑风寨内,她总是心头自危,时时警醒,片刻也不
敢大意,这一颗十九岁的少女芳心,早已经千疮百孔,疲累欲死了。

  这一段日子,是她过得从未有过的舒心日子,但是她也知道,最美好的东西,
往往也消逝的最快,残余在心田间,成为一辈子的念想,再抬头看看苍迈的雪夜
天际,隐隐的……还能看见几盏灯饭的彩灯,随风越飘越远,下楼前,她已经悄
悄将自己手中的彩灯在楼栏边放飞了,彩灯脱手的那一刻……她的心底一阵迷茫
的悸动,仿佛失去了什么最快乐的东西,再也捕捉不回来。……

  昨天家里有个长辈过生日,喝醉了,这才发现……当李白也是要有天赋的,
人家能越喝越有好词,俺是醉了码不出一个字,其间的差别太大了,悔恨啊!

            正文第528章合纵之二

  「蛮子入侵,北方战事吃紧,知事苗大人有令,自此刻起全城宵禁,无论男
女老幼皆为兵勇,上阵杀敌,保卫我朝疆土啦……」

  一群手持火把,腰悬钢刀的守备军,骑着高头大马从身前宽阔的街道上穿过,
口中不断吆喝着这句说辞,往往复复在城中穿梭了四五遍,从南门到北门,又一
次途径杨宗志等人面前。

  高高的城门呜呜几声渐渐阖住,门内顶住了十几道厚重的铁闩,城门一关,
原本彩灯高挂,热闹非凡的望月城内顿时一片恐慌,男女老少们正携手看着彩灯,
猜着灯谜,听到城防守备的喊话后,登时手忙脚乱的向家内跑去,一时间……高
高的喧哗声,呼唤亲人的嗓音,和男童女童尖锐的哭叫声混在一起,人声嘈杂,
使得彩灯在眼前闪烁不已。

  杨宗志等人站在北门下,静静的看着眼前慌乱的一幕,他朝朱晃轻轻摇了摇
头,立时有一群义军汉子们站出来维护秩序,将失散的亲人们聚在一起,颜飞花
站在人群外冷眼旁观,两只小拳头捏的死死的,指尖发白。

  眼前的一幕如此熟悉,那一年……她还才两岁左右大,洛都城内二王争霸,
城内实施宵禁,阻止北归的敬王爷入城,便是在那个夜里,她与自己的亲人失去
了联系,再懂事的时候,就已经被人卖到了勾栏里学习歌舞,往事一幕幕在面前
重现,她的俏脸一片苍白,小嘴中念念有词。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乱哄哄的街头上渐渐变得清冷无比,方才还站满人的街
心上,残破的纸灯笼随风左摇右摆,地上洒满了糖葫芦,小童的幼鞋,和女子的
绢巾,候武骑马踏着纸屑和坠地的灯笼而来,从马上一跳而下,道:「杨公子,
你的吩咐下官一一照办了,下面……咱们该怎么作?」

  杨宗志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革冷风吹起他的发梢,荡向两边的耳后,下面…
…还能怎么作?只能静等蛮子前来攻城,自从领兵那一刻起,他攻人家的城,拔
人家的寨居多,这一回却只不得不避守,蛮子兵堂皇而至,四五十万望月城的子
民无法丢掉,眼下便只能全力守城,不让蛮子兵破城烧杀抢掠。

  他转头左右看看,此刻不但是候武,就是柯若红和李十二娘等人也都无比紧
张,小脸蛋一个个绷得紧紧的,身子上微微颤抖,杨宗志微微一笑,道:「候大
人府上藏得可还有好酒么,若有的话,切莫敝帚自珍,还是拿出来给大家一同饮
下罢了。」

  候武嘿嘿点头笑道:「使得……使得……」

  他知道杨宗志此刻骤然提出喝酒,无非是缓解一下大家紧绷着的神经,便待
回转身,上马去取酒,身子还未跨上战马,背后的城门上便传来咚的一声脆响,
接着……城楼上有人高声大叫道:「蛮子来啦……蛮子来啦。」

  这声音独独的在头顶盘旋,借着北风传了开去,城中一片惊讶的沸腾,杨宗
志和候武对望一眼,皆在心想:「来的这么快?」

  依照探马带回来的消息,蛮子大军赶到望月城,差不多还要一个时辰左右的
时间,却没料到半个时辰刚过,蛮子的第一支箭弩便咄的一下插在了城门外。

  他们飞快的从楼道跑上城楼,攀住覆满白雪的城墙向外看去,眼前的火把如
同璀璨的星光照满大地,火把下,是轰隆隆的烈马奔腾的巨响,城外的旌旗就好
像北风吹乱的桦树林,一片片向左,又一片片向右,又如同汪洋大海,浪花一个
接着一个。

  「蛮子来啦……蛮子来啦……」

  所有人的心中都在重复这一句话,义军中人倒是兴奋多过恐惧,纷纷在城墙
的大石头上磨光刀尖,而六千守军却是一个个面色苍白,眼前这万马奔腾的场面,
实在是太过震慑人心,马蹄踏在雪地的咚咚声响,将他们的耳朵都几乎震聋了,
火光冲天,将城外照的亮如白昼,那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蛮子兵面孔,俱都能一五
一十的划过,火光闪动极快,蛮子兵的脸孔一闪而逝,只留下一排青面獠牙般的
印记。

  城下来了有两三万兵马,战马依次在城楼下转了个圈,然后离了数十丈远停
下,两边人一起屏住呼吸,静静的对望着,却无一人敢发出丝毫声响,正在这时,
城楼下有人大喊道:「嘁……哈……」

  两三万骑兵整齐划一的从背后取下长弓,开始弯弓搭箭,弓弩涨成了一轮轮
满月,箭在弦上震颤,忽日列开口大叫道:「立起来……」

  楼上的守军顿时将准备好的厚木板和木柜立在面前,然后弯腰躲在其后,眼
睛凑在缝隙和圆孔上,死死地瞧着楼下的灯火,城下喝声一出,数万个咄咄的闷
响同时响起,接着……刺得人耳鼓发痛的呼啸声由远及近,快速传来。

  砰砰砰……长箭钉在木板上,震得木板四周的白雪飞溅而起,城楼上人躲得
隐秘,一时倒还没有大的死伤,两轮箭雨过后,楼下有少数的步兵,举着盾牌,
顺着搭起的云梯攻城,白老大掀开面前的遮挡,头一个站起来,举起手中的开山
斧向下砍去,斧尖砸在盾牌上,激起片片精光火花,一个蛮子兵哇呀惨叫一声,
脑袋顿时被削掉了一半,的身子顺着云梯坠落下地。

  这人的身子还未落在地面上,便又有无数个人攀爬而上,楼上人看到白老大
的巍巍气势,一个个热血翻涌,举起钢刀和木棍四处击打,城内有义军和守军足
足两万人,此刻都排在北面的城墙上,挤得水泄不通,蛮子兵虽然悍不畏死,密
密麻麻的向上攻城,但是云梯总共不过二百来架,爬上来的更是少之又少,守军
防守起来倒算游刃有余,不过还要躲避楼下不断射出的箭雨,守军们站在木板外,
顿时有好些人中箭倒地,或者肩头,额头上插满了箭簇。

  蛮子的旌旗后擂起了战鼓,咚咚咚仿佛夜晚的惊雷,望月城中的百姓躲在家
里,壮年或者老者皆都将妇孺抱在怀中,围坐于火炉边,侧耳仔细聆听着院外的
动静,胆子小一些的不禁吓得轻泣出声,浑身乱颤,家人不由得轻言抚慰一声。

  候武扶着头顶的铜盔,从木板后冒出来,哈哈大笑道:「看来……蛮子兵攻
城,也不过尔尔嘛。」

  眼前战事虽急,可是就这么看来,蛮子兵想要从北门打进来,却是困难重重
的。

  不说杨宗志为了抵御箭雨作下的安排,便说候武自己将重兵都囤积在北门上,
看来就是极其英明的举动,北门下架起了数百架云梯,守军们三两个合力,抱起
沉甸甸的沙袋,对着云梯往下一扔,云梯便被砸的轻则左右摇晃,站不住人,重
则向外倾倒,摔下去无数个蛮子,如此盏茶时间飞快即过,北门上依然是安然无
恙。

  杨宗志捏着下巴,注目看着城楼下的战事,眼前一道黑乎乎的箭簇闪电般射
来,他和候武还未弯腰躲下,李十二娘便矫健的撇后长剑,将箭簇挑开,向上飞
去,钉在了身后小楼边的木柱上,咄咄有声。

  史艾可和柯若红一起拍着小手,娇声喝起彩来,李十二娘淡淡的露齿一笑,
对着回过头来的杨宗志挑了挑柔细的眉尖,看着无比英姿飒爽。

  杨宗志凝眉问道:「候大人,南门外的探马,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候武回话道:「还没有,下官已经按照杨公子吩咐,在南门外派了十几路探
子,只要碰见蛮子迂回到南门,他们便会兼程来报,眼下毫无音讯传来,看来…
…是没有动静的。」

  杨宗志静静的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心想:「这就奇怪了。」

  面前的蛮子兵,军阵摆的很足,攻城的架势也一丝不苟,但是……就这么正
面攻城,压根不用他杨宗志,就连候武都能率人守得住,而且探马说的清清楚楚
的,蛮子兵派了五六万大军南出阴山口,而北门下充其量来了三万有余,那么…
…还有一半人马到底去了哪儿,作的……又是什么打算?

  如此一想,他的心底里不禁一片疑窦,城楼上的守军们,杀退了蛮子两波攻
城士兵,虽也折损了数百人,但是蛮子比这边死伤惨重的多,光坠下城楼,摔断
了脖子的,便多过这个数目,更不要提被守军砍翻下去的,更是数不胜数,望月
城的北门外,一时间堆积了尸骨如山。

  候武和白老大等人一个个面露喜色,杀得兴起,褪掉盔甲和衣襟,袒露出胸
口上黑乎乎的毛发,史艾可也凑上去,打翻了几架云梯,看着蛮子兵宛若糖葫芦
串一般摔倒下去,哀呼惨嚎不断,史艾可咯咯一笑,和柯若红在空中对击一下小
手掌,然后又蹦蹦跳跳的跑了回来,满脸兴奋的潮红。

  前一次阴山大战时,杨宗志没有带上她们两个,惹得她们怨怒了好几天,每
每说起此事,便咬牙切齿的,不愿意和杨宗志多搭话,这一回总算是得偿所愿,
杀几个蛮子兵,倒还是其次的,关键是能亲眼看看这般热血沸腾的场面,站在杨
宗志的身后,行使她们哼哈二将的做派,便心满意足的紧。

  城楼下依然杀声掀天,杨宗志索性背着手向城内走去,步下楼梯,一面苦苦
思索,「难道……还是用得南北合围之策么?」

  望月城的地势,南北通透,唯有这两个方向适合攻城拔寨,东西都是高高的
群山峻岭,除非有人可以凌空虚度,否则……是万万不好攻城的,但是还有两三
万的蛮子到底去了哪里呢,倘若是驻守在后方,等待前面的攻城大军累了乏了之
后,再来接力攻城,这般车轮战法,倒是说得过去的。

  毕竟城内只有这两万守军,剩下的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和子民,此刻能作到
城中不乱,便是极其难得的了,望月城坐落在极北的阴山内,和蛮子国境相差不
足百里路,因此每回蛮子打过来,头一个便会打到这里,这里的百姓们渐渐的…
…也能做到见怪不怪,相比起其他的地方,自然多了一丝少有的宁定和淡然。

  若是换了洛都,或者西蜀大都,被人这般围城攻打,漫天的鬼哭狼嚎,城中
说不定早就乱成一团糟了,搬家收拾细软的,趁机打家劫舍的,走失亲人者数不
胜数,而眼前的望月城,却是陷入一种午夜之后的静默,安静到几乎让人以为这
是一座空城,残破的红灯笼倒还挂在屋角下,但是四处见不到一个人影子,就连
一只多避风寒的猫狗,都难以找到。

  想想远在千里的洛都,杨宗志的心底不禁泛起一丝冥然的惆怅:「此刻的洛
都……难道会好过望月城的么?」

  听闻三皇子和鲜于无忌已经成功的大破狄野县守军,率军直逼洛都郊外的丁
山镇,战鼓擂动和进兵的号角声,说不定洛都城内都能清晰的听见,那里住满了
王公贵族,高官大臣,他们……可能像眼前的望月城子民那样,受得住心如死灰
般的恐惧和煎熬么,那些诸如卢圭伯伯,严成凯大人,甚至皇上,端敬皇后和凤
儿等人,他们又有谁能做得到……刀剑逼于面前而不崩然变色。

  一行人跟在杨宗志的身后踱步,清冷的街道上荡起了丝水雾气,沾湿了众人
的发梢和衣襟,背后的城头上不断有些脱了力的箭簇,晃悠悠的坠落在他们的脚
边身前,叮当一声,箭尖触地甚为悦耳,回头向上一看,火光将北面的天空烧得
透亮。

  倩儿歪着小脑袋,静静的说道:「志哥哥,依你看,蛮子只会这么远箭近攻
么,我……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哩。」

  「是啊……」

  杨宗志附和的点了点头:「目的太过暴露了,而且攻城手法单一,甚至都不
用催心之法。」

  候武哈哈笑道:「这还不好?杨公子,中午的时候,咱们站在城楼上还在谈
论,你说攻城守城当要因势利导,切忌不可强蛮而为,眼下的蛮子便是强蛮进攻,
妄图直接摧毁咱们的北门,他们哪里想到,咱们早就识破他们的意图,集重兵与
北门上,他们要么不这么一直打下去,只要支撑住三两天,便能叫他们有来无回。」

  候武这话说得甚为得意,也难怪他心里飘乎乎的如在云端,方才不过几盏茶
的功夫,北门外就埋下了一两千蛮子兵的尸骨,照这个速度守下去,只要蛮子兵
没有变招,两三万人,也就是一日一夜的时间,便能尽数折杀在北门下。

  听了候武的话后,李十二娘和史艾可等人顿时轻松了起来,互相间露齿娇笑
一声,满面都是娉娉喜色,正在这时……一旁踽踽单足站立着的颜飞花忽然伸手
向东一指,脆声惊诧道:「你们看……那……那是什么?」……

  「老将军,这南蛮子国的天气,可一点也不比我们大宛国逊色呀,气候阴冷,
雪势又大,夤夜攻城,总是有些受苦的。」

  阔鲁索和哥舒尔特并排站在攻城兵的背后,他们的身后,是两匹高高的骏马,
还有几队手持黑亮弯刀的卫士。

  看着远方夜雪下,伶仃飘摇的北门城头,两人的目光中射出截然不同的神色,
阔鲁索眯着的眼角里,倒是带了一丝激赏和惋惜之意,而哥舒尔特怒睁的双眸中,
却是半点表情也没有的,唯有的……只是老脸上的刚毅不屈。

  这里是百集平原的尽头,四周全是一望无垠的黑寂,两人站在一个稍稍凸起
的土包上,驻足远眺,眼睁睁的看着一队又一队的攻城兵杀向城头,又被人从上
面砍翻,或者扔下来,落在地面上变成血肉模糊的残躯。

  哥舒尔特轻轻的吁了一口寒气,转头问道:「阔鲁索大人,你……你为何要
来蹚这摊浑水,大王子下令的时候,原本与你无关,你为何想也不多想的,便会
欣然领命,那个时候,你只要稍稍推拒一下,固摄……哼,他也逼不了你。」

  阔鲁索笑道:「我们都是受到各自汗王所托,来这里听命而为,离开自己的
国家,来到辽定草原起,又哪里还能有自己的主张?」

  「嗯……也是啊。」

  哥舒尔特和阔鲁索站在一起,两人一个矮小佝偻,另一个却是高大威猛,直
如巨汉,身材是极不对称的,因此阔鲁索和他说话时,不得不稍稍弯下腰,才能
凑在他的头顶处,而哥舒尔特背着手,却是半点不适也没有。

  二人之间一时无话,静静的看着眼前不断落下的士兵,毫无半点阻止的意思,
楼下的蛮子兵将杀红了眼,看到这么多同伴从城楼上跌落下来,想也不想的,又
架起云梯向上抢攻,阔鲁索眯着眼睛,叹息道:「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哥舒尔特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阔鲁索盯着眼前纷繁的战场,眼睛反射冲天的火把光芒,撇嘴道:「我听说
这望月城是南朝最最富有的地方,城里面随便一户子民,都能拿出几百上千两银
子,换成我们大宛国最最珍惜的汗血宝马,都能换上好几匹,我还听说,这座城
中,便是房梁上的匾额,甚至茅房净手的地方,都镶嵌了珠宝玉石,玛瑙翡翠数
不胜数,可惜呀……这座城连同城内富庶天下的富商们,今天夜里全都要不见了。」

  哥舒尔特摇头苦笑道:「比起咱们二人的项上人头,究竟是珠宝值钱些,还
是性命重要些呢,今夜拿不下这里,固摄是万万不会放过咱俩的。」

  两人说了这话,相对哈哈一笑,笑声中既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得意,正在
这时,面前一匹快马狂奔而至,马上人跳下来后,跪在雪地上高声喊话道:「启
禀两位大人,两翼的大军已经准备得当,只等大人们一声令下。」

  哥舒尔特嗯的一声,站在风雪中看着城头,瞟也没瞟那跪在地上的士兵,直
这般等了好半晌,忽然咬牙挥手道:「下令……将火箭都射进城内去,一枝都不
许留下!」

            正文第529章合纵之三

  杨宗志等人顺着颜飞花皓洁的手指尖看出去,目光越过城墙,见到望月城东
侧的高山上,苍松的尽头,哗的一闪,燃起了阵阵星光般的灯火,由于距离非常
的遥远,只能瞧清楚山头上骤然一亮,如同千万只萤火虫熠熠生辉。

  杨宗志的眉心微微一皱,一时还弄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按理说,那侧都是
荒山,平日里根本没有住人,就算偶尔有人路径那边,也最多点燃一两个火把照
路,像眼前这般千万个火种一起点亮,却又意味着什么。

  李十二娘背着长剑走到他身后站定,也一同看见了山头上的怪像,她柳叶般
的细眉一跳,却是小身子都颤了起来,别看她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毫无畏惧,实则
也和一般小姑娘那样,害怕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就比如说眼前,山头上小小
的火光,点燃了一大片,看着……便好像传说中的夜路鬼火,或许只有鬼魂之流,
才能燃起这么大一片光芒,将整个山头照的透亮。

  众人正各自沉吟间,倩儿却又娇声唤道:「志哥哥,你……你看那一边。」

  大家又一齐转过头去,见到倩儿一手死死的捂住嫣红的嘴角,一只小手儿却
是高高举起,遥遥的指向了望月城的另一面,大家抬头一看,见到西侧的高山上,
也如同对岸一般,燃起了数不尽的烟火,不过这边距离的更远,烟火看着飘飘渺
渺,极为不真实。

  杨宗志皱着眉头向西侧走了流几步,心头暗暗沉吟:「难道……那一直不见
踪影的两三万人,便是爬上了两侧的高峰?」

  他可不会相信什么鬼神之说,装神弄鬼的他见得多了,最最厉害的便是那呼
伦山上的冥王教主,到头来,还不都是欺世盗名之流,眼前灯火重重,必然有许
多人围在山巅上,点燃了火把或者松香,但是……如此作法,图的又是什么呢?

  东西两侧的山崖和望月城之间留了数百丈的悬壁,除非蛮子兵都长了翅膀,
否则的话,是万万不可能通过两侧飞渡入城的,因此杨宗志一直叫候武留意着南
门外的动静,却对东西两侧未作半点防范,此刻北门攻城势头不减,南门外却是
没有任何动静,他们下了城楼后,便又见到了眼前的奇景。

  「作甚么呢?」

  身边香风一动,史艾可凑到杨宗志的身边站下,酥嫩的娇躯斜倚在他的胳膊
上,一只小莲足在地上一点一点的触地,看到此刻奇怪的一幕,她倒是没有半点
慌乱,而是甚为有趣的仔细盯着,灯火反射在她娉娉的美眸中,泛起丝丝清幽的
亮色。

  候武大惊道:「不好!杨公子,蛮子……蛮子这是因为北门攻城不利,所以
将箭兵调上了小栾山,想要自高向下施箭,射死咱们那。」

  大家听得面色一愕,顿时一齐明白过来,原来那山巅上的亮火,每一处便是
藏有一个蛮子兵,距离这么远,他们如何能攻城,唯有放箭,才算有效。

  蛮子的箭队独步天下,他们从小不事耕作,只会骑马狩猎,因此人人都是神
箭手,再加上他们的膂力大,弓箭做的又重又硬,寻常南朝人可以挽一,二石弓,
他们大多数都能挽三石乃至更多,竹箭一射出去,远的能达到上百丈,而且几十
年前掌握了铁器冶炼术后,他们更加如虎添翼,铁箭便能射的更远更准。

  南朝和北方四国征战多年,在这箭阵上吃了数不尽的亏,蛮子这些都是先天
性的优势,就好像他们的战马,既能受冻耐寒,又能挨饿,这些都不是南朝可比
的,因此这些年来,朝廷下定决心精研弩器,期盼挽回这些无法弥补的劣势。

  大家听明白候武之言,不禁稍显慌乱,人人左顾右盼,杨宗志皱着眉心,摇
头道:「做不到的。」

  「作不到……」

  候武奇道:「什么作不到?」

  杨宗志抬头仰望西侧的山巅,目光炯炯有神,口中却缓缓说道:「我是说,
蛮子调集箭兵上山,妄图四面齐射,这法子……是作不到的。」

  他说话间,伸手向上一指,接着再道:「这两侧的山巅距离此地足足三,四
百丈有余,就算他们站得高,可以借助山势,可是眼下到了年关深冬,北风凛冽,
竹箭,木箭尚且不提了,即便是采用铁箭,也挡不住寒风这般劲吹,蛮子的膂力
是大,却没大到可以穿过北风,飞出几百丈,还能射在准心上的,因此今日候大
人和我谈论守城时,我说东西两侧不必用兵把守,当时我到这里看过一次,自思
就算以我的膂力,也难以从那头射准靶心,蛮子营中或许有几个强过我的神箭手,
但是人人如此……我却不敢相信了。」

  众人听得心头一轻,他们当中,不但史艾可,柯若红,倩儿等人,便连候武
都对杨宗志所说笃信十足,他说那边用箭射不准这里的目标,那么就算有箭射过
来,也只能是飘飘摇摇的乱箭,如同被风吹散的纸鸢一般,准心一下去,威胁自
然大减,便不用这么放在心上。

  果然杨宗志话音一落,两侧的山壁上传来腾的几下巨响,听着就好像北门下
射出箭雨的声音,接着无数个呼啸声在头顶上响起,一个个火星好像流星一般向
城中坠落而来,箭尖上带有闪闪亮光,因此可以清晰的看见一道道轨迹,划着弯
弯的弧线,斜斜的坠落下来。

  李十二娘等人一看,俱都咯咯拍手娇笑起来,情形看起来和杨宗志说得分毫
不差,他说蛮子的铁箭射不到如此远,果然射进城中的,只有不到一半之数,而
且就算那些勉强射进来的,也都是歪歪斜斜的,不要说什么准心伤人了,甚至有
的,都被狂吼的北风吹得头重脚轻,横躺着,或者倒跌着落入城来。

  两侧的箭雨数万枝,落入城中只有一万出头,守军却是安然无恙,众军打的
累了,兀自还靠在城楼上,甚为有趣的盯着横七竖八的箭雨跌落下来,年关到了,
大家都放过烟花,但是眼前这种万花齐黯的场面却是极为少见的。

  陶老幺等人甚至站在城楼上,看得哈哈捧腹大笑,自思蛮子看来是急昏了头,
打不进凤凰城,便想出这么匪夷所思的怪主意,古有诸葛亮趁雾草船借箭,今有
蛮子自己乖乖双手奉上,好不壮哉。

  箭雨落入城后,跌的四处都是,有的落在房顶屋角,有的却是跌入池塘水榭,
过了一会,城中弥漫起一阵淡淡的雾气,候武等人自然和陶老幺他们一样的心思,
只以为是蛮子狗急跳墙的妄为,抬头一看,第一排箭雨方自落下,第二排又闪电
般射将出来,就这么一阵接着一阵,应和着北门外山呼海啸般的杀敌声,将整个
望月城搅得如同年关庙会般热闹。

  杨宗志和候武等人站在城中心,这里距离两侧都远,因此落箭很少,他们脚
步轻松的向西侧走了几步,杨宗志忽然嘶嘶的吸了一口气,面色微微一变,大叫
道:「不好!」

  身边闪电般朝前窜了出去。

  候武等人看得一呆,杨宗志的身形去的很快,他们甚至还未作出反应,方才
北门外围攻城楼,以及候武看见两侧灯光时说蛮子用箭来攻,杨宗志的脸色一直
都是沉静如水,不知为何,此刻险象已过,他却是慌乱起来。

  大家来不及细思,下意识的跟着他的身影跑了过去,来到一处民房前,见到
杨宗志弯着腰,对着墙角寻找些什么,大家快步跑到他的身后,从他的肩头上望
下去,见到……原来他从地面上拾起了一枝山头射进的长箭,箭身通体用玄铁打
造,乌黑透亮,入手微微发沉,更为奇怪的是,箭头上绑了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
兀自还亮着幽幽的火苗。

  杨宗志将鼻子凑近火苗嗅了一嗅,又将铁箭仍在地上,拾足对那箭头狠命的
踩了几下,箭尖上的火苗兀自不熄,泛着淡蓝色的森光。

  李十二娘奇怪的问道:「这是……这是什么火?」

  若是一般的灯火油火,从这么远的地方射过来,即便不被大风吹灭,用脚踩
总是能踩灭的,绝不会像眼前这鬼火一般的冷焰那么勃勃生机。

  杨宗志呆呆的看着那幽蓝色的火焰,脑中飞快转动,他脸色登时大变,回头
对候武道:「候大人,你快去命人敲起响锣,让城中的百姓切勿躲在家中了,而
是收拾财物,尽快躲到空旷的地方来。」

  候武虽不知他言下何意,但是见他说的极为郑重,不禁面色一凛,抱拳道:
「下官这就去办。」

  候武转身向后跑去,只留下一串孤孤的倒影消逝在街边灯火下,杨宗志这才
回过头来,叹气道:「我听说,大宛国发自西域,在他们的国内,产有一种黑糊
糊的地油,这种油一旦被点燃了,水泼不灭,拍打不熄,看来……就是箭尖上粘
着的这一种了。」

  他轻轻的吁了一口冷气,抬头看着纷纷繁繁不断落入的箭雨,耳听着铁箭跌
在屋顶院内,叮当有声,怅然又道:「看来……蛮子这一次,不但要打下望月城,
甚至……甚至还要将这里烧为一团灰烬,才会罢休啊。」……

  「启禀大人,两侧的大军已经射下三十万枝铁箭入城了,此刻城中烽烟四起,
惨叫声音不断,眼见定然难以支撑多久。」

  一骑飞马快速驰到哥舒尔特面前停下,距离上一次回报,已经过了一个多时
辰,天边微微破晓,头顶却是一片火烧红云。

  哥舒尔特老迈的身子站立久了,被风雪冻得发僵发直,手足失去了知觉,就
算这般,他的身躯也没有半点佝偻,而是笔直的屹立着,目光看着远远的城头。

  不用下面士兵呈报,他也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城头上冲天而起的火光,站的
这么远,也能听见城内震天的哭喊声,他那阡陌纵横的老脸上毫不动容,目光沉
冷,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那士兵跪在地上,见自己说过话后,听不到任何回答,不禁嗫嚅道:「大人,
咱们的骑营中,统共带来六十万枝铁箭,其余的,都是轻飘飘的木箭竹箭,你们
看……你们看,咱们是不是……」

  「继续射……一直射到他们的箭篓空了为止!」

  哥舒尔特咬着牙大吼了一声,哼道:「铁箭没有了,我们可以重新去拾,甚
至命工匠打造出来,但是天色快要破晓,今夜要是还不能将望月城打下来,不但
是我哥舒尔特,就连你们这些人,也一个个都活不了,大王子绝不会放过我们这
些无用之人。」

  那士兵听得心头一凛,额头上冷汗涔涔,慌忙拜下道:「是,小人领命,即
刻便去传令,请两位大人放心,咱们今晚不将那望月城烧为火城,誓不罢休!」

  那士兵飞快的从地上跳起来,操着钢刀在身后一阵挥舞,一群士兵大吼着冲
上战马,向望月城方向骑了出去。

  哥舒尔特的目光依然紧紧的盯着远方的城楼,攻城兵已经出动了十余次,城
楼上的守军倒还顽强,只在西北侧被突上去了几十个人,便又因为缺乏呼应,不
过一会,便被尽数湮灭了,依照哥舒尔特的估计,城内至少有守军一万五以上,
不然的话,绝难抵挡他三万大军的轮番攻城。

  若不是军令太急,他也绝不会不顾手下性命的,催发三万大军火速攻城,这
一两个时辰下来,他的手下伤亡惨重,死在望月城下的,足足有五千多人,城内
的守军死伤得应该没这么多,但是火势起来了,那些躲在家中,被大火烧成焦炭
的望月城百姓,他们死了多少,那便难以估计了。

  哥舒尔特心头冷冷一笑,攻城拔寨总是难免伤亡,眼下虽然死了不少手下,
但是看着大火冲天而起,现在的望月城,更应该人心惶惶了吧。守军中很多人的
父母兄弟妻女便住在城内,他们的至亲之人遇难,看看这些守军还有多少士气能
坚持下去,也许……再过半个时辰不到,他们便会崩溃掉,私自跑下城楼去解救
家人,那这南朝北方的明珠,便会唾手可得。

  身后一个粗犷的嗓音笑道:「老将军,站了这么久,咱们也该歇会了,哎…
…富丽堂皇的望月城,竟然被烧成这样,明早入城后,看着那些金银珠宝烧的面
目全非,真不知该有多心疼的呀。」

  哥舒尔特回头笑道:「阔鲁索大人,今夜能成功打下望月城,倒还仰仗大人
从国内带来的黑油,若是没有这个,咱们一时却是没有法子的,这里的城墙如此
坚固,一夜破城,哼哼……那只是固摄的异想天开罢了。」

  阔鲁索在雪土上扫出一块空地,支着庞大的身子坐下来,用手拍了拍身边,
笑道:「老将军也来坐坐……」

  哥舒尔特轻轻的点了点头,迈着踽踽的步子走过去,颤巍巍的坐立下来,他
的年纪毕竟太大了,无法像这壮年阔鲁索一般,站立这么久,身子早就咕咕乱响,
只不过方才心头阴郁,颇为紧张,所以尚能强行支撑着,一旦战事稳定下来,心
头这一口气松了,顿时觉得有些头晕眼花,坐在雪地上呼呼喘气。

  阔鲁索道:「老将军,依你看,这望月城中尚有多少守备军?」

  哥舒尔特侧目喘气着道:「怎么……难道你看不出来?」

  阔鲁索呵呵笑道:「咱们派了三万大军攻城,下的是只许进不许退的军令,
倘若城中真的如同他们所说那般,最多五六千士兵,没道理到了此刻还没攻打下
来呀,依我看,城中定然不止这个数。」

  哥舒尔特听得心头一动,不禁暗道:「久闻阔鲁索是个勇悍的猛将,今日相
见,似乎……他却有些藏私之意呀。」

  他们都是见惯沙场之人,两军对垒,当要清楚对方的来路,人数以及作战的
习惯,这一次出兵前,固摄对手下将士们大肆宣讲,说南朝乱象已成,北郡兵力
空虚,正是他们南侵洛都的绝好时机。

  可是大军尚未出征,便折损了营中三员骁将,这十多万人的大军中,自然人
人心头犯起了嘀咕,直到这两日……他们才听说了一路什么义军,人数大致在一
万五左右,正是偷袭丹奇达尔木的主力。

  依照哥舒尔特的猜测,这路义军或许眼下,就驻守在望月城中,不然的话,
不会凭空多出来这么些守备军,这道理哥舒尔特想的清楚,难道阔鲁索真的这般
愚钝,一点都察觉不出来。

  哥舒尔特心下暗暗揣测着,面上却是毫不动容的笑道:「是,看起来绝不止
五六千人,似乎……比起这个数,翻了两倍不止。」

  阔鲁索点头道:「这就对了,大王子下令说,今夜必须攻下望月城,又只给
咱们一半的兵马,这里六万人,又要派人正面攻打北门,又要派人在两侧高峰上
齐射火箭,人数上……倒是有些捉襟见肘啊。」

  哥舒尔特嘿嘿笑道:「怎么……阔鲁索大人还想将整个望月城一网打尽不成,
没错……固摄是叫咱们攻下这里,冲进城中杀死所有的老老少少,但是又不给咱
们更多的兵马,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反正能烧死多少就是多少,等到城破的时候,
咱们再冲进去,见到谁还没死的,就补上一刀便是。」

  阔鲁索哈哈笑道:「可是咱们在南门外压根没有设兵,南蛮子不会逃命不成,
城是破了,但是人家逃走大半,大王子知道了恐怕又要发怒了不可。」

  哥舒尔特面色一沉,哼哼冷笑道:「那又如何,固摄他只说夤夜打下望月城,
屠光城内的百姓,但人家不在城内,又碍了我们什么事,有本事他再派六万人,
星夜翻过小栾山,堵住南门去呀。」

  阔鲁索哈哈笑道:「我便知道,老将军是故意所为,原本我就奇怪,只要从
攻城兵中抽出五千人马,在南门外佯攻,便可保得南门无虞,为何老将军偏偏不
屑去作,原来是转的这般打算。」

  哥舒尔特嘿嘿冷笑道:「阔鲁索老弟,咱们为将当要知足,南蛮子们常说,
狗被惹急了,也是要跳墙的,倘若咱们真的派出五千人堵住南门,便能防得住人
家上万人带领下,不顾一切的杀出重围么,这五千人还不如留下,日后派上大用
场,毕竟南征之战刚刚起头,往后的不知还有多少个望月城要攻取,多少个风雪
渡头要泅渡,多留一些实力,总是不会有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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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530章合纵之四

  头顶是一片灼热的火烧云,天边……却又透出一丝清亮的鱼肚白,启明星升
出东方云海,预示着日头也许快要浮出云端,杨宗志伸手抹了抹额间的热汗,放
眼望去,整个望月城中一片废墟般的萧索。

  一夜之前,这里还是天下最最富丽堂皇的北镇,琼楼玉宇相左,长亭醉柳相
伴,一场自天而降的大火,将这个北镇烧的面目皆非,天边透出一丝亮色,众人
一齐睁眼望去,只见到处处废墟残骸,家院中冒出阵阵的浓密黑烟,高楼倒的倒,
塌的塌,即便是那城中最近苍穹的望月楼,也如老迈的巨人一般轰然倒地,掀起
了一阵冲天的浓烟。

  百姓子民们大多被叫到广场上露宿,有些睡沉了的,或者行走不便的,难以
从大火中逃出生天,亲人邻居们围在废墟般的家园旁放声大哭,此情此景无比凄
凉,倩儿和柯若红等人站在高高的石台上,不禁也随着一起抹了抹腮边的清泪。

  北门外攻城不息,粗略一算,昨夜蛮子兵在城下强攻了数十次,到了此刻,
战火依然未停,听着北门下此起彼伏的号角声,望月城的子民们将热泪一抹,一
个个举起残垣断壁,振声道:「大伙去跟蛮子们拼了,他们烧掉了咱们的家,咱
们便拿他们的性命来抵。」

  「对!跟蛮子拼了,就算是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数十万人的嗓音合在一起,太不吝于山呼海啸,其间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个个义愤填膺,无法自制,这也难怪,看到家园被毁,族人生死分离,只要是还
能动弹的,无不将蛮子恨到了骨子里,到了这时候,大家知道……望月城想保是
保不住的了,与其一个个引颈就戮,还不如索性拿起兵器死战一场,杀得了一个
是一个,总好过白白丢了性命。

  望月城的富足是天下知名的,城中大多是富绅商贾,依靠望月城的名气,再
加上作一些皮毛鹿茸的生意,世世代代攒下了不菲的家当,这一场大火,烧掉了
所有人心头的期望,也烧醒了他们心头的血性,第一个站起来的人话音刚落,后
面应声云集,霎时间……数十万人举着青瓦断梁,向北门下潮水般的涌了过去。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候武站在北门下,率领一排守备军将不顾一切的百姓拦在了外面,经过昨夜
的奔波操劳,他的面容变得极为憔悴,双眼中布满了血丝,嗓音也甚是沙哑难听,
他拼命的运起力道,高喊了几句,可这渺渺之音,瞬时便被群情激奋所淹没。

  「各位父老乡亲,大家请听我说一句。」

  杨宗志站在高高的石台上大喊一声,这一嗓子他运足了内力,震得大家耳鼓
发麻,气势……顿时便弱了,人人抬头仰望,有见识的认得他是城内义军的领头
人,几个老者便颤着嗓子,有气无力的轻叫道:「大家……大家都别激动,且听
他说说看。」

  城内大火尚未熄灭,虽然昨夜见机很快,意识到了蛮子的烧城之策,但是千
万火箭从天而降时,依然不是人力所能阻挡的,火势顺风蔓延,刹那间便在城中
四处燃起,城中的房屋有的用楠木檀木雕刻而成,燃起来也迅速的紧,到了此刻
……便再也难以分辨出过去的辉煌。

  杨宗志抬起头来,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俯身道:「大家请仔细想一想,蛮子
用箭火烧城,其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低头一看,自己说话时,不但是城下的百姓们听着,甚至城楼上的守军们
也纷纷回过头来,一边要对付零星想攻上城墙的蛮子兵,一边又细细听着他的一
字一句。

  百姓和守军们纷纷露出思索的神色,杨宗志不待他们答话,继而又道:「我
昨晚想了一夜,蛮子的打算,其一……便是要用这场大火烧得咱们无家可归,粉
碎守军的士气,其二嘛……难说不是有引得咱们出城决一死战的用意,大家可能
不清楚此时外面来了多少蛮子兵,我来告诉大家,整整六万大军,箭兵骑兵都有,
而且不远处……或许还有六万大军虎视眈眈,只待咱们一出城,便会分而蚕食之,
所以咱们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妄自送了性命。」

  子民中有人高喊道:「那咱们就这般任他们鱼肉吗,他们想打就打,想烧就
烧,咱们罹难的亲人,就这么白死了不成?」

  这人话音一落,余者纷纷响应,怒吼声连成了一串。

  李十二娘和史艾可从杨宗志背后跳出来,对下面摇手道:「大家请听公子说
完,再闹不迟。」

  杨宗志毅然点头道:「仇定要报,耻必要雪,但是也要看准时机,蛮子此次
出兵,绝非仅仅觊觎望月城一座,而是要打下咱们南朝天下,咱们现下势不如人,
只能与他们缠斗游斗,待得有一天时机到了,必然不会放任他们回去,各位乡亲
父老,我杨宗志在此对天盟誓,倘若此生不能将蛮子赶出北郡,赶回到莴恰河塞
外去放牧,誓不为人。」

  他这句话说的铮铮铁骨,掷地有声,不但让城楼下的四十万子民动容,便是
城楼上的守军也一齐鼓掌叫起好来,这一回不仅是霍二哥,郑老广等人,就算白
老大和陶老幺也抹着眼泪大声吆喝,昨夜见识了蛮子的凶残狠厉后,义军中人方
才知道,过去能侥幸取胜蛮子先锋营,全靠杨宗志筹谋得当,再加上几个领兵之
人的神勇,真真要比起战力来,两厢还是差了太远,别的不说,就说这箭术和骑
术,他们就难以和蛮子大军匹敌,昨夜一役,让他们清楚的明白,过去信心满满
的小瞧蛮子,全是自己坐井观天的短视,因此信心大挫,直到听了杨宗志这一句
毫无退路的誓言,方才点燃他们心中的勇气,也对杨宗志作为义军主帅再无异议,
衷心推崇。

  城楼上的守军叫起好来,楼下的百姓一个个面色犹豫的左右看看,只见到亲
人旧友的脸上抹着熏黑,妇孺老少的手中握着滚烫的残垣,一时间不顾性命的豪
气便散了,听说城外围了十多万蛮子兵,个个生龙活虎,他们都是些老实巴交的
子民,与人红了脸吵架的事情都极少发生,更别说要上阵舞枪弄棒,方才那一下,
全是被怨怒,激愤冲昏了头脑,此刻稍一冷静下来,便心知出城去,全是送死一
途。

  几个老者叹气道:「罢了,杨大人的英名咱们是听说过的,去年北郡十三城
便是杨大人一手所救,既然他发了重誓,要替咱们报仇,咱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呢,大家伙儿还是散了吧,收拾收拾还没被烧透的家产,一切都听杨大人号令。」

  老者发过了话,余人踽踽向广场边散去,杨宗志等人从石台上跳下来,走到
北门下,候武抹了抹蕴满泪水的双眼,捏着拳头迎了上去,拜下道:「杨公子,
咱们现下怎么打算?」

  城中局势岌岌可危,东西两侧的箭雨放了三个时辰,一直放到天要破晓,才
渐渐宁息下来,这一场……至少射进来几十万枝铁箭,从头到脚排下来,可以自
东门到西门排上十几圈,这些铁箭上带着的油火,将望月城烧得没有一块完整之
处。

  北门上的守军抵挡了一整夜,人人疲累欲死,可楼下的蛮子兵攻城不止,他
们不敢大意,强打起精神来应付,但是他们没有攻敌之术,完全被动挨打,主动
尽被敌人所掌握,北门的城墙上千疮百孔,插了数不尽的木箭竹箭,被射死的守
军尸体,和蛮子登上城楼,被砍成肉泥的尸体混在一起,堆积如同小山。

  城门外,蛮子兵开始用圆木撞门,咚咚咚的巨响在人人心头回荡,门上锁了
十几道铁闩,但是在蛮子兵一波接一波的撞击下,也崩掉了好几道,杨宗志和候
武等人看见,人人脸色一变,心知……城破之时,或许就在眼前。

  候武只看了一眼,便回头道:「杨公子,你还记得昨日候武所说么,既然这
望月城守不住了,候武也不愿让它落入蛮子的手中,成为蛮子藉此问鼎中原的兵
营。」

  杨宗志神色一动,栗然道:「候大人,你……」

  候武哈哈一笑,豪气道:「杨公子方才站在高台振臂一呼,此番情形……候
武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候武心知自己没有大本事,想要学杨公子这般出人头地,
那是没有半点期望的了,但是也不愿作个贪生怕死的孬种,我既然是这望月城的
守将,当与城池共存亡,只是这几十万无辜百姓,便要拜托给杨公子你了,一会
蛮子破开北门之时,还望杨公子能带领他们向南逃遁,候武的大仇,也要劳烦杨
公子带我索取了。」……

  与此同时,幽州城的官邸内,围坐了一排官服齐身的官员们,他们一个个或
坐在蒲团上,或缩着腰勾着身子,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盏,神思不属之下,茶
盅掀开了一半,热茶的清香飘荡在鼻下,沾湿了他们额下的黑须,兀自不知。

  堂中有个精瘦的武将踱来踱去,一手按在腰后的刀柄处,两只眼睛左右看看,
又唉声叹气的走了起来,如此三四趟,那武将终是忍不住停下纷乱的步子,皱眉
嚷嚷道:「哎呀各位大人,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喝茶,边关急报,蛮子已经真真
打到咱们北郡了,下官和幽州知府范大人,不辞辛苦将大家邀了来,可不是真的
要请大家喝茶叙旧,大家有什么法子,不妨都说出来呀。」

  官员中有人咳嗽一声,接口道:「许统领说的是,诸位都是这北郡十三城的
父母官,范某邀请诸位一起来共商大计,实属……实属无奈之举,当今天下的大
势,不用范某累述,诸位同僚必然心知肚明,蛮子趁中原大乱时起兵,咱们究竟
是该战该和,总要有一个统一的说法,不是么?」

  「和?怎么个和法?」

  官员的末尾坐着一个胖乎乎的武将,铠甲齐身,看着更比别人胖了一倍有余,
他听了幽州知府范靳之语,胖脸一冷,头一个便站出来反驳,嗤鼻道:「蛮子和
咱们世代恩仇,他们可愿意跟咱们和么,怎么言和?」

  官员中另一儒士冷不丁的说道:「看样子……温统领是要和蛮子大战一场咯,
呵呵,这也难怪的,本官听说你们鸿冶城的知事辛大人前些日子告老还乡,逃之
夭夭啦,走之前将鸿冶城交托给了温统领,温统领这是志得意满呀,哼哼……笑
话了,我们北郡十三城议事,什么时候鸿冶城也能在里面排上号的,小小鸿冶城
在北郡的最南端,真要有打到你们那儿的一天,那这北郡的天空,也都改过姓啦,
谈之何用?」

  「你……」

  温统领被他言语一激,忍不住霍得站起身来,他这一站起来,浑身上下的铠
甲叮当乱响,胖乎乎的身子上银光闪闪,看在众位大人的眼中,却是极为可笑的。

  温统领瞧清楚大家眼中的讥诮之意,不禁恼怒的沉下脸庞,握紧了双拳,继
而又缓缓的坐下,人家话中的意思分明的紧,那就是北郡十三场商议大事,鸿冶
城在里面……是排不上号的,只因鸿冶城最多算得上边塞过道,城镇的规模和子
民的数量,比起北郡十三城大大不如,因此温统领才会被人问的说不出话来。

  范靳放下手中的茶盏,呵呵打圆场笑道:「大家同朝为官,还是礼敬一些为
好,既然李大人开口说话,咱们不妨听听李大人的高见,如何?」

  那先前说话的儒士摇头晃脑的道:「同朝为官,范大人说的好生动听呀,那
我李东阳要请问大家一句,何谓之朝,同朝又是何意?」

  范靳脸色僵硬的道:「这个嘛……这个嘛……」

  李东阳叹道:「朝廷霍乱丛生,国将不国,这洛都将来究竟是三殿下的,还
是四殿下的,这且不说,单说眼前的乱局,蛮子十多万重兵压境,就凭咱们各自
手中的几千衙役,言何抵挡,朝廷从北郡抽走八万人马的那一天,便注定了北郡
的命运啦。」

  精瘦武将许冲侧目问道:「李大人此话何意?」

  李东阳蹙眉道:「战……咱们必然是战不过的,不但战之不胜,还要造成生
灵涂炭,朝廷一年半载的根本无暇北顾,因此本官说,咱们只能言和,派使者去
与突厥大王子固摄协商,咱们北郡俯首称臣,十三城决不派驻一兵一卒,而且岁
岁纳贡,这样子……或许才能保住在座各位的乌纱帽,和手下数十万子民的身家
性命呀。」

  许冲听得仰头哈哈大笑,截口道:「呸……李大人的意思,主要还是得保住
头顶上的乌纱帽吧,至于子民是死是活,怎能妨碍大人您平步青云,下面……李
大人是否要说,咱们就派您自己去和固摄言谈,从而攀上个交情,日后在凤凰城
去作一个奴颜婢膝的侍犬,也是当得的。」

  李东阳听得脸色一红,怒骂道:「好个血口喷人的许冲……」

  其余几个官员一个个拂袖站起来道:「李东阳休要骂人,俗话说忠臣不事贰
主,你要去向固摄摇头乞尾,咱们也不拦你,可是让咱们都去作蛮子铁骑下的卖
国贼,那是想也休想。」

  李东阳被众人迎头一喝,顿时气焰消沉,坐在凳子上端起茶盏,瓷盏在手中
叮当作响,他稍稍平息片刻,轻叹道:「罢了,你们既然不听良言相劝,要作那
撼大树的无知蚍蜉,李某言之何益,大家话不投机,李某这便告辞了。」

  他说了这话,转手将茶盏放在桌面上,懒洋洋的举手告了个罪,展身便要向
外走去,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嗓音大吼道:「李大人且慢。」

  李东阳回头怒道:「你们还要如何……」

  话音还未落下,便见到一道亮晶晶的寒光划过,脖颈上微微一凉,脸色……
却是滞留在呆愣和惊恐的一幕,堂中人一时目瞪口呆,看着李东阳的脖子上蓦然
泉涌一般的喷出道道鲜血,瞬时便染红了他的官服,流淌了一地,李东阳口中赫
赫两声,咚的一声倒在了地面上。

  许冲按回腰后的钢刀,面不改色的嗤鼻道:「这等卖国贼,不但卖主求荣,
更要坏了我南朝的士气,皇上派下官来北郡督军,下官便不能眼见着有人投敌而
不去管,各位大人说说,这李大人,下官是该杀不该杀?」

  十几个大人一时面面相觑,默然不语,这时有人鼓掌道:「杀得好,呸……
狗官。」

  说话的正是那温统领。

  许冲嘿嘿一笑,伸腿将李东阳的尸首踢到一边,转头道:「朝中乱象已成,
我等武将只知道精忠报国,再若有人像这位李大人一样口出怯敌之语,可别怪我
刀子不长眼。」

  十几个大人被他气势一逼,竟然浑身不自觉的筛糠一抖,平日里这许冲看着
是极不起眼的,虽然他出身洛都龙武卫,可是派往北郡,只不过是一个个小小的
守城官,这些知事大人都是一方父母,官衔和品阶都高过他好几级,但是此刻是
乱世,谁的手中握有兵权,谁便能大声说话,因此许冲方才的话说得气焰嚣张,
可这些文官们一个个都辩驳不了。

  范靳皱眉道:「杀了……便杀了吧,阵前斩将,不必上奏朝廷,不过这宋州
城的军务便要劳烦守城的詹大人了,来人呀……将李大人扶出去厚厚下葬,然后
召詹大人入内相商。」

  外面有下人听了吩咐后,一一照办,范靳说道:「既然和不得,那便只能一
战,可这一战究竟如何战法呢?」

  有人献计道:「蛮子兵强马壮,咱们如果各自为战,必被其逐个击破,咱们
只能将十三城的守军汇集在一起,以五万大军之力,方能有机会战而胜之。」

  这人话音一落,其余人个个叫好,范靳再问道:「那好,此计可行,咱们即
刻就办,但是……这五万大军究竟调度到哪里呢,由谁领兵,这事情可要事先想
清楚。」

  众大人听得一阵默然,温统领道:「大军布防,还是要守住要塞,幽州城是
北郡的中心,东南西北皆可照顾到,不如就将大军集中在幽州城里,蛮子来了,
咱们决一死战。」

  温统领话刚说完,几个大人跳出来大叫道:「不可……不可,幽州城以北,
还有平州,邸州,绵州和望月城,望月城的苗大人音讯全无,听说他的城池也被
蛮子派兵围住了,等到蛮子打到幽州城的时候,这四五个城池都遭了殃,可无法
向外面的百姓交代。」

  范靳颔首道:「这倒也是,北郡十三城唇亡齿寒,缺了其中任何一座,也都
是不完整的,要不然咱们派兵,先去解救望月城之围,救出苗大人和候统领,再
做论处?」

  这几个大人一齐道:「使得……使得……」

  范靳蹙眉道:「既然兵行路线已定,大家各出粮草,还有一件事,就是谁来
领兵,可胜得过蛮子的猛将呢?」

  众人各自思索片刻,有人道:「下官推举许冲许统领,他是朝廷龙武卫将官,
带兵打仗更是老本行,由他领兵,下官心服口服。」

  这人说过话,其他人一起点头附和,他们被许冲当头一刀吓得够呛,当以为
这便是无敌之勇。

  许冲摇头道:「各位大人有所不知,许冲杀杀李东阳这样的昏官奸臣,自是
不在话下,但是叫我带兵么……」

  他说到这里,想起长白山水淹三军之败,这一战……输的他心服口服,信心
也从此大失,暗想以蛮子的悍勇,他恐怕十有八九是打不过的。

  继而又想到前几天夜里,在幽州城的阳家古宅中,见到那金童玉女般的一对
少年男女,许冲的眉心一动,一个大胆而古怪的念头不禁猛的窜上心间

            正文第531章合纵之五

  「报!」

  天空愈亮,往来的士兵也更匆忙,士兵们一伙伙成群结队,狂吼着向城墙下
冲去,看着气势颇为壮观,一个手举令旗的传令兵逆着人群冲了上来,跪倒在哥
舒尔特的面前,急道:「望月城北门已尽数被我大军控制,只要片刻功夫,先头
攻城军便能攻上城墙去。」

  哥舒尔特一脸憔悴,嘴角却是得意的弯起来,嗯的一声点头问道:「城门撞
开了没有?」

  传令兵回话道:「数千人堵在城门外,南蛮子的守军被我等压得不敢伸头,
沙包和石块已经丢光了,甚至连木板和桌凳都被扔了下来,看来他们城中孤立无
援,城门攻破,也只是瞬息间的事情。」

  哥舒尔特回过头来,与阔鲁索相顾哈哈一笑,口中喷出的白眼登时将两人的
面容掩盖住,固摄此番命他们夤夜攻城,原是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难题,他们虽
人多势众,但是攻取要塞却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一个闹得不好,反而会造
成泥足深陷,无法自拔,所幸这一趟他们出发前便定下来主攻北门,辅以火烧之
计,从而震慑了望月城守军的士气,强打下北门,整个望月城便能唾手可得。

  打下一个望月城,虽不足以自夸自擂,但是一夜克敌制胜,却是大大的提振
了契丹和大宛国军队的士气,也叫固摄等人莫将他们小觑了,因此伤亡虽颇为惨
重,代价很大,却是极为值得,经此吐气扬眉一役后,固摄必不敢再对他们那么
放肆。

  哥舒尔特和阔鲁索得意的哈上哈大笑,身后一匹快马骑过来,马上人地也没
落,便大声喊话道:「大王子有令,老将军和阔鲁索大人接命。」

  哥舒尔特和阔鲁索对视一眼,不紧不慢的回过头来,斜眼看着那马上士兵,
认出他是固摄的身边亲卫,怪不得……敢这么大咧咧的坐在马上宣令,哥舒尔特
轻蔑的道:「哦……不知道大王子有何话要说?」

  那亲卫拉住马缰,扭转住马头,高声道:「大王子问,天已大亮,不知老将
军战事进展如何?」

  哥舒尔特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去给大王子回话,我的先锋队即将占住望月
城北边城墙,三万大军也迅速可通过北门入城,让大王子安下心,只等捷报传来
即可。」

  那亲卫听了这话后并不退去,而是继续拉整马头,昂着脑袋问道:「不知城
中的守军伤亡如何,可有捉住他们的首领,呈报上来。」

  哥舒尔特和阔鲁索嘶的吸了一口凉气,这固摄想来睡到此刻方醒,一醒之后
便是派人催问战况,可不想想,他们这些人冒着狂风大雪攻了一夜城池,既要在
天光大亮之前打下望月城,又要重创城内守军,俘获守军将领,这谈何容易。

  哥舒尔特甚至心想:「固摄毫不关心自己手下将士的生死,却只问守军的伤
亡,看来在他心目中,只要能达成夺取中原的目的,这两万契丹勇士,哪怕全军
覆没了,也是值得的。」

  这回临出兵之前,他百般劝阻天娄大汗审慎而为,但是天娄大汗迫于突厥兵
强马壮的威慑,不得不允诺派兵一同随往,契丹的国力积弱,两万大军便是他们
的所有家底,出征之前,天娄大汗那惴惴不安的惶恐目光,哥舒尔特到此刻依然
记忆犹新。

  昨夜为了攻城,他的手下伤亡惨重,仅在北门下,粗略估计便有七八千人的
死伤,当然大军现下混编,其他三国的士兵都有,但是契丹底子薄,一直这么耗
下去,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因此听到固摄叫人传来的话,瞬时便点燃了哥舒尔特心头的怒火,他暴哼一
声,走过去将那亲卫倏地拉下马背,掼倒在雪地中,夺过他手中的马鞭,抽在他
的腰背上,开口骂道:「仗势欺人的狗奴才,见了我等也不下跪参拜,谁给你这
趾高气昂的权利?」

  那亲卫被抽的哇哇大叫,阔鲁索面色一愣,忙不迭的抢过去,劈手扯住哥舒
尔特手中的马鞭,劝阻道:「老将军,你这又是何必,一个不开眼的下人罢了,
你何必与他制气?」

  哥舒尔特剧烈的喘息几声,随手将马鞭丢在蜷缩在地的亲卫身旁,嘿嘿冷笑
道:「回去上报大王子听,大王子他只说日出之前攻下城池,进城后屠尽城中老
幼,老将必当一一照办,至于人家首领逃是不逃,那老将可管不着。」

  说罢与阔鲁索扬长而去。……

  杨宗志命人打开南门,派一部分守军帮扶几十万子民们向南逃遁,昨夜南门
外有十几路探马,却没有一路回来说遇见过蛮子兵,他心头也不禁暗暗奇怪,照
说蛮子十二万人,没有理由连个望月城都合围不了,甚至在南门外象征性的摆上
几路军营也没有去作。

  倘若南门合围住了,城中的百姓想要逃难确实极难的,百姓们手无寸铁,全
然不是强悍的大军对手,只能任人宰割,甚至他们两万守军,也无法安然逃脱,
但是……蛮子偏偏没有去走,这看似最最简单的步骤,也给了他一个天大的空隙。

  南门下乱作一团,城门虽大,却顶不住几十万人蜂拥而出,一时间踩踏无数,
哭爹喊娘的声音不绝于耳,北面城墙上依然还有零星的抵抗,霍二哥率人留守在
后方,掩护众人出城,杨宗志听着耳边嘈杂的哭喊声,心想:「这空隙来得这么
大,这么轻而易举,莫非……莫非是个陷阱不成?」

  转念想想又极为迷茫,出南门后,径直可以抵挡绵州城,路途并不太远,而
且山路分支庞杂,就算路上设伏,可拿不准要在哪里设伏才对。

  望月城以南三十多里,便能看见燕山的北端,燕山的山势陡峭,路途间或有
羊肠小道和官道相左,四五条路都可以赶到绵州城,蛮子放他们归去,可是一件
极为冒险的举动,万一截留不住的话,无异于纵虎归山。

  当前情势危急,望月城强守,定然是守不住的,城关被破也是早晚的事情,
多守一刻,便让蛮子多一刻运筹帷幄的时机,待得蛮子醒悟过来合围南门,则悔
之晚矣,因此他当机立断,命人将南门打开,吩咐百姓们岔开走,尽走偏道和小
道,百姓们家园被毁,再无可留恋之处,自然点头应允,有些积蓄的从火势中抢
出一些财物,家徒四壁的则是孤身上路,挤出南门后,径直向绵州城赶去。

  史艾可等人看到局势混乱,便也凑过去帮忙分散人流,待得四十多万人走空
时,回头清点人头,独独不见颜飞花的身影,史艾可和李十二娘等人急了,到处
放开清脆的嗓音呼唤,无奈人多嘴杂,嗓音被压制住,无法传开去。

  李十二娘跑回来道:「公子,颜姐姐不见了哩,她……她不会是和咱们走散
了吧?」

  杨宗志正忙着和忽日列商议下一步行军路线,听了这话后,面色微微一惊,
问道:「附近都找过了么?」

  李十二娘急得清泪盈盈,摇头道:「都找遍了,就是不见人影,公子呀,颜
姐姐不会武功,你说她……她会不会……」

  李十二娘说到这里,小脸上一团煞白,忍住了没敢往下提。

  杨宗志的眉头一皱,转头向四周看去,只见到人头攒动,哪里能看见那藏青
色的身影,他心头微微沉吟片刻,对李十二娘说道:「你快带几个人到城外四周
找找,记住……无论如何,一炷香时间定要赶回来,蛮子破城在即,咱们可耽误
不起。」

  李十二娘心知他说的也是实情,军务要紧,决不能因为某一个人耽误了守军
弃城的大事,否则死在这望月城中,便是整整两万人马,她猛地一咬绯红色的小
唇,点头道:「公子放心,十二娘这就去办。」

  转身邀了柯若红等人,叫上几个义军士兵,出城而去。

  忽日列道:「杨老弟,不出三刻,咱们便要召回城楼上最后的几千守军,颜
姑娘这个时候不见了,怕是被城中的恶霸趁乱劫走了,咱们还是到绵州城后,再
仔细找找。」

  杨宗志摇头道:「这里你来坐镇,我去城中寻寻看,倘若我回来的迟了,你
便下令撤军,千万不要等我。」

  忽日列急道:「你……」

  杨宗志不待他说话,对他挥了挥手,转身便逆着人流向城内走去,四十多万
百姓已经走了大半,只留下少少的一些人,在四处找寻失散的亲人,或者不甘心
的从火势中抢下财物珠宝。

  杨宗志走在纷乱的人群中,眼前是乱哄哄的人头闪过,想要寻找颜飞花,却
是极难的事情了,想想那位姑娘淡然从容的娇婉面容,他不禁心下踌躇:「莫非
……她还是走了么?」

  颜飞花过去便说要到名山大川领略世间美景,无奈被陶老幺劫上太行山,却
是当上了一伙山贼的头子,从她的行事为人来看,她应当是并不甘愿的,不过为
了将白老大等人引上正途,她一直滞留着没走,现下黑风寨的山贼尽数投靠了义
军,颜飞花身上的担子卸了,说不得还是要远走他乡的。

  如此一想,杨宗志不禁又是气愤,又是惆怅,气愤的是,值此性命攸关的时
刻,颜飞花不告而别,哪怕是打上一声招呼也可,总之不要让人这般担心,她要
走……便走了吧,杨宗志自然不会强留于她,虽然他们之间发生了种种误会,疙
瘩一直没有解开,但是人各有志,何况这还是人家的夙愿,他又怎能强行留人。

  惆怅的又是……这位姑娘的品性如此高洁,聪慧得体,有她相助的日子,杨
宗志自觉是忘记不了的,她蓦地消逝不见后,心里面隐隐有些失落,仿佛丢失了
什么东西似地,往事一幕幕便会跳出心头,从三绝之夜的荷花舞轻媚姑娘,再到
风雪渡头送别,山贼大首领,义军中那淡定的绝婉帮手。

  自从秦玉婉有孕在身后,颜飞花不知不觉的担当起了秦玉婉过去的职责,帮
着他收拾整顿好义军的琐碎事,处理人际上的关系,而且还会出谋划策,直到此
时此刻……杨宗志才觉得,失去了颜飞花,仿佛失去了左膀右臂般难过,这位将
秀色紧紧掩藏着的小姑娘,她究竟去了哪儿呢?

  杨宗志长长的叹了口气,北门上轰的一下巨响,裂开了一道口子,城中人更
是慌乱,左右逃避,杨宗志走过长街,站在一座污糟的石桥上,转头看看,也心
知希望渺茫,一旦颜飞花下定决心离去,自必不会再露面,他正要转头向回走,
忽然眼神一瞥,瞥到桥下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在那角落里,半蹲着一个藏青色的背影,面容无法看见,只能看到乌黑的秀
发高高的堆在头顶,杨宗志心头一动,快步走过去,来到那背影的身后,心下竟
一时踌躇,害怕自己一伸手搭上那背影,转过头来的……却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姑
娘。

  「小妹妹别怕……姐姐在这里陪着你,你跟姐姐说,你的爹爹娘亲长得什么
样,他们……他们方才在哪里呢?」

  身前传来一个娇婉的甜美嗓音,杨宗志暗暗松了一口气,听清楚这声音正是
颜飞花细嫩的嗓子,慢慢走了几步,来到颜飞花的背后,垂头看下去,见到她怀
中原来抱着一个双丫髻的小姑娘,甚为可爱,脸上却是抹了一团烟灰,两人脸颊
相贴靠在一起,对着外面的长街慌忙张望。

  颜飞花一面张望,一面还要出口安慰这小姑娘,杨宗志心下一叹,暗想:
「如此时刻,她竟然还关心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死活,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这
颜姑娘果然好心肠。」

  他方自要开口叫住她,忽然身下的颜飞花又叹息着道:「小妹妹,你知道么,
十几年前,姐姐……也跟你一样大,流落在乱哄哄的街头上,哎……那一次,姐
姐的爹娘再也没有找到姐姐。」

  那小姑娘哭着道:「姐姐,那你……便真的没有见过你爹娘的面了么,我要
不这样,我不要这样,我要去找娘亲。」

  颜飞花堕泪道:「好,我们去找你的娘亲,姐姐就是不要性命,也要陪你找
到娘亲。」

  杨宗志听到这里,心头不由得一软,「原来她的身世这般可怜。」

  过去他并没有打听过颜飞花的身世,只听婷姨说起过她是个孤儿,想不到她
是在战乱中与家人失散,她将这个小姑娘紧紧抱在怀中,何尝不是抱着十几年的
自己,抱着一个与家人团聚的美梦。

  那小姑娘在她怀里没命的扑打起来,杨宗志叹气道:「小妹妹别怕,我带你
去找你的爹娘,好不好?」

  「咦……」

  颜飞花骤然听见头顶处的声音,惊讶的抬起头来,天色将亮未亮,星月当空,
能看见她素淡粉脸上梨花带雨的清泪,她下意识的将小姑娘护在怀中,瞪眼道:
「你……你要做什么?」

  杨宗志笑道:「颜姑娘,咱们要走了,你带着她在这里等,还不如到城门下
去找找看。」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那小姑娘接到自己的手臂中,抱起她小小的身躯,当先
向城门外走去,颜飞花神色复杂的站起身来,神思不属的跟在他的身后,心下一
时忐忑不安:「他……什么时候来的,他可有听到我说的话么?哎呀……他怎么
能这样,偷听人家的私事哩。」

  如此一想,方才还珠泪残留的小脸上顿时涌起两团羞红,看着杨宗志阔步在
前领路,分开街上杂乱的人群,颜飞花的心中又柔又酸,恍惚被人窥探到了心底
的秘密,再也没有遮盖之说。

  杨宗志抱着那小姑娘走到城门下,还未站定,那小姑娘便大声叫起来,挥着
小手道:「娘亲……娘亲,楚儿在这里!」

  城楼下有一对哭哭啼啼的中年夫妇,闻言飞快的跑过来,将楚儿从杨宗志手
中接过,大哭道:「你……你怎么能乱跑,爹娘都快要急死了。」

  转而又对杨宗志施礼道:「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杨宗志哈哈一笑,将颜飞花推出来,笑道:「恩人可不是我,而是这位姑娘,
你们要谢便谢她吧。」

  颜飞花听得小脸一红,盈盈欲滴,眼见着那对夫妇只差没有跪倒在地了,她
伸手扶也不是,站着更是不妥,咬牙切齿的走到杨宗志身边,顿了顿小蛮足,窃
声娇哼道:「哼……你别以为做这些,我便……我便放过你对我做的恶事了,想
也休想。」

  杨宗志哈哈尴尬一笑,闭口不敢做答,这时李十二娘等人正好找了回来,看
见颜飞花安然无恙,自然一番喜色,候武面无表情的走回来,将一个令牌交在杨
宗志的手中,诚挚道:「杨公子,我手下还有几千号人,候武立定决心与望月城
同存亡,他们……便交托给杨公子你了,盼望你能带领他们,将狗蛮子赶回阴山,
候武在地下看见,也会开心的合不拢嘴。」

  杨宗志的心头升起感动,蹙眉道:「候大人,你……」

  候武挥手道:「你们快走吧,我已经牵好引线,就在这南门下引爆。」

  他一边说话,一边从地面上拾起一根燃烧的木棍,目光紧紧的盯着地面上一
团极不起眼的线头,一脸的坚决坚定。

  忽日列一声令下,霍二哥等人从城头上缓缓扯下,大家听说这最最美丽的城
池即将毁于一旦,不禁人人心头叹息,转眼再多看几眼。

  北门的城头上轰轰两声巨响,已经有好些个蛮子兵攀上城头,迅速的向城门
四周围过来,北门怦的一声被圆木从外顶开,密密麻麻的蛮子兵冲杀而入,候武
回头狂叫道:「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杨宗志等人见他双目赤红,须发皆张,知道他是下了必死之心,一个个咬牙
向后退去,候武转身哈哈一笑,大咧咧的在南门下的一块大石头盘腿坐下,懒洋
洋的看着千军万马急冲而来。

  城楼上的蛮子兵顺着楼道四处围聚,城门下却是骑兵居多,来势也快,候武
毫不回顾,而是双眼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蛮子的兵马,心头暗暗数数:「快来!再
来多一些,爷爷就算死了,也让你们这些蛮子陪葬,死得其所!」

  蛮子冲进望月城后,四处砍杀起来,见到城中空空如也,稍稍一留意,便能
看到大马金刀盘坐南门下的候武,十几个蛮子怒声大吼,拿着弯刀猛冲而来,候
武哈哈大笑一声,面色却更是不急了,只要用手中的木棍点燃引线,只要一瞬间,
这大名鼎鼎的望月城便会和这万千蛮子兵一道飞上云霄,再一起坠入地狱,他只
期望入城的蛮子兵越多越好,反正能炸死多少,就算多少。

  十多个蛮子挥动弯刀冲来,还没来到候武的身前,候武便弯下腰去,作势要
点燃身下的引线,正在这时……头顶城楼上纵下一个蛮子兵身影,从身后将他的
右手握住了,候武面色蘧然大惊,拼命挣扎着凑下手。

  他一心留意着身前的骑兵,却是忽略了城墙上的蛮子,这一分神,右手被人
紧紧捏住了,半分动弹不得,候武又急又怒,狂吼一声将身子向地上滚去,此刻
恰好那些骑兵赶到,十几把弯刀一同插进他的胸口,血水飞溅而起。

  候武软绵绵的躺在冰冷的石板上,鼻息全无,眼睛却是兀自大睁,惊恐的看
着他的右手边,在他的右手旁,一根嗤嗤燃烧的木棍顺着手心跌落下地,距离他
布置在地面上的引线,只有一线之隔,蛮子兵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地面上的古怪,
不停的欢呼大叫,候武此刻只要稍动手指头,便能将木棍上的火焰,推到引线上,
可他却是再也无法动弹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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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532章前仇之一

  杨宗志等人快步跑出南门口,一边向前狂奔,一边不时回头望着身后,他们
心知再过一瞬间,整个望月城说不定都要化成灰飞湮灭,候武虽然并未明说到底
在望月城下埋了多少火石,但是只见他最后自信满满的神情,便明白这火石的数
量定然不会太小,候武志在扬名天下,炸死三五个蛮子兵显然不是他的愿望,他
咬让这冲进望月城的满城士兵尽数为他陪葬,才叫心愿达成。

  刚刚跑出几十丈远,史艾可和柯若红等人都不由得捂住了小耳朵,害怕冲天
的火光和巨雷一样的响动将自己震晕了,怯怯的回头一瞥,竟发现毫无半点动静,
候武稍稍犹豫了片刻,便被十来个蛮子兵团团围住了,城墙下跳下一人握住他的
右臂,接着十几把弯刀一齐插入他的胸膛,候武惨叫一声,顿时倒在了一片血泊
当中。

  「咦……」

  众人惊叫一声,眼睛死死的盯着从他手中掉落下来的火棍,那火棍叮叮当当
的乱滚,径直落在了几块废石的下面,杨宗志等人心知候武布置引线的时候,用
乱石作了掩盖,在那乱石的下方,正是火线的源头,可偏偏没有听到任何爆炸声。

  众人不禁又急又气,眼下怪罪候武显然也是迟了,候武料不到蛮子兵入城如
此的快,只想多等一些人进来,偏偏错过了最好时机,这时候南门已经被蛮子兵
合围,再要舍身去点火,不但自己性命难保,甚至都不一定做得到。

  杨宗志咬牙道:「拿弓箭来!」

  身后有人递上了长弓铁箭,这弓是手制的良弓,箭却是昨晚蛮子用来烧城的
铁箭,杨宗志毫不停留,在铁箭的箭头上绑了碎布,倩儿用火折子引燃,接着弯
弓搭箭,运气大叫道:「着!」

  铁箭离弦后,划过一阵耀眼叶的光芒,笔直的向乱石下射去,众人一道屏住
呼吸,目不转睛的盯着箭尾,这箭去势很快,眼脸稍稍眨动一下,那铁箭便呼啸
着来到了南门下,这一式弃城引君入瓮到底能否得手,便只能看这一箭之力,究
竟能否奏效。

  大家紧张的捏住了拳头,甚至都不敢透一口大气出来,铁箭的响动终于引起
了欢呼的蛮子兵注意,有人弯弓想要阻击,更有人从候武冰凉的尸身上抽出弯刀,
迎面去砍,铁箭破空而来,蛮子兵乱神之间,穿过了前面好几个的鼻尖,径直来
到最后,最后的士兵方自从候武的胸口上拔下弯刀,铁箭顿时来到了他的侧面,
虽看不清铁箭的轨迹,但是这人依然下意识的挥刀砍去,弯刀正好砍在箭尾上,
那士兵被震得弹出去三尺,仰天狂吐几口鲜血,铁箭却是稍稍偏离方向,射中了
乱石堆最上面的石块,将那石块撞得粉碎。

  「哎……」

  众人一道扼腕叹息,这一箭过后,大家便知望月城白白的丢在了蛮子手中,
以这里的富足,蛮子兵很容易将辽定草原上的大营搬迁过来,继而变成挺进中原
的要塞,城已亡,守将候武猝死,一切都难以逆转。

  正在这时,斜道里杀出一个人影子,挥着柴刀向南门下的蛮子兵砍杀过去,
那些蛮子兵正惊魂未定,被杨宗志一箭射的魂飞魄散,这时候见人冲杀过来,忙
不迭的横做一排相应,待得看清楚时,不禁又心头冷笑。

  这冲过来的,只是一个南朝汉子,貌不出众,头上戴了一顶又脏又破的毡帽,
遮住了头脸,面容依稀不可分辨,南门下此时有十五六个蛮子兵,有人骑马有人
挥刀站立,这一人冲过来能奈若何。

  到了此刻,蛮子兵依然没有意识到乱石下的蹊跷,只以为他们夺下望月城后,
守军不忿妄图反扑,北门外源源不断的涌进骑兵,人数将将过了四五千,他们见
到一人扑杀过来,心头笃定,甚至连招呼同伴都不屑去作。

  霍二哥在杨宗志身边看得大惊,猛叫道:「大哥……你作甚么,你……你快
回来!」

  杨宗志等人这才看清楚,这冲去之人,正是太行山中的柴夫祁大哥,这祁大
哥为人沉默,甚少说话,跟着霍二哥等人来到义军当中后,虽然在阴山之战中立
下了汗马功劳,杀掉了先锋大将达尔木,但是杨宗志看得清楚,祁大哥是为了救
下霍二哥才会如此作为。

  杨宗志过去便知道祁大哥有一手好功夫,当初他偶然见到祁大哥蹲在院子中
砍柴,手中的柴火被切得又匀又细,这祁大哥的手劲拿捏是极为不凡的。

  前些日子祁大哥在义军中不显山不露水,杨宗志有好几次忍不住想问问霍二
哥,祁大哥的来路,终究还是又忍住了,心想人人心头都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
密,既然祁大哥不愿意说,他又何必去勉强别人,只要祁大哥没有贰心,便也罢
了。

  这会子看见祁大哥悍不畏死的猛冲上去,众人不禁又感又佩,本想往后撤的
步子顿时又停下了,满脸紧张的盯着祁大哥的背影,看到他冲进南门下,被十几
个蛮子兵一拥而上的围住了,祁大哥手中的柴刀左劈右挡,脚下步子渐渐向乱石
堆接近过去。

  大家心头一动,均想:「看来……他是要不顾性命的去点火。」

  霍二哥却是急的满头热汗,方才往回走的时候,祁大哥落在了队伍的最后方,
他还没多注意,直到候武未能成功引火,霍二哥这才留意到祁大哥已经向后跑去。

  杨宗志的铁箭被蛮子磕飞,祁大哥正好来到了城楼边,头也不回的向里冲去,
霍二哥知道,大哥如此一作,无异将性命丢在了脑后,他孤身去引火,不管成功
不成功,最后不免要被如狼似虎的蛮子兵杀掉,或者被城中埋下的火石炸成粉碎,
霍二哥的眼睛一红,忍不住哇的一下,放声大哭起来。

  人群中的祁大哥左右招架,注意力一直在地面的火棍上,稍一分神,背后便
被蛮子兵砍了一刀,弯刀划破了他厚厚的棉衣,径直入肉,他咬牙忍住不吼出声,
身子矮下一路横劈,砍断了一个蛮子兵的马腿,那战马嘶叫一声,将背后的蛮子
兵掀翻下地,一群跟来的战马赶紧停下,最前面的一匹来不及,马蹄跺在了同伴
的身上,将那人的肋骨踩断了好几根。

  地上的蛮子兵痛得到处打滚,其余人怒吼起来,明晃晃的弯刀劈头盖脸的朝
祁大哥砍下,祁大哥的身子倒还灵活,左右抵挡,背后有人用绊马索将他绊倒在
地,杨宗志叫道:「再拿铁箭来。」

  这回弯弓搭箭,径直射向祁大哥背后的蛮子兵,那些蛮子兵本要挥刀砍向地
面的祁大哥,听到身后的嗤嗤风声,想起刚才第一箭的威力,顿时转身去躲。

  祁大哥方自要站起身,几匹战马迎面踏下,十几条马腿跺在他的身边,想要
将他跺成肉泥,祁大哥稍稍迟滞片刻,便被一条马腿踩在了上,战马的腿下都钉
有铁掌,一来防止受冻,而来增加威力,这一脚踩下去,右腿顿时酥麻,没了知
觉。

  祁大哥不用低头去看,便知道自己筋骨碎裂了,钻心的头疼在脑后抽起,远
处有人狂喊道:「大哥……大哥,你快回来。」

  祁大哥呵呵一笑,随手掀掉了头顶的毡帽,露出一张国字型方脸,额下一排
黑黑的短茬,面容却是英武的紧,他大叫一声,撑住断腿站立起来,一瘸一拐的
向后退去,只要再走三四步,便能来到火棍的旁边,可这往日从不放在眼里的距
离,眼下却是这般遥远。

  左腿上抽筋一样的剧痛,根本无法落地,身后的骑兵纵马再度追上来,几把
弯刀从头上砍下来,祁大哥的眼神一迷,不禁想起了九年前,自己正当最最风光
荣耀的时刻,温柔娇妻,功名及第,旁人那惊羡不已的目光。

  可这些……却在一夜之间被打破,「扑……」

  一把弯刀砍在了他的肩头上,祁大哥置若罔闻,依然迈着步子向前踽踽而行,
仿佛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木人石头人,再锋利的刀光也不能将他劈倒,杨宗志等人
看得泪流满面,那一刀……两刀,每一下,都如同割在他们的心上。

  如此走了两三步,祁大哥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儿,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一处完
好的地方,蛮子兵惊于他的悍不畏死,受了这么多刀,也不吭声倒下,手腕忍不
住发起抖来。

  正在这时,祁大哥胸口的气吐尽了,弯弯曲曲的向下倒去,右掌前伸,越过
地面上候武的尸体,正好落在火棍的上面,火棍还未熄灭,火光幽幽的越变越小,
祁大哥嘿的一下,用尽最后的力道,将火棍向前顶了一顶。

  乱石下嗤嗤几声,冒出了滚滚浓烟,蛮子兵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了,一个个跑
过来俯瞰,身子还未蹲下,便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望月城都被震得发起抖来。

  杨宗志等人站了几十丈远,都被扑面而来的气流,冲击的倒飞出去,耳鼓内
咚咚咚的乱响,几乎再也听不到任何人的说话声,头晕眼花的,一个个帮扶着站
立起来,再看过去时,只见到望月城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下,不断有些假山石亭被
掀到几十丈的高空中,再又腾落下地。

  众人看得不寒而栗,那候武究竟在望月城下埋了多少斤炸药,已经无从考究,
只从这山崩地裂的气势来看,或许不下数千斤,候武死战到底的决心由此可知。

  眼前数十个黑影子被火石的气流冲的倒飞过来,落在杨宗志等人的脚边,霍
二哥垂头一看,痛叫道:「大哥……」

  只见其中一个血肉模糊,再也难以分辨出过去的面容,但是一身南朝子民的
装扮,和手心中的那个破毡帽依然还能看得出来,正是祁大哥本人。

  杨宗志沉着脸庞,咬牙喊道:「忽日列,下令撤退!」

  如此大的喊声,在忽日列耳中却如同蚊虫嘤嘤的叫唤,忽日列只看他面色便
知他心意,再若不走,被恍惚明白过来的蛮子兵撵上的话,便再也走不了的。

  当下他大手向后一挥,有人擂起了锣鼓,咣咣的打响,众人顾不得祁大哥生
死如何,将他用破布一裹,扛着向后飞快跑去。……

  「什么……你,你竟然说,要将我数万大军,置于一个反贼的帐下,此事不
可……此事万万不可!」

  幽州城的知事官邸内,乱糟糟的吵成了一团。

  许冲晃眼看过去,只见到自己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群衣着显华的大人们顶
了回去,人人摇头晃脑,推拒不休,许冲的心下一赌,张张嘴唇正要说话。

  范蕲摇头悲呼道:「许统领,你……你这可是自绝于天下之举呀,咱们既然
下定决心对抗蛮子,便是背靠朝廷,与蛮子势不两立,设若咱们这边出了反贼,
日后就算侥幸得胜,又如何向朝廷去交代,皇上怪罪下来,咱们……可一个个都
要杀头抄家的啊。」

  其余官员们慌忙应声道:「正是……正是。」

  许冲苦笑道:「各位大人,我只是这么一说,也并未定论,大家怎么都急红
了眼呢。」

  范蕲把头摇得好像拨浪鼓,坚决道:「此事以后休提,以后休提,那杨某人
前些日在北郡闹得翻天覆地,招募什么义军抗击蛮子,本官便觉得有些不妥了,
只不过事出突然,本官一时还没想好对策,究竟是上报朝廷,还是设捕去捉拿,
再加上朝政紊乱,人心惶惶,本官方才摁下了不表。」

  他说到这里,左右看看,放低声音继而又道:「但是大家想想,坊间传闻,
说这杨某人是过去敬王爷的子嗣,将来洛都朝中无论是三殿下得了势,还是皇上
继续稳坐宝位,这杨某人都会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咱们要是和这杨某人套
上关系,那……那可是死路一条呀,哎……二王争霸也就二王争霸吧,千万别再
闹出什么三王夺位就好了。」

  范蕲此言一出,群官一一点头俯首,大声赞和,许冲左右看看,也心知自己
这提议太过荒谬,说到底,还是因为杨宗志在长白山上的运筹帷幄,给了他太深
的印象,这印象深刻到他衷心佩服的华英,在杨宗志面前根本算不上敌手,人家
三两下布置,便将华英筹谋良久的打算破了个尽,甚至不费一兵一卒的活捉了所
有官军,要不是华英见机快的话,就连这华英也逃不掉覆顶之灾。

  杨宗志捉住他和江平后,放过不杀,甚至也未留难过他们,许冲的心中对他
有些暗暗的感激,见到他身为过去的护国大将军,无论胸襟气度,和那即将历任
小小龙武卫副统领的华英比起来,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许冲感中有佩,所
以在阳家古宅见到他和费幼梅后,才会装作不认识,带领手下又退了回来。

  但是钦佩归钦佩,许冲毕竟是仁宗一手提拔到幽州城的守将,忠君二字倒还
铭记在心,方才的提议,完全是自己信心不足,找了个更加合适的人选,这会子
范蕲的话不吝于醍醐灌顶,将他又叫醒了。

  「是啊……可惜的是,这人……始终是个反贼,难堪大用!」

  许冲心头默默思忖片刻,稍带一些惋惜,但为了自己日后飞黄腾达,却又只
能割爱的划清界限。

  范蕲和其他官员见许冲默然不语,再也不提杨宗志的事情,这才放下心来,
对他道:「许统领,依我看,你还是莫再推辞了,北郡的五万兵马,只能由你掌
管,换了其他人的话,咱们都放心不下,你是皇上亲派的将领,虽然过去没有戎
军的履历,但在咱们这些人当中,还是最有资格的,大家说,是不是呀?」

  其他官员纷纷道:「是,是,许统领当得起这个大任。」

  许冲嘿嘿笑道:「如此说来,真的只有我了?下官倒不是怕死,只是担心误
了战事,既然各位大人都这么说,那下官只能……勉为其难咯?」

  众位官员一起笑道:「不妨事……不妨事……」

  话音还未落下,便听见外面轰隆一声巨响,咚咚咚的仿佛地动山摇。

  桌子上放置的茶盏叮铃铃的脆响一片,还有的茶盖没有放正,跌到地面上碎
作了粉粒,整个官邸都随之摇了一摇,众人一齐护住官帽,弯下腰便要朝外面跑
出去,抬头一看,巨响之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并不是地震的样子。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的,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范蕲拍着桌子
怒吼道:「来人那!」

  堂外有个衙役快步跑入,回话道:「小的在,大人请吩咐!」

  范蕲挥手羞怒的大骂道:「你们速去查查,究竟是哪些大胆的刁民,清早便
在城里放鞭作乱,吵得本官和列位大人议不了事,该当何罪。」

  那衙役慌忙道:「是,小人这就去将那些人捉住审问。」

  转身急急的退了出去。

  范蕲回头强笑道:「没事了,打扰了各位大人的雅兴,本官即刻命人重新奉
茶。」

  不过一会,下人端上来十几杯热腾腾的清茶,此刻季节不是茶叶的产季,杯
中的清茶都是范蕲的珍藏之物,品之滋滋有味,芳香离唇不去。

  大家相顾着喝了几口,许冲嘿嘿笑道:「事不宜迟,既然各位大人推拒下官
作联军的领兵人,那咱们就这么定下来了,各位大人喝过茶后,不如早早的散去,
将兵马粮草筹集到幽州城来,下官也好再做下步打算。」

  范蕲笑道:「不急,不急,各位大人还是吃过午饭后再走,本官让下人们准
备了一些幽州城的特产,也好让各位不虚此行。」

  其他官员一起站起来,拱手笑道:「范大人客气了,那咱们……便恭敬不如
从命吧。」

  相互间携手,正准备去列席,这时那衙役风急火燎的跑进来,跪拜大叫道:
「启禀大人,大事……大事不好啦!」

  众位官员听得一惊,一起目瞪口呆的看过去,范蕲的脸颊一红,咬牙道:
「慌什么慌,究竟……出了什么大事了?」

  那衙役回话道:「小人方才领了手下去外面查看,走遍幽州城,也不见放鞭
的地点,现下年关到了,小人寻思是不是有人在城楼上放鞭,便跑去查问,守城
的营房里说,方才那一下巨响,压根便不是咱们幽州城里传来的,听那动静……
似乎是北边的响动。」

  众人听得微微一愣,范蕲蹙眉狐疑道:「哦……北边的动静,北边怎么会有
这么大动静,传到咱们幽州城,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那衙役苦着脸道:「可不就是嘛,小人也像大人这般问话,营房里说,刚才
他们听到那一声响后,纷纷登上城楼去看,说是只看到北边天空烟雾缭绕,掀起
的尘土将日头都遮盖住了,大家盘算方位,那地方……不是绵州城,便是望月城
啦。」

  人群中有一个绵州城知事,听了这话后一跳而起,跑到衙役的面前,颤声道:
「你说清楚些,到底是绵州城……还……还是望月城?」

  那衙役点头道:「营房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因此小人又跑出城去找过路人
问了一问,有些人刚刚从北边回来,说是望月城和蛮子大战,蛮子攻城整整一夜,
到了今早……将整个望月城都炸毁了,逃难的百姓数不胜数,正向绵州城和邸州
城散去呢,望月城的守将候武大人,被冲进来的蛮子兵砍了数十刀,又被炸得支
离破碎,连块碎了的肉都找不到啦,你们说……这是不是大事不好了?」

  「啊……」

  众位大人听得脸颊苍白,顷刻间没了半分血色,方才大家还兴致高昂的说要
品尝品尝幽州城的特产,到了此刻却是再也没了半分食欲,不但没有食欲,反而
恶心欲呕,只要想一想候武残肉碎屑飞上天际的模样,便会头晕眼花。

  候武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认得,或者有过照面,想不到蛮子竟如此凶残,
不但攻城,甚至还要炸毁城池,里面的官员也一并不放过,被砍成了蜂网。

  众位大人一个个身子发抖,互相对望,俱都能看清楚对方眼神中的恐惧和震
骇,许冲啪得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颤着嗓音怪叫道:「各位大人,方才所说领
兵一事,咱们还是再议议……再议议,许冲本领有限,实在不是当此大任的合适
人选,大家还是另选贤能,另选选能的好。」

  众位大人一齐看过去,见到许冲满头冷汗,精瘦的脸庞挤成了一堆,哪里还
是刚才意气风发,催促大家回去派兵的模样,人群中有人冷笑道:「许统领,你
莫不是听了候武的下场,因此而害怕胆怯了吧,笑话……你不领兵,难道要我们
这些文官上阵不成,蛮子打过来之前,你纠集大家一起过来商议,杀了劝和的李
东阳大人,让咱们立誓对抗北蛮,怎么……到这会,你又要反悔了不是?」

  许冲哭笑不得的道:「姚大人误会了,许冲过去真的没有带过兵,前一次跟
着人去了一趟长白山,也是一败涂地,许冲的本事,最多和候武不相上下,我们
都是宫中龙武卫出身,学得东西也都一样,他都惨死在蛮子手里,许冲扪心自问,
实在不敢耽误了大家。」

  范蕲踌躇道:「打也不成,难道咱们又要去言和么,那……那李大人可死的
太过不值了。」

  鸿冶城的温统领站起来道:「范大人,咱们都是南朝的地方父母官,真要落
在固摄手里,哪里还有什么好下场,再说了,蛮子到底强壮到什么地步,咱们也
没亲眼见过,怎么能被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便吓成了这般模样,哼……各位大
人若不嫌弃的话,本人愿意出面领兵,带领这五万大军和蛮子大战一场,生死由
命,富贵在天。」

  温统领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各位大人们听见,却是人人愁眉不展,滞纳半
晌,有人哀哀叹气道:「温大人,不是我们信不过你,许统领说他没有领兵上阵
过,难道你……难道你便作过这些么,你都没与蛮子交过手,便让咱们将性命都
赌在你身上,岂能让咱们放心?」

  这人话音落下,其余众人叹息连连,眼下局面当真是打也不是,降又不能,
打的话,手下没有良将,没有半分把握,招降的话,却又个个脸面尽失,静默中,
有人说话道:「下官有个主意,不知……可行不可行。」

  众人一齐看过去,见到说话之人是那宋州城的詹大人,这位詹大人名叫詹伟
达,原是宋州城的领兵守将,李东阳的下属,李东阳被许冲一刀劈死,这位詹大
人才得以入内参详,范蕲咳嗽一声,有气无力的道:「詹大人有话但讲无妨。」

  詹伟达点头道:「咱们这些人说来说去,没有一个人上过战场,派谁出去,
都不能得到大家的认可,要我说的话,整个北郡,甚至整个南朝,都只有一个人,
或许能够胜得过蛮子铁骑。」

  众人听得哦了一声,蹙眉细思,范蕲发话道:「詹大人说的是谁?」

  稍稍转念,又恍然道:「嗨……詹大人怎么又把话引回来了呢,方才不是说
过了,那反贼……咱们是万万不敢用的,不错……那人的确本领出众,去年的北
郡十三城,便是他一手救出来的,可是他去年还是个少将军,今年身份却又不同
了呀,咱们用他,无异于给自己脖子上架了一把刀,他败了还是胜了,咱们都难
逃死罪的啊。」

  詹伟达摇头道:「咱们用他,却不一定要和他扯上干系,现下局势紧迫,蛮
子打下望月城后,随时可能出击其他十二城,朝廷又不能作指望,咱们无奈下启
用这反贼,他要是败了,咱们也无话好说,万一他要是胜了,这便又自不同了。」

  他说到这里,稍稍将话音压低,凑近些道:「他要是胜了的话,咱们便看看
洛都的局势,一旦洛都局势明朗,咱们便想个办法,将他捉拿住,锁回去进献给
皇上,对上面只需说:咱们用他乃是个引他入蛊的计策,好有机会趁他不备,将
他捉拿归案,如此一来,对上头也能交代过去,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詹伟达说过这话,转头四顾看看,见到列位大人目瞪口呆的,一时都还没楞
过神来,他以为自己说的不够清楚,正要细细加以解释,忽然面前的大人们一齐
鼓掌大笑,异口同声的道:「妙呀!好主意……好主意!此计甚妙!」

  人人面上泛起喜色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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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533章前仇之二

  大局已定,哥舒尔特和阔鲁索在数万骑兵,箭兵的拱卫开道下,堂皇入城,
蜿蜒的大军顺着北门进入,只这么走一走,或许就要走上半个时辰才能全数进去,
前面稍有堵塞,传令兵回来报信道:「两人大人,望月城已尽数被我等控制,城
内的守军死的死,逃的逃,只在南门外……还有零星的反抗,再要一刻钟,便能
肃清南蛮子的余部。」

  「好!」

  哥舒尔特听得心怀大振,一口憋了整晚的浊气尽数吐向了天空,若论勇猛,
他自然赶不上阔鲁索,但是若论智谋和手段,他便当之无愧的不逊任何人了。

  固摄严令他二人星夜夺城,这事情说好听些,就算期许过高,可说难听一些,
还是想要让他们低头,赔尽恭谦,一夜夺取一座大城,这压根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情,固摄偏要这么下令,难道不是让他们去告饶求饶,从而臣服于他的威之下。

  哥舒尔特就是不开这个口,非要将这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变成了现实,
眼下大军开城进道,天色刚刚明亮如洗,一切配合得恰到好处,哥舒尔特又如何
能够不得意,老怀大慰的险些要高唱一曲牧歌。

  「哼哼……南门下尚有零星抵抗,又能对大局有什么影响呢,随他去吧。」

  哥舒尔特趾高气昂的哈哈一笑,回头和阔鲁索对视一眼,拉转马头,跟着开
道的队伍向前走去。

  北门上已经变幻了军旗,南空朝的殷红龙凤旗被人扯下,换成了四国的乌黑
牙旗,龙凤旗随风坠地,满城皆在欢呼雀跃,哥舒尔特却是沁吟在自己的心事当
中,不可自拔。

  这一战可谓是妙到毫巅,从他挥令士兵抢攻北门开始,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
之中,东西两侧高山上的数十万从天而降的火箭,空虚无人把守的南门,他算是
做足了声势。

  哥舒尔特深信,以南蛮子温和知礼的秉性,和他过往同南朝数十年交战的观
感来看,南蛮子都没有道理死扛到底,倘若穷追猛打,将他们逼得没有退路的话,
说不得会激起他们死战的决心,但是好像昨夜那样,北门外攻势凶猛,东西两侧
用火器震慑人心,但是……却又留了一条活路在南边外,这些南蛮子便定然会弃
城出逃的了。

  究其所以,打仗贵在不战而胜,下下策才是强取豪夺,而且固摄敕令火速取
下望月城,以振军中士气,哥舒尔特采取这种战术,也是无奈之举,万一今日天
光前,还未取下望月城,他便真的要提着脑袋去见固摄了,前一次大意之下,被
人在乌拉山口算计的不敢去追,固摄揪住这件事紧紧不放,设若这一次再完成不
了军令,哥舒尔特也自觉羞于见人。

  欢呼载道,北门下已经入了四五千骑兵,尚有五万大队伍衔尾在后,哥舒尔
特和阔鲁索拉紧马缰,跟在队伍的最后方,正在这时,城内轰的一声巨响,将整
个军队震得四散开去,躺着的,趴着的,堆满一地,人人鼻血长流,更有甚者的
是,近门处的士兵们,虽未被直接夺命,但是耳孔中流出殷红的鲜血,显然是变
成了聋子。

  哥舒尔特和阔鲁索被强劲的气流冲的人仰马翻,阔鲁索凭借臂力,身子在空
中划了一个圈,重新又拉转马头,坐回到马鞍上,哥舒尔特可就受不住了,他的
身子老迈,气力不济,再加上昨夜辛苦劳累,气流一冲,便将他冲的飞出去十几
丈远,后背结结实实的顿在雪地上,哎哟一声大叫。

  阔鲁索惊恐的拉回马头,骑到哥舒尔特的身前驻下,俯身问道:「你……你
没事吧,老将军。」

  哥舒尔特迷茫的睁大双眼,只见到阔鲁索在眼前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听
不进来,他用手捂了捂自己的耳背,耳鼓中尚有嗡嗡轰鸣,半晌不息,过了片刻,
他总算是离城门远,快速的恢复了过来,阔鲁索将他拉着站起,回头一看,整个
望月城一片苍痍之色。

  几许之前,高高的城墙在望,甚至能透过城墙看见里面的琼宇楼阁,片刻之
后,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仿佛被人凭空移走了一般,到处只见到废石瓦砾,和
燃烧正旺的断木,这座号称距离月宫最近的城池,再也看不到过去一丝辉煌的盛
景。

  哥舒尔特和阔鲁索蘧然呆住了,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入城的五
千先锋,不用说,定然压在了废墟之下,就算还未入城的五万多人,也是哀声连
连,好半天也爬不起来,哥舒尔特震骇的吼道:「怎么……怎么回事?」

  传令兵姗姗来迟,一瘸一拐的跑上来道:「大人,南门下的蛮子余部,引燃
了埋伏的火石炸药,将望月城炸毁了,咱们的五千大军……咱们的五千大军……」

  传令兵说到此处,放声大哭了起来。

  哥舒尔特和阔鲁索的心情霎时沉到了谷底,这五千人……再加上昨晚死在北
门下的五千人,夺取这座望月城,竟然耗费了他们一万士兵的性命,到头来,却
只是得了一座空城废墟,全无任何的意义。

  固摄让他们抢下望月城,一来是为了向南蛮子示威,二来也是为了提振军中
士气,这一战在最后关头起了变数,到手的战果顷刻间化为乌有,瞧瞧满地伤兵,
这士气只会越来越低落,决然是不会大涨的。

  哥舒尔特方才还得意的想要放歌,此刻却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若不是年老
持重,都恨不得学那传令兵模样,放声大哭一场,阔鲁索结结巴巴的道:「老将
军,咱们……咱们现在怎么办?」

  哥舒尔特木讷的张了张干枯的嘴唇,喉管中竟然噎住了,心中全都是不相信:
「那些怕死的南蛮子,怎么会有这般视死如归的斗志,他们不是为了做官,为了
发财,什么奴颜婢膝的事情,都干得出来的么,怎么会……怎么会……」

  五万幸存的士兵们一个个半蹲着站立起来,骨痛欲裂,转头看着自己的将领,
见到他们的目光和自己一样的茫然,甚至……充满了恐惧,这些从来视南蛮子如
同草芥一般的四国中人,生平第一次……产生了后悔的惧意,正慌乱间,身后有
快马骑来,一个熟悉的嗓音期期艾艾的叫道:「大王子有令,阔鲁索大人和……
和哥舒尔特老将军下马接令。」

  哥舒尔特和阔鲁索闻言转头一看,见到来人正是他昨夜所打的亲卫,那亲卫
昨晚被他打过之后,气焰收拾了不少,看向他们的目光也不敢再那么肆无忌惮,
可是哥舒尔特却没有半点快意,只觉得更加的惊恐。

  他和阔鲁索飞快跳下战马,来到那亲卫马前,抚胸站定,那亲卫咳嗽一声,
开口笑道:「大王子说,老将军和阔鲁索大人一夜攻下望月城,着实可喜可贺,
通告全军褒奖……」

  哥舒尔特和阔鲁索相顾苦笑不已,望月城倒是打下来了,可这打下来的城池,
实在是坏的不能再坏的状况,还不如根本没有碰过,他们心知此事必然瞒不过固
摄,有心将实情相告,那亲卫率先又道:「大王子还说,除恶务尽,希望老将军
这就率领兵马,将从望月城中逃走的诸人一一杀掉,不管他们是百姓也好,守军
也罢,绝对不能放过其中任何一人逃到南方。」

  阔鲁索听得眉心一皱,咬住牙关正要搭话,哥舒尔特却是眼神大亮,忙不迭
的拜下道:「老将接令,老将这就接令,还望阁下能够上告大王子,老将此刻便
带人去追上逃走的南蛮,把他们一个一个斩杀于马下,再来回头赔罪。」

  那亲卫听得赫的一声,半晌没敢答话,这哥舒尔特先倨傲,后恭谦,实在是
变得太快,昨夜挨了他的一顿责打后,鼻青脸肿的回去见固摄,固摄听了之后哈
哈大笑,他便知道……大王子是不会给自己撑腰的了,因此今日前来传令时,语
气卑微了许多,再抬头望了望白茫茫的一片废墟,那亲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道了一声好,转马狂奔而去。

  哥舒尔特看着他绝尘向北,轻轻的吁了一口冷气,阔鲁索转头问道:「老将
军,你……你这又是何意,大王子即刻就会南进,迟早也要看到眼前的一幕,你
难道……还想遮盖过去的?」

  「瞒……是瞒不住的。」

  哥舒尔特坚定的咬了咬牙,转头目光喷火的盯着南方天空,「但是我们还有
最后立功赎罪的机会,只要将那些逃走的南蛮子都杀光了,固摄面前,我们才能
说得上话,为自己开脱洗罪。」

  阔鲁索茫然的点了点头,哥舒尔特径自又道:「阔鲁索大人,我看咱们还是
辛苦一下,将兵马分成两队,你我各领一对大军向南追,路上遇见南蛮子,话也
不多说,只管杀了就是,将他们的耳朵割下来,装在布袋中,一直装满三十个直
娄布袋,方才回转向固摄请罪,你说……怎么样?」……

  杨宗志等人一路向南撤退,天光大亮时,已经入了燕山北麓的小道,昨晚守
城,救助城内子民,根本没有半分余暇歇息,到了此刻,大军行走久了,终是有
些力有不逮,坐在草丛下面喝水解乏。

  守军和义军们累得紧了,滚在冰凉刺骨的草堆中,便呼呼大睡了起来,杨宗
志却是不敢稍有懈怠,带了一些探马出去查看,一路上只见到逃难的子民不计其
数,逃得快的,家有骏马的,甚至都已经赶到绵州城住下,而那些逃得慢,家中
有老者女眷的,却只是跑出了二三十里远。

  昨晚担惊受怕的,百姓们也累得够呛,走不动的便蹲在山路旁喘气,杨宗志
牵马走在路道上,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这一路向南,没有遇到任何的阻击,甚
至连一个蛮子兵都没有见到过,这便更加让他想不通的了。

  蛮子派了六万大军攻城,却放任他们守军从容撤出南门,这番举动若不是另
有深意的话,着实让他无法理解的,蛮子拼尽人马折损,也要取下望月城,却偏
偏不对他们作任何的留难,仿佛那望月城,比他们这路守军重要的多了。

  但是他却知道,攻取城池并不是固摄的最终目的,消灭北郡所有的抵抗力量,
继而占据北郡,顺利挺进中原,才是固摄真正的打算,他的志向若只是这么小,
又怎么能在北方草原上睥睨天下。

  因此他这一路上谨小慎微,不敢稍稍大意,派了大量的探马在前后逡巡,探
马回报,没有见到一个蛮子兵的踪迹,他还不敢相信,又带领义军舍弃官道,入
了燕山的小道,大军休整下来后,他又带了几个人出来查看地形,依然还是没有
任何的发现。

  回到大军在燕山的驻地后,杨宗志坐在草栗上苦苦的思索,再过一天,便是
南朝的大年夜,往年时的这一天,举国普天同庆,无论是北郡,岭南,西蜀还是
中原,这都是辞旧迎新的好日子,可是今年的大年夜,却是烽烟战火四起,想要
和家人亲人们聚在一起团年,显然是作不到的了,尚有多少人无家可归,无处栖
身,即便是过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年夜,也都只是奢望。

  倩儿抱着水壶小跑过来,将装满清水的水壶递给他,娇声问道:「志哥哥,
你在想什么?」

  杨宗志收回自己的视线,转头看着这娇媚腻人,渐渐长成为大姑娘的妹子,
心下一时颇多感叹,他将水壶立在自己的眼前,叹气道:「倩儿你还记不记得,
前年的大年夜,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放鞭饮酒,你从小就滴酒不沾,那天也被我
灌了小半杯下去,脸蛋上红扑扑的,满嘴喷着酒气,还说要和我划拳。」

  倩儿听的小脸一羞,想起这段甜蜜的往事,不禁悠远的紧,轻轻娇笑道:
「是啊,你……你从小就坏死了,娘都说,要你循规蹈矩的,那是比登天还难呢,
你明知道人家喝不得酒,却非要人家陪你喝半杯,你还……你还板着脸说,我若
不喝的话,你……你便要生气了,我听得好生害怕,便……便真的喝了半杯下去。」

  杨宗志微笑道:「我哪知道你酒品这么差,只喝了一小口就醉了,醉了之后
在家里大闹天宫,爹娘出面都管不了你,不但拉着我陪你划拳,甚至还要和爹爹
比试一番。」

  倩儿又羞又气的在他胸口上擂了几记粉拳,瞪眼娇嗔道:「你还说……你还
说,分明是你来陷害我,最后反而恶人先告状,人家……人家……」

  正说到这里,身后草丛中窜出一个身影,慌慌张张的跑到他们的面前。

  倩儿心头一惊,羞怯的收回自己素雅的小手儿,转头看过去,见到来人是那
霍二哥,只见他满脸挂住横泪,表情痛苦到了极点,杨宗志微微一愣,霍二哥拜
下道:「杨兄弟,我大哥……我大哥他说要见见你,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杨宗志惊讶的哦了一声,他们从一堆血肉模糊的人群中抢出祁大哥,自以为
祁大哥定然性命难保,此刻听了霍二哥之话,似乎那祁大哥还未真个咽气,他重
重的点了点头,放开娇弱的倩儿,道:「好,我这就跟你去。」

  跟着霍二哥走入草丛的深处,见到一群人围在一个树藤下,树藤下是一个破
布包袱,里面打开了,露出中间血肉模糊的躯体,说这是一副躯体,似乎还是美
言的了,这里面的血肉实在让人难以分辨出哪是四肢,哪是躯干,便是祁大哥的
面容,也变成了一团炭黑,鼻子深深的塌了进去。

  倩儿毕竟年幼,乍一看到这个模样,下意识的便要作呕,只是当着人前不敢
作出来,稍稍停步在后面,杨宗志径直走到祁大哥的身边跪下,沉声道:「祁大
哥,你……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他心知祁大哥此时找他,必定是有些后事要交代,既然祁大哥这般看得起他,
他也一定会给祁大哥办的妥妥帖帖的,不让人家走了之后,还留下什么遗憾,他
与祁大哥相交很少,甚至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看到祁大哥此时凄惨的模样,
仍旧忍不住想要堕泪。

  血肉中的祁大哥轻声虚弱的道:「是……是杨家的小兄弟么?」

  杨宗志下意识的诶了一声,转念心想:「他……他这难道是看不见了?」

  杨宗志就跪在他的面前,祁大哥若不是双目失明的话,又怎么会问了这么一
句。

  祁大哥吸气道:「小兄弟,我们本来可以成为至交好友的,阴差阳错,我犯
下了大罪过,无脸见人,这才与你失之交臂,你是个好小伙子,有勇有谋,我…
…我……咳咳……」

  祁大哥说到这里,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胸口又喷出一股股的脓血。

  杨宗志心下一动,暗想:「他与我……怎可能成为至交好友?」

  别说他过去见也没见过祁大哥的面,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只知道他
是霍二哥的兄长,这次若不是被罢官落难,恰逢蛮子入侵北郡的话,杨宗志今生
或许都难以和他会面,相交至情……那更加谈不上。

  转念又想:「难道是他回光返照,说的都是胡话了?」

  人死之前,经常能看到天国幻象,杨宗志自思他或许是认错了人,便嗯的一
声,点头道:「是,我该叫你一声大哥。」

  祁大哥止住咳嗽,哑着嗓音道:「你过去没有见过我的面,但是……定然听
说过我的名字,我……我姓齐,名叫齐勒,你总该认得的吧。」

  杨宗志听的心头大惊,仔细瞪眼向下看去,脑中一时彷徨无措:「他是齐勒,
他是忠勇侯齐勒?」

  朝廷近二十年来,和蛮子有过四场大战,第四场便是去年的北郡十三场之战,
这一场由初出战阵的杨宗志亲自领兵。

  而前三场分别是兵马大元帅傅多坡,忠勇侯齐勒和杨宗志的养父杨居正大人,
带兵和蛮子血战了三场。其中傅多坡和齐勒分别带兵打过了阴山,直入蛮子腹地,
传说中……这二人都死在了蛮子国境内,但是杨宗志在凤凰城见过了隐姓埋名,
销毁面容的傅多坡,却没料到今日再见到另一个已死之人——齐勒!

  这位忠勇侯听说是武状元出身,恩科天下第一名,先皇钦赐的侯位,朝中上
下寄于厚望,九年前蛮子进犯边境,先皇御赐他带兵北征,却没想到他再无音讯
传来。

  朝中传言纷纷,说这位忠勇侯太过自信,想要直捣黄龙,最后误中奸计,致
使一败涂地,叫文武群臣好生失望不已,慢慢的……人们也将这齐勒渐渐淡忘下
来,却没料到今日又听到这个名字。

  杨宗志的心内一片震惊,耳听着齐勒断断续续的道:「小兄弟,你必然是想
起我的名字了吧,我过去见过你的爹爹,嗯,你的养父杨居正,他和我说起过你
的事情,我还与他约好,将来带你一道上阵杀敌,哎,我却是自毁诺言,好生令
人不齿。」……

  新的一周,咱们也来创个票票记录,大家别叫我自毁诺言哦!

  看到有书友在不断为颜飞花喊冤,我只能重复一句,本书没有悲剧,喜剧收
尾……至于过程,当然要越曲折越离奇,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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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534章前仇之三

  霍二哥和一干义军首领们围在四周,低头看见破布包裹中的祁大哥奄奄一息
的模样,不禁一同流下眼泪来,他呆呆的听着祁大哥的弥留之言,这才弄明白祁
大哥的身份和真名,原来那个九年前昏倒在瑞河村的汉子,那个与自己同住多年
的孤僻大哥,竟然是朝廷的武状元出身,过往的领兵大将。

  多年前……齐勒的大名也曾等同于此时的杨宗志一样,如日中天,可他却在
声名最鼎盛的时刻悄然消失,留下的……只有一串串扑朔迷离的疑问,霍二哥自
来关心政事,对齐勒的名讳当然并不陌生,此刻骤然听见,也和杨宗志一样的内
心震惊,木讷难言。

  「小兄弟……」

  齐勒残缺的肢体动了一动,仿佛想要伸手捉住杨宗志,却是又挤出了体内乌
黑的淤血,杨宗志赶紧迎上前,握住了他那筋骨露于体外的胳膊,动情道:「大
哥有什么话要说?」

  齐勒剧烈喘息道:「九……九年前,我新科及第,被先皇封为忠勇侯,正是
那一年,我娶了一房姜氏娇妻,可谓是人生得意马蹄疾,功名家世皆忘忧,寒冬
腊月时,蛮子进犯北疆,先皇对我器重,让我领兵剿敌,也好立下汗马功劳,其
时我那姜氏美妻正好怀了身孕,我悄悄安抚下她,带领九万大军去了北郡,心中
想的……便是如何早立军功,也好回来封妻荫子,咳咳……」

  杨宗志听的眉头一皱,见齐勒说话甚为辛苦,每吐一句话,便要顺着嘴唇淌
出好些血水,血汁越来越淡,气味越来越腥,赶紧抢过话来道:「是,我知道一
些的,我爹爹曾经说过,大哥你用兵如神,来到北郡后,不出三个月便将蛮子赶
出了国境,一连打胜了十几场,蛮子将领中无人是你的敌手。」

  齐勒裂开干枯的嘴唇笑道:话「用兵如神……用兵如神……」

  笑声比哭还要难听,霍二哥哇的一声大哭道:「大哥,你别再说话了,好好
留着这口气,等着咱们将蛮子杀个干净,给你报仇。」

  齐勒笑道:「我已经没用了,今天炸死了这么多蛮子,我……我总算是活够
了,小兄弟,你听的那些……都是外界谣传,真实的情况是,与我作战的蛮子将
领,俱都没尽全力,他们……他们处心积虑的,便是要引我上钩,可笑我那时候
还大感得意,打败了蛮子后,便想凯旋回朝。」

  他死命的喘了几口气,艰难的道:「就在那天晚上,我跟着几个军中的统领
欢庆大捷,席上饮酒过度,却是……却是遇见了她!」

  杨宗志哦的一声,心知齐勒此刻方才说到重点上,这番话落在他心底,不禁
起了澎湃共鸣,明白他过去的大胜,实在是另有隐情的,再想想自己,去年十三
城大捷,何尝又不是别有苦衷,蛮子兵诈败引他入蛊,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正当人生志得意满之时,又如何能防得住。

  直到听见这个「她」字,杨宗志眉心一动,心下顿时安宁了下来,齐勒道:
「那晚,我被几个属下灌的大醉,挥手辞别了他们,独自走在望月城清冷的街道
上,我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月色又白又亮,照在当头,只走了几步,便看见街
心中静静站立了一个女子,小兄弟,霍二,你们相信么,我也不是没见过美色之
人,一般寻常的脂粉,我是看不上眼的,而且家中的姜氏甚是得我宠爱,为我怀
了骨血,我更加不愿意有任何对不起她的举动。」

  霍二哥抹泪道:「我信的……我信的,大哥和我生活了九年,我从未见到大
哥和任何一个女子搭讪说过话,三娘也说,大哥……怕是铁石心肠的。」

  齐勒苦笑道:「可是我一见到那个女子,只那一眼,我便……我便整个人都
呆住了,满腔的酒意立刻化为乌有,你们相不相信……这世间上,真的有不带人
间烟气的姑娘,她……就像头顶上洁白的月亮一般,让人无法不被她的光芒所炫
目。」

  杨宗志皱着眉头听着齐勒说话,心下一转,不知为何想起了前年冬至的洛水
河,那时候……皇上还是四殿下时,与凤儿他们一道在洛水冰道上泛舟赏雪,而
一个皓洁如烟的姑娘,傲然俏立在孤舟船头上,品雪吟诗,手扶纸伞,她便是月
秀凤。

  当然……九年前,秀凤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自然不会是齐勒口中说的
那位迷人的姑娘,但是不知为何,只是听到齐勒这番描述,杨宗志的心头便会忍
不住浮现出幽幽洛水,洁白的梅花花瓣纷落,孤舟荡开两排涟漪,船头上那清丽
的倩影。

  齐勒呜呜大哭道:「那一刻,我就像着了魔一样,跟着那位姑娘穿街走巷,
来到一座庭院之内,看着她消失在门栏里,我在雪地中站了好半晌不肯离去,这
时候……那姑娘忽然走出门来,抬眼看到了傻呆呆的我,她起先惊讶的叫了一声,
接着……接着……却是牵起我的手,和我一道走进那座庭院。」

  听着齐勒奄奄一息的哭叫声,说着的……却是最最缠绵悱恻的场景,白老大
等人站在人群外侧,一齐心头突兀:「这汉子……他是碰到艳福了呀,可……为
何他却伤心成这样?」

  霍二哥却在想:「只怕大哥这九年来说过的话,也没有今日这一刻的多,哎。」

  齐勒抽噎道:「我年少时只知道练武修身,长大后遇见了姜氏,心想着美貌
的姜氏便是我这一生最最心疼的宠溺,从未起过贰心,可是见到那位姑娘起,我
的脑子和身子便再也不听使唤,跟着她走到窗边的竹席上坐下,窗外有潺潺的雪
景,那位姑娘拉着我,身子一软,便和我躺在了一起。」

  倩儿背身站在杨宗志身后,听着听着却是慢慢有了好奇之心,缓缓转过小身
子,直到听见这最后一句,不由羞得面红耳赤,顿时又转了回去,暗暗啐了好几
口:「这齐勒大哥怎么恁的荒唐,只不过见了人家一面,便和人家……便和人家
作起了那种事?」

  她倒是一时忘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便是学筠儿淼儿姐姐那样,将小身子
完完整整的交给她的志哥哥。

  白老大等人却是甚感有趣的,他们是山贼出身,逛逛窑子,强抢几个良家女
子,这类事也不是没有作过,却没一个能想象出,同一个娇媚无比的仙子姑娘,
靠躺在雪景弥漫的窗边竹席下,是何等的诗情画意。

  齐勒缓缓的道:「那一夜……就好像梦境一般,直到翌日醒来,我一睁眼…
…却是看见,姜氏正捂着嘴唇站在眼前,脸上挂满了泪水,我心头一惊,低头看
去,果然那姑娘这侧睡在我的怀中,冰肌玉骨,无比的真实,姜氏大哭一声,猛
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扎进了她高高隆起的腹中,我甚至都还来不及伸手去搭
救,就这么……她和我那尚未坠地的孩儿,一同死在了我的面前。」

  众人听得俱都大惊失色,想不到一段露水冤情,居然引发了这般凄惨淋漓的
血案,大家心头都震骇于姜氏的刚烈,又暗暗奇怪,为何姜氏会无巧不巧的出现
在望月城中,照理说她应当还在洛都城内将养身子才对,这些事情,寻常只在野
史中听的多了,真个听见真人真事,还是大家生平的头一遭。

  倩儿下意识的转过身来,从杨宗志的胳膊旁看过去,见到祁大哥说这话时,
血肉模糊的脸颊上一片漠然,仿佛说的不是他自己的结发妻子,而是另一个路人,
倩儿却是有些感同身受,「哎……看来那位姜氏夫人,是深深的爱着齐勒大哥的
呀。」

  联想起她自己,初初回到洛都时,看到志哥哥身边伴随了那么多的美貌女子,
倩儿甚至……还在厨房外,偷听到志哥哥菲薄筠儿姐姐的场面,那个时候的倩儿
……何尝不是伤心欲绝,几乎全然断绝了活下去的信念。

  虽然没有像姜氏那般,一刀砍下,一尸两命,但是倩儿变得越发沉默寡言,
郁郁寡欢,直到鸿冶城中和众位女子们同历生死,倩儿才真心的接纳了她们,将
她们当做亲人般对待,也放下了将志哥哥从她们身边夺走的私念。

  霍二哥哭道:「原来大哥……你是碰见了这些伤心事了。」

  齐勒悲叹道:「那时候,我依然怀疑自己作了一场梦,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不
起任何事情,我发狂一样的推开那姑娘,跑去抱住了姜氏,不知道她在床头竹席
边站了多久,身子已经变得冰凉刺骨,望着她腹中不断流出的血水,我狠命的抽
着自己耳光,忽然床头上扑哧一笑,那姑娘坐起身来,对我说道:」她死了不是
更好,我们便可以双宿双栖了呀。『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猛地惊醒过来,这一切
……这一切都是她一手安排好的,但是抬头看了那姑娘一眼,我又无法挪开自己
的眼神了,那姑娘之美,纯净的不沾染半点杂质,可是她看见我妻子死了,却是
毫无半点悲意,我既是对她爱慕无比,又痛恨自己的无能,这女子分明巧计逼死
了我的妻子,可我……可我却对她半点也恨不起来,直到她又说了下一句话。「

  一直默然的杨宗志忽然叹了口气,接口道:「她是不是说,她是个蛮人女子,
叫大哥你日后跟着她,去她的蛮子国领兵。」

  杨宗志蹲在齐勒的头边,半晌也没开口说话,脸色倒是变得愈发沉冷,众人
听他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一齐心想:「他怎知道,这姑娘是个蛮人女子?」

  就连齐勒也咦了一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杨宗志强笑道:「大哥你说这件事情,让我想起了一段前年冬至的往事,当
今皇上在洛水泛舟,遇见了一个,和大哥你说的那位姑娘极为相似的情形,皇上
见了她后,相思成疾,废弃了后宫数千妃嫔,那这位姑娘,便是一个蛮人女子,
这位姑娘从一出现,便是计划周详的,引得皇上为她如痴如狂,然后又假意回幽
州城省亲,装作为蛮子兵所擒,皇上得到这个讯息,派我出兵北郡,然后径直打
到蛮子国内,就是要救下这位姑娘的。」

  齐勒大叫道:「正是了,正是了,小兄弟你所说的情形,和我当日所见相差
不远,那位姑娘说她姓肖,百般劝说我归降蛮子,我既已让姜氏为我送命,内心
便自责煎熬的紧,再要让我背祖弃宗,实在问心不安,最后那姑娘翻了脸,将我
打倒在地,对我说,姜氏是她一手安排人送来的,目的……便是要拆散我这南朝
大将的美满小家,说完话,推开门扬长而去。」

  杨宗志叹息道:「她这是策反不成,又要计诱你去送死了,不但要你,还要
你手下九万大军,人人都把性命丢在蛮子四国中。」

  齐勒断断续续的哭道:「小兄弟,你说的一点都不错,可那时候的我,胸口
被满腔恨意充塞,想也不多想的便发兵北进,一直打过了莴恰河,打到了凤凰城
下,我的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出兵全无章法,在凤凰城下一败涂地,致使全军覆
没,哎……我无颜回去面对先皇和为我身死的姜氏,只得纵身跳进了莴恰河,没
想到我却没死,留下百废的躯壳,被霍二一家人所救,小兄弟,其实我早该死了,
今日……能拉上几千蛮子兵垫背,我也该心满意足的了,只是……我心里面实在
是太恨,一恨那姓肖女子的狠毒,二恨我自己无能,我跟你说这一段话,便是…
…便是要你记住前仇,万万莫要重蹈覆辙,你的天赋高过我甚多,武艺人品无一
不好,平定北方四国,或许唯有靠你了,但是你定要切记,蛮人女子……是一个
都信不得的,千……千万要记住提防……」

  齐勒说到这里,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霍二哥低头一看,见到不知何时,齐勒
的脑袋已经无力的垂向了一边,便是胸口上的血水,也凝结成了一大片,再无半
点热气透出,霍二哥胸口一痛,悲呼道:「大哥……」

  扑在齐勒的身上大哭起来。

  杨宗志木讷讷的站起身子,听着身下哭音绵绵,心头却是翻江倒海:「蛮人
女子,是千万信不过的。」

  这话听在耳中无比的熟悉,去年他拉着赛凤逃离冥王教的神殿时,傅多坡临
死前远远的喊了一句话,便是齐勒今日所说这句。他不知道傅多坡老将军,过去
曾遭遇到什么情形,为何要说这一句话给自己,但是忆及傅多坡隐姓埋名住在凤
凰城中,甚至用利刃将面颊划得纵横交叠,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便知他过
去的遭遇,丝毫也不亚于眼前的齐勒。

  想想傅多坡那同样声嘶力竭的警言,他或许是看见自己和赛凤呆在一起,忍
不住对自己提醒出这句话,但是……赛凤和秀凤,她们也是信不过的么?

  杨宗志心头有些不以为然,齐勒遭到姓肖的蛮人女子勾引陷害,甚至傅多坡
老将军也可能碰到同样的情形,蛮子和南朝之间百年战争,期间不但有硝烟弥漫,
也有儿女情长的纠葛,但是以他们的所见,便能所有的蛮子姑娘,都化为心如蛇
蝎的一类么?

  再转到他自己身上,他的亲娘便是大宛国的过世公主,若没有他亲娘的话,
他的爹爹敬王爷,说不定早就荣登大宝,坐上了南朝的江山,可就是因为和娘亲
的私情,造成他有家回不得,丧命在长白山脚下,这一切……又能说是因为他娘
作的不对吗?

  杨宗志心头一片茫茫然,脑中忽起忽落,既想傅多坡和齐勒定然不会害了自
己,而且齐勒更是在咽气之前,无比郑重的对自己提起这事,当是一番好意。

  又忍不住想,但是赛凤为了自己,几乎连性命都不要了,而秀凤为了自己,
更是差点死在天丰师兄的手掌下,她们都是如此舍己为人的好姑娘,自己万万是
不能辜负的。

  正痴想间,草丛外忽然有人惊呼道:「蛮子兵来了,杨兄弟……蛮子兵追来
了!」……

  看到大家的留言,很感动!

  但是速度不可能很快了,我甚至都不得不放慢速度,前面有很多的伏笔,到
了这种时候,是一一揭晓的时刻了,所以要做到前后照应,不可能随想随写,下
笔要谨慎啊。

            正文第535章前仇之四

  杨宗志和一干义军首领跳出草丛,迎面见到派出去的十几路探马,大多都回
转了,人人面色急切。

  杨宗志当先走过去,问道:「快说说情形。」

  一个探马回话道:「咱们从望月城逃走后,城中爆炸引发山崩,没过多久,
蛮子也兵分两路,从后面追了上来。」

  忽日列蹙眉道:「追的这么紧?」

  眼下义军中人大多在草垛中休息打盹,难道蛮子大军真的强壮若斯。昨晚义
军守城一夜,城外的蛮子兵也同样折腾的不轻,又要发力攻城,还要登上小栾山
射火箭,蛮子兵发于晌午后,傍晚前,更多了一些奔波劳累之苦,两厢比较起来,
义军尚能算得上以逸待劳。

  望月城破后,蛮子就连休息打整一下都不愿,衔尾即追,即使是铁军也会吃
不消的,杨宗志再问道:「他们跟来的路线查清楚了吗?」

  探马回报道:「似乎……似原乎是沿着官道来的,不过他们追的并不太快。」

  「哦……」

  众人听得眼前一亮,白老大哈哈笑道:「看来狗蛮子也支撑不住啦,追得很
慢,说明他们体力不支,众位兄弟,我白老大愿带人去和蛮子血战一场。」

  那探马赶紧道:「也不是的,他们追得慢,不是因为战马跑不动,而是……
而是……」

  「而是什么?」

  白老大眉头轩起,怒声问道。

  「哎……而是因为他们沿途都在追赶落难的子民,捉了不少人圈住了,我们
不敢凑得紧,远远的只听见惨叫声不断,似乎……似乎都被蛮子兵杀掉了。」

  众人听得一阵惊呼,转头互相对视,人人面上泛起怒气,白老大抽出开山斧,
跳起身吼道:「爷爷这就去狗蛮子拼命,他娘的……打不过我们,就拿百姓泄愤,
算什么英雄好汉。」

  白老大话音一落,身边应者云集,大家听到蛮子赶杀逃难的百姓,不禁胸腔
中怒火丛烧,义愤填膺的不可自制。忽日列挥手喊道:「且慢,大家小心这是陷
阱,蛮子兵追不上我们,找不到我们的踪迹,只有用这个法子逼我们出来一战,
我们若真的回身去打,正好落入他们的圈套。」

  众人听得心头一凛,一股子冲天的气怒顿时泄了一半,说来说去,前面虽然
不至于大败,但是蛮子兵数量远胜于义军,现下义军,加上望月城内的守军,刚
刚凑足两万之数,昨夜守城之战又战死了两千人,多数战死者连尸身和姓名都没
收集到,这么迎面去攻,只怕真的如同忽日列所说,落入了人家的圈套。

  方才齐勒死前留言,很多人都围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因此胸腔中早就压了
一股子火,尤其是霍二哥,双目通红几乎就要偷跑出去找蛮子泄愤,这会子……
大家渐渐冷静下来,不由得一齐转头看着杨宗志。

  头顶有凛冽的阳光穿林而入,杨宗志蹙眉站着,前后踱了几步,回身沉吟道:
「也不一定就是陷阱,蛮子兵要寻我们决一死战,这事不假,不过他们只需要赶
去下一个绵州城,或者邸州城进攻,我们便难以袖手旁观,他们何必又要四处驱
赶百姓,疲于奔命?」

  顿了一顿,继而又道:「望月城之战后,蛮子苦攻城门,基本没有做任何调
整,便又再度发兵,他们的目的……难道仅仅是去杀几个平头百姓泄愤?」

  朱晃点头道:「杨兄弟,我听说,蛮子有一种骑兵战术,叫做坚壁清野,意
思是蛮子到了一个地方后,先不派兵攻城,而是派出骑队驱逐四处的百姓,抢夺
他们的粮食和财物,造成当地的守军无粮可筹,无钱可花,等到守军弹尽粮绝后,
蛮子再来出兵进攻,你想想……我们义军没有番号,朝廷不会管我们,十三城的
各个知事大人也不愿理会我们,我们的一切军需,要么从蛮子那里去抢,要么只
能自己四处去筹,蛮子杀光了百姓,便是要等到我们弹尽粮绝那一刻。」

  人群中听得嗡的一声,睡得熟的义军们,此刻纷纷坐立起来,围聚在山道上
旁听,杨宗志垂头想了片刻,点头道:「有道理的……」

  过了一会,又摇头道:「还是不对,我们的大本营在幽州城,这事情现在必
定传开了,我要是蛮子将军,听说这件事后,首先想到的,一定是扫荡幽州城,
让义军有家不能回,作一路孤魂野鬼,这坚壁清野嘛……着实要费上不少的功夫,
可比不上一招直捣黄龙来的犀利。」

  众人围在一起,商量了一炷香时间,也没人可以说服大家,临到头,杨宗志
道:「这样,不管蛮子兵的目的是什么,我们也不能坐视百姓任人鱼肉,嗯……
我领一些兵马前去打探打探,想个主意将蛮子引过来,你们在这里做好布置,倘
若天黑前,我们还不回来,你们便去绵州城外驻扎,等待我们会合。」

  当下义军分作两路,杨宗志率领五千骑兵回头向北,这路骑兵可算是他的精
锐,所乘的马匹大多是从长白山运来的高头骏马,奔跑起来快速的紧,不过多久,
便又出了燕山北麓,来到了平原当中。

  沿途找一些仓皇逃难的百姓打听,有人说蛮子兵分成东西两路,四处砍杀百
姓,捉住后,不割头也不刓目,而是割下百姓的耳朵,血淋淋的耳朵装了几十捆
布袋,眼下有一路人正在乞儿洼驻兵。

  杨宗志等人心头顿感气愤,打听到乞儿洼距离此地往东北方向,三十余里,
便舍弃了百姓,转而向东北进发,来到一块洼地外,迎面可以见到远远的黑色军
旗,众人驻马下来,躲在树林中休息打探。

  草草的用过一些干粮,合着雪水吃下,耳边仿佛能随风听见惨叫声不断传来,
白老大忍俊不住,将干粮丢在雪地中,提着开山斧跨上战马,便要奔出林去。

  李十二娘从背后赶到,伸手一牵缰绳,白老大见这个娇滴滴的女子来抢夺马
缰,自然不放在心上,大手往上一阵猛提,李十二娘轻盈的娇躯顺着力道飞上了
马头,双腿一夹马头,使得马儿吁的一声,顿时伏跪下地,白老大灰头土脸的从
马背上滚落下来,脸庞上沾满了雪水和草栗,看着好不狼狈。

  身边的义军中人好一阵喝彩,方才李十二娘用的全是巧劲,并不与力能开山
震岳的白老大硬碰,他们二人,一个极柔,另一个极刚,正好是截然相反的路数,
可是柔偏偏就能克刚,毫发无损。

  白老大嘿嘿讪笑一声,心下也立感佩服,当初李十二娘一剑刺死了丹奇,他
还兀自瞧不上眼,只以为这姑娘运气好罢了,这回见了,才知道她有些真本事,
虽然白老大方才并没准备伤了李十二娘,但是李十二娘无论姿势还是气质,俱都
高过他一头,这话却也不假。

  佩服归佩服,白老大却更是恼怒,耳听着洼地中撕心裂肺的呼叫求救,让他
在这里坐视不理,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他过去仅仅是个山贼罢了,何曾关心过老
百姓的死活,但是来的是北方蛮子,那便又不同了,毕竟同祖同宗,怀有同仇敌
忾的决心。

  他呼呼喘气道:「休息好了吗,咱们再不去救,百姓都要被人杀光啦。」

  李十二娘不答他的话,而是将水汪汪的大眼转向了杨宗志,见他蹙眉细思,
对自己方才那一手瞧也没有多瞧一眼,李十二娘心下不禁有些暗暗的失望,轻轻
走过去,娇声唤道:「杨公子……杨公子……」

  「嗯……」

  杨宗志忽的回过神来,朝李十二娘瞥了一眼,见到一个杏眼桃腮的小姑娘,
亮晶晶的朱漆定定的睨视着自己,他心头一动,站起来笑道:「就让白老大去吧。」

  「咦……」

  李十二娘闻言微微一讶,她出手扯住白老大的战马,并不是真的想要在大家
面前露一手,而是觉得这白老大目无军纪,自由散漫的太过,她是军门后人,一
言一行都按照军中人那样克己要求,和白老大那种野路子当然不同。

  杨宗志走过去,来到白老大的面前站定,笑道:「白老大,若让你一个人去
引诱蛮子兵,你怕是不怕?」

  白老大昂眉挺胸道:「自然不怕。」

  杨宗志笑着摸了摸战马的鬃毛,点头道:「那好,你去吧,不过切记,你是
诱饵,可不是咱们的主力部队,蛮子箭兵有多厉害,我就是不说你也知道,你可
千万不要被射成了刺猬,等着我们去替你收尸哟。」

  白老大听得满面通红,咬牙道:「谁……谁替谁收尸还说不定呢。」

  说着怒哼一声,骑上战马烈腾腾的杀出林去。

  李十二娘站在杨宗志的身后,无比担忧的看着白老大的身影消失在骄阳之下,
此刻并未落雪,白老大的身影看得极为清晰,李十二娘蹙眉惊讶道:「杨公子,
你……你真的派他一个人出阵呀?」

  「是啊……」

  杨宗志嘿嘿一笑,道:「我们从燕山北麓出来,一共走了多远的路?」

  「嗯……」

  李十二娘掰着细白的手指头,盘算了片刻,娇婉道:「一共走了四十多里,
怎么了?」

  杨宗志道:「这就是了,你若是蛮子兵,遇到一股兵,打不过你,转身就跑,
你会不会追出四十里去?」

  李十二娘微微一愣,尚未答出话来,杨宗志又道:「至少我是不会,不清楚
敌人虚实之前,挺兵远进,实为兵家大忌,所以……咱们只能给他们演一出戏,
一步步将他们引诱过去。」……

  白老大纵马跑进乞儿洼,乞儿洼是一个小小的山坳,四处为据,可以遮挡风
雪,山坳中驻扎了一路黑压压的大营,营帐前生了炊火,正在准备午饭。

  白老大稍稍放慢马蹄,顿感腹中也有些饿了,营帐外有几十个蛮子兵提着血
淋淋的布袋,鲜血顺着白皑皑的地面染红了一片,白老大看得目中一赤,想起临
来前,听到逃难的子民们说起割耳朵的事情,便再也顾不得腹中饥饿,而是大吼
一声,朝营帐木栏边冲杀过去。

  一对数百斤重的开山斧高高举过头顶,蛮子兵闻声抬起头来,看清楚他的打
扮,朝内大叫道:「南蛮守军来了……南蛮守军来了……」

  不过一会,营内顿时跑出来数之不尽的蛮子兵,黑色的军服在雪地中看的无
比分明,白老大心头猛地一跳,气势顿时泄了一半,营帐中走出一个老者将军,
背着手道:「来的什么人?」

  他身边一个小胡子,朝白老大喊了一句,白老大一脸木讷,竟然答不出来,
心中只不住价的暗骂:「呸……*** 的杨宗志,你把你爷爷害死了,要不是你激
将爷爷,爷爷怎么会把命丢在这里。」

  那老者见白老大不答话,只是傻呆呆的坐在战马上,微微蹙了蹙浓眉,转头
左右看看,四处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响动,心下不禁生疑:「这南蛮子……难道
是和他的部队丢了联系,误闯过来的?」

  来了也罢,虽然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却聊胜于无,当下对左右吩咐道:「拿
下来,割了他的耳朵,宰了就是。」

  左右几个骑兵怒喝一声,牵着战马奔驰出阵,其余人尽皆冷眼旁观,拿下一
个南蛮子,何需这么多人出手,其余人做饭的做饭,看热闹的看热闹,忙的不亦
乐乎。

  白老大沉着眉头看过去,见到三四个如狼似虎的蛮子兵快冲而至,他心头一
怒,想起那炸得血肉模糊的齐勒,又想起杨宗志方才说道:「你是诱饵……可不
是大军主力。」

  他大吼一声,劈开一对巨斧,当头朝下砸去。

  那几个蛮子兵显然料不到他这等的勇猛,渐渐收起小觑之心,来到面前时,
几个人将弯刀合在一处,向上迎合,耳中只闻当的一声巨响,一个蛮子兵的弯刀
跌落下地,其余几人,更是手臂发麻,纷纷向后退去。

  白老大一招得手,仰头哈哈大笑,提着开山斧冲进三四人间,劈倒了其中一
个,然后转身拉马便跑,方才这一下,实在是用尽他的全力,心想着做戏到了,
接着便跑,也不管回去后,是否会受到杨宗志的嘲笑,他此刻肚中饿的咕咕直叫,
见到这么多蛮子兵,胆气顿时虚了一截,心知若是斗勇拼命,必定有去无回。

  蛮子兵人人看得目瞪口呆,这野汉子来得快,逃得更快,老者将军蹙眉看了
半晌,恍惚道:「派几个人去追追。」

  话音一落,营帐中奔出几道烈骑,衔尾而上。

  白老大一边退,一边回望,见到只有六七个骑兵追了上来,心下不禁沮丧透
顶,他原本对杨宗志甚为不待见,只觉得他名过其实,直到加入义军久了后,见
杨宗志指挥有当,进退合理,才稍稍有些转念。

  更为难得的是,好几次听说他孤身对敌的场面,远的不说,就说那日解救候
武等人的行径,面对成千上万的蛮子兵追到乌拉山口,杨宗志一马出关,身后竟
然无人敢追上来。

  这一次换了白老大自己来诱敌,他自然不想让杨宗志看轻了,可是看到自己
苦心费力的,居然只诱来六七个人,和杨宗志身后数万骑兵追赶,差了不知千万
里,白老大心头一怒,暗骂:「长着狗眼的蛮子!」

  转头又打了回去。

  六七个蛮子兵将他围在中间,人人悍勇,白老大左劈右挡,心头不禁气结,
肚子里饿的咕咕乱叫,气力比平日小了四成,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他一时竟然
无法得手,甚至连逃都逃不掉了。

  正在这时,树林中有一枝竹箭射出,射中了一个蛮子兵的肩膀,有人跳出来,
牵着马道:「是什么人?」

  仔细辨认一会,又大叫道:「是白老大,快回来,你跑错了,跑到蛮子大营
前去啦。」

  白老大听得心头大怒,几乎要口吐鲜血,这说话人分明就是他过去的一个属
下,竟然还装作认不出他的模样,他们一道赶来乞儿洼,眼看着自己孤身出林,
难道他还认不出自己?「狗东西……回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白老大聚足力气,砍翻了一个蛮子兵,没命的朝树林边策马跑去。

  身后微微一凉,另一个蛮子砍倒了他的脊背上,所幸白老大奔马很快,这一
刀没有砍实,削在了他的后臀上,就这样……白老大也痛得哇哇大叫,胆气更是
虚了一大半,伤口也顾不上瞧,朝林中飞快的跑去。

  一个蛮子兵回去报了信,将所见所闻对里面说了,老者将军蹙眉细思片刻,
忽然眼神一亮,狂喜道:「哦……南蛮子的守军也散了,这人……分明是饿得发
慌,不顾性命的来抢吃的。」

  他大手向后一挥,对身后道:「暂不用饭,先去将周围的南蛮子守军肃清后,
再回来开灶。」

  数万人厉兵秣马,从营帐中潮水般杀出。

  白老大和那属下逃进树林中一看,原本等在这里的杨宗志,和五千骑兵竟然
没了踪影,白老大气得哇哇狂叫,大骂道:「怕死的小儿,居然丢下爷爷逃命去
了,姓杨的,爷爷和你没完。」

  身后轰的一声巨响,他们凑到树林边一看,不禁魂飞魄散,数以万计的蛮子
如同雪崩一般的从营帐中杀出,正朝这边追赶过来,他吓得连哭叫的气力都没有
了,只能顺着来时路向后撤去。

  出了乞儿洼旁的山林,来到平原与山麓交界的山道上,追兵已经堪堪追到了
身后几十丈远,白老大二人头也不敢回,只能听到身后面咚咚的马蹄响,浑身汗
毛直竖,不过一眼,眼前又有三五人被他们追上,抬头一看,正是今日前来之人,
就这么一路逃,一路追,路上不断碰见落单之人。

  逃了小半个时辰,白老大心下不禁暗暗称奇,他一个人去作诱饵,怎么会大
家都落了单,每每蛮子兵追的不耐烦的时候,便会跳出几个义军中人,满脸慌张
的一起朝南逃去,一边逃,还一边回身去打一打,引得蛮子兵紧跟不辍。

  身边渐渐聚拢了两三千号人马,来时五千人,到此刻有大半都跟不上队伍,
这只能说明杨宗志领兵无方,甚至连他白老大都不如,眼见燕山北麓历历在望时,
白老大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头反观不远处的蛮子兵,也是气喘不已,正在
这时,身后崖壁上忽的跳下一人,手举着一根注满红绫的铁枪,迎面大喝道:
「逃什么逃,给我回头去打。」……

  好吧我承认,这几天我都在构思新书,查阅资料,和开始下笔,耽误了这本
书的更新,实在是罪过!罪过!

            正文第536章前仇之五

  杨宗志和李十二娘站在山头上驻足远观,遥遥见到几队仓皇向这边蹿了过来,
李十二娘面色一喜,转头娇声道:「来了呢。」

  身后有士兵传令下去,暗作埋伏,杨宗志却是紧盯着身后追兵的旌旗,透过
密实的树林尖,只能隐约看见黑色若隐若现。待得来的近了些,他忽然大笑着拍
了拍手,喜道:「老天助我!」

  李十二娘稍有不解,纳闷的循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只见到山尖上旌旗招展,
数不尽的黑旗前后挥舞,旌旗上画了各种各样怪异的图画,李十二娘这些天多了
些见识,知道那是蛮子四国的图腾,就好像南朝人都笃信神龙,无论历代历朝皇
上,都已天子自居,龙的化身,因此南朝的大旗上,多是龙凤飞舞,极为有气势。

  反观蛮子旌旗,大多画的飞禽走兽,他们生活在苦窑寒地,少了许多不切实
际的幻象,反而对生存能力出众的强者猎物更加崇拜。

  白老大带人骑得近了,还未穿过身下的峡谷,杨宗志便从崖壁上跳将下去,
对没命鼠窜的义军人大吼道:「逃什么逃,返身给我去打。」

  义军人勒转马头,面面相觑论的排作一行,站在他的身后,杨宗志随手接过
一匹骏马,跨上马鞍,面不改色的看着一大队蛮子兵腾腾杀来,双目平视过去,
正见到一个白发老者在前领队,那老者须发白了,在寒风吹得不轻,挤出铜盔的
发丝,被风吹到了脑后,显得气势凛然。

  杨宗志哈哈一笑,挥起手中的长枪,对身后道:「给我打!」

  这追来之人,正是契丹老将哥舒尔特,他和阔鲁索分开后,在茫茫然燕山北
麓追杀百姓,他的想法很简单,望月城被毁了,虽然他和阔鲁索一夜间攻下城池,
却因为折损一万大军,不敢寄望固摄对他有任何的褒奖。

  而且固摄严令他杀光城中所有的守将和百姓,在这里哥舒尔特取了个巧,逼
着守军退出城池,甚至放开南门任他们离去,到这时,他才感到隐约的有些后悔
了,逼迫望月城守军死守城门,或许不能一夜间攻下此城,但是……也不至于被
人埋伏火石,造成五千多士兵白白葬送在废墟下面,他自觉筹谋安排得当,却没
想到反被人所利用,遭受到不轻的打击。

  此刻和杨宗志见面,不吝于在他心头瞬时点燃了复仇之火,这一次他在军中
左右逢源而不可得,一切的起源,都是因为乌拉山下失算不敢去追造成,而陷害
他的人,正是眼前这位雄赳赳的少年。

  哥舒尔特收起小视之心,对身后挥令道:「结军阵。」

  他身后是两万五千蛮子兵,骑兵居多,步兵和箭兵辅佐,另有两万五千人马
被阔鲁索带走,沿着官道搜索,而杨宗志身后不过四五千人,再加上被人追了一
道,人人心惊肉跳,还未缓过神来,因此杨宗志敕令众人去打,他们却是徘徊着
没敢上前。

  李十二娘驻马停在杨宗志身后,见到身后的义军兄弟震慑于对方人多势众,
止步不停,她飞快的从脑后拔出亮晃晃的长剑,第一个便冲了出去。

  李十二娘迎面冲向哥舒尔特,大声娇叱而来,哥舒尔特蹙眉往后退了一退,
数个蛮子兵举着盾牌冲了上来,白老大等人见到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犹自能如
此不顾性命冲杀在前,不禁一同泛起愧色,怒吼着跟了上去。

  不断还有些南朝义军加入战团,可是相比起对方两万五的大军,这些人规模
数量太少,蛮子结成了横阵,盾兵在前,刀兵和骑兵在后,远远的还有一排箭兵
虎视眈眈,哥舒尔特打仗素来沉稳,讲究战术战略,以两万五千人马,对付五千
多人,他自想不会失手。

  看着面前战成了一片,哥舒尔特捏紧缰绳,朝身后又退了几步,南朝的骑兵
师从的就是北方四国大军,骑阵也是刀锋般的俯冲之势,但是这些在他的铁甲盾
兵面前却是毫无作用的,盾下都有绊马索和砍马腿的长刀,骑兵只要一冲进盾营,
便算是有去无回。

  骑兵落下马来,刀兵便会迎头砍去,如此半柱香时刻,义军便折损了一小半,
死伤了不少,哥舒尔特快慰的哈哈一笑,只要将这些人生擒活捉回去,那比砍下
几十万的百姓耳朵都要管用,他为何会派自己和阔鲁索出去砍杀子民,便是害怕
固摄怪责下来,斥责他们督军不力,所以才会追杀出来,砍下百姓的耳朵,拿回
去冒充义军人的身份,耳朵不是头颅和尸骨,无论士兵还是百姓,长得都一模一
样,拿这些回去,说不得就能滥竽充数。

  没想到这番扫荡真的碰到了守军中人,杀掉几个义军头领,那么望月城被毁
之耻,损兵一万之恨,就都能一笔勾销,他的眼神没有盯着战场,而是甚为有趣
的盯着杨宗志,见到他慌乱的皱了皱眉头,嘴唇嗡动仿佛欲言又止。

  正在这时,战阵中,白老大破口大骂道:「姓杨的,你……你是何居心那,
让我们就这么上去送死,我们连早饭午饭都没吃,怎么杀得了蛮子。」

  哥舒尔特哈哈一笑,挥手道:「全力出击,誓要将这些人都拿下。」

  继而让小胡子对杨宗志喊话道:「喂……小伙子,你的手下已经不满,快要
哗变了,你还不投降吗?」

  杨宗志怒道:「狗蛮子,让我投降,是痴心妄想。」

  转而对白老大等人拼命挥手道:「咱们快撤……咱们快撤!」

  白老大等人巴不得快些撤退下来,一个个饿的头晕眼花,又要对面数倍于自
己的蛮子兵,战意浑然提不起来,可惜他们转身一跑,蛮子兵迎面便追,间或有
些长箭在阵后骚扰,使得他们逃也逃掉甚为狼狈。

  两军交战勇者胜,一边逃跑后,另一方适合趁胜追击,往往能够造成大败,
杀得尸横遍野,果不其然,白老大等人还未撤下军阵,便又被追上了尾巴,折损
了不少人,杨宗志在后面急得双手狂舞,大叫道:「快退!快退!」

  好不容易逃出了重重围困,众人沿着燕山北麓的碎石道狂奔,转过一个身,
来到一个屏立的峡谷下,白老大等人当先冲了过去,杨宗志留守在最后,回过头
来,对着猛赶上来的哥舒尔特哈哈一笑。

  哥舒尔特面色微微呆住,眼前场景何其熟悉,当日乌拉山口下放走逃兵,正
是杨宗志留在最后面,对着自己诡异的发笑。

  哥舒尔特气得七窍生烟,忽然面前的杨宗志转头对谷内大叫道:「朱大哥,
我们……准备好啦。」

  就连说的话,也和那日一模一样。

  哥舒尔特听得气急,冷口笑道:「无知小儿,居然又故技重施。」

  上一次放走杨宗志后,害的他被固摄破口大骂,此后的一切种种,都是前面
的因果造成,若没有放走他,哥舒尔特不会狼狈的去攻打望月城,也不会被炸死
数千手下,眼见着杨宗志肆无忌惮的打马悠悠,向谷内行去,哥舒尔特的脸色顿
时阴沉了下来。

  如果说上次乌拉山口,他还对杨宗志颇有几分忌惮的话,那么眼下,杨宗志
被他杀的溃不成军,逃进山谷中的人,大多死的死,伤的伤,比起候武那支骑队
还要狼狈不堪,杨宗志凭什么还能气定神闲,他这么故意做作,无疑是再度摆了
个空城计,想让自己不敢去追,他们也好借机脱身。

  哥舒尔特仰天长笑一声,挥令士兵道:「追进去,不杀了这小子,誓不罢休。」

  士兵们狂吼道:「是!」

  带着一夜的劳顿,不顾饥肠辘辘,冲进了山谷之中,谷中静悄悄的,不见任
何人影子,逃兵已经顺着山路,逃到了不知哪个地方。

  哥舒尔特眉头一跳,恍惚着正要搭话,忽然两侧山巅上传来一阵巨吼,数不
清的石块和巨木顺着山壁砸落下来,这一阵,比起乌拉山口虚张声势的那几下,
庞大了不知几许,几人大的石块如同陨石般坠落,数十人长的巨木沿着山壁四处
滚落。

  蛮子兵哗然大惊,避无可避,被山石和巨木砸的人仰马翻,哥舒尔特悔恨道:
「中计了!」

  慌忙传令撤兵出去,可是后面的士兵堵在谷口处,浑然无法转身,背后有万
余大军掩杀过来,冲的他们只能向谷内撤退。

  一阵凶猛的抛砸,折损了蛮子兵七千有余,留下的也都心有余悸,何况他们
支撑到现在,体力早已透支不算,饥饿更使得他们战力下降,忽日列和朱晃带兵
从背后冲杀进来,犹如利剑一般冲进了军阵中。

  蛮子兵狂叫着,有人返身抵抗,有人抱着头向前逃窜,哥舒尔特的战马被纷
乱的士兵冲的左摇右晃,几乎跌下马背来,小胡子被身后抱住他,哭道:「老将
军,老将军,咱们快逃吧。」

  哥舒尔特听得一时老泪纵横,同一个计策,在自己面前用了三遍,次次有虚
有实,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自己却总是要栽在坑里面,联想到方才那小子的面
容,哥舒尔特硒然一笑,「还说那小子是无知小儿,我……我却是比他还无知多
少倍。」

  小胡子拼命摇晃哥舒尔特道:「老将军……老将军……」

  哥舒尔特叹气道:「逃不掉了,我们既然深入陷阱,必定会被前后合围,这
山谷狭窄,正是伏兵的天然屏障,人家若不放开路的话,决计是不会留下活口的。」

  他话音刚落,前方峡谷中便听见轰的一声巨响,果然那些鼠窜到前方的士兵
们,又一个个倒退着向后转来,山谷中杀声阵阵,回音冲天,不断有人怒吼道:
「杀光他们,为子民们报仇,为齐勒大哥报仇!」

  义军前后为之一振,还有人排在山巅上向下放箭,蛮子兵毫无阵型,只能混
作一团,左右拼杀,甚至有人误杀了自己的同胞,哥舒尔特看得心头绝望,拔出
腰间的弯刀,架住了自己的脖子。

  小胡子震骇道:「老将军……你要做什么?」

  哥舒尔特哈哈大笑道:「为将者,兵败了,哪里还有脸活着回去,就算天娄
大汉放过我了,固摄小儿又怎么会饶过我性命,不用他动手,我自行了断。」

  小胡子拼命抱住他,大哭道:「老将军使不得……使不得呀!」

  正在这时,谷口外又传来一阵巨响,接着喊杀的声音比起先前,更加大了不
少,哥舒尔特听得脸如死灰,小胡子却是惊喜交集的泣道:「老将军,咱们得救
了,得救了,你听听,这外面的声音,是不是咱们四国大军?」

  哥舒尔特闻言微微一愣,仔细侧耳听过去,听清楚外面人喊得……正是北方
四国的口音,不断有人大喊道:「哥舒尔特老将军,阔鲁索大人救你来啦……」

  如此重复数遍,哥舒尔特细细品味,不由顿时愕住了。……

  杨宗志等人退回到绵州城外时,时日已近接近黄昏,回想起今日早间的夹谷
之战,众人不禁微微得意,却又更是泛起意犹未尽的惋惜。

  哥舒尔特被义军围在夹谷中后,眼看即将全军覆没,却没料到另一路蛮子兵
闻讯赶来,险些让他们抄了义军的后路,杨宗志见机很快,一击不中,立刻回身
远走,舍弃了夹谷中的困兽,转而撤军挺进燕山,循着山道退到了绵州城府地。

  义军中人的心情颇为复杂,一场即将到手的大胜,变成了慑敌的局面,虽然
在夹谷里杀掉了哥舒尔特万余人,留下数不尽的尸骨残骸,但是还是放掉了另外
的一万五千,一路上,义军中人谈论的,大多都是此事。

  只有白老大一直默然不语,过了一会,他孤身骑马来到杨宗志的面前,拜礼
道:「杨兄弟,我……我错怪你了!」

  杨宗志奇怪的笑道:「怎么了?」

  白老大惴惴的道:「我以为你放我独自作诱饵,是……是想徇私报仇,因此
一路上都在骂你,想不到你却是用的好计策,险些端掉了蛮子的一路骑兵。」

  李十二娘在一旁咯咯娇笑道:「公子他说,咱们若是领着蛮子兵跑出三四十
里,必定会让蛮子心中生疑,这诱敌之机,便会不灵了,因此才会让大家一股一
股的出现,也好使得蛮子误认为咱们军阵散了,放心来追。」

  杨宗志摇头笑道:「怪不得你,是我事先没有和你说清楚,你肚中骂骂我,
又有何妨?」

  白老大抬头道:「你不和我说,也是对的,我是个粗人蛮人,对你的那些计
策一概不懂,你和我说了,我反而说不定坏事,杨兄弟,今时今日,我白老大对
你衷心信服,为你效命,死志不改,大头领和你,便是我白老大心头的明灯。」

  颜飞花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抿了抿嫣红的嘴唇,直听到这里,啼笑皆非的道:
「你拜你的,干嘛又要和我拉上干系,反正我……我是不会对他衷心信服的。」

  众人一道听得哈哈大笑,夕阳下,雪景迤丽堂皇,牵马而行,快步穿出燕山,
绵州城便能看得见暗影,杨宗志吩咐众人在距城十里外安营扎寨,晚饭还未烧下,
营外便有人来访,杨宗志走出大营,抬头看到一群衣冠楚楚的官员们,联袂向这
边走了过来。

  当先的,是一个精瘦武将,和一个火红官服的高者,杨宗志心头微微一惊,
快步走过去,双方举手拜礼,他还不知该如何开口,对面人便大笑着道:「杨壮
士久违了,咱们候你久矣。」

  杨宗志抽回双手,奇道:「许大人,多时不见,不知……找我有什么事么?」

  许冲转头介绍道:「这位是绵州城的知事姚大人,后面那些……都是绵州,
邸州和平州的大小官员,听闻杨壮士的义军驻扎在这里,咱们一起赶过来,是有
要事相商的。」

  许冲说过了话,他身边的姚大人口中微微哼了一声,算是打过了招呼,杨宗
志也不以为意,眯着眼睛道:「列为大人有事请讲。」

  许冲咳嗽一声,左右看看,笑道:「不如……还是到姚大人的官邸内去谈,
这些事情法不传六耳,而且这里冷风吹奏,总要有酒有菜,再找几个绵州知名的
歌姬伴舞,才能说得出口呀。」

  许冲话音一落,史艾可和倩儿飞快的从营内跑出来,大叫道:「哥哥别去。」

  许冲和姚大人面上一阵尴尬,讷讷道:「这是……这是……」

  史艾可几步窜到他们面前,叉着柔细的腰肢,挑眉咬牙道:「你是当官的,
上次被哥哥冻在了镜湖里,我记得你,你叫我哥哥去喝酒,能安什么好心思,要
么是报仇,要么……是像上次那样,捉我哥哥回去邀功,对不对?」

  许冲干瘦的脸庞上泛起滞纳的强笑,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偏偏尽
捡自己的丑事来说,许冲摇头道:「小姑娘你还没说,我的性命还是你哥哥放的
呢,我来请他,一是真的有要事相商,二来嘛……也是想用美酒,略表谢意,不
轨之心,本官是决计不会有的。」

  史艾可嗤鼻道:「害人之前,你当然会这么说,你不是要喝酒么,我们军营
中多得是,你有本事便到我们大营里说话,干嘛要带着他跑到什么大人的官邸内,
而且……还要,还要找些妖艳的歌姬。」

  史艾可说到这里,微微瘪了瘪红馥馥的小唇,最后一句话,倒是将她的小心
思暴露无遗,她这声还未落下,便见到柯若红躲在杨宗志的背后,朝她一羞一羞
的刮着小脸蛋。

  许冲踌躇道:「去你们大营喝酒,那气氛……气氛未免太差了些。」

  转头一看,小雌虎一般的史艾可顿时又叉住了小腰肢,忙又转过话意道:
「也罢,姚大人,不如咱们就去打扰一下杨壮士,你看可好?」

  姚大人长得很高,和杨宗志一边高低,可是面色却是倨傲,闻言不愿点头,
许冲对他暗暗使了使眼色,又问道:「姚大人,你看可好?」

  姚大人哼的一声,转头望向别处,道:「依你吧。」

  杨宗志冷眼旁观,延手道:「各位大人请。」

  转身向内引路,众人来到营帐中坐下,营帐刚刚搭建起来,布置甚为简陋,
脚底下甚至还会灌风,列为大人瑟缩在石板凳子上,局促不安。

  入营的时候,看见大营中数以万计的大军,有的身负重伤正在养伤,还有的
却是横眉以对,官员们个个心头恼怒,不一会,倩儿端了几个小酒杯出来,给各
人倒了杯酒,姚大人举杯喝了一口,接着又噗的一声吐出来,怒道:「这和清水
何异?」

  杨宗志眉色不动的道:「战乱之中,子民们连口粮都不存,饿死者多,人吃
人的事情比比皆是,能有这清酒,已算不错了。」

  说罢举杯饮下。

  许冲呵呵笑道:「这酒不饮也罢,对了,听闻杨壮士刚刚从望月城归来,不
知道望月城那边战局究竟如何,蛮子来了多少兵马,那候武……到底是怎么死的?」

  杨宗志道:「蛮子十二万兵,这几天战死了一些,应当还有十万出头,至于
望月城嘛……哎,从此已经不复存在了,而那候武大人孤身留在城中,引燃了火
石,与城池共存亡了。」

  「啊……」

  许冲听得冲口而出,手中的酒杯叮当一声落在地面上,化作了粉粒。……

  欠了两章,补上一章。

            正文第537章鏖战之一

  杨宗志皱眉道:「各位大人找在下到底有何要事?」

  他是当今天字第一号钦犯,而在座的各位大人却是朝廷安插在北郡的父母官,
两边身份尴尬,原本是扯不上任何瓜葛的,因此今夜许冲带人来找,他便觉得有
些奇怪。

  杨宗志还清楚的记得,当夜在幽州城的阳家老宅偶遇,许冲分明认出了他和
费幼梅,却偏偏装作没有看到,作了一番势后,带领手下走了,那时候杨宗志心
想,他不愿意像过去那般捉拿自己,一来是看在长白山上饶命之情,二来嘛,还
是看在北郡乱世的局面上,所以没有因小失大。

  这会子许冲冷不丁的找上门来,就连杨宗志心底里也藏着一丝好奇,首先开
口来问,许冲呵呵笑道:「是这样的,杨壮士过去乃军中栋梁,北郡的危机不用
本官说了,本官和姚大人前来,便是奉了范蕲大人的手令,来……来与杨宗志的
义军作个合纵联盟。」

  杨宗志听的眉头一轩,哦的一声,史艾可扑哧一声,咯咯娇笑道:「咦……
你要来投奔我哥哥?真的还是假的呀,你过去不是老想捉住我哥哥,回去领赏的
么?」

  许冲拼命摇头道:「不是投代奔,而是合纵,蛮子势大,非我们一家所能独
自抵抗,北郡的安危要紧,我们凑足十三城的兵马,仅仅五万出头,杨壮士手下
有一两万人马,两边加在一起,也没有蛮子兵多,联合起来尚有一丝喘息之机,
分开作战的话,只会被逐个击破,徒自送了性命。」

  杨宗志笑道:「不知许大人说合纵,到底……嗯,到底是怎么个合纵法?」

  许冲见杨宗志对自己的提议不置可否,似乎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忍不住心头
猎喜,凑近身来,低声说道:「范大人说,统兵作战,当派有德望之人居之,杨
壮士过去作过朝廷的兵马大将军,我们借兵给你,粮草也由你统筹,你要什么,
都可以向范大人开口索取,只要咱们北郡有的,自然不会为难,你看……你看可
好?」

  营内众人听得纷纷狂喜,许冲之来,不吝于雪中送炭,义军苦于兵马不足,
在望月城附近打的异常艰苦,远的不说,就说今早伏击哥舒尔特,倘若手握六七
万兵马的话,又何必害怕阔鲁索从身后掩袭过来,哥舒尔特必定送命在燕山北麓
中。

  前些日子义军作战,游击的多,正面对抗的少,只因为人手不足这个因素,
就好像魔咒一样桎梏在他们头顶,造成他们放不开手脚,不敢和蛮子面对面的大
打一场,担心一个不慎,落在人家千军万马当中,万劫不复。

  眼下许冲带来了五万人马,这比什么援助都要及时有效,他们若是真心诚意
的话,联军七万人,已经勉强可以和十万蛮子兵相抗衡了,但是……他们果然是
真心诚意么?

  杨宗志斜眉看过去,许冲倒是满脸的热切,态度颇为诚恳,但是随他一道来
的那位姚大人,脸色可就难看的多了,或许是觉得这义军大营又污糟,又邋遢,
不能和他们正规军营相比较,又或许是被方才那杯清酒搅乱了心绪,总之表情甚
为不耐烦。

  杨宗志微笑道:「不知……范大人对在下有什么要求的?如果有的话,最好
是事先说明,万一我作不到的话,岂不辜负范大人的一番雅意。」

  许冲点头道:「范大人叫本官带话,说杨壮士在洛都所受的冤屈,我们都已
经听人说过了,只要杨壮士能将蛮子打回阴山外,范大人愿意只身请缨,到洛都
城去给杨壮士作个说项,恳请皇上看在此番天大功劳上,赦免了你们一家人的死
罪。」

  杨宗志听的眉头微跳,不禁暗自砰砰心动,他倒不奢望有朝一日能官复原职,
重新登上金殿,只要皇上取消了他和爹爹头上的反贼帽子,能让他在民间安居乐
业,他便心满意足的紧了,范蕲派人送来兵马粮草,又不对他作任何的要求,甚
至还要去给他们一家喊冤,这等条件,杨宗志自问绝对拒绝不了。

  但是转念一想,这事情好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尚且不论皇上愿意不愿意收
回成命,只说范蕲的一片好意,便是个个击中了自己的要害,平白无故得了五万
兵马,万斗粮草,这些都是救命的及时雨,再加上事成之后,范蕲对他所作的允
诺,更是要冒着极大风险的。

  范蕲是何人,他是整个北郡的父母官,封疆大吏,他和自己过往是扯不上任
何关系的,却要替自己去伸冤,杨门一家反贼的帽子,本就是皇上一手给扣上的,
岂会被范蕲三言两语的说动劝服,杨宗志叹了口气,拜礼道:「多谢范大人的一
番美意,不过……此事在下还需考虑考虑,请许大人先回绵州城住下,等待在下
的消息。」

  姚大人冷着脸庞轻斥道:「不识抬举,我们走吧,许统领。」

  他当然知道范蕲拉拢杨宗志的真正意图,但是只要想一想,自己一任知事大
人,却要和反贼整日斡旋相处,他便觉得丢了天大的面子,入营之时,他看到义
军中人衣衫杂乱,毫无半点军容军纪可言,便心想人家都是夸大其实,杨宗志看
来……也不过尔尔。

  姚大人说完话后,拂袖站立起来,许冲苦笑道:「杨壮士多想一想,你作山
贼和庄稼汉头目,能有什么前途,至多霸住一个山岗,占山为王,手下几千上万
号乌合,范大人爱惜你是一个人才,因此才会这般曲意结交,你可万勿错失良机
哟。」

  说罢跟上姚大人,鱼贯出了大营。

  杨宗志带人送到了门口,看见许冲等人行走不远,便坐了官轿赶路,他这才
转头往回走去,一路上,史艾可叽叽喳喳的问他:「哥哥,你为何不答应他?这
提议听起来蛮不错的哩。」

  杨宗志只说了一句「不简单」便再也没有多的话,径自入营去了,史艾可和
倩儿等人站在营门口,窃窃私语:「什……什么不简单呀,哥哥他说的什么意思?」

  「志哥哥他是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怎么无事献殷勤了?那许瘦子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兵马和粮草都不是白给
的,是要哥哥去给他们卖命的呀,而且许诺的,都是事后的好处,看不见摸不着,
我看呀,他们才狡猾的紧。」

  柯若红在一旁插上了嘴:「也不会呀,前段日子,师哥不是总和候武混在一
起嘛,师哥怎么不说候武无事献殷勤呢?我看许瘦子充其量和候武一样的打算,
害怕自己顶不住蛮子铁骑的猛攻,所以才会找上了师哥,他呀,上次被师哥给打
怕啦,心生敬畏,也明白要打败蛮子,唯有把军权都交到师哥手里面,才算有效。」

  李十二娘若有所思的旁听了一会,转头问道:「颜姐姐,你怎么看?」

  颜飞花抿着酥嫩的小嘴,娇笑道:「有什么怎么看的,许冲和候武不同,那
家伙眼里看得一清二楚,要我们操什么碎心。」

  「咦……」

  史艾可和柯若红一道侧过头来,娇昵的道:「有什么不同,颜姐姐你快说说。」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们明白颜飞花虽然话语不多,实则很有城府,全然
不像她们这般娇蛮痴婉,心底里也藏不住话。

  颜飞花格格娇笑道:「你们想想,候武让我们进驻望月城,他是怎么作的?
他首先只让我们驻守在城门外,等到蛮子的警讯传来后,他才改变主意,让我们
入内一道抵御守城,他嘛,所作所为都是人之常情,你们的哥哥是个穷凶极恶的
大反贼,虽然救了候武一命,但是候武依然对他是防备着的,他将我们拉到望月
城外,本来作好的打算,是让我们在前面冲锋陷阵抵御蛮子,他则坐享其成,后
来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才让我们入内避险,他这么反复无端,实则心里面担心
你们的哥哥借机入城,趁乱卷了望月城走,作为造反的根基,那家伙明白候武的
难处,因此对他的要求从不做反斥。」

  颜飞花说到这里,轻轻的吁了一口香气,侧目见几个小丫头一道露出心有意
动的面色,接着又道:「但是许冲就大不同了,他一来,便将所有的好处摆在前
面,军权尽数放手,粮草一应俱全,甚至打了胜仗后,还能得到他们的保举,试
问问天下间,又有何人能推辞掉这些甜头,他们难道就不担心这家伙趁机霍乱北
郡,夺走朝廷五万大军借机造反的么?嗯……他们不是不担心,而是早就有了对
策才是,前面下的,都是他们的饵。」

  史艾可等人听到这里才算是恍然大悟,往往来得太过轻易的东西,才是特别
要提防的时候,几个小丫头互相对望,吐吐细嫩的舌尖,然后一起拍手娇笑道:
「颜姐姐你果然厉害,难怪哥哥总说,颜姐姐你善懂人心,是他的左膀右臂。」

  「那死家伙真的这么说了?」

  颜飞花的俏脸蓦地一沉,气怨怨的道:「哼,善懂人心……善懂人心,他不
如说人家心机深沉,毒如蛇蝎好啦,偏要这么拐弯抹角。」

  颜飞花气得顿了顿足,转身牵着藏青色裙角,便走入了夜色当中,只留下几
个小丫头站在营门口目瞪口呆。……

  暮色皑皑,拖着残破的军阵和士气,回到望月城下,哥舒尔特一直挺得笔直
的胸膛佝偻着,满面垂头丧气之色,今早出发时,他的身后还跟了两万五千雄赳
赳的士兵,此刻傍晚回程时,却只剩下一万五出头的哀兵,瞧这些士兵伤痕累累,
茫然无措的样子,步履沉重,全无半点生龙活虎之态,气势比起暮色还要低沉几
分,哥舒尔特的心底却是悲凉一片,坐在马上,也提不起半点劲头。

  望月城今早毁于一旦,南门的废墟边,架起了一座孤孤的空营,此时正有一
人横刀立马端坐在营门前,哥舒尔特抬头看见,面色更见惊惧和羞愧,从马背上
翻身落地,快步走过去,举手就拜,嘴中讷讷的张合两下,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哼……」

  一声怒哼迎面传来,哥舒尔特和阔鲁索全都低头垂眉,仿佛作了错事的孩子,
「哥舒尔特老将军,你十三岁便在草原上领兵飞跑,生平出战九十多场,虽未做
到百战百胜,却也是赢得多,输得少,去年佯攻北郡时,你们契丹的将军被杨宗
志一枪挑掉了下颚,这次天娄大汗极力向本王推举你出战,说你必能旗开得胜,
你说说,你都作了些什么?」

  固摄愠怒的喝声,如泼水一般洒到哥舒尔特的老脸上,哥舒尔特的嘴角一撇,
终于还是不敢驳话,固摄咬牙道:「你向本王保证,一夜工夫就能打下望月城,
是啊……你倒是打下来了,可你却丧了我大军一万人马,而且让这望月城变成了
一堆废墟,你说说,这些破石头,烂木头,本王要来何用,你竟然还瞒住不报,
又带兵去追杀人家,你再说说,你们这趟,追杀到了什么?」

  阔鲁索抬头道:「大王子,我们兵分两路,杀了数不尽的……」

  话还未说出一半,固摄便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他道:「这不关你的事,我只问
老将军,你究竟追来些什么宝贝玩意给本王瞧瞧?」

  哥舒尔特老脸皱住,踌躇道:「我们……我们……」

  那装满人耳朵的血淋淋布袋便再也拿不出手了。

  固摄猛地从金刀座椅上弹起身子,走到哥舒尔特的面前,抬手怒喝道:「不
敢说了吗?还要本王替你说不成,你们去追剿南蛮子守军,反而被人家设计埋伏
了一场,倘若不是阔鲁索与你相隔不远,而扎西哈多正好途径那里,让人给阔鲁
索带了信,你老将军今晚便再也看不到燕山上的月钩了,你去追击人家,反而又
被人家砸死了一万属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固摄一边斥口怒骂,一边高举起右手,作势要一掌聒在哥舒尔特的老脸上,
哥舒尔特不等他动作,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猛然从腰间拔出了吹毛断发的弯
刀,身边众人看得皆是一惊,心想:「老将军要被逼反了。」

  想要开口阻止已是来不及。

  瞪大双眼看过去,只见到哥舒尔特双手握住刀柄,却是一挥手,横刀朝自己
的脖子上抹了上去,此时天色刚刚黑尽,一轮弯弯的明月挂在当头,明月森冷的
光芒和哥舒尔特手中的寒芒合在一起,只让人心泛冷意,扑簌簌的打起颤来。

  阔鲁索大叫一声,挥手扯住了哥舒尔特的胳膊,苦眉道:「老将军,你……
你这又是何必。」

  哥舒尔特直到此刻,才感觉到心头的绝望哀伤,这一路出兵,实在是他生平
之罕见,由头到尾,他都感觉被人摆布在手掌心中,半点逃脱不出去,他的一举
一动,自认为都安排的极为周密,顺势而为,却是无巧不巧的,每每落入人家挖
好的陷阱当中,当追的时候,他不敢追,不当追的时候,他却又浑然不顾性命的
追赶,折损了两万兵马不说,还造成军中士气低落。

  哥舒尔特闭目哽咽道:「老将……无话可说,大王子还是赐老将一个痛快吧,
战败之人何足言勇,更何况一而再,而在三的打了败仗,大王子不杀了老将,老
将自身也羞于见人。」

  阔鲁索在一旁恭谦的赔话道:「大王子,这事情原本也不能全怪老将军的,
属下跟他一同出征,他所犯的罪过,属下也一并都犯下了,只不过属下运道好,
没有碰见南蛮子的伏兵罢了。」

  固摄蹙眉道:「好了,男子汉大丈夫,败了便爬起来再打,一直打到全歼对
手为止,你们记得下不为例,我们这次吃亏,就在于分兵多路,造成被南蛮子以
少打多,分而袭击,下一回,咱们再也不会分兵了,而要十万大军同进同退。」

  阔鲁索感激涕零的道:「是,属下遵命。」

  哥舒尔特却是面无表情的抱胸作礼道:「多谢大王子仁义,不过老将有话要
说,南蛮子这回的领兵大将,兵法出神入化,用起来不拘泥于优劣形势和人员多
寡,无迹可寻,不但敢主动出击,又能咬牙舍弃,他的谋略……我哥舒尔特是比
不过的,而且我也心灰意懒,再无面目在军中呆着献丑了,大王子既然放过我,
老将这就请命回去契丹,向天娄大汗当面谢罪自囚,从此再也不会出来带兵了。」

  他说完了话,挥手叫来小胡子等亲卫,拉了几匹骏马便要转身向北而去,固
摄蹙眉站在一边:「老将军,你这就走了?」

  哥舒尔特坐上马鞍,垂头向下施礼道:「老将百死莫赎,带来的两万人马也
都打光了,再战已无半点勇气,侥幸捡回来一条老命,已经是天大的福气,请恕
老将不告而别。」

  固摄转头一看,数万大军站在营前,眼睁睁的看着哥舒尔特即将骑马远去,
哥舒尔特口中说勇气尽失,营外的士兵们听见了,居然一个个脸上泛起认同之意,
巴望着他的目光中充满了羡慕,固摄心头蘧然大怒,猛地从哥舒尔特的腰间拔出
弯刀,在他方才比划过的喉头上割了下去。

  哥舒尔特根本没有生出反应,他惊恐的睁大自己浑浊的双眼,见到眼前的固
摄变得越来越模糊,口中赫赫的干叫两声,这一代草原悍将,从马背上缓缓坠落
下来。

  小胡子等人一涌而入,抱着哥舒尔特老迈的身子高声狂叫,固摄面色冷淡的
看着这些人,小胡子抬头切齿道:「大王子,你为何要杀了老将军,他虽然打了
败仗,但是你方才已经说了不会计较,自古君无戏言,你这样叫我们如何能够服
众?」

  固摄嘿嘿冷笑道:「服众?你们契丹人就剩下这么几个,还有什么众啊众的,
来人……把这些拖下去施以裂刑,日后本王要是再在军中听到谁说没有骨气的话,
哥舒尔特便是他的下场,本王说到做到,大家听清楚没有?」

  固摄这句话运足全力喝出去,场下却是杳然无回声,只有他的余音在空中四
野震荡,固摄举起手中的弯刀,又喝问一声:「大家听清楚了没有?」

  士兵们这才一个一个依次回话道:「听……听清楚了。」

  嗓音中恐惧的多,激扬澎湃的少,合在一起,乱哄哄听着甚为刺耳,固摄转
头问阔鲁索道:「那些南蛮子,现在逃到哪儿去了?」

  阔鲁索抱胸道:「他们一直向南走,属下猜想,他们必定是赶往绵州城附近
了。」

  固摄驻足看着南方天幕,夜色笼罩,天边泛起了浓浓的黑烟,仿佛恐怖的野
兽张着大嘴等候着,「哼!杀不了那个狗南蛮,我固摄誓不回突厥!」

  话音顺风传远去,士兵们一个个仰头看过来,只能见到固摄的金色面具,在
夜幕下带起一阵黑,一阵青的狰狞之气。……

  昨晚没写完,太困了睡觉了,今天下午才有时间发,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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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538章鏖战之二

  第二日一早,许冲又率了属下前来探营,不但带来吃穿的营具,兵器和辎重
也随车运来不少,许冲从马车上一跳而下,朝朱晃等人拱手,哈着冰冷的冷气笑
道:「杨壮士起来了吗,本官去见见他如何?」

  朱晃点头道:「好,我带你进去。」

  二人前后脚走进营帐中,杨宗志正在营内大座上盘看地图,抬头一看,许冲
满面春风,雄赳赳的阔步而入,口中哈哈连笑,杨宗志站起身来,微笑道:「许
大人来了。」

  许冲也不与他客套,径自在他身边坐下来,将双手放在面前一个小小的火盆
中烘烤,笑着道:「杨壮士昨晚睡得可好,许某今日来,给你们义军带了不少山
珍炒货,算是慰劳大家作战辛劳,杨壮士派人去分了吧。」

  杨宗志笑着点了点头,对朱晃吩咐了几句,然后陪着许冲坐在营内说话,不
过一会,倩儿端了早餐过来,对杨宗志甜笑道:「志哥哥,用饭啦。」

  杨宗志嗯的一声,邀约许冲小道:「许大人也没用饭吧,不如……陪在下一
同吃个早饭如何?」

  许冲搓着大手,亲热的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呀……」

  早餐用一个木盘端到火炉旁摆下,许冲举起其中的一双竹筷,定眼看下去,
不禁看傻了眼,右手杵在空中,半晌也没落下。

  这面前的木盘中清清淡淡的摆了两碗稀粥,两三个小菜,稀粥白花花的,清
水多过米粒,而那些小菜,要么是冷菜,要么是粗粗而又难以下咽的野菜。

  许冲的喉中咕哝几下,他过去跟在华英身边时,曾多次见到华英的奢侈,别
说是正餐了,就算一个临时的早饭,也是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什么象鼻啊,参
茸鹿耳啊,还有好些是许冲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这会子看见杨宗志的早饭,和
北郡一些贫苦子民的没有任何区别,他可是有些吃不下的。

  筷子举起了又放在身边,许冲呵呵讪笑道:「杨壮士平日就吃……吃这些?」

  杨宗志喝了一口稀粥,转眼见许冲的面色,便心知肚明,笑道:「许大人可
是觉得有些难入法眼,你知道的,我们义军没有番号,粮草兵器全靠自筹,下面
的士兵们吃的也是这些,我又怎能吃的太过奢华,寒了大家的心?」

  许冲啪得鼓掌道:「这不就是嘛,打仗打仗,打的其实就是军备后援,兵强
马壮的蛮子这么多年来为何打不下咱们南朝,还不是因为咱们富足多金,每仗打
到最后了,他们的粮草便会供应不上,从北郡捞取的金银被他们部落内的贵族瓜
分一空,所以本官记得,他们最远……也只打到风雪渡头,再也过不去黄河天堑
的吧。」

  杨宗志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许大人倒是明白事理。」

  许冲悠悠的叹了口气,斜眉看着杨宗志,大模大样的摇头道:「哎……杨壮
士出身名贵,有些话自然不用许某点破,依我来看,义军粮草不够,住的也很局
促,实在连蛮子也比不过,又怎么能和人家沙场对垒呢?」

  杨宗志笑吟吟的道:「这话可不尽然,蛮子的军备铠甲比不过朝廷,却从未
在两方交战中处于下风过,兵者,师出有名,再加上戒急用忍,士兵齐心合力,
吃穿苦一些,倒还在其次啊,蛮子将领总是一边吃着芽菜荠菜,一边和手下许诺,
攻陷一座大城后,城内金银财宝任他们随意支取抢夺,由此可见,打仗时轻于眼
前的困境,而重在将来的收获,将士们内心中充满期盼的话,士气便不会受到外
物的影响。」

  许冲听得面色一窒,嘿嘿干笑着,杨宗志说得这些带兵心得,是他从未听过
的,甚至在兵法书上也见所未见,他本想从这个点上说服杨宗志答应他们的要求,
却没料到碰了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杨宗志不着痕迹的顶了
回来。

  许冲见杨宗志说过话后,自顾自的吃喝正香,便也装模作样的吃了几口,一
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嗯,昨夜本官说得提议,不知杨壮士考虑的如何呀,战事
要紧,蛮子顷刻间就要打过来,咱们可不能犹豫不决的。」

  杨宗志放下手中的碗筷,正色道:「许大人,我有几句话,希望许大人能据
实以告。」

  许冲愕然道:「你……你说。」

  杨宗志昨晚见他之后,一直是笑态可掬,从未像现下这般严肃过,他一严肃
起来,过去的官威不由得自然流露,许冲的心内不知为何紧张了起来。

  杨宗志颔首道:「照理说,范蕲大人的提议,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你们可
别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事情对我太过优厚了些,
范大人想要招揽我带兵,难道他不怕我是个反贼,断送了他自己的前程,北郡如
果败于我的手中,他当然官位不保,北郡如果抵抗住蛮子的侵袭,范大人又如何
去向朝廷交代,这些事情他难道没有想过吗?」

  许冲赫赫两声,心头怦怦乱跳,杨宗志的疑问正是范蕲当日的忧虑,也正是
因为这个原因,造成范蕲死活都不答应将兵马交给杨宗志,现下他一口道破范蕲
的处境,许冲嘿嘿苦笑道:「有想过的,有想过的……」

  顿了一顿,许冲接着说道:「杨壮士可能不了解范大人的为官气度,他胸怀
子民疾苦,对自己的前程看得倒是淡了些,他环顾北郡千里江山,尝悲叹手下竟
无一良将,可出师平定蛮子祸乱,朝中过去有几位兵马大将军,可惜鲜于老贼率
兵反了,陈通被他设计所杀,而呼铁又不知利害的和皇上吵翻,愤然出走,想来
想去,这北郡十三场也只有杨壮士你当得上功勋卓著。」

  许冲面不改色的挺胸道:「范大人说,杨壮士你沉冤待雪,你本来就是皇室
之人,和那鲜于老贼不同的,鲜于老贼挟持三殿下聚众谋乱,迟早要被普天下人
唾弃,而杨壮士你却协助望月城守军抵御蛮子入侵,行迹足以被人称道,他看好
你日后还要回归朝廷,所以才要曲意和你结交。」

  「哦……」

  杨宗志面上微微惊讶,默然半晌不语,他与范蕲素不相识,对范蕲也无从了
解,只从口碑上来说,范蕲似乎是没有什么大罪过,子民们接触的少,难以说清
楚他的行事为人。这也难怪,往往官位做的越大,做事也越会装神弄鬼,不轻易
让人见到,以增威仪,天下人有几个见过皇上,可这并不妨碍皇上在他们心目中
的神秘和权势,子民们常常会聚在一起说些皇上大官们的野史传闻,不过都是当
做笑料罢了。

  许冲抬头一看,杨宗志面色稍荠,他心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挥手抹了抹鼻
尖上的冷汗,这次临来之前,狡猾市侩的詹伟达专程将他叫到一边,说了一些私
密话,没想到……这些话最后都派上了用场,詹伟达说杨宗志倘若问起了原宥,
必定要如此如此回答,方能蒙混过关,不然的话,定然会引起他胸中怀疑,不能
甘愿为他们所用。

  杨宗志坐在大座里沉吟了好一会,门口倏地一亮,朱晃和娇俏的李十二娘并
肩入内,对他抱拳道:「杨兄弟,探马回来了,带来了北方的消息。」

  杨宗志点头道:「说来听听。」

  朱晃道:「探马说,蛮子在望月城的南侧驻军,整顿了一日,这一回蛮子派
出大量的斥候四处驰骋,将我们的人捉了好些回去,因此他们不敢靠的近,只能
远远的看着,见到蛮子大营中灰尘喧天,具体派出了多少人,何时启程,他们便
说不上来了。」

  许冲在旁边一本正经的听着话,忽然双眸泛起惊艳的眩晕,粗汉子朱晃在上
报军情,可他身边站着一个大红色戎装的小姑娘,那姑娘看起来十七八岁,唇红
齿白,满面堂堂的英气,一双秀眸亮晶晶的如同天上璀璨的星辰,红妆盖娇躯,
腰间盘了一个豹皮囊包,身材真是一等一的好,小腰紧翘,长腿迤逦,当真是该
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曲线玲珑。

  许冲淅沥一声抽了一口唾沫,心内暗赞:「乖乖的,好标致的小姑娘啊。」

  这小姑娘的美艳和他过去见过的女子决然不同,许冲在幽州城内历经风尘,
见过不少的烟花,却从未有一个这般纯净的姑娘能打动他的心思。

  那姑娘静静的站在朱晃身边,身材显得那么飘摇欲仙,一双眸子却是瞬也不
瞬的盯着座上的杨宗志,满目痴痴的崇拜之意,许冲转头一看,杨宗志的确长得
不凡,穿着并不奢华的蓝色戎装,却也能显出他的高贵英武来,许冲心下一转,
暗暗盘算:「看来这美貌姑娘,也看上了这大反贼呀。」

  想想杨宗志最后的下场,许冲不禁猎喜不已,这反贼最后总要人头落地的,
那他身边的佳人娇娘们……便要无人照料啦。

  杨宗志回头说道:「许大人,蛮子南征在即,既然范大人不嫌弃我身为反贼,
我若推拒的话,便显得气度不够的了,也罢,事情总要分轻重缓急,范大人若能
尽弃前嫌,我只得欣然领命,不过我们有话说在前面,范大人和许大人真心和我
结交,我自然倾尽全力保住你们的官位和领地,但是二位假若表里不一的话,可
……可别怪我杨宗志翻脸不认人。」

  许冲正沉迷于李十二娘的翩翩姿彩当中,越看越是爱煞,听了杨宗志前半句
话,他登时又惊又喜,急切的正要搭话,猛地听见后半句,杨宗志说话时,眼中
凶光一露,他不禁又打了个寒战,含在口中的话裹住了,竟然再也吐不出来。

  晌午过后,源源不断的衙役营军,从各地的城塞中纷纷赶来,随来的还有各
地的守将和大量的军器,义军中人个个欢呼雷动,看着数以万计的官军加入,摸
着他们由朝廷御造司打造出来的钢刀和铁枪,口中不住价的啧啧赞叹。

  在他们的面前,义军的营帐,柴刀和木棍便显得简陋的紧了,官军赶来后,
分成了十二个营地,穿着威风凛凛的铠甲的十二位偏将聚到了主帐中,主帐内扎
呼呼的闹作一团。

  有人旁若无人的在喊:「他*** ,你上次欠我的赌债还没还呢,这次再赌,
定要将前账算清,否则有你好看。」

  还有的在大叫:「兄弟们,听说绵州城来了个河西的戏班,里面有个尤伶身
段唱腔不错哟,赶明儿……咱们一道去热闹热闹。」

  杨宗志坐在帐中看得不胜其烦,转头走到外面查看军械军备,远处有一队人
马姗姗来迟,领头的是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卫将,下马开口道:「敢问这位是不是
杨宗志,杨大人?」

  杨宗志背着手斜眉看过去,见到这卫将陌生的紧,回话道:「正是在下,你
是……」

  那卫将拱手道:「下官是鸿冶城的温如知,过去对杨大人好生敬仰,听闻大
人即将带领北郡兵马抗击蛮子,下官欢喜的好几天吃睡不香,所以赶来的迟了一
些。」

  「哦……鸿冶城的?」

  杨宗志微微蹙眉,鸿冶城只是北郡南端的小镇,驻兵不多,地位更是和北郡
十三场难以相比,看这温如知满面风尘仆仆之色,显然赶了远路,来的迟些,却
也说得通。

  杨宗志笑道:「大人二字不敢当了,温统领远道而来,莫非也是范大人授意
的么,鸿冶城可算不上北郡境地。」

  温如知道:「国难当头,人人都需挺身效命,北郡亡了,鸿冶城又怎么保得
住。哎……我们兵力不多,只有这区区五六百个,全家底都带来了,日后在大人
麾下聆听教诲。」

  杨宗志点头道:「温统领辛苦了,请去内间歇息一下吧。」

  温如知依言入内,倩儿在耳后小声嘀咕道:「也就是这姓温的,看着还强差
人意,其余的……都是些下三滥的兵痞子呀,志哥哥,咱们南朝真的无人了么?」

  杨宗志苦笑道:「那些人都是皇上从龙武卫中甄选出来的精英,坏就坏在,
他们从前都是故交呀,当兵本甚为辛苦,军士们苦闷了,自然会去找些乐子,这
倒无伤大雅,但是北郡十三城的守将,过去师出同门,一年来相邀着在繁华的北
郡吃喝玩乐,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当然会得意忘形。」

  史艾可娇哼道:「哼……他们最好守规矩点,别犯在我的手上,不然呀……
我一定将他们揍成猪头一般,看他们哪里还有脸见人。」

  杨宗志听的哑然失笑,摇头道:「这事情急不得,急不得的。」

  柯若红担心的抱着他的胳膊,喷着甜香的气息道:「师哥呀,我们听颜姐姐
说,这些人和那候武是不一样的呢,他们目的不明,你怎么还答应同他们组成联
军呢?」

  「是啊……」

  杨宗志叹气道:「蛮子十万大军顷刻就要压境了,经过望月城一战,难道咱
们还分不清楚,兵力不足,根本是无法和人家匹敌的,不管那位范大人目的如何,
他总算是为北郡子民作了一件好事,你要让这些守将们独自对抗蛮子铁骑,恐怕
不到半个月时间,整个北郡就会这么丢了,所以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
行了,便将军权夺到手。」

  史艾可听的咯咯一笑,欢喜鼓掌道:「好呀好呀,我早就看那些人不对眼,
哥哥你要夺他们的军权,可儿去帮你做先锋。」

  杨宗志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摇头道:「现在不行,师出无名,我们只能等
着。」

  史艾可娇昵的嘟着小嘴道:「等……等到什么时候去呀?」

  杨宗志抬头道:「等到蛮子来的那一天吧,咱们再作打算。」……

  北方战事稍歇,今日是年关后的第一日,雪势不大,百姓们纷纷趁着这个机
会出城去采买一些用具,幽州城的北门下熙熙攘攘的挤满了出城的人群。

  望月城败在蛮子手中的消息传来很快,百姓们大多人心惶惶,听说望月城人
逃的逃,散的散,还有更多却是丧命于蛮子的弯刀之下,因此有的人是趁机出城
赶集,有的人却是逃难去的,包袱和褡裢背了好些个,城门下站了一排虎视眈眈
的守军,看到有人用绢布遮住脸庞的,便会走过去随手撕扯下来,仔细一看,是
些女子或者妇孺,这才挥手让他们进城去。

  雪势虽不大,但是寒风怒吼,百姓们大多用麻布裹住脸庞,害怕被寒风将脸
颊吹裂了,守军们应接不暇的揭开一个个百姓的麻布,仔细分辨他们的面容,有
些悍妇不依不饶的吵闹起来,大叫道:「非礼呀……非礼呀……」

  守军怒喝道:「鬼叫什么,蛮子打过来啦,谁知道这些人中,是不是有蛮子
的奸细,大家听清楚,每个人都将脸上的麻布,头上的毡帽取下来,让我等一一
过目。」

  城下进出的百姓人多,老实一些的便会主动解下帽子和风巾,配合守军所为,
性子执拗一些的,却是不依不饶的我行我素,守军只有十来个人,忙得手忙脚乱,
人群中有人讥讽道:「哼……不见你们去和蛮子厮杀,却是整日里欺负我们百姓,
好威风呀!」

  守军中有人听到后,大怒道:「谁呀,谁说的这话?站出来!」

  转眼看过去,只见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个个脸色漠然,守军抽出钢刀,冲到
人群中朝天挥舞几下,再问一遍:「是谁?有胆子说话,没胆子承认吗?」

  钢刀的寒芒嗤嗤的化了几道弯,百姓们的头颅低下去不少,默不作声的朝前
走去,守军这才骂骂咧咧的走回去,意兴阑珊的拉住几个人盘问。

  人群中有几个带着宽大的草帽,低着头混在人群里碎步入城,来到城东的僻
静处,围在墙角边歇息,这几人左顾右盼一番,见到无人注意到自己,百姓各自
忙碌张罗,不时有几道骏马奔过长街,他们便回过头来,低着脑袋看着足尖。

  就这么站了小半个时辰,外面急匆匆的跑来一个包裹严实的汉子,走到这几
人中,拱手唤道:「殿下……」

  「嗯,来了。」

  那被唤作殿下之人,原是那几人中身材最高的一个,他随手拉了拉自己头上
的草帽,佝偻着腰,语调古怪的问道:「情况打探的怎么样?」

  来人低语道:「殿下的吩咐,小人都打听清楚了,那小子的家眷就在幽州城
内,他让人包下了城东的聚义楼,和他一道的女子们,就住在聚义楼的裙楼中。」

  「好!」

  殿下重重的鼓了一下掌,吩咐其他人道:「今晚三更,我们便去聚义楼打探
一番,大王子下令,和他有过关系的人,都是我们的目标,一会我们先去找地方
休息一下,等到天黑后,再聚在此地谋事,知道了么?」

  其他人一道小声弓腰道:「是。」

  说罢纷纷转头,一溜烟的四散开去。

  那殿下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直到其他人消失的不见人影后,才渐渐抬起
头来,警惕的向四周扫了一眼,他的面容一划而过,只见到他高高的鼻梁,深陷
的眼眶,额下还带了几缕红色的乱发随风飘扬,正是室韦国的扎西哈多。

            正文第539章鏖战之三

  当天下午,北方便能听到蛮子的铁骑声,从望月城赶到绵州只有区区不足百
里,快马奔腾的话,仅仅几个时辰可以抵达,联军收到消息后,站在营帐前驻足
远观,只见到远方天空掀起阵阵烟尘,战马怒吼的声音如同在耳边响起。

  联军将领一个个面色震骇,仓促的回去集合军阵,联军七万人,分成了十三
座阵营,在绵州城下摆了箕形阵迎敌,箕形阵是一个攻守兼备的大阵,需要各类
兵种之间配合得当,便能辖制住敌人的进攻。

  杨宗志率领义军两万人候在阵中心,见到蛮子兵分成了两翼进攻,中间远远
的后方,有一辆高高的战车辍在那里,杨宗志看的眉头一沉,心中泛起怒气来,
这战车看的何等熟悉,过去在凤凰城中,他带领七万攻城兵被围困在霍得山下,
蛮子大军的后方,便有这辆战车指挥进退。

  再看到这梦中盘桓不去的一幕,他的双拳下意识的握紧,眼中射出仇恨的目
光:「哼哼……固摄他果然来了。」

  箕形阵正要克制这种两翼冲锋的来敌,只要前方两侧的官军抵挡住对方攻势
的话,后面会持续不断的生出反弹之力,一直将对方的两翼压制住,官军的装备
精良,长枪兵足够的多,顶在两翼外侧,而弓箭兵则全部收在内侧,以作辉映。

  绵州城下是一片旷野,蛮子息兵马自从踏足联军视线后,便勇猛的向前冲来,
人人怒吼高喝,十万人的嗓音合在一起,不吝于天雷轰鸣。

  顶在箕形阵两翼的,是绵州城和郡州城的两路人马,领兵的守将分别叫孟浩
齐和上官晔,孟浩齐是一个小个子,他领着兵马站在阵势前方,被迎面吹过来的
寒风和混杂的吼叫声一震,几乎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蛮子兵仿佛是杀红了眼,手举弯刀坐在马背上气势凛凛,孟浩齐转头向对岸
的上官晔扫了一下,见到那赊欠自己赌债的家伙,也和自己一道,吓得面如土色,
战马在身下不安的顿足,那家伙拉着马缰的双手,颤得几乎连马缰也握不住。

  孟浩齐将双眼一闭,硬着头皮叫道:「列阵,冲上去。」

  身后的士兵们心虚的回应道:「是!」

  这一年来,孟浩齐流连于欢场酒场的多,操练兵马却少的紧,真个要到用的
时候,心下不免有些后悔,士兵们被蛮子兵粗猛的气势所逼,长枪拿的战战兢兢,
跟着孟浩齐迎了上去。

  杨宗志在阵心中大手一挥,数排箭雨咚的一声射了出去,跑得最快的蛮子兵
被箭雨射的人仰马翻,联军人甚至还未来得及发出欢呼声,后面紧跟着的蛮子兵
便驰到了面前,两翼最先刀锋相碰。

  山呼海啸的吼叫声顿时响彻云霄,绵州城的姚健大人带领随从站在城楼上,
只见到城下腾起高高的乌云,刀尖交叠在一起的刺耳声此起彼伏,姚大人脸色苍
白,无力的挥了挥手,随从们架着他酥软的身子退下城来,领着他回了官邸。

  这一场鏖战,才算是两边首次大规模兵马交接,虽有阴山之战,望月城围攻
和夹谷伏击在前,但那都是小股兵力的小范围试探,全然不像这一战双方分别投
入了十万人和七万人,气势看着便大不一样了。

  此刻不但是联军的守将们,就连李十二娘和朱晃等人都有些油然而生的紧张,
呼吸急促,半晌也不能平复心境,许冲驻马立在杨宗志的身侧,见到他满脸沉冷,
不禁又想起了华英,前次长白山失利时,华英舍弃众人,独自仓皇逃掉了,造成
许冲和江平被杨宗志生擒,这一回,他倒要看看杨宗志的表现如何。

  两翼兵马迅速的接在一起,孟浩齐倒还抵挡得有模有样,不露败象,而上官
晔领衔的右翼却是如同泥浆一般的瞬间溃败了,官军来到绵州城下不过半日左右
的功夫,一个个尚还没有做好苦战的准备,脑子里想的……兀自还是如何去吃喝
玩乐,这么快就上了战场,心思还没紧绷起来,便被穷凶极恶的蛮子兵吓得簌簌
发抖。

  上官晔驻马在右翼的最前方,蛮子的弯刀还未砍到他的面前,他便妈呀一声,
抱着脑袋逃了回来,士兵们见到先锋主将逃命,一个个也学着他,向后撤去,蛮
子兵趁势冲入箕形阵,挥刀砍死了不少联军将士。

  杨宗志和许冲坐镇中营看得皱眉,许冲呸的怒骂道:「好个上官晔,该死的
孬种。」

  杨宗志转头道:「朱大哥,忽日列,你们去支援右翼。」

  朱晃和忽日列领命而去,无奈右翼溃决太快,阵型一时无法回拢,被蛮子兵
抓住要害,冲入了阵营内。

  几股蛮子兵在阵内左冲右杀,箕形阵散了不少,忽日列等人快速赶往右翼,
全力平息了右翼的动乱,这时左翼的孟浩齐终是抵挡不住,被一个蛮子大将用长
鞭抽下马来,那蛮子大将仰天哈哈一笑,率领手下冲入阵中。

  许冲苦着脸建议道:「杨壮士,败势已成,咱们……咱们还是撤军吧。」

  杨宗志摇头道:「谁也不许撤后,违令者阵前斩头。」

  这时候若退,只会被蛮子揪住时机,造成千里匮乏,一败涂地。身后骑马跑
上来一个大汉,抱拳道:「大人,下官愿去左翼抵挡。」

  杨宗志转头一看,见到说话之人,正是最后赶来的温如知,他默立良晌,点
头道:「就依温统领所请,速去左翼驰援。」

  温如知大声道:「是。」

  带了几百个鸿冶城军士冲出左翼,左翼的来将侧目一看,大笑道:「我是大
宛国的阔鲁索,你是何人,我手下不杀无名之辈。」

  温如知沉着脸道:「要问我姓名,打过我了后也不迟。」

  说着举着长戟冲了上去,四国大军冲击势头很猛,上官晔逃跑后,右翼一直
不稳,再加上左翼的阔鲁索勇不可挡,温如知也是且战且退,箕形阵被压缩成了
扁圆的形状。

  杨宗志在阵心不断挥手下令,一会命吴铎和裘仁远去左翼驰援,一会又命其
余人的联军将领屯兵于阵后,伺机从中路冲杀出去,两方箭兵射出的箭雨,将绵
州城下的狂野插满,没有一块安然立足的地方。

  这一战一直杀到了天黑夜幕降临,两方才各自鸣金收兵,联军今日伤亡惨重,
死了一个联军将领,孟浩齐被阔鲁索抽下马背后,又被迎面赶来的士兵们乱刀砍
死,而且还重伤了一个大将,被流箭射中,伤在了脖子上,回营后郎中来给他治
伤,哀号声传得满营都是。

  七万联军死伤过万,兵营内士气沉到了谷底,蛮子退回后,在不远处安营扎
寨,两方互相都可看见对方营中的灯火,杨宗志匆匆吃了一些晚饭,便让人召集
所有人入内议事。

  将领们一个个低着头走进营帐中,杨宗志背过身站在他们面前,默然不语,
将领们面面相觑,俱都说不出话来,杨宗志忽然对外面喊道:「押进来。」

  门外几个士兵推着一个被绳索紧紧捆缚的人,踉踉跄跄的走了进来,大家仔
细一看,那人一身铠甲,头上的银盔不见了,却正是上官晔,大家面色一惊,转
头纷纷望着杨宗志。

  杨宗志回头问道:「上官大人今日作战时,临阵脱逃,致使右翼沦陷在蛮子
铁骑下,死伤八千多人,你们说,对这样的懦夫,我们应当如何处置?」

  将领们一个个滞纳着不敢答话,上官晔哀叫道:「壮士手下留情,我上官晔
家有七十老母,下还有不足三岁的小婴,我实在不敢轻言丧命,不然家中人,就
要活不下去了呀。」

  杨宗志怒道:「咱们这些人,哪一个家中没有父母妻儿,既然选择投军报效
朝廷,便要置身家性命于不顾,都像你这么贪生怕死,南朝的江山又如何坐得住?」

  上官晔哭求道:「杨大人,咱们这里这么多守将,为何你偏挑中了我镇守右
营,你换了别人去,他们便比我上官晔强的么,我看也不见得吧,不说他们,就
是你杨大人,难道被十万大军攻到眼前,也能作到丝毫不退?」

  杨宗志哈哈笑道:「你是在说我也跟你一样吗?」

  朱晃一脚侧踢在上官晔的肚子上,接口怒道:「闭上你的鸟嘴,杨大人他去
年带领十五万朝廷兵马,将蛮子赶出了国境线,他要是和你一样,去年北郡就不
见啦。」

  上官晔跪在地上失声痛哭道:「是……是我口不择言,我鼠目寸光,杨大人
不要和我一般计较。」

  杨宗志长长的叹了口气,转头淡淡的道:「拉下去吧,在大军面前斩首示众,
还要把他的头颅挂在营前暴晒三日,至于他的家中,另外派人去送些抚恤。」

  许冲站在杨宗志左首,听了这话,面色猛地一惊,讷讷的正要说话,朱晃等
人早已高喝着,提起上官晔筛糠般的身子,冲出营帐去,上官晔被朱晃举过头顶,
不住口的狂骂道:「杨宗志……你……你好狠毒的心肠,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
是个反贼罢了,有什么资格耀武扬威,你……你今日害死了我,我的弟兄们都不
会放过你的,哈哈哈哈!」

  声音渐渐小去,直到外面传来一阵恐骇的惊呼声,瞬时又恢复了平静,营帐
内的将领们左顾右盼,人人脸色苍白,杨宗志背着手道:「不错,我的确是皇上
钦命的反贼,但是范大人将北郡的军权交给我,我便要对北郡的子民们负责,你
们还有谁不心服的,尽管像上官大人这般说出来,只要你能说出条条道道,让我
心服口服,我便退位下来,听命于你。」

  众人转头一看,火把照射下,杨宗志挺拔的身材凛然不可侵犯,他们纷纷低
下头去,见到上官晔的下场和蛮子兵的悍勇后,无人再敢多说一句话,杨宗志等
了片刻,继续道:「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我便要把难听话说在前面,大家都是
朝廷派往北郡的菁英之士,拿着俸禄,便要承担这份职责,哪怕是冒着掉脑袋的
危险,今夜咱们将军纪再说一遍,凡有临阵脱逃者,散布谣言,蛊惑人心者,违
抗上令者,当斩立决,乱世当用重典,希望大家切切没有下次。」

  顿了一顿,杨宗志又道:「还有……左翼的孟浩齐大人奋勇杀敌,是为咱们
的楷模,他虽身死,英名却能长存,许大人,烦劳你上报给范蕲大人,为孟浩齐
请功请赏。」

  许冲唯唯诺诺的点头道:「是,是,本官这就去办。」……

  夜黑风高,寒风兀自不息,幽州城内早已是万籁俱静,扎西哈多在街角边会
合了几个属下,踏着月色向城东方向走去,穿过几条青石板街道,避过几个打更
的,来到聚义楼下站定。

  抬头一看,聚义楼已经早早的打烊,社稷不太平,有钱的富绅很多都逃往了
南边,留守在城中的人,也没几个有心思来饮酒作乐,人人都在担心蛮子打到幽
州城来,因此聚义楼生意清淡,早早的便熄灯锁门。

  此刻过了中夜,头顶上皎洁的月光照在楼边,泛起一缕圣洁的淡色,扎西哈
多和属下们确定了方位,派出一个人,用弯刀撬断了门闩,北风吹开了木门,其
他人随风而入,悄悄转身关上门闩,回头看去,整个聚义楼中漆黑一片,只在柜
台处有个小小的呼噜声传来。

  几个人碎步走到柜台边,低头一看,一个伙计躺在木椅上,蜷着身子酣睡正
香,这几人目露凶光,有人比划着弯刀,便要一刀朝脖颈中砍下去,扎西哈多挥
手阻了一下,对他们打了几个眼色,让他们将这伙计用布捆住,掩上口鼻丢在柜
台内。

  几个人手脚用力,那伙计甚至还未发出惊呼,便被捆得结结实实,嘴中塞满
了布团,发不出一点声息来,扎西哈多带着这几人碎步上楼,走上三楼,见到三
楼的尽处有一排长梯,正是通往裙楼的楼道。

  身后几人将亮晃晃的弯刀提在手上,作势便欲冲上楼去,扎西哈多眉头一皱,
挥手拦住他们,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当先向楼道边走去。

  蹑手蹑脚的走上去后,依然看不见任何的灯火,楼上来瞧起来都歇下了,蜿
蜒的月光透窗而入,在地面上划出几道清影,扎西哈多心头一喜,示意手下们四
散分开,朝几个门帘的方向走去。

  再走前几步,便能见到黑漆漆的木房紧闭,扎西哈多心中嘿嘿一笑,正要吩
咐手下一一破开其中的几个,正在这时,其中一个属下忽然哎哟一声,身子跳了
起来,另有一人也是矮子去,抱着自己的脚滚了一地。

  扎西哈多心头一惊,忽然感到自己脚下踩了异物,他的身子还未落下,便高
高的抬起了右脚,然后在左脚的脚背上一踩,身子化了几个弯,快速的退了回去。

  几个属下呼天抢地,有人大叫道:「殿下,这里有……有竹钉。」

  头顶的横梁上,有人笑嘻嘻的拍手道:「九哥算的不错,看来果然有人会来
夜袭,来了几个小蟊贼,总不枉我天天睡在横梁上,吹着冷风这么辛苦啦。」

  那人一边说话,一边从横梁上轻飘飘的落下了地,站在一个木门前,门后轰
的一响,跑出来好些个衣着缤纷的女子,掌着灯罩,拿着兵器宝剑站在一起。

  扎西哈多晃眼一看,见到这些女子有高有矮,有的甚至还是蓝色眼珠子,睡
得满面惺忪,他看也不看自己那些遍地打滚的属下,却是抬头哈哈笑道:「妙极
……妙极,天下人都说那小子桃花运好的离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人群中走出一个肥臀的熟媚女子,抿着红唇娇笑道:「小十四呀,你去看看
这小蟊贼是什么人,志儿那坏家伙,偏偏让你每晚给地上洒满竹钉,可不是给人
家扎坏了么,咯咯?」

  扎西哈多眯着眼睛一看,不禁赞叹:「好个媚人的妖精。」

  那女子一走出来,便有一阵妖冶无比的暧昧气息扑面而来,云髻高堆,穿得
也不太厚,浑身上下曲线毕露,神采翩翩。

  顾磊应了一声,提着灯罩走近几步,然后飞快的回转身奇道:「哎呀……来
的这人好奇怪啊,他的头发,是红色的。」

  身后的女子们惊呼一声,岳静咬牙道:「他是蛮子,他叫扎西哈多!」

  扎西哈多心头微微一惊,料不到有人能一口道出自己的名字,仔细向岳静打
量过来,见到这说话的姑娘穿着一身缎蓝色的百步裙,身材高挑,脸颊秀婉宁定,
气质内敛,手拿一把未开鞘长剑,却是一副截然不同的美色。

  顾磊大喜的磨拳道:「是蛮子更好,九哥他们在北方杀蛮子,却总让我守在
这里,我今日也拿住几个蛮子,给九哥助助声威。」

  他说着话,朝扎西哈多猛冲过来,扎西哈多摆手道:「慢着,我有话要说的。」

  顾磊大叫道:「等我捉住了你,再来问你不迟。」

  说完大喝一声,一脚踢向了扎西哈多的肩头。

  顾磊过去并未见过扎西哈多的面,只以为他也像地面上哀哀痛呼的家伙们,
本领粗浅的紧,因此这一招用的甚为突兀自大,只想着一脚便能将他踢倒,擒回
手中。

  扎西哈多微微的一挫肩膀,轻而易举的避过他这一脚,姿势不动,依然道:
「且慢!」

  顾磊口中咦的一声,稍稍诧异,扎西哈多避过他的这一式,他压根没有看清
楚,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面前便失去了对方的身影,转头再看回去,那人依然
好端端的负手站立着,仿佛从未动过一般。

  顾磊见猎心喜,大叫道:「再来接我这一招试试。」

  这次从背后取下了一把长剑,用的正是师父亲传的晓松剑法,点苍剑派以轻
功闻名,实则还有一套秘授的剑术,秦东堂的三十六路晓松剑法也是生平得意之
作,当年依靠这路剑法,曾经和铁剑卓天凡大战数百招,回来之后,自思比斗的
场面,又对剑法略加修饰,使之趋于大成。

  顾磊跟在秦东堂身边十几年,对这套剑法自然练得烂熟于心,而且婷姨和众
位嫂嫂在后面掠阵,他有心卖弄,更是挽了好几个漂亮的剑花,才刺到扎西哈多
的鼻尖下。

  索紫儿笑盈盈的鼓掌道:「小十四,剑法真好看!」

  顾磊哈哈一笑,却又满面窒然,回头正要道:「别叫我小十四,你比我还小
呢。」

  忽然感到右手中一沉,剑尖再也无法递进一寸,顾磊心头大惊,转头一看,
那蛮子扎西哈多伸出两根手指头,夹住了自己的剑尖,笑嘻嘻的对自己道:「剑
法是好看,不过……却杀不了人。」

  顾磊大怒的吼了一声,用尽全力去欲抽回宝剑,他的满脸涨得通红,剑尖却
如同嵌入石壁中一般,无法缩回半点。顾磊自觉在一干嫂嫂们面前丢了脸子,羞
愤欲死,伸脚便向扎西哈多的胸口上踢过去,忽然想起九哥曾对他说道:「小十
四,与人对垒时,当用八分力,留下两分,不然人家破你招式之时,也就是你授
命之刻。」

  他下意识的沉了一口气,脚下的力道稍减,果然扎西哈多用另一只手捏向了
他的足尖,两人一手一脚在空中相接,顾磊用余力在他手掌上一弹,逃出了掌心,
松开剑柄退了回去,踉踉跄跄的跌在地面上。

  扎西哈多倒提着龙泉宝剑,笑嘻嘻的品头论足道:「有点意思,这一招嘛,
总算强差人意,不然你的脚就要被我捏碎啦。」

  岳静擎出七彩宝剑,对大家娇喝道:「大家一起上,这蛮子武功不凡,当日
连武当派的弟子都败在他的手下,单个去比,我们都比不过他的。」

  众位留守的小丫头中,以她同何淼儿的功夫最好,筠儿倒是学了一身妙玉功,
可惜她习练很少,而费幼梅是费清的宝贝女儿,更是学得冰雪功法而无处施展,
史艾可倒是功夫不错,却跟着杨宗志去了北方,其余人等,印荷,小婵之流,便
不会半点武艺了。

  因此岳静话音一落,何淼儿等四个人便一起站了出来,娇叱着将扎西哈多围
在了楼道中央,扎西哈多笑的左顾右盼,这四个姑娘有高有低,但是生得个个美
貌不凡,让人看得不禁眼花缭乱。

  扎西哈多哈哈仰天一笑,道:「有趣的,我便跟你们打一场,你们四个胜过
了我,要杀要刮悉听尊便,但是你们打不过我的话,就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

  何淼儿蹙眉娇声道:「跟蛮子有什么好讲的,咱们和他拼了。」

  她们四人将扎西哈多围在中心,各自施展绝艺抢了过来,扎西哈多只感到香
风涌动,一时都分不清她们身上不同的甜腻香味,到底哪个更腻人些,哪个更能
让人怦怦心动。

  扎西哈多嘿嘿一笑,脚下步子斗转,从四双粉拳秀腿中脱身出来,然后撞破
楼边的纸窗户,怪叫道:「你们有胆子,便跟我到楼顶上来。」

  他说着话,从四层小楼边一跃而出,身子在空中对折几下,跳上了月光冥然
的楼顶。

  筠儿等人回头对视一眼,便也跟着他跃将出去,商怡婷在后面连喊几声,忧
心忡忡的对窗仰望道:「哎呀,怎么……怎么都跟出去了呢,跌下来一个,人家
可怎么给坏志儿交代呀!」……

  前面欠的两章补齐了,这周更新量总算对付过去了。

            正文第540章鏖战之四

  头顶一轮弯弯的银钩,月光洒在脚下的琉璃苏瓦上,荡起一层耀眼的晕色,
扎西哈多负手站立在圆顶的正中心,俯身看着苍茫茫的南朝大地,这里是幽州城
的最高之处,从这里望出去,整个幽州城,整个北郡,甚至整个南朝都笼罩在头
顶月色下。

  北风撩起他乌红色的长发,将他吹的如同一个野人,他的心中却是一片激荡:
「嗯……权势江山,的确能让人忘怀自我,沉迷难返,为了将眼前的一切都踩在
脚下,就是付出再多努力,牺牲再多的生命,也是值得的。」

  转头一看,四个妙龄少女前后窜上了聚义楼顶,北风吹在她们身上,荡起她
们各色不同的衣裙,却是如同一众月宫的仙子那般皎洁无暇。扎西哈多仰头哈哈
一笑,当觉胸中豪气云集,江山美人……自古便是英雄抛舍不掉的两道关,他是
如此,固摄如此,杨宗志又岂能免俗?

  在扎西哈多的心目中,当今少年能与他争夺天下者,唯有少少的三两个人,
固摄是他的师兄,权势地位都高过他,杨宗志是打败过他的仇敌,这二人现在捉
对厮杀,他却站的最高,看得也最远,扎西哈多招手道:「来来来……各位姑娘
尽管放马过来,我要是出手,或者从这塔尖上落了足,便算是我扎西哈多负了,
前面答应的诺言一一奉上。」

  筠儿等人仰头看上去,见到聚义楼高百余丈,圆圆的楼顶上插着一根金针般
的尖,此刻的扎西哈多便单足站在针尖上,北风狂吼,却不能让他的身子动摇半
点,屹立仿佛山岳。

  何淼儿咬了咬嫣红的唇皮,样对筠儿道:「死丫头,你用绢布攻他,把他打
下来。」

  筠儿和苏瑶烟自幼师承容嬷嬷,容嬷嬷的似玉功是阴葵派秘诀,阴葵派烟消
云散后,容嬷嬷和聂云萝流落江湖,分别被西门松与何若仪所救,机缘巧合下,
筠儿和瑶烟学了容嬷嬷的似玉功,而何淼儿学了聂云萝的毒经。

  筠儿的性格温和,从不愿与人结仇,她仰头看着扎西哈多站得高高的,仿佛
随时可能掉落下地,不禁心头犹豫了片刻,临了想起大哥在北方疆场厮杀,全是
拜这些蛮子所赐,这才素然点头道:「好。」

  她的衣袖中随时藏有绢布,运劲可以自由伸缩,只见她单足立地,右脚弯于
身后,左手在发鬓上摆了个撩发的姿势,右手高高抬起,衣袖中滴溜溜转出一道
白芒,径直向扎西哈多撞去。

  扎西哈多低头看得仔细,不由得大声鼓掌道:「好漂亮的姿势。」

  筠儿这姿势摆出来,娉婷如同瑶池谪仙,哪里像是与人比斗时的模样,分明
是在敬献歌舞一般的媚然。

  他口中虽说得轻轻松松,面色却变得微微凛然,注目看着那道白芒飞快的扫
到脚边,扎西哈多吸一口气,轻轻跳起身来,避过西门筠儿的攻势,身子在空中
随风轻摆,又飘然落地,正好踩在金针上。

  何淼儿却是不愿多等,娇叱一声飞纵而上,手中抽出一把短短的袖剑,这把
袖剑也是筠儿之物,何淼儿的随身匕首被商怡婷抢走,又落入杨宗志手心后,便
拿了筠儿给杨宗志献剑舞的袖剑使唤,这把袖剑轻飘飘的没有三两重,却是一把
神物,乃是西门松在川蜀命人打造的,扎西哈多正要落下地来,何淼儿的袖剑便
刺到了他的足尖上。

  扎西哈多不待足尖踩实,两脚在空中飞快转换,忽然一溜烟踩在了何淼儿的
袖剑身上,身子随风再度荡起,姿势却也飘逸不凡,何淼儿一击落空,还未踏下,
费幼梅便从她的身后跳了出来,不知何时,她手中擒着一把窄小的短剑,正是杨
宗志在襄州府见过的那把。

  费幼梅的剑法轻灵无物,浑身上下散发着凛然不可进犯的寒气,美艳的小脸
上也毫无半分表情,正是施展冰玉功时的神态,费清此刻倘若站在楼下观看,必
定拍手大叫三声好,言道幼梅儿得了他的真传。

  扎西哈多心头微微震慑,这几个女子一个个看得柔若无骨,偏偏功夫却恁的
不凡,他吸引她们上楼来比,便是要在武功上镇服她们,也好让她们冷静下来,
可以听自己说话,没想到避过前面两个,这第三个的短剑,又快又准的刺向了自
己的足经。

  扎西哈多敢夸下海口,站在针尖上任人攻击,本是不将这几个娇滴滴的美人
儿放在眼底的,到了此刻心底里却隐隐有些后悔,暗责自己如此托大,千万别闹
出个天大的笑话才好。

  别人知道了不打紧,这事情要被杨宗志知道的话,得知他的手下败将,又败
在了娇妻的剑下,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扎西哈多在空中猛地喝了一声,身子忽
然暴缩起来,手脚在空中蜷成了一团肉球,费幼梅的短剑正好从脚底下划过,森
冷的寒芒刺得扎西哈多倒抽了一口冷气。

  正在这时,一直凝立不动的岳静仗剑刺将上来,岳静是峨嵋派的大师姐,从
小跟着师父修行峨眉剑法,过往的她,心中没有旁碍魔障,一心扑在本门的修行
当中,剑法在峨嵋派一众弟子里,也是顶尖的,不过她的性子温婉有礼,从不与
人争执斗嘴,因此学了一身功夫却并不怎么使用。

  此刻为了这些小姑娘的安危,却也由不得她再藏私藏拙,因此一出手,便是
用的分身合击大法中的绝招,分身合击大法源自于《女子坷难经》乃是上古妙法,
扎西哈多的身子在空中已经感到力竭,呼吸微微急促,却正好碰上了岳静的搏命
一招。

  扎西哈多怒吼一声,再也顾不得怜香惜玉,而是尽力将四肢舒展开,骨头关
节吱吱作响,头上脚下,挥起拳头向下打去,小山般的手掌打在七彩宝剑的侧面
上,扎西哈多口中嘿哟一声,手背上顿时血如泉涌。

  而反观岳静,却是被扎西哈多全力一击,轻叫一声,身子向楼底下翻飞出去,
筠儿等人一个个吓得半死,想要搭手去救,无奈岳静跌落的势头太急,坠落如同
陨石,而这三个小丫头又没有杨宗志那样独步武林的轻功,除非舍弃性命,不然
根本无法触到岳静的手尖。

  说时迟,二楼下飞快的跳起一个黑影,大喝着迎面撞了上去,将将要碰到岳
静之前,用手在岳静的肩头猛拍一掌,岳静受他一击,娇躯重新翻上楼顶,那人
却是更快的坠在了雪地上。

  「阿弥陀佛……」

  楼边响起一个沉冷的佛号,一个光头和尚,身披明红色的袈裟,不知何时站
在了那里,岳静遭遇着一系列变故,芳心咚咚乱跳,转头一看,忽然惊喜交集的
道:「慧敦大师,原来是你来了。」

  来人正是少林寺的慧敦禅师,他朝岳静等人微微一笑,举手合十道:「各位
女施主好。」

  转头看向针尖上的扎西哈多,语气登时变得清冷,嗔怒道:「施主好生言而
无信,说好不动拳脚,居然对几位女子暗下杀手,天下间,果然蛮子都是奸险小
人,不足取信。」

  扎西哈多的脸庞一阵青,一阵白,方才出手,全是练武之人的下意识所为,
岳静那一剑刺到时,他已经浑然躲避不开,无奈下出掌相迎,不但自己伤了手背,
而且还破了誓言,当真是羞怒难当。

  慧敦站在楼边破口大骂,引得扎西哈多怒从心生,涨红脸道:「自毁誓言又
怎么了,只要目的达到,正所谓手段无不可用之极,自古强者生存,弱者消亡,
百年后,又有谁能记得住我今晚发过的誓言?」

  何淼儿挺身道:「大师来的正好,咱们南朝人,和蛮子之间有什么好话可说,
还望大师能施以援手,助我们将他擒下了。」

  慧敦沉眉道:「各位女施主请退开一边,你们若有什么闪失,贫僧可无法向
九弟他交代,打打杀杀的时候,还是交给我们好了。」

  扎西哈多仰天哈哈一笑,睥睨下来道:「你打的过我么,去年少林寺招亲之
战,除了杨宗志,谁又是我扎西哈多的对手,你这秃驴好生不自量力。」

  慧敦浅笑道:「贫僧一个,自然是打不过施主,不过施主既然犯到我们南朝
境内,可别怪我们以众欺寡……」

  他说到这里,转头对身下招手道:「天丰师弟,你我二人联手,可不会让这
位蛮子施主走掉了吧。」

  慧敦话音一落,楼边快速的纵上了一个身影,身穿玄色道袍,一头长发高高
盘起,头顶扎了木箕子,正是武当派的首座弟子天丰。

  岳静被人救上楼顶后,便一直留意着楼下人的动静,这人为了救她,被下坠
之力反噬,跌得可谓不轻,岳静心怀感激,自然害怕人家跌伤了,此刻见到跃上
圆顶的,居然是天丰,岳静的脸蛋上蓦地绯红一片,却是再也不敢抬头相见,而
是谨守心扉,抱手默立了下来。

  天丰目不斜视,盯着楼尖上的扎西哈多,拜礼道:「大师相邀,敢不从命。」

  抬头向上一看,又道:「阁下在少林派曾经打败过我,不过眼下这不是比武,
而是国家社稷江山之争,怪不得天丰要与人联手了。」

  扎西哈多心头微微一惊,料不到此次出面竟然碰到这么多棘手的人物,他与
天丰动过手,当然知道天丰武艺不凡,和自己相距不远,再加上一个慧敦,的确
称得上凶吉难测。他面上倒是总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招手道:「好,你们来吧,
何必要找这么多借口,成王败寇,赢了……便是天底下最好的借口。」

  天丰和慧敦互相打一个眼色,分作东西两侧站在楼尖下,眼睛瞬也不瞬的盯
着头顶,北风怒号,吹起他们三人的衣襟和发梢,弯月被乌云遮上了半边面纱,
乌云的尽头,一排星辰闪亮耀眼。

  天丰和慧敦不动,扎西哈多自然也不敢动作,此刻他站的位置实在不妙,立
于针尖上无从发力,而且应付任何一方,背部定会受敌,他的双手垂放在腿边,
右手的手背上滴答滴答的向下淌着鲜血,恍惚晨钟暮鼓一般听得颇为清晰。

  扎西哈多的目光看着两侧,宁息戒定,慧敦忽然大吼一声,单掌立起,朝头
顶处打了过来,慧敦禅师的般若掌是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之一,一打将起来,如同
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掌势雄浑,掌风所到之处,石块皆都化作齑粉。

  扎西哈多嘿嘿一笑,身子猛地如同怪鸟一般的腾空跃起,一拳轰向慧敦的头
顶,扎西哈多的身子快如精灵,只一瞬间便舍弃天丰,抢攻慧敦,天丰赶紧跳起
身来,朝扎西哈多的后背打了过去。

  「砰……」

  扎西哈多的拳头和慧敦的掌法结实,慧敦身子微微向后一晃,脚下踩碎了几
片苏瓦,扎西哈多却是毫不犹豫,转头又向天丰直扑过去,他方才留了几分力,
硬生生的受了慧敦一掌,这会子又聚足全力,誓要将天丰毙于拳下。

  他清楚慧敦完好无损,而天丰必然在施救岳静时,受了轻伤,因此他首先逼
退了慧敦,却又志在从天丰这边占回便宜,天丰救得仓促,没想到扎西哈多转身
如此之快,两人在空中一阵对碰,拳心对着拳心,砰砰砰三拳落下。

  天丰方才舍命救岳静,果然受了一些内伤,再加上仓促出手,力道没有运足,
三拳过后,天丰忽然全身一松,跌坐在了楼顶边,扎西哈多却是仰天大吐一口鲜
血,身子如同纸鸢一般的翻出了楼顶,耳边只留下他阴测测的笑声:「此仇不报,
誓不为人!」

  筠儿和费幼梅等人再度低头,顺着楼边的瓦缝看下去,只见到扎西哈多的身
子如同大鸟一般的落下地去,顺着长街跑了个没影。

  岳静见天丰在楼道边坐下,仿佛受伤不轻,终是忍不住轻轻走过去,低声讷
讷的问道:「你……你没事吧,天丰师兄。」

  天丰运起半晌,哈的一声跳起来,笑道:「没事,这蛮子好生狡猾,他原本
做好的打算就是逃命,却偏偏要做出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让我们一个
不察,被他逃掉了。」

  慧敦也盯着楼底连道:「可惜……可惜……」

  岳静咬着枚红色的小唇,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才慌张的道:「对了,天丰师
兄,慧敦大师,你们……你们怎么会凑巧在这里,还救了我的命呢?」

  天丰嘿嘿一笑,表情上却是毫无半点浮动,慧敦赶紧合十道:「我们早就来
了,一直躲在四周暗处,天丰师弟……嗯,天丰师弟他不好意思露面,而贫僧又
是个和尚,对着各位女施主们更是罪过罪过,史老帮主让我们先过来,暗中保护
各位女施主的安危,他老人家会率领群雄,不日便会赶到幽州,相助九弟抗击蛮
子大业。」……

  翌日一早,蛮子兵果然率众来攻,联军这一次摆出了鹤翼双飞,着许冲和朱
晃坐镇后方,杨宗志和忽日列各领一翼,鹤翼阵与双后的箕形阵不同,这是一个
主攻的阵型,后势薄弱,强于双翼插入敌军肺腑。

  杨宗志和忽日列过去都是领兵之将,戎马一生,在打仗上很多见解也都相当,
因此配合略显默契,初时双翼径直插入敌营,造成了一片混乱,固摄审时度势之
后,果断将军阵改为单针,避开两翼的锋芒,直接攻向阵中央的许冲率部。

  许冲的身边只有一些箭兵和盾甲兵,被忽日列冲的人仰马翻,几乎便要下令
撤兵,只不过想一想昨晚上官晔的下场,这才强自忍住,硬着头皮支撑下去,到
了中午时分,双方各自鸣金后,大家聚在一起用饭。

  席间许冲多次想对杨宗志说话,张口又咽下,如此往复三四回,杨宗志转头
道:「许大人有何话要说?」

  许冲叹气道:「杨壮士,这么下去,似乎……似乎不是个办法呀,今早咱们
又折损了四五千人,这仗一直打下去,用不了半个月,咱们的士兵便要打光了啊。」

  杨宗志默然点了点头,心下也不禁苦恼异常,得到联军相助后,他反而变得
束手束脚,人数虽然增加了,可战力并未大增,过去他凭借灵活机动,在蛮子想
不到的地方游刃有余,到了此刻,他们的兵马庞大,调度起来也不如从前那般从
容,想要遮天盖地,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能做的到了。

  究其所以,联军的士兵操练太少,而且性格骄纵,惰性不小,和蛮子虎狼之
师比起来,将领贪生怕死,士兵唯唯诺诺,如此打下去,又哪里有出头之日。

  杀掉一个上官晔很容易,可是要唤醒联军将领心头的血性却又难得多,昨晚
他自认为做到奖罚分明,可是今日打起仗来,将领们依然兴致不高,没有转身逃
掉,便是极为难得的了、两日作战以来,双方各有损失,联军还稍多一些,可蛮
子兵马数量本就多过联军,以一对一,最后联军总是无法取胜的。杨宗志沉思片
刻,转头对大家道:「看来,下午……咱们要兵行险招才对。」

  众人听得满脸茫然,一同问他道:「什么……什么险招?」

  杨宗志抬头道:「固摄不是个庸人,胸中颇有韬略,我看他指挥大军作战,
往往站在最高处,远近都能看清,所以能知道咱们的弱点,予以重点打击,我们
像从前那样中规中矩的去打,的确难以瞒住他的,嗯……这么着,咱们下午再战
时,需要故意露出败象,将破绽露在他的眼底,一个破绽不够,咱们就露出两个,
迫使他相应调整后,咱们再合围住他的先头部队,分而蚕食之。」

            正文第541章鏖战之五

  下午易时再战,双方各自投入重兵,连试探也没有便混战在了一起,固摄站
在高高的战车上,仔细的盯着身下的战场,四国大军如同一条蜿蜒的黑龙,将南
朝军队的战阵分割的七零八落,南朝军队不自觉的分成了四大阵营,各自为战,
仅仅只有抵抗之势,全无反击之力。

  固摄满意的嘿嘿大笑,这几日南朝大军无论摆出的是箕形阵,鹤翼阵,还是
锋矢阵,他都烂熟于胸,南朝千百年来的兵法路数,他也自认大多都明白其奥妙,
传说中杨宗志有多么厉害,甚至打的哥舒尔特丢盔弃甲而回,他却觉得实在可笑
的紧。

  「哼……便让那狗蛮子,在本王手下再败一次!」

  加上去年凤凰城之战,今日获胜的话,杨宗志已在固摄手下败了两次,固摄
雄心勃勃,誓要占据南朝的江山,至少要做到划江而治,因此杨宗志这道坎,他
是必须踏过的。

  下面战场上号角连连,南朝的后营中不断有军令传出,传令官也在着急的挥
舞令旗,可无奈士兵将领们泥足深陷,哪里还能顾得上去听号角。

  固摄看得哈哈大笑,抚掌道:「妙极!妙极!」

  经过上午激战之后,固摄便世打定主意,要趁下午聚歼南朝大军,因此一上
来后,他便挥令士兵们直冲南朝后营,然后首尾衔接,将南朝大军隔断为东西两
营,接着又横向一冲,将东西两营又南北隔断,这样一来,南朝大军被分成了四
股,每股各有一万多人疲于应战。

  四国大军发挥人数上的优势,作到以多打少,看这阵势……全歼南朝人,也
仅仅是数个时辰的事情,正在这时,南朝后营中响起一个个怪怪的高音号角,有
人站在巨石上大声的喊了一句话,那人的说话声,固摄站的太高太远,而且身下
厮杀声不断,便没有听清楚。

  但是固摄却能清楚的看见那人的样貌,只见到那人一身蓝色的戎装,发髻盘
在头顶,右手杵着一只精光闪闪的银枪,足蹬银靴,端的英气不凡,固摄却是手
抚金面罩,眼神中喷薄出足以噬人的怒火。

  便是这个自命不凡的臭小子,历次与他固摄作对,便是他……抢走了固摄心
头挚爱的赛凤,毁了固摄英挺的面庞,固摄恨得咬牙切齿,挥手对身下喝道:
「传令阔鲁索,带领一队快骑捣毁南人的后营,杀光他们所有的战将。」

  传令兵大喝道:「是!」

  仰天吹起了四国固有的号角。

  阔鲁索在阵中闻听后,带着一队五百多人的精兵,向前直奔而去,杨宗志威
风凛凛的站在一块巨石上,高声喊话,他的话音刚刚落下,阵中央一直处于被动
的南朝大军顿时气势一变,刚刚还束手无策,冲不出包围圈的两翼忽然接在了一
起,率部向蛮子后营冲了过来。

  固摄立在战车高楼上看得微微惊疑,南人先前疲软,莫非是藏着诡计不成?
素闻杨宗志狡猾多端,与人作战并不依照套路,往往兴之所至,想怎么打便怎么
打,他派人冲击自己后营,又是做的什么打算呢?

  转念看着即将冲入南人后营,听到身后变故,又驻马下来的阔鲁索等人,固
摄心头一动,马上明白过来了,「杨宗志他这是……要擒人先擒王呀。」

  联军人数不够,本来是打不过四国大军的,因此杨宗志无奈下兵行险招,只
要派人将固摄捉下啦,北方四国自然只能败退。

  固摄仰天哈哈一阵狂笑,「杨宗志啊杨宗志,这便是最后留下的薄命一招吗?
哈哈哈……实在是可笑又可怜。」

  战车下的传令兵震骇的高喝道:「大王子,南蛮子打过来了。」

  固摄止住狂笑,挥手道:「慌个什么,传令阔鲁索,让他继续前进,我倒要
赌一赌,我和那姓杨的,到底谁的命更硬一些,谁才是真龙天子。」

  双方除了正中央混战一团的两个阵营外,其余的士兵皆都冲向了对方的后营。

  阔鲁索率领一队快骑,闪电般的赶到杨宗志面前,阔鲁索仰头向上望去,见
到杨宗志孤身站在巨石上,身子如同一旁插着的银枪那般标挺而立,狂风吹起他
的衣襟和发梢,看着气势颇为不凡,阔鲁索心头一热,抬头正要说话。

  巨石上的杨宗志忽然低下头来,笑着朝他拱了拱手,道:「阔鲁索将军辛苦
啦。」

  话音刚刚落下,巨石便腾地一阵大响,杀出来数千个刀斧兵,阔鲁索面色一
沉,暗叫:「不好,中计了。」

  转头便想往后撤。

  身后的士兵们杀出来,将他们水泄不通的围在内侧,还未进攻,便有无数人
用蛮子话朝外面大喊道:「阔鲁索将军投降啦,固摄必败……阔鲁索将军投降啦,
固摄必败。」

  阔鲁索面色一惊,暗自纳闷道:「这是……怎么回事?」

  仰头望了望固摄战车的方位,见到他被数百个南朝士兵围攻,仓促的向北撤
去,战车下面栓了八匹最好的骏马,一般的刀兵和骑兵是远远无法跟上的。

  再看看阵中央对垒的士兵们,果然听了这几句喊话后,手上的动作迟缓,围
聚的军阵也懈怠下来了,南朝士兵趁机左冲右突,将那些茫然四处张望的士兵们
一个个斩于马下。阔鲁索心头猛跳,顿时明白过来了,南朝人的这一手,原是个
催心之计,四国出兵时,原本派来了五员猛将,个个都是军功彪悍之人,可丹奇
和达尔木死在了阴山下,弼劳奇被杨宗志一枪挑瞎双目,自捶而亡,哥舒尔特却
又被固摄一刀砍断了脖颈。

  现下蛮子军阵中,可以领兵的大将,只有阔鲁索一人而已,固摄将十万人集
中在一起,兵权也随即收回,无论大仗小仗都是他一手指挥,因此士兵们还不感
到惶恐,眼下南人用区区数千人将他阔鲁索围住,放出谣言说他投降,便是要搅
乱人心,再加上固摄被远远的赶向了北边,无法亲临指挥,造成十万大军群龙无
首,原本依靠兵多占据的优势,瞬间便被扭转了过来。

  阔鲁索哼哼冷笑一声,开口想要大喊,话还未说出口,便有一把亮晃晃的钢
刀递到了他的面前,来人阴沉着脸道:「闭上你的狗嘴吧!」

  阔鲁索晃眼一看,见到来人一身威武的盔甲,头盔下露出一排浓密的胡须,
生得倒有几分威猛,阔鲁索来不及细思,只得挺起手中的狼牙棒,迎了上去。

  杨宗志站在高高的巨石上,抬眼见到战场中乱作一团,原本被围攻的南朝士
兵们,反客为主,将人数多于他们的蛮子大军压在了里面,听到喊话后,南朝士
兵人人士气高涨,不断重复大吼着那几句话,而蛮子大军却是心头惶恐,这时候
……正是要有人站出来稳定局面的要紧时刻。

  古有淝水之战,秦王苻坚号称雄兵百万,却被几句「秦王败了……秦王败了
……」

  的谣言弄得军心大乱,哪怕秦王在阵中也无法阻止士兵们逃命的脚步,更何
况又是眼下的局面。

  固摄被他派出几百人赶到了北面小河边,而阔鲁索的快骑又被月州城的樊一
极将军死死的围困在巨石下,只要再这般坚持一、两个时辰,无人指挥的蛮子士
兵便能被杀得大败,血流成河。

  杨宗志的唇角边微微一笑,见到小河边的固摄或许是察觉到不对劲,跳着脚
从战车上下来,与士兵们战成了一团,杀掉了好几个人,可是无奈他们离得太远
了,等他将那些追赶的士兵都杀光,再赶过来的时候,这边也许大局已定,败势
无法挽回了。

  再低头一看,樊一极将军倒是生猛的紧,手中的钢刀宛如蛟龙出海,不断砍
在阔鲁索的身侧,难怪……这位樊将军先前请命,说要独战蛮子大军,他的手上
倒是有几分真本事,杨宗志怕他这里有个闪失,便一直站在巨石上候着,万一他
要是露出败象,赶紧能下去支援,这会子见了,心头不禁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六万多南朝士兵,将整整十万蛮子兵顶在了外面,蛮子兵眼见大王子的战车
逃得远远的,一时都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大王子跑掉了,还是其他什么,反正阔
鲁索将军都投降了,蛮子兵阵中再无一员大将,他们心头懒散,战意便就这么怯
了。

  固摄当着众人面杀掉哥舒尔特时,大家心底不免有些兔死狐悲,哥舒尔特的
确打了败仗,可是他殚精竭力的为固摄领兵,到头来,却落得人头分家,大家不
免都有些心寒。

  跟着固摄来到绵州城后,一连打了几个胜仗,四国大军士气高涨,因此也就
没人再回想哥舒尔特的下场,但是此刻阔鲁索也被人招降了,浑然不见人影,而
大王子却又远远的逃到了小河边,士兵们纵然想要拼命,也没有了效力的对象,
南朝人趁机杀了过来,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的杀了无数人,大家不由得更是恐惧,
排在最后面的,忍不住都已经转身向外逃走了。

  杨宗志更是心下宁定,十万蛮子兵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只要最多一盏茶时间,
他们就会四顾逃命,现在跑的人还不算多,人人处于迷茫的观望当中,南朝士兵
一边杀敌,一边狂喊「固摄必败!」

  势头仿佛星星之火,一旦怒烧起来,到时候就算固摄再只身赶来,也无法阻
止士兵们仓皇向北的脚步,说不定……还会被手下士兵们推倒在地上。

  正在这时,身下面的战斗猛然起了转变,那一直挨打还不了手的阔鲁索,突
然大喝一声,避过了樊一极的钢刀,身子在马上一个拧腰,肩头抗住,将樊一极
横空抱了起来,这变故来的十分快,快到大家都还没发生出反应。

  阔鲁索擒住樊一极,不敢稍有迟滞,拼命骑马向包围圈外冲去,沿途只要有
士兵阻挡,他便将樊一极举到面前,大喝道:「让开!」

  这些士兵们大多是樊一极的手下,见到主将被人擒拿,无人敢挥刀去砍,更
加无人敢挡在马前,任由阔鲁索向外冲去,杨宗志在巨石上看得眉头大皱,这番
变故来的太过突然了,等到他明白……原来阔鲁索一直在藏拙,作出无法抵抗的
狼狈模样,放松了大家的警惕,接着他再趁势发难,用樊一极作护身符,护着他
自己冲出重围。

  杨宗志从巨石上一跳而下,大叫道:「千万不能放他走!」

  士兵们听到命令后,方才又乱手乱脚的围过去,可阔鲁索弯腰伏低在马背上,
避过几枝箭羽,来到重围外,更是将臃肿的樊一极丢上了半空,绝尘而去。

  杨宗志在身后看得顿足不已,心情一时沉到了谷底,李十二娘擎着宝剑飞跑
过来,娇声道:「公子,他……他跑了,怎么办?」

  杨宗志呆呆的看着眼前乱象,见到那一身盔甲的樊一极自半空落下,重重的
摔在地面上,士兵们纷纷围过去,将他扶着站立起来,杨宗志苦笑一声,咬牙道:
「传令,撤兵!」

  「撤……兵?」

  李十二娘娇呼一声,一时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联军正处在大好势头中,杀
得蛮子兵丢盔弃甲,这时候撤兵……无异于纵虎归山,失去最好的良机。

  军令一时还未传下,阔鲁索快步骑回阵营中,振臂高呼道:「阔鲁索在此…
…阔鲁索在此,大王子有令,谁也不许后退,给我杀回去!」

  蛮子士兵们看见了,人人高声欢呼,悬浮的心情这才落了地,看到阔鲁索大
人完好无恙的杀回来,大家喜动眉梢,方才怯战的心思顿时抛到了天边,挥舞着
弯刀重又杀将回来。

  南朝士兵气盛,靠得是蛮子兵的士气低落和人心惶惶,此刻蛮子士兵找回了
主心骨,战力不由得成倍增长,不过一会,便将主动权又抢回了手中,这时候…
…人马的劣势尽显无遗,单兵的战斗力又比不过人家,南朝六万大军只能且战且
退。

  蛮子的骑兵冲进南朝大营中,左右砍杀,片刻之后,后营中传来鸣金收兵的
短号,士兵们已经有些挡不住,听了号角更是争先朝后退去,蛮子兵鼓起余勇,
追杀了二三十里路,杀得血流成河,骸骨堆了满满的一道。

  一直到夜幕降临,蛮子兵才停止追杀,原地休整,杨宗志等人一路向南逃窜,
过了邸州城都不敢停歇,径直赶到平州城外,才稍稍的透了一口气,大军重新点
算人数,死伤的,逃命的,竟有一半之多,原本的六万人马,到了此刻……只有
三万人左右还跟在身后,一个个垂头丧气,满面熏黑,脑袋低垂,甚至都不敢抬
头见人。

  粮草并未随军运来,大家又累又饿,围在一起烤火,四野里冷清一片,军营
中也无一人发话,隐约的……还能听到小声压抑住的抽噎声,杨宗志等人目睹此
时此景,不禁一齐暗暗叹气,沙场之上,胜负往往是瞬息间的事情,前一刻或许
还是珠玑在握,片刻之后,却又败势尽显,根本由不得人所控制。

  杨宗志布下的计谋再好,没有可以执行的力将,徒叹奈何。过一会,许冲带
着一群士兵气呼呼的冲了上来,他往杨宗志的身旁一站,对手下士兵们挥手道:
「带上来!」

  杨宗志抬头茫然的看过去,见到士兵们押解着一个捆得好像粽子一般的将领
冲上来,用手一推,把那将领掼倒在地,杨宗志轻扫一眼,蹙眉道:「这是……
这是什么意思?」

  许冲满脸铁青色的乌黑,牙关却是怒咬,恨声道:「这个该死的樊一极,中
午对我们夸下海口,说他一人率领五千手足,便能将阔鲁索斩于马下,你倒是斩
呀!哼!人家没杀死,反而被贼人掳走了,致使我们大计败露,死了三万多人,
大家说说,这混蛋樊一极该杀不该杀?」

  许冲这番话说得振振有词,众人听了不免都有些义愤,今日之败,的确全由
樊一极太过轻敌造成,说他害死了三万弟兄,果然是千真万确的。

  但是上官晔被砍头之后,现下又要来杀樊一极,联军将领们一个个心头惴惴
不安,视线一起汇集到了杨宗志的身上。

  杨宗志蹙眉看着跪在地上的樊一极,中午时分,他还是意气风发的主动请缨,
听人说,他是这十三城守将中功夫最好的一个,此刻他低着头跪在地上,不发一
语,四周的火把照在他的身上,见他的身影拉长了数倍。

  杨宗志心头一叹,从许冲的腰间拔下钢刀,执着明亮的钢刀向樊一极走了过
去,四周的将领们看见了,不由得一个个心内抽紧,嘴唇嗡动,却又不敢替樊一
极求饶。

  杨宗志走两步,稍停片刻,又向前走了两步,手中钢刀的森冷光芒,甚至都
晃到了樊一极低垂的脸颊上,樊一极猛地咬咬牙,高高的昂起头来,将脖子向前
凑了一凑。

  杨宗志正好走到他面前,却是忽然一伸手,将他背上的绳索尽数挑断了,樊
一极闭目等死,只觉得身上一轻,睁眼看了看,一时间目瞪口呆。

  许冲在背后大叫道:「杨壮士,你……你作甚么?」

  杨宗志回过头来,叹气道:「今日之败,实在是我有大部分的责任,定计时,
樊将军主动请命,我当时便有这个担忧,不过我却没说出来,而是一直候在樊将
军的身边,相机行事,樊将军若能制住阔鲁索,那当然一切都好,樊将军若是力
有不逮,我也好助他一臂之力。」

  顿了一顿,他稍稍往回走道:「因此我将其余人都派到了大军中,只留下我
和樊将军在后营留守,阔鲁索开始诈败,我与樊将军同样被骗,待到阔鲁索忽起
发难时,我想再要阻止,已经力所难及的了,哎……所以今日由胜转败,我和樊
将军二人是同罪,许大人既然要杀樊将军,那便连我一起杀了吧。」

  许冲听得面色一呆,震骇道:「杨壮士,你……」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嘶哑的大哭声,樊一极扑倒在地,放声道:「都是我一个
人的错,与杨大人你何干,是我自大造成三万兄弟的死难,我樊一极该死,罪该
万死!」

  他一边喊话,一边将脑袋重重的撞在泥土中,咚咚的听得甚是惊心,再加上
他的嗓音嘶哑,吼起来如同夜枭般恐怖,将领和士兵们听在耳中,不免都有些感
同身受的悲戚,有的人转过身去,悄悄的抹了抹脸颊上滚烫的热泪。

  杨宗志叹了口气,转身走回去,将樊一极强自扶起来,缓缓的道:「樊将军
还是起来吧,我们今日一败,人手本就不够,怎么还能阵前杀将,过去我杀上官
晔,是因为他临阵逃脱,是军纪中最最恶劣的行径,但是樊将军先前已经尽力了,
虽然失手被阔鲁索擒住,可并不是出于本心或者恐战,我若是杀了你,这三万余
下的大军中,日后还能谁敢出面迎敌。」

  许冲道:「那……那依杨壮士的意思,咱们先放过不杀,总之死罪先记着,
等待日后樊一极你立下军功,再功过相抵。」

  他此话一落,四周人俱都松了一口气,看向杨宗志的目光,带着一些别样的
感激。

  樊一极从地上咬牙跳起来道:「杨大人,许大人,樊一极烂命一条,既然你
们留我不杀,樊一极愿意单人匹马在此等着,今夜过后,蛮子兵势必快速追击而
来,我留在此地,想尽办法阻他们一阻,总之杀掉一个够本,多杀一个赚一个,
你们快快回幽州城去吧,向范蕲大人请命,求他再募新军啊!」……

  人在外地出差,今天刚下火车,这是在火车上用笔记本电池码的一章,预报:
今晚估计有两章,给大家补上。

  ps:北方真他娘的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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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542章蹊径之一

  大败之后,双方又在平州和新野两次交火,固摄挟绵州大胜之余威,带领九
万多四国兵杀得联军人仰马翻,这时候联军将领们意识到局势的迫切性,人人争
先恐后的上阵杀敌,但无奈绵州之战,败的太过厉害,造成兵马粮草尽失,想要
鼓足余勇的扭转颓势,便如同撼山一般的艰难。

  联军一边抵抗,一边匆匆向南方退去,第三天夜里驻扎在怀州城外,天空有
星夜朗朗,军营内却只有哀哀的叹息声,马匹大多丢失了,众人徒步而行,走的
本就很慢,再加上怀州多山道,颇为险峻,大家害怕惊动蛮子的斥候,连灯火都
不敢点燃,伏在山坡上,趴了整整一片。

  渐渐的,天空又下起大雪来,这是今年的第三场大雪,入冬之后,北郡每过
十几天,便会有一场漫天大雪降下,山坡上的积雪还未化掉,又被覆盖了新的厚
厚一层,将士们躺在山坡上,无法生火取暖,浑身上下的骨头仿佛裂开似地,不
一会……便沉沉的昏睡过去。

  杨宗志和李十二娘,朱晃等人去查看了军营,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人员又
少了许多,两日来,联军一溃千里,人数由最初的六七万人,变成了三万多,到
了此刻……却只剩下了两万不到。

  走回山头上,朱晃怒道:「打来打去,最后……还是只剩下我们义军开始筹
措的那些人,官兵们……要么战死了,要么逃得没了踪影,现在竟然留下几百不
到。」

  杨宗志抬头看了看月色,轻九轻的叹了口气,道:「怪不得他们的。」

  这两日,没有吃的,大家便只能挖些草根和苦菜度日,冬季本就不是枝叶茂
盛的季节,就连草根苦菜都少之又少,大家裹不饱肚子,又哪有心思去打仗呢。

  再加上固摄气焰嚣张,一门心思的想要将联军打垮,所以压根不给他们喘息
之机,一面派人收归北方的三座城市,一面又号召大军穷追猛赶,到了第三日,
大家终是无力为继了。

  杨宗志静默片刻,忽然自责的说道:「其实也怪我,我的性子里最大的问题
就是冲动,三天前看到联军处于劣势,所以忍不住便想用巧计搏一搏,巧计得逞
的话,自然能一举扭转败势,可惜计谋败露,反被固摄所利用,双方正面相交,
我们……总是难以讨好的。」

  李十二娘惴惴不安的站在杨宗志身侧,闻言抬头盯着他的脸颊,月光下泛起
淡淡的余晖,李十二娘娇声道:「公子……咱们还没败呢,只要许大人赶回幽州
城,向范蕲大人奏请之后,范大人再度发兵过来,咱们便能和蛮子大战一场,谁
生谁死殊难预料呀。」

  杨宗志听的哑然一笑,范大人又哪里还有兵,这五万人马,还是北郡十三城
死命凑起来的,打光了这些人,范大人也成了孤家寡人了。呼铁的八万大军被仁
宗调走后,北郡兵力的空虚实在是难以想象的,连续三场大战,固摄损兵不足一
万,想要再凑足八九万人与固摄抗衡,又谈何容易。

  他嘴角奚然一笑,暗想自己不败的战史总算是到了尽头,西门松在罗天教听
说之后,说不定会如何得意的哈哈大笑,普天下人都等着看他杨宗志的笑话,这
一回……也让大家亲眼见见,从未言败的少年将军,败在了仇敌的手里。

  心中如是一想,低头看下去,见到李十二娘亮晶晶的秀眸紧紧的凝视着自己,
那目光中射出来的,没有丝毫的惋惜和颓丧,反而充满了滔滔的崇拜和战意,杨
宗志心头一动,丧气话便忍住没有说出口,而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李十二娘娇婉的道:「公子……咱们义军原本也就只有两万人马,那个时候
与蛮子作战,我们也从未怕过他们,现在就算回到了起点上,十二娘相信……十
二娘相信,你一定也不会让我们失望。」

  李十二娘话一出口,脸蛋上幽幽的红了一团,倒不是娇羞无力,反而是激动
的难以自制,一边说话,一边还伸出小手儿拿住了杨宗志的大手,那小手儿一股
暖意透出,带着决绝的执拗味道。

  朱晃在身后看得清楚,忍不住转回头去,呵呵笑道:「你们说话,我去给杨
兄弟找些吃的来。」

  说完话头也不回的下了山头。

  杨宗志和李十二娘并肩站在山尖上,寒风习习,落雪在他们的刘海和发梢上
染了一片晶莹的晕白,杨宗志回头看了李十二娘一眼,心头不禁感动融融,随着
那紧握的小手儿上传来的热度,让他心结大开。

  他忍不住将这两只小手儿握得紧紧的,甚至李十二娘都感觉有些生疼的发麻,
心头却是甜丝丝的,杨宗志笑道:「李姑娘,你过去听人说了我不少事情,却没
想到……我也有这般落魄的一刻吧。」

  李十二娘清亮的双眸定定的看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杨宗志又道:「其实我过去已经败过一次了,上一回凤凰城大战,我中了固
摄和秀凤的诱敌之计,致使七万大军无一人生还,皇上不愿提起这件事,所以诰
命天下时,只说我凯旋而归,无意间为我遮了丑,这些你过去定然没有听说过吧。」

  李十二娘听得心头一酸,猛地扑进他的怀中,拼命摇头道:「公子你不会败
的,你……你不会的,你还记得十二娘在聚义楼上给你敬酒么……」

  她说着话,忽然又抬起小脑袋来,一脸都写满执拗无悔,双手高高举起,作
了个敬酒的妩媚姿势,一字一句的道:「十二娘给你敬酒,祝公子你旗开得胜,
永……世……不……败!」

  话还未说完,两行剔透的珠泪顺着香腮淌落下地,落在杨宗志的手心中,留
下一串串余香不去的柔暖,杨宗志不禁咧嘴哈哈一笑,抬起手来,将她滚烫的珠
泪吮入唇中,啧啧尝了一口,然后一低头,将李十二娘红热的红唇含在嘴中,滋
滋有味的品咂起来。

  李十二娘的双眸瞪得大大的,如同一对亮晶晶的灯笼,英气的小脸上惊讶未
去,小嘴却是下意识的撅起来,任由他的大嘴含住,舌尖窜入嘴中,来回的扫荡
了一遍。

  只这一遍,就叫李十二娘身子酥软如棉,她轻轻的嘤咛一声,反而大着胆子
将杨宗志的脑袋抱入怀中,小嘴一张一合的凑了上去,月影照过深沟,在他们的
脚边留下一个长长地倒影,直达沟谷尽处,两人的影子合在一起,嘴角却是一分
一阖,留下一串长长的丝液,缓缓滴落下去。

  「嗯……公子。」

  李十二娘双眸紧闭,缓缓梦呓道:「十二娘喜欢你,不是因为你从未败过,
而是……而是喜欢上了你这个人,你大胜也好,大败也罢,十二娘都会一辈子追
随你,作你身边的亲卫,让你忘忧解乏,我不敢奢望……不敢奢望自己好像筠儿
姐姐她们那样,被你娶过门,但是只要你不赶我走,十二娘便什么都心满意足了。」

  杨宗志无声的笑了笑,这位英气出众,却又姿色非凡的小姑娘心思,他难道
还看不懂么,过去不愿意提,只不过害怕她将自己看的太过神化,见到自己有起
有落之后,不免心底里会有些失望,方才李十二娘敬酒那一刻,那眼神中的坚定,
那一脸俏媚的春色,让杨宗志的心头不禁抽痛起来了。

  想过去几个月前,洛都城内有一位千金公主,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何尝不也是
带足了崇拜和自豪,现下……她该要失望透顶了吧,被许下的未婚夫婿,是一个
遭万人唾骂的反贼,再也不是那个军功赫赫,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她的失望又有
多重,幸好两人的婚事并未办成,生米未能煮成熟饭,要不然,鸾凤公主会何等
的怨恨自己呢。

  心思从虞凤身上剥离出来,低头一看,李十二娘娇躯轻颤,依然紧紧的闭着
秀眸,满面荡起了绯红的晕光,仿佛是被冷风吹的冷了,浑身扑簌簌的发着抖,
又仿佛是热的大汗淋漓,额头上泛起了一阵细密的汗珠,看着娇艳异常。

  杨宗志逐渐放开心思,将李十二娘又死命的搂紧怀中,也不去管这到底是那
剑舞出尘的小丫头,还是那哀怨公主的化身,正要放开心思作坏,忽然山坡底下
传来朱晃的叫声:「杨兄弟,快下来用饭啦。」……

  固摄命人驻扎在平州城北五十多里,城内燃满了篝火熊熊,固摄在大帐中自
斟自饮,过了一会,阔鲁索大步走进来,抚胸拜礼道:「大王子,你叫属下?」

  「嗯……」

  固摄将手中的酒杯一扔,站起身来把住阔鲁索宽广的双臂,将他拉到自己身
边,亲热的道:「来……坐!」

  阔鲁索面色稍稍迟疑,想不通固摄命人传召自己所为何事,但觉固摄此刻说
不出的平易近人,却是过去从未见到过,他的身子屹立不动,讷讷的道:「这…
…」

  「本王叫你坐,你便坐下!」

  固摄哈哈一笑,强行拉着阔鲁索坐在自己的宝座上,两人手臂相接,固摄拿
过一杯奶酒,递到阔鲁索的面前,又道:「喝喝本王的奶酒吧。」

  阔鲁索听得面色一惊,赶紧站起身来,欠身道:「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北方四国等级森严,下面卫将……是万万和王族争酒的,喝下王族杯中之酒,
那更是想也不敢深想,阔鲁索谨记着哥舒尔特的下场,害怕固摄喜怒无常,翻脸
不认人,因此急忙站起来请罪。

  固摄诶的一声,拉扯着阔鲁索再度入座,将铜皿酒杯塞入他的手中,笑道:
「本王叫你喝,你怕个什么?」

  稍稍顿了一下,又道:「哎……咱们这次出师,带来的五员猛将,只剩下你
阔鲁索一人留有命在,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阔鲁索满面皱巴巴的端着奶酒,听了这话忍不住身子一颤,酒水泼洒了一地,
他结结巴巴的道:「属下……属下……」

  固摄道:「丹奇和弼劳奇有勇无谋,空有一身驯马宰人的好本领,却从不知
随时用用脑子,达尔木和哥舒尔特的脑子倒是好使,可惜一个武力孱弱,另一个
却是整天转动花花肠子,不将脑子用在攻敌的正事上,唯有你……阔鲁索将军,
才是智勇双全,忠心耿耿之辈,那天绵州城之战,要不是你只身摆脱围困,将大
军稳定下来,咱们说不定就要大败一场了。」

  固摄叹息一声,接着道:「那姓杨的奸猾无比,连本王都险些上了他的恶当,
还好身边有阔鲁索将军你辅佐,绵州城大胜,你当记首功一件,这几天我没有宣
布出来,主要是追击南人的战事吃紧,一旦过了这一阵,本王便为你请功,封赏
你牛羊一万,奴仆五千人,你看可好?」

  阔鲁索受宠若惊的起立抱胸道:「大王子……这,这太多了,这太多了。」

  「诶……」

  固摄大手一挥,豪迈的道:「这算得了什么,等咱们打下南人的都城,里面
的金银财宝数不胜数,随便一个侯爷府上的家眷私藏都不会少于我们一个部落,
赏赐你……那是你应得的,阔鲁索啊……本王还仰仗着你给我带兵冲锋啊,从明
日起,军权便交给你阔鲁索指挥,本王总算找到一个可以放心交托之人啦。」

  固摄言罢,抬头哈哈大笑起来,熊熊篝火照在他的面罩上,泛起刺眼的光芒,
阔鲁索的双眼眯住,竟不敢与其对视,垂下头颅时,眼神中闪过一道狠厉的寒芒,
这时外面飞快的跑进来一个亲卫,凑到固摄的耳边咕咕低语了几句。

  固摄听得一惊,顿时止住大笑,骇然道:「什么……受了重伤了,他……他
现下人在哪里?」

  阔鲁索垂眉,目不斜视,耳边隐约听见那亲卫说起什么「殿下……」

  他收敛面容,躬身道:「大王子若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属下便先告退了。」

  固摄闻言道:「慢着,你就在这里别走,本王对你推心置腹,万事都不会瞒
着你。」

  转头又问那亲卫:「他现在人在何处?」

  亲卫慌张道:「殿下已经回营了,如今正在帐中将养,听说他吐了不少血,
将衣襟都濡湿浸透了,小人亲眼看见,作不得假。」

  固摄面上的震惊一闪而逝,迟滞半晌,才缓缓问道:「那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此行目的达成了么?」

  亲卫道:「殿下回来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小人不敢上前去问。」

  固摄的脸色漠然转冷,哼哼冷笑道:「好个扎西哈多,本王交给你这么一点
事情,你居然都办不好,还有什么出息,你们室韦国的养赞王便收留你这样的义
子,嘿嘿……被人打伤了逃回来,连床都下不了,师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他稍稍凝想片刻,对那亲卫下令道:「算了,不去管他,也不许给他送药,
我倒要看看,幽州城那姓杨的几个家眷,真有这么厉害的么?阔鲁索将军,从明
日起,我们径直挥师向南,直捣幽州古城,一举夺下整个北郡。」

  阔鲁索豪迈抱胸道:「是,属下遵命!」……

  许冲和詹伟达赶到幽州时,天色正好大亮,清晨的街院中到处都是打扫拾掇
的下人,许冲拦住一个,问话道:「范大人起床没有?」

  那下人抬头一看,见到两个风尘仆仆的汉子拦在面前,脸上都是熏黑,瞧了
好一会,才认出许冲的样貌,慌忙回话道:「在的,大人在书园里喝茶摆棋呢。」

  许冲嘿的一声,暗想:「范大人倒是好兴致啊。」

  素闻范蕲乃是文官出身,爱喝一口陈年的旧茶,又爱好与人对子博弈,可是
眼下兵荒马乱的,范蕲却是兴致不减,大清早的一起来,便独自在院中喝茶下棋,
过的和往日无异啊。

  他和詹伟达互相对视一眼,俱都看出对方的窘态,无奈下只得在院中打理打
理官服,用手梳理一番潦草的乱发,前脚接后脚的走进院中,范蕲的官邸深如海,
穿过四五个门廊,还未走到尽头,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个水榭旁,见到四周燃了
熏香,这里果然是个清静的好所在,无人敢在此地发出一点声息,下人们经过时,
都会放低脚步,脚尖着地,猫着腰,害怕自己稍有不慎,打扰了这天地合一的静
谧。

  水榭的正中央,坐着一位便服在身的老者,一边手抚长须,一边注目看着石
桌上的棋盘,走几步,口中滋滋有味,便拿起桌边的茶盏喝上几口,悠哉仿佛神
仙。

  许冲眉头一皱,按着腰间的钢刀快步走过去,来到范蕲的身边站定,弓腰小
声唤道:「范大人……范大人……」

  范蕲置若罔闻,兀自还沉浸在棋盘之乐中,许冲无奈,只得重重咳嗽一声,
大声叫道:「范大人!」

  范蕲吓了一跳,手中的黑子叮咚落了地,茫茫然睁开老眼,捧着心口道:
「哦……许统领,你干嘛叫什么大声啊。」

  许冲苦笑几下,低头道:「下官回来了……」

  话还未说完,范蕲又低着头看着棋盘,一边归置黑白棋子道:「嗯……北方
的蛮子都打退了吗,蛮子死伤多少,捉住固摄了没有?」

  许冲和詹伟达听得一呆,这范大人开口便问,人家死伤多少,有没有全军覆
没,偏偏不来问,自己人死伤多少,有没有损伤筋骨,可见在他心目中,军功比
这些人的性命更加重要,许冲犹豫道:「这个……这个……」

  「这个什么?」

  范蕲抬头,瞪着眼道:「那大反贼没有提什么无理要求吧,还是他自持劳苦
功高,不愿意与你们通力合作?」

  「这倒没有……」

  许冲讪讪的一笑,咬牙道:「不过……不过我们……」

  「不过什么呀!」

  范蕲着了急,催问道:「你倒是说话呀!」

  许冲道:「不过我们的大军被蛮子打败了,蛮子没有赶走,反而是我们逃命
回来,现下是来向大人求救的。」

  范蕲听得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悲呼道:「都……都打光了,一个……
都没剩下?」

  转头怒问詹伟达:「还不是你的好主意,说什么将军队交给那反贼带领,可
保万无一失,你说说……现在又该怎么办?」

  詹伟达讪笑道:「其实这场大败也不能怪罪于他,当然更不能怪到我们头上,
只能说天意如此,世人难以扭转,我们眼见着就要大功告成之极,谁知道出了乱
子,被蛮子趁势将我军攻破。」

  「狡言强辩!」

  范蕲沾着茶叶的唾沫星子飞到了詹伟达的黑脸上,翻着白眼怒斥道:「怪不
了他,怪不了你们,那……难道还都怪在本官头上不成?」

  许冲慌忙摆手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大人英明神武,万万不会犯下过
错的。」

  范蕲宁息半晌,闭目问道:「你们说吧,还有什么补救法子?」

  许冲回头和詹伟达互看一眼,弓腰道:「我们的大军虽然折损了,但是士气
犹在,前方的将领们不愿撤退,所以嘛……派下官回来跟大人说一声,望大人能
再派援兵,和蛮子重新一战!」

  「还战?」

  范蕲的眼珠子翻到了头顶上,双手一摊,没好气的呻吟道:「再战哪里还有
兵甲,本官唯一能派出的士卒,就这些了,你们都折腾光了,还好意思来找本官
伸手?」

  许冲笑呵呵的搓拳道:「还有的,还有的,虽然兵营空虚,但是咱们北郡还
有几十上百万的子民呀,只要范大人一声告令示下,强征悍勇的民夫入伍,咱们
便有一战的资本。」

  范蕲默默思忖良久,又抬头扫了许冲,詹伟达一番,淡淡的道:「好吧,此
事容本官慎重考虑一下,你们还是赶到前方去吧,务必要拖住蛮子,给本官多争
取一些时间。」

  许冲和詹伟达喜形于色的抱拳道:「是,下官遵命!」

  说完话并肩向外院走去,范蕲目光冷冷的盯着他们的背影,暗暗讥笑:「这
些武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看来都是信不得的,本官要保住官位和领地,
看来只能另谋蹊径啊。」……

            正文第543章蹊径之二

  第二日起,蛮子兵攻击越来越烈,两万联军粮草阵营不足,只能仓皇逃窜,
过了平州和月州后,高高的燕山历历在望,燕山北端的下面,便是浩瀚的,被称
为北郡第一城的幽州。

  杨宗志等人在半道上会合了许冲,詹伟达,听说了范蕲大人再增新兵的许诺,
不由得心头稍稍松了口气,再这么打下去,不但难以攥取北蛮强盛的风头,甚至
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从这日开始,逃走的士兵和将领倒是几乎没有了,可是众人又疲又乏,连日
来吃的不够,休息的不好,正是要找个地方整顿一番,方能重整旗鼓,否则的话,
蛮子兵穷追不舍,迟早要落得一败涂地的噩运。

  因此杨宗志发下号令,命大军稍事休整,便又再度匆匆起行,径直赶往幽州
城,寄望着在城内补给上粮草和军需,会合新兵守城再战。

  晌午在山道上吃了一些干菜,拖着沉重的步伐,大军又向南穿山越岭,来到
幽州城下时,天色已近黄昏,众人抬头一看,幽州城高高的城门紧闭,四下见不
到一个人影子,显得如此荒凉。

  许冲奇怪道:「闭门作甚么帮,还不到夜时啊。」

  他当先走到城门下,对着城头大喊道:「打开城门……快快放我们进去。」

  城楼上冒出一个守军的脑袋,扯着嗓子对下面回道:「范大人有命,自即日
起关闭城门,不得放任何人进出。」

  许冲气得冒了烟,跳着脚大骂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我是统领卫将
许冲,你再不开门,小心我进城来拧断你的脑袋。」

  许冲自思在幽州城为将一年有余,守城兵上上下下定然不会陌生,他一边气
怒的喊话,一边扯下头上的银盔,将脑袋扬的高高的,趁着天色未黑,生怕人家
看不见。

  守城兵视若未见,继续说道:「许大人,小人认得是你,但是范大人有言在
先,说我们谁放人进来,日后必定军法处置,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呀。」

  「什么?」

  许冲听得又惊又怒,「任何人,难道其中也包括我许冲在内,范大人可是亲
口对我说过,让我们回转前线,支撑个一两天,他便会派援军接应,现在两天过
了,援军一个子都没看到,范大人难道还不许我们入城不可?」

  守城兵将脑袋缩回去,过了一会又重新伸出来,回话道:「这小人就不知了,
小人只懂得依照命令行事,别的……许大人就要去找范大人问问了呀。」

  「我问你他娘的!」

  许冲禁不住破口大骂,听了手下答话后,不由勃然大怒,他现在连城门都进
不了,怎么去找范蕲大人相问啊,守城兵这么说,分明是在推卸责任而已。

  低头一看,杨宗志等人脸上个个都有疲色,还有不少人负了轻伤,再不医治
的话,说不定小病要变成大碍,许冲结结巴巴的对杨宗志道:「杨壮士,你看这
个……这个……」

  杨宗志蹙眉道:「许大人,范大人果真对你说了,让我们放宽心,援军立时
可到吗?」

  许冲微微一愣,援军立即可到,这话范蕲倒是没说过的,他只说让许冲先回
前线,拖延个几日功夫,好为他争取时间,筹集到更多的新军,许冲为了宽大家
的心,将这话改成了另一个样子,这会子……却不得不露出原形了。

  抬头见那士兵回过话后,又躲到城墙后不见人影,许冲恼恨异常,咬牙道:
「定是这不开眼的臭小子误传上谕,自作主张,范大人对我等拍了,说只要宽限
两日,他便能筹措到新军,眼下两日还未过完,要不……我们再等一等?」

  「等?如何个等法?」

  看着伤痕累累的联军众人,杨宗志忽然心头一跳,一个念头窜出来道:「莫
非……范蕲是反悔了不成?」

  要不然的话,他怎么会关上城门,下令不让联军入内?

  但是……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蛮子紧随在身后,最迟明早便能赶
到幽州,这幽州城的安防尚且要靠联军把守,难道范蕲认为凭几十个守将,便能
将幽州城护得滴水不漏的么,还是说他另有筹谋打算。

  杨宗志的心底藏满了疑问,樊一极和一干将领们哪里受得了这般怠慢,一个
个站在城门下大声叫骂,但是任由他们喊破了嗓子,城楼上也无人支应,只有暮
色黄昏变成愈发暗淡,星空开始在天边浮现,联军无奈,只能在城下驻扎,草草
的用过仅剩的干菜,便各自分头睡下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杨宗志忽然惊醒过来,越想越觉得这事情不对劲,他强自
支撑起疲累的身体,独步走到城楼下徘徊,一会心想:「范大人到底做的什么打
算呢?」

  从许冲等人派兵合纵那一刻起,他便觉得事情不同寻常,依照常理,官员们
是不屑于和反贼扯上干系的,况且官员手中兵多将广,就算没有名望够高的大将,
但是这将兵源交到反贼手中,日后的乌纱帽又怎能保得住?

  按照许冲所说,范蕲是一个为名造福的好官,心系天下黎民百姓,那他今日
就该延城相迎才对,更没有道理放着手下人不管,他如果担心蛮子兵勇攻城,无
论如何也不会像今晚这般作为,他的行事中充满了矛盾,任由杨宗志想破了脑袋,
也想不出事情的源本。

  他背着手走到城楼下,不禁想起一年前望月城外的那一幕,白衣翩翩的赛凤
闭着眼,从城楼上一跳而下,杨宗志心头一动,回营取了一根长长的绳索和铁爪
过来,用绳索将铁爪捆缚住,围着胳膊盘了几圈,再用力将铁爪飞掷上去。

  铁爪叮的一声,勾在了城楼外侧,杨宗志运足轻功,飞身向上跳去,幽州城
高百尺,平日里就算猿猴也难以攀爬的上,他依靠铁爪和绳索的力道,在空中接
力换力,如此往复三四次,终于爬到了铁爪的位置,右脚在铁爪上一踩,身子提
纵而起,堪堪来到城楼边。

  杨宗志伸手一捉,冰凉的城墙滑不离手,上面落满了白雪和青苔,身子又再
度向下坠落,这时候他拿起另一只手上的绳索,飞舞几圈缠在了城墙石壁上,疾
速下坠的身体才猛地止住,低头一看,城下一片漆黑的深渊,真个要这么掉下去,
便是铁人也要摔碎了,心下不免有些后怕,又带些侥幸。

  换了好几口粗气后,这才顺着绳索向上攀爬,来到城墙边一跳而起,见到城
楼上没有任何守兵,四处黑漆漆的不见人影,他顺着青石板的楼道走下来,径自
向知事大人的官邸走去。

  官邸坐落在城东,他过去便打听的清清楚楚,只不过从未想着去拜会过,因
此匆匆过了几趟,此时街上行人稀少,他沿着长街一路向东,抬头见到聚义楼中
灯火未灭,心头不禁有些缠绵的惊讶。

  楼外的窗户上人影重叠,看来那些小丫头们似乎还没睡下,或许正等着他凯
旋归来的消息,人人心头不安,因此便连睡意也浅了。杨宗志强行按捺住回去探
望一下的心思,暗忖此刻还是大事要紧,一日不弄清范蕲是怎么想的,总是一个
纠结不去的心病,现下联军到了败无可败的地步,再有任何闪失,都是全军覆没
的危境。

  找到知事官邸后,顺着墙根攀爬过去,见到府内人似乎大多都睡下了,过道
上还有一些灯笼照亮,四处不见人影,他沿着小径般的回廊向内走,见到这知事
府修的颇为壮观,洛都城有不少的贵人府,气派也不过就是这样,心想:「看来
这范蕲过的可不朴素啊,甚至极为奢华。」

  丞相卢圭的府邸他也曾去过,卢伯伯的宅院虽大,可却没有眼前这般豪华,
卢圭是天下有名的清官贤臣,又位居极品,家中的府库私藏,甚至还比不过这一
朝封疆大吏的豪园,杨宗志奚然一笑,心下便有些开始转冷。

  碎步入内,一路上不见守夜之人,此刻还不到一更天,院内的深处灯火通明,
一个宽大的豪宅中射出烛光,隔着门窗,可以看见有人在里面走动,杨宗志心头
一跳,蹑手蹑脚的凑了过去,走到花簇下,隔着门窗的缝隙一看,里面坐着一个
老者,身前的空地上站了一个壮年汉子。

  那老者伏案疾书,时而又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走几步,便又坐在案前凝神下
笔,过了一会,那壮汉恭敬的道:「大人,天色晚了,小的看,您还是迟些时候
再想想该怎么措辞吧。」

  那大人唉声叹气了几句,没精打采的道:「哪里还有时间等啊,许冲他们回
来了,四国大军必然随后就到,再不想该怎么跟人家说,就什么都晚啦!」

  杨宗志听到他们对话,不禁心头一动,暗想:「这大人……莫非就是范蕲本
人?」

  久闻范蕲大名,却从未有缘见过,这位大人隐在宅内,平时极少出门,他仔
细向那老者打量过去,见到他年约六十岁,发鬓斑白,精神倒还矍铄,只不过眼
下愁眉不展,看着带了一丝病态,心想看他年纪,或许便不会有错的了。

  范蕲踌躇道:「当今已是乱世,中原二王争霸之战,在洛都城外轰轰烈烈的
打响,三殿下原本势如破竹,可打到洛都城,便再也难以寸进了,洛都虽岌岌可
危,但是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打下来的,哎……这可苦了我们这些北地的老家伙哟,
国无君主,天无宁日,四国又率众来攻,我们可怎么办呢。」

  杨宗志听了这话,心头一惊,暗想:「原来三皇子和鲜于无忌已经攻打到洛
都城外了。」

  前几日听闻狄野县失守,十万反军扑到了丁山镇,没想到这么快,便又直接
打到了洛都,看来三皇子的反军气盛的紧啊。

  联系到范蕲口中所言,杨宗志才明白他心底的忧虑,中原战事如火如荼,无
论是哪一方,也没有余暇顾及到北郡的战乱,能否将蛮子阻挡在阴山外,一切只
能靠北郡官员和百姓自己筹谋,国无君主,就好像军中没有大将一样,迟早是要
生乱子的,范蕲经历内忧外患,实在是心头饱受煎熬。

  那壮汉劝慰道:「大人,既然我们的人打不过蛮子,小的看,您的打算也是
可行的,给突厥大王子固摄去一封信,信中便说愿意对他俯首称臣,等他大军到
来之时,我们开门相迎,以示诚意,只要他保证大人的爵位不变,俸禄不少,咱
们将北郡交到他手中也是可以的,哎……我看南朝江山气势也尽了,四国出兵之
时,中原正在自相残杀,等到大王子的铁骑开过黄河,说不定皇上和三殿下正好
你死我活,这不……刚好让固摄捡了个大便宜不是么?」

  杨宗志听到这里,心头不由大怒,暗恨:「怎么……这范蕲是想投敌了不成?」

  转头一想,不禁又有些恍然:「范蕲听闻许冲带回噩耗后,自然是心头绝望
了。」

  对朝廷绝望,又对北郡的守军绝望,因此今夜才会闭门不让联军入城。

  他呸的一声,暗地怒骂道:「狗官,竟然要作卖国贼,枉费我们这些人在前
方出生入死。」

  前面看着范蕲时,倒还觉得他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此刻再见,却觉得他说不
出的令人厌恶,便想要跳进窗户去,一人一刀将他们二人结果了。

  正在这时,范蕲悲叹道:「哎……若不是的确没有法子,谁愿去作一个被千
夫所指的逆臣呢,皇上管不了北郡,我们又自救不成,难道要让这北郡都被蛮子
铁骑踏遍吗,听说蛮子攻打望月城时,不惜将城墙都炸掉了,杀光了城内的百姓,
绵州的姚健大人,此刻也投靠了固摄,我们幽州……又怎能幸免于难呀,为了百
姓免遭荼毒,我……我……」

  杨宗志不禁心头阵阵冷笑,这范蕲贪生怕死,倒是很会给自己找借口,若是
人人都像他这样,毫无骨气和气节,蛮子大军数十年前,便将中原侵占了,哪里
会留下那么多可歌可泣的战史来,他的牙关一咬,就想冲进府中杀人,临了心头
猛地自省,暗念:「我杀了他,无人为我作证,我……我便真的成了一个反贼了。」

  外人不知道范蕲意图投靠蛮子,只以为他杨宗志蓄意而为,他虽然名为反贼,
却时时刻刻都想着给自己洗刷冤名,人家怎么想他管不到,但是他绝不能自暴自
弃,真的去作一个名副其实的反贼,这样的话,爹娘十来年的教诲,便要尽数化
作东流水。

  此刻他心中天人交战,一会害怕杀了范蕲,有口难辩,一会又担心任由范蕲
和固摄串谋,最后致使北郡败在他们手中,最终咬了咬牙,大踏步向外走去,暗
想:「就算他们密谋又怕什么,此刻我已知道范蕲的打算,堂堂正正的,也不会
让他将北郡交给固摄。」

  出门后沿街向西,北风吹乱他的发梢,心头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全身凉到了
脚底,他一心护卫的,便是这样的父母官,这等恬不知耻的,将自己的官帽放的
比天下人的骂名还重要的政客,前方战死了数万将士,如果得知他们的大人,正
在房中密谋把江山交给外人手中,又会如何的士气低落。

  途径聚义楼时,终是忍不住心中的切切思念,转头向楼上走去,来到三楼上,
听到楼中传来热烈的说话声,似乎还能听见婷姨那媚到骨子里的软软娇语,杨宗
志的心情一松,身子也软绵绵的靠倒下来,凑在房门边叮咚一声轻响。

  门内有人警惕的大喝道:「什么人?」

  人影一闪而至,飞快的将房门打开,屋内的暖光刺眼的紧,杨宗志下意识闭
上双眸,耳听着面前又惊又喜的唤道:「九……九弟!」……

  不行了,太累,写不下去了,勉强完成任务吧,明天又要上火车,更新不能
保证。

            正文第544章蹊径之三

  杨宗志听到这声音热切中带满喜意,颇为耳熟,茫茫然的睁开眼睛一看,双
眸逆视烛光,隐约瞧见一个身穿青紫色道袍,满面敦厚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双
目炯炯放亮,却正是武当派的首座弟子天丰。

  杨宗志脸上微微一楞,开口道:「天……天丰师兄。」

  「咯咯……」

  天丰的背后传来一个荡人心魄的腻笑声,商怡婷脚步急急的凑过来,看清楚
来人果真是杨宗志,心下不禁又喜又酸,弯弯的媚眼微微潮红着,亲昵的启唇唤
道:「还站在门口作甚么,快……快进来吧,傻家伙!」

  杨宗志诶的一声,一时弄不清楚眼前的境况,只得点点头,跟着他们入了门
房,进门一看,不但天丰在,慧敦禅师也在,筠儿和紫儿她们紧张切切的盯着门
口,显然是听说到自己回来了。

  他微微一笑,对慧敦抱拳招呼道:「大师也来了。」

  索紫儿娇吟一声,飞快的扑进他怀中,轻泣道:「终于回来了哩,终于回来
了哩,哥哥呀,你再不回来,我们一家子都快担心死呢。」

  杨宗志心头一柔,宠溺的拍呼了拍她洁白无瑕的小脸蛋,笑道:「担心什么,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好啦……好啦,他们大男子家的有事儿要商量,咱们也进去早些休息了吧,
睡得太晚,可是会很差的哟,嘻嘻……」

  商怡婷首先开口发了话,然后妖媚的打了个哈欠,带着一群小丫头向内房走
去,索紫儿也点点头,返身跟了上去。

  来到内房的暗室门口,商怡婷倏地转回头来,弯弯的媚眼亮亮的盯着杨宗志,
对他招手道:「志儿,你……你先过来,婷姨有几句话要对你说说。」

  杨宗志方自想要和天丰慧敦叙叙话,听了背后酥脆入骨的呼唤,只得歉然一
笑,然后转回头去应了一声,走到内房的门边,商怡婷嫩白的小手儿一拉,便将
他拉到的门内的暗处,杨宗志转头一看,一群小丫头们都还等在这里。

  「怎么了……」

  杨宗志嘻嘻一笑,感觉到大家一齐盯着自己,有些严阵以待的意味。

  商怡婷妖媚的白了他一眼,恨声道:「哼……一点也不解风情的笨家伙,你
不知道大家等你多么辛苦么,担心害怕的整晚睡不着觉,回来了……也不和大家
叙叙话,偏要去陪着外人。」

  杨宗志听的不禁气结,似乎让他陪着天丰等人说话,这原本就是这美姨娘的
提议吧,况且他肚子里有不少的疑问还要对天丰说,自然想不到其他的方面。

  这会子还没等他反驳出声,筠儿便不依的凑上来,搂着他的脖子道:「就是
呢,坏大哥,你这么多天没见人家,都不想的么?」

  这丫头随着日渐长成,美貌的难以用语言形容,语气也愈发的娇嫩,声音悦
耳动听,任何英雄豪杰听了,不禁都会为之气短,杨宗志叹了口气,正待温柔说
话,忽然筠儿高高的踮起足尖,小嘴中娇吟一声,甜腻的香风涌动着,和他对吻
到了一起。

  身后站着好几个小姑娘,一个个满脸羡慕的腻色,只见到筠儿的小腰在杨宗
志怀中轻扭,瑶鼻中嗯嗯有声,吻得似乎是忘情了。便连商怡婷忍不住都红透了
小脸,暗暗幽啐:「呸……坏家伙,死妮子,这么大胆的呀。」

  嘴角虽这么轻骂,实则豪耸怒突的身子骨软了一片,别人不知道她的情形,
可她自己却是心知肚明,自打和杨宗志有了数度之亲后,她便深深的恋上了这种
酣畅淋漓的醉人感觉,她的年纪比别人大了十来岁,正是那种媚火旺盛的时刻,
平时要在大家面前装得清淡无碍,可想而知她会有多么的辛苦。

  「吟……」

  筠儿快慰十足的叹了一声,放开杨宗志娇笑道:「放过你吧,大哥,筠儿不
能总是霸着你的。」

  说完冲他舔了舔湿淋淋的绯唇,眨了眨大大的杏眼,扭着细腰向门内走去了。

  索紫儿飞快的跳进杨宗志怀中,娇昵的呻吟道:「到我哩……」

  话甚至还未说完,小嘴便飞快的堵住了杨宗志的大嘴,杨宗志只觉得嘴中蓦
地一甜,一时也分不清楚,这到底是筠儿留下的余味,还是紫儿这小丫头的干邑
气息,当下也不管这么多,掳住她柔软的小舌尖,便吸了起来。

  这般稍过一会,索紫儿咯咯一笑,用一对日渐的在他怀中摩挲了几记,然后
朝他回眸抛了好几个媚眼,这才咯咯促狭一笑,跟着跑了回去。

  「那么下一个是谁……」

  杨宗志干脆大手摊开,首先发声来问,剩下几个都是脸子薄的小丫头,大家
红着小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费幼梅首先站出来,笑吟吟的背着小手儿,
走到杨宗志的面前站定。

  杨宗志摊手便要将她窈窕的娇躯搂入怀中,费幼梅伸手一推,腻声道:「大
哥等等……」

  说着将他的双手好好的垂放下来,然后用小手儿捧起他的脸颊,踮高脚尖香
吻了上去,俗话说二八佳人体如酥,这丫头正当青春年纪,又长的如此美艳,主
动献上甜吻,又如何能让人不砰砰心动。

  杨宗志嘿嘿一笑,大嘴稍稍张开,便要将这小丫头香喷喷的红唇含住,费幼
梅微微向后一缩,偏就不让他得逞,然后当着大家的面,缓缓吐出自己猩红色的
小嫩舌,将自己晶莹剔透的缠液,一缕缕,一股股的渡入大哥的嘴中,任由他可
以恣意品尝,口中啧啧几声,挂在唇边依然余味无穷。

  费幼梅直到这一口香气尽了,才放下脚尖,呼呼娇喘几声,低着头向内跑去,
杨宗志看着她离去时剧烈摆动的细腰美臀,不禁哈哈一笑,「这倒有意思了。」

  这些小丫头们初时可以说是为了慰藉相思之苦,到这会子,似乎有些争奇斗
艳的念头了。

  费幼梅刚刚跑进门内,唐小婕便跟着站了出来,她的双眼红彤彤的,可以看
出方才激动过度,她低垂着小脑袋,缓缓移动莲步,期期艾艾的走到杨宗志身前
站定,然后悄然道:「你……你把眼睛闭上,还有……你……你不许这样坏坏的
笑。」

  杨宗志唔的一声,急忙强自忍住嘴角笑意外露,他心知婕儿的脸皮薄,这在
洛都城是出了名的,便依言紧紧的闭上了双眸,渐渐的……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
一对柔软潮湿的唇瓣,吻到了自己眼角,额边,顺着高高的鼻梁一直眷眷落下,
泛舟一般的落到嘴角上。

  杨宗志心底一柔,他去北郡领兵,最最担心受怕的便是这位琴音出众的谪仙
佳人,她总自责是因为给她出关治病的缘故,所以让杨宗志结识了霍二哥等人,
才会引发后面的一系列变故,因此每次自己出门,她都会躲在房中暗暗祈祷,被
自己都碰到了好几回,这段日子,她都没怎么露面,实则暗暗自苦,任由别人劝
说,也都不顶用的。

  看到自己安然回来后,她是最最急切之人,也是最最动情之人,这一吻,饱
含了太多的忧心忡忡和似海深情,直到唐小婕的一吻终了,走入房中,杨宗志都
还没回味过来,睁眼一看,见到换了何淼儿凑到自己面前。

  何淼儿的脸蛋幽红,看到筠儿等人抢着亲吻冤家,她的心底里别提有多么的
羡慕,这个过去视为洪水猛兽的死心眼丫头,敢于在暗室中不断向杨宗志献出美
潮,却不敢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和杨宗志稍稍娇昵缠绵。

  身边的小姑娘走了好些,何淼儿才咬着细碎的小牙站出来,颤巍巍的朝杨宗
志凑了一凑,杨宗志微微一笑,正要调笑她几句,没想到何淼儿却是飞快的朝前
一顶,和他的嘴唇浅浅的碰触片刻,接着就逃也似的跑了内房中。

  杨宗志伸手摸了摸自己湿淋淋的,不由得哑然失笑,无法和她亲昵交欢的时
候吧,她似乎是胆大的紧,想尽各种办法也要将身子献给自己,可到了真格能够
忘情悱恻的时候吧,她却又变得胆小如鼠,真真是让人摸不透的。

  低头再看了看,面前只剩下两个小丫头了,印荷站在他的身侧,一双美眸神
采奕奕的盯着他,偏偏就是不敢凑前一步,杨宗志哈哈笑了一下,主动走过去抱
住她娇软的身躯,和她来了一个天旋地转的湿吻,吻得这美貌丫鬟娇喘吁吁的,
身子几乎都已经快要站不住了。

  放开印荷之后,再转回头来,面前便只剩下那娇弱无依的小婵了,此刻这丫
头的瓜子小脸全都红透了,小嘴紧张的抿住,两只小手儿在身下牵着衣裙的裙角,
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而小脸却是微不可查的向上挺了一挺,继而向左一侧,头
顶上乌黑浓密的长发自然垂下。

  她的眼睛无法看见,小嘴不能说话,不过一对茸茸的小耳朵却是好使的紧,
听着方才各色不同的娇喘腻吟,或许是感同身受,又或许是被激发了心底的暧昧,
因此这一刻双目大大的睁开,对着杨宗志的方位,娇躯激颤,小上一鼓一鼓的翘
立,小嘴中仿佛喘不过气的呼吸急促。

  杨宗志浅笑一声,转身走回来,亲昵的在她秀美的瓜子小脸和鬓边拍了拍,
柔声道:「还不快去睡下,天色已经很晚啦。」

  小婵听了,脸蛋上不由自主的泛起了浓浓的失望之色,微微踮起的脚尖也沉
沉的落了地,小脑袋一垂,默默的向内房中走了过去。

  「咯咯……」

  商怡婷摆着细腰肥臀走上前来,皱着鼻尖道:「坏家伙,你就这么不懂人家
的心思么?」

  转头看向小婵离去的方向,然后忽然伸手拧住了杨宗志右边的耳朵,挑眉道:
「小婵这丫头真让人心疼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哩,你认她作了妹子,也不知她究竟
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哎……」

  杨宗志长叹一声,回过头来,看着这妖冶荡人的姨娘,耳听着她凑过身来,
媚声媚气的道:「对了,你一会若是不急的话,还是去见见静儿那丫头。」

  杨宗志随口问道:「静儿怎么了,可是病了不成?」

  方才他入门后,大家惊呼出声,动静不可谓不大,却不见岳静出来相迎,此
刻注意到后,方才觉得有些怪异。

  「什么病了呀,还不是因为你……」

  商怡婷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转头见大家都走了进去,这门内的暗处,只剩
下她与杨宗志二人独处,她的身子下意识又往杨宗志怀中靠了一靠,酥软无力的
道:「我听说呀,静儿……静儿和外面那年轻人有过姻亲的是不,最后她却是抗
婚跟了你,你呀……真真坏到了家哩,勾得静儿芳心无主,现下那年轻人来到北
郡,静儿与他见了面总是尴尬异常,所以躲在房中不敢出来哩。」

  杨宗志哦了一声,暗想:「原来是这样……」

  这也难怪,岳静和天丰险些都已经大婚了,没料到被自己搅了局,虽然事后
天丰严词鼓励他和岳静双宿双栖,但是两厢里见了面,尴尬总是抹不掉的,而且
岳静脸皮薄,自幼循规蹈矩,为了自己,可以说是犯下了今生最大的过错,她不
敢和师门联系,也不敢见武当派的人,这个心结,当真不知如何才能解开。

  杨宗志惆怅的叹了口气,正要转头说话,忽然觉得鼻端下腻人的香风涌动,
一双甜腻腻,酥软无双的红唇丁香却是猛的凑了过来,他下意识的吻着这绯唇的
主人,一把将她丰腴而又的娇躯揽入怀中。

  商怡婷的情潮来的极快,几乎不可自制,鼻息中喘息吁吁,喷出大量的香甜
气味,方才看到杨宗志和一众小丫头们调情取乐,激得她满心沉醉,艳羡非凡,
这会子趁着没人,终是忍不住了,抱着他疯狂的索吻起来。

  两人之间这一吻,和方才的全然不同,而是交加,身子刚刚合在一起,便恨
不得将对方都挤进自己的怀中,再也无法分开,杨宗志一面大力的揉捏着美姨娘
的肥嫩臀瓣儿,一面将她高耸无双的翘胸完全顶入自己的怀内,感受到她娇躯喷
火,几乎一瞬间便到达了喷潮的境地,继而自己的嘴唇被她的玉齿狠狠的咬住,
齿间轻轻颤抖,浑身上下都花枝乱颤起来。

  杨宗志的呼吸一促,转过身将商怡婷顶在暗室内的木墙上,与她浑身上下厮
磨缠绵,商怡婷紧紧的闭住弯弯的媚眼,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雪雪求饶道:
「坏志儿……坏志儿,外面还有人等着你呢,婷姨够了,你再弄,婷姨真的就要
疯掉啦,会什么都不管不顾,和你一直缠到明早的,你……你……你快放开我呀。」

  杨宗志听的心头一惊,急忙退了一步出来,放任商怡婷羞怯的整理着迷乱的
苏裙,这时候……还不是和她缠绵的好时机,何况他们之间的情事,这些小丫头
们大多都还不知情,万一要被人凑巧撞见,他倒是不怕什么,就担心凄苦的婷姨
抹不开面子,最后被逼的出走了,便会措手不及。

  商怡婷低着小脑袋,将苏裙尽心的整理了一遍,感觉到自己的双腿间濡湿了
一片,她恨恨的抬头睨了杨宗志一眼,接着扑哧一声,双手推着他出去,腻笑道:
「好啦好啦,你快去和人家谈大事吧,我也要早点睡下啦,志儿呀,你……你今
晚不会走了吧,明天婷姨早点起来给你做好吃的,你看看你……都瘦多了呢。」
……

  出门之后,杨宗志讪讪的露齿一笑,对天丰等人拜礼道:「天丰师兄,慧敦
大师,你们怎么会到北郡来的?」

  天丰等人抬头一看,笑着正要搭话,忽然面色一齐窒住,目瞪口呆的长大了
嘴,杨宗志笑道:「怎么了?」

  、顾磊在一旁挤眉弄眼的小声急唤道:「九哥……九哥……」

  待得杨宗志看过去,他飞快的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角,鼻子和唇边。

  「哦……」

  杨宗志心头微微一楞,伸手往自己脸上一抹,抹下了一团粉红色的女儿家胭
脂口红,也不知这是哪个小丫头留下的,他的面色腾的发赤,讷讷的道:「嘿嘿
……这个,嘿嘿……这个……」

  慧敦哈哈大笑道:「九弟真是风流好本色,贫僧是个出家人,看到你这样子,
忍不住都动了凡心啦,想着还俗……或许也是好的,阿弥陀佛,佛祖勿怪。」

  杨宗志不好意思的挠头笑道:「大师说笑了……」

  天丰浅笑道:「先不说这些,九弟,你们北郡的战事现在怎么样了?」

  杨宗志听的心头一黯,摇头叹气道:「哎……我领兵无方,造成绵州城大败
后,联军节节败退,这次回到幽州城,已经是退无可退了。」

  天丰和慧敦蘧然一惊,异口同声的道:「蛮子竟然有这么厉害?」

  杨宗志过去名气在外,战绩也是有口皆碑的,更何况这二人对他的人品武功
无一不佩,自想着有他在,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却没料到他竟然败着回来
了。

  天丰默然道:「前些日子,我们在中原都接到你组建义军的消息后,这消息
传得很快,有一天史老帮主找上门来,邀约我们大伙儿一道来北郡,协助你抗击
北蛮,我们当然是喜不自胜,史老帮主说,你一个人携家带口,既要逃避朝廷兵
马的追剿,又要筹措义军的事宜,我们江湖中人别的没有,性命人手却是有的是,
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蛮子盛气凌人,所以史老帮主便派我和慧敦大师先来,务
必要护住你的家眷周全。」

  杨宗志感动的蹙起眉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慧敦点头道:「就这几天,史
老帮主会筹集丐帮和江湖豪杰数万人,到幽州城来襄助九弟你。」

  杨宗志心头一动,大喜道:「真的?那可太好了,实不相瞒,我这次回转幽
州,也是来向幽州知事范大人求兵的,哼……没想到却是碰到一个狗官,兵卒他
不愿意出,却在密谋要向蛮子投诚。」

  他说到这里,将今夜在范蕲官邸内听到的事情,大致对几人说了一遍。

  顾磊跳起身子勃怒道:「九哥……我这就去宰了这个狗官,看看天下间,谁
还敢叛变投敌。」

  杨宗志摇头道:「杀掉范蕲一人没用的,只要我们打不垮蛮子大军,便无法
阻止更多的府镇向蛮子投降,他们都是文官,有骨气的便只能殉节,但世间又有
多少临危不惧的人呢,哎……我们败退后,绵州,邸州等三个府镇迅速的开了城
门,恭迎固摄大军入内,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其他地方听说了,为了活命
……只能一一效仿。」

  慧敦蹙眉道:「难道我们就放任这位范大人不管了,他要投敌,丢了幽州城,
整个北郡可就不好保住了。」

  「嗯……」

  杨宗志沉沉的点了点头,幽州城的确丢不得,幽州是北郡的政治中心,一旦
这里丢了,影响到南端和东边的几个府镇,说不定会迅速崩溃,到那一天,整个
北郡便真的要落到固摄手中了。

  他也明白,其实他不杀范蕲,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愚念,他不想做个反贼,
处处忠于朝廷,可惜他早已经杀掉了皇上身边的红人图满,只这一条,便能治他
一个杀害朝廷命官的死罪,但是范蕲死了,幽州立刻便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
乱象一起来,对他又是更加不利的。

  这些天兵败之后,他的心情一直十分低落,做什么事情也提不起劲头,直到
今晚得到众位佳人檀口的痴缠鼓励后,才猛然觉得脑子大为灵光,转动愈发的快
速。

  方自想到这里,杨宗志忽然心头一跳,大喜着鼓掌道:「这样……我想出个
法子,现下局面,说不定还可以好好利用一番,天丰师兄,慧敦大师,你们快去
找到史帮主,让他如此如此……」……

  想不到啊,这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推荐票已经即将突破一千五,这是
一个……奇迹,它证明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嘿嘿,多谢!

            正文第545章蹊径之四

  第二天一早,四国九万大军便趾高气昂的开到了幽州城附近,前方用一万骑
兵卫道,掀起的漫天尘土和飞雪高达数十尺,幽州城内静悄悄一片,四周城门紧
闭,城墙上不见守军,就连南朝的大旗都不见迎风招展,而杨宗志的两万残余部
队,却是在距离城北八九公里的荒原上驻扎下来。

  依照固摄事先的预计,杨宗志定然会率人逃回幽州城,用这座大城的高墙作
屏障,从而进行最后的殊死搏斗,却没想到他们只是零零散散的排在荒原内,看
着无比的萧条落寞。

  阔鲁索率领骑兵在前,看到眼下一幕后,心中不觉升出惊诧的疑窦,他挥手
命令军阵停下,就此原地休整,然后向辍在最后方的固摄方阵骑去。

  固摄坐在战车内接待了他,问他道:「为何停下了,怎么不开到幽州城下扎
营?」

  阔鲁索躬身将方才所见一一上报,说杨宗志等人并未逃回幽州城去,而是在
荒原内摆了个营地,固摄听得微微一惊,和他爬上九层战车的顶端,弯腰看下去,
果然见到情形如同阔鲁索所说那样,一般无二。

  他站的更高一些,这战车乃种是用突厥巧匠精心打造,车身上下铸满了精铁,
顶端用的是四方盒,东南西北全都可见,北风凛冽的刮在脸颊上,鹅毛大雪落个
不停。

  固摄和阔鲁索放目向下看去,见到杨宗志等人的营地,依稀里便是个破烂的
木栅,木栅内人影叠叠,似乎能看到有人在忙着生火,而幽州城头上却是一个人
影子都没有,守军不见,守城所用的土石沙包和盾牌更是一个都见不着。

  固摄的心头如同阔鲁索一样的充满狐疑,回头与他对看一眼,沉吟道:「南
蛮子……做得什么打算?」

  这一路他挟绵州城大胜之余威,原本是顺风顺水的,但是绵州城那一场大胜
实在是有些运道在内,若不是阔鲁索拼命突围成功,那一场败得……就会是他固
摄了,因此固摄明白杨宗志的巧计安排后,心底不禁有了些莫名的后怕,一路追
击杨宗志时,也不敢放手全攻,而是时时警醒,害怕一个不慎,又着了杨宗志的
道。

  否则的话,凭借他九万大军,杨宗志只剩下区区不到三万,他全力施为的话,
又怎么会任由这三万人逃回了两万。逃也就逃吧,只要固摄自己不犯错,杨宗志
是无力翻盘的,所以固摄甚至有些期望杨宗志径直逃回幽州城,然后他率大军攻
城,破城的那一刻,便是杨宗志死在他面前的时机到了。

  「可那南狗明明有退路,他为何不走呢?」

  固摄颇感头疼的敲了敲自己的金面罩,幽州城近在咫尺,他的斥候早将城内
的情形刺探的一清二楚的了,城内无援军,甚至整个北郡,都再也找不出第三支
千人以上的队伍,他只要打败杨宗志,南朝的北郡便算是收入囊中,甚至整个南
朝天下都唾手可得。

  看着郊外凌乱的联军阵营,固摄不禁又冷笑起来,杨宗志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了吧,难道他打算用这两万残军,阻挡自己的汹汹铁骑吗,他竟然有退路都不逃
回去,缩进龟壳中,他说不定还能苟延残喘几日,现在这个样子,自己只要发兵
一攻,他便只能溃散湮灭了。

  阔鲁索转头见到固摄的眼神中阴晴不定,一会子是在沉思,一会子狂惊,一
会子又狂喜,他赶忙垂下头,素然问道:「大王子,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

  固摄大手一挥,便要催发进攻的号角,临了心头又泛起了犹豫,大手无力的
垂下来,凝神道:「还是不对,那姓杨的在绵州城险些打垮了我们,他……他不
是那么没有脑子的人,连眼前的局势优劣都分不出来。」

  阔鲁索小声道:「大王子,要不然……属下先带人去敌营试探一下,看看他
们到底在作甚么打算,咱们先放过幽州城不攻,全力将这两万人消灭殆尽后,再
来攻城。」

  固摄迟疑的点头道:「好,你带人去探探营……」

  转念又道:「不行,阔鲁索啊,你是本王手下唯一的一员爱将啦,本王可不
能让你冒这个险,姓杨的如此示弱,必定是别有隐情,依本王看,他们不动,我
们也不必着急,反正幽州城不急于一天两天就打下来,我们还是闹清楚虚实,再
作安排,传令下去,扎营吧。」

  阔鲁索抚胸道:「是。」

  转身蹬蹬蹬下了战车的云梯,不过一会,九万大军在城北二十多里的燕山脚
下连绵驻扎,安营之后,四处派出守卫,营内正要生火造饭,外面便闹将起来。

  阔鲁索擎着狼牙棒走出营外,见到士兵们正扭着一个人走进来,那人脑门低
垂,面相看不清楚,只看一身打扮的话,似乎是个正宗的南朝汉子,阔鲁索问道:
「怎么回事?」

  下面士兵回话道:「大人,我们抓到个南蛮奸细,方才贼头贼脑的在营外打
探,我们一叫他,他转身扭头就跑,因此抓回来打算拷问一番。」

  那南朝汉子许是听不懂蛮子语,只觉得叽里咕噜的甚为嘈杂,他的头颅被士
兵们摁在腰下,兀自还大呼小叫的道:「冤枉……冤枉……我是来见你们大王子
的。」

  阔鲁索听了半句,找身边识得南朝话的尉官们打听了,拦住他们,说道:
「等等,把他的脸抬起来让我看看。」

  士兵们轰然应声是,摁住那汉子脑门的大手变成了揪住下巴,死命的将他强
抬起来,阔鲁索凑过去,那人满面赤红,鼻子扁平,长得倒有三分凶相,阔鲁索
对尉官们说道:「告诉他,如要活命,须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否则他会被
剁碎了,给我们的战马作饲料。」

  尉官传话下去,那汉子急道:「别……别剁碎我,小人姓范,名叫范德诚。」

  阔鲁索继续问道:「你找我们大王子有什么事?」

  范德诚道:「小人受幽州知事范蕲范大人所命,是来跟突厥大王子合议投诚
之事的。」

  阔鲁索听得一惊,哦了一声,朝范德诚又仔细打量片刻,见他穿得并不寒酸,
虎背熊腰却有几分气势,阔鲁索踱步道:「你说你是范蕲大人所派,你有……你
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范德诚慌忙道:「有的,有的,小人的怀中有一封范蕲大人的亲笔书信,上
面加盖有范蕲大人的官印,将军只要取出便能见到。」

  阔鲁索大手一挥,便有两个尉官冲过去,将范德诚的棉衣扒开了,搜出一张
漆封的皮纸书信,阔鲁索想也不想,伸手便将信封撕为两截,打开一看,书信上
气势磅礴的写满了南朝文字,密密麻麻,却是阔鲁索一个也不识得的,他转手将
书信交给左右,然后蹙着眉头对范德诚道:「你和范蕲,是什么关系?」

  范德诚恭谦的道:「小人是范蕲大人府上的管家,跟着大人二十多年了。」

  阔鲁索嗯的一声,对士兵们吩咐道:「带进来吧,让他去见见大王子。」

  领着一干属下走进帐庭中,固摄正搂着几个姿色不错的突厥少女喝奶酒,抬
头一见有人进来打扰,他的面色变得微微恼怒,待得看见走在最后的阔鲁索,他
才强自收敛住,屏退侍女们,问道:「这是做什么?」

  阔鲁索走上前,将方才所见所闻告知一遍,固摄从尉官手中接过书信,低头
一看,见到排头一行正楷小字写道:「罪臣幽州范蕲,叩拜天命我王在上……」

  固摄皮笑肉不笑的问道:「哦……范蕲竟然会向本王投降?他的爪牙不是还
没被全部磨光么,他为何会称我为王?」

  范德诚挣脱士兵的束缚,毕恭毕敬的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家大
人对朝廷已经失望透顶,听闻突厥大王子乃是天纵英才,北漠雄鹰,所以愿意效
仿旧时伍员那般弃暗投明,日后为大王子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固摄听得嗤的一声,面孔转冷道:「他倒是好大的口气啊,本王听说伍子胥
是你们祖辈上赫赫有名的贤相,凭他范蕲也配么,就怕他德行有损,当不成啊,
嗯……他既然明白本王乃天命之主,为何又要派属下带兵与本王作对,那岂不是
倒行逆施,逆天而行吗?」

  范德诚叹道:「前番范大人派出五万守军,全是因为受到北郡守将挟制的缘
故,此时南朝江山业已大乱,谁手中有兵,谁就有发话的权利,范大人虽贵为一
方诸侯,却是文官出身,派兵之事原是插不上手的,可笑那些匹夫之将,认不清
眼下时局,妄图和大王子的铁骑作对,蚍蜉撼大树……果然被大王子揍的溃败逃
散,范大人这才有机会肃清逆子们,将他们挡在了幽州城外,不让其入内躲避,
范大人对大王子的赤诚忠心,由此可见。」

  固摄轻轻哦了一声,对范蕲想要投诚之事,他本是打心底里便不相信的,范
蕲若真有心投靠,怎么会派人增援杨宗志,使得杨宗志兵力大涨,险些就要了固
摄等人的命。但是此刻范德诚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许冲等武将头上,和范蕲撇开
干系,固摄倒是一时间辩驳不了。

  再听说联军驻扎在城门外,乃是范蕲紧闭城门,不让他们入内的缘故,联想
到早上所见,固摄不禁暗暗猎喜,心头怦怦乱跳起来,「按照范蕲所说,那姓杨
的……他已经失去最后的屏障了?」

  联军剩下了不足两万兵马,倘若连幽州城都孤立他们的话,只要固摄抢先率
兵入城,便可断绝他们最后的退路,这两万人成了孤魂野鬼,就算一时不打,也
再无半分威胁了,何况固摄的兵力本就多过他,入城后给养充足的话,消灭那支
疲军只不过是迟早间的事情。

  固摄按捺住心头的狂跳,对左右吩咐道:「带这位先生下去休息片刻,好酒
招待,不得怠慢。」

  士兵们应诺道:「是。」

  请了范德诚阔步而出。

  固摄对阔鲁索挥手道:「阔鲁索将军,依你所见,这消息有几分信得?」

  阔鲁索走过来小声踌躇道:「大王子,这……这会不会是个陷阱,姓杨的惯
于设计害人,哥舒尔特老将军被他几次三番所害,造成信心大失,范蕲毕竟是南
朝人,怎么会真心归附我们?」

  固摄哈哈大笑道:「范蕲在降书里面说,他早看出本王乃天命之主,本王是
一个字都不会信的,但是他怕死嘛……本王倒是笃信七分,事实摆在眼前,南朝
国内还有谁可与本王一战,范蕲向我来投,不过为了保住官位和前程而已,嘿嘿
……这等庸臣,本王该见一个杀一个的,不过嘛……他眼下倒还有点用,只有靠
他才能稳住北郡的局势,让我们可以腾出手去进攻中原。」

  阔鲁索蹙眉道:「难道……咱们就不担心范蕲与姓杨的勾结,施展诈降之计?」

  固摄奚然一笑,嗤鼻道:「诈降?又能奈我何,现下幽州城内没兵,城外只
有两万残部,我们只要派人防住了这两万兵,便再无后顾之忧,范蕲是真心依附
也好,内藏玄机也罢,没有强援在手,他又能兴起什么风浪来?过一会,你就去
和那南狗说,范蕲倘若诚心的话,两日内便将幽州城北门向我等大开,恭迎我大
军入城,否则本王定会率兵攻城,杀得他血流成河。」

  阔鲁索听得脸色微微一变,道:「大王子,我们入城之时,姓杨的领兵从后
攻来,我们如何应付?」

  固摄咬牙切齿的笑道:「我不去对付他们就算了,嗯……咱们将大军分成两
路,一队三万人和他们遥相对峙,另外六万随我入城,平定幽州再说。」

  阔鲁索抚胸道:「大王子还是小心为妙,要不然……后天由属下替大王子入
城接管,您在外面等消息,若是城内一切安然无恙的话,大王子再随后进来召见
范蕲,可保万无一失。」

  固摄哈哈大笑一声,用力的拍了拍阔鲁索的肩头,点头道:「好,你做的很
好,阔鲁索将军,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你。」……

  过了一天,雪势越来越大,现下已是年关刚过,立春的时节,瑞雪还未褪去,
但是枝头上开始悄悄的攀出嫩芽,嫩芽尚还紧紧的团着,躲避着寒风劲吹,待得
风势稍小一些,便会稍稍顶个尖,显露出里面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来。

  幽州城西门外的崇山峻岭中,悄无声息的赶来一支来历不明的队伍,他们昼
伏夜出,白天赶路极少,夜晚行路时大多用绒布缠住马脚,终于在这一天来到了
幽州城西边的丛林中。

  丛林内积满了白雪,嫩枝和新叶被雪瓣裹住,素白当中俏然绽放一点青翠,
显得勃勃有生机,这路人马伏走在高树矮木边,举止统一,竟然连山中一些过路
的猎户都未惊动,赶到丛林的尽头,人马中走出三个身影,侧趴在山巅雪地上互
相说话。

  从这里望下去,四四方方的幽州城尽收眼底,城外开阔的平地上,龙盘虎踞
的驻扎了两路军阵,一路在正北方,大开大阖,兵马充足,不时有成千上万的骑
兵,轰的一声从营帐中骑出来,耀武扬威的自城门下奔过。

  而东北一隅,还有一座气势规模小得多的军营,那军营内静悄悄的,营门前
也只是歪歪斜斜的守着几百个卫兵,营帐上空有一杆义字棋,被凛冽的北风刮得
快要坠落下来。

  「公子……」

  三人中,当先的那个下意识的急叫了一声,身子一蜷,便要从这山巅的雪道
上跳将下去。

  背后的两人登时伸手拦住她,一个随手拉住她的肩头,另一个却是死死的握
住她的左手,两人互相用力,将她拉得回转过来,寒风一吹,撩起她遮在头顶上
的彩绢,露出下面一张千娇百媚,十足俏丽的小脸来。

  只见她峨眉淡扫,娇唇凤目,长眉入鬓,鬓角两边有长长的发丝垂了下来,
隐隐看上去带些棕红色,冷风一吹,将发丝撩到眉宇上,脸蛋上却是吹得通红一
片,牙关紧咬,乌黑的柳眉弯弯的高高蹙起。

  她不得已转回身来,对右手边的那人不悦的颦了颦眉,却又发现自己的左手,
尽都被另一边那人给捏住了,她微微一愣,堵着气顿足唤道:「嬷嬷……」

  声音一出,直叫漫天缤纷大雪也失了颜色,腻人的嗓音中带足了鼻音,微微
沙哑,让人听了,心头顿时不由得发软。

  右边那人被她用力甩开肩头上的小手,倒是毫不愠怒,而是咯咯柔笑一声,
随手翻开了头顶的遮挡,她穿的是厚厚的青色缁衣,头顶光光,年纪倒有五十出
头,眼角布满了鱼尾纹,一笑起来却又风情绽放,平添几许艳丽之色。

  另一个被唤作嬷嬷之人,正是罗天教的左使者容嬷嬷,而右边这人却是她的
师妹聂云萝,两人一道看着这身前远眉轻黛的妩媚姑娘,聂云萝娇笑道:「好个
痴心痴情的丫头呀,师哥他的后人果然……名不虚传,习练咱们阴葵派内力的,
看来最后都要臣服于他,却是半点退路都没有的。」

  「瑶烟……」

  容嬷嬷蹙着狠厉的眉尖,心疼的唤了一声,这眼前的姑娘一转回头来,妩媚
的双目中红通通的,似乎是看到了远方杂乱的联军大营,哎……这也是难怪的,
一路从西南赶来时,不断听到些消息,说那小子在北郡被人打的落花流水,过得
朝不保夕。

  而看起来瑶烟这丫头,一门心思都拴在那小子身上啦,听到消息后,她数度
催促这路蜀军拼命赶路,都被容嬷嬷和聂云萝给拦了下来,临来之前,西门松谆
谆嘱托,让她们千万不可早露行藏,人家的话瑶烟说不定听不入耳,但是西门松
的吩咐,她总还是听得进去的。

  这一程小心翼翼的避开耳目,终于赶到了幽州城的西门外,苏瑶烟妩媚多姿
的眼神却是直勾勾的瞪着联军大营,在那里……似乎正有一个愁容满面的少年,
正等着自己去给他带来好消息,她紧紧的凝望数眼,又回过头来,可怜兮兮的垂
首道:「嬷嬷……我……我就去看他一眼,马上回来,师父吩咐的大事我记得的,
不到最后时刻,我们这些人,一定不能出面一战。」

  苏瑶烟实则学得是容嬷嬷的似玉功,但是西门松收留她长大,她便恭恭敬敬
的叫西门松师父,对真正的授业恩师,倒只是敬称嬷嬷。

  聂云萝嗤的一声娇笑,叹气道:「哎,无论多么精明的姑娘,碰到自己的命
中人时,果然都会变得痴痴呆呆,思维没有平日一半的灵活,我过去听说苏右使
名满天下,为人世故干练,怎么……这会子连西门教主的意思都猜不透了么,竟
变成了这般委委屈屈的小媳妇模样。」

  苏瑶烟听得小脸一红,面上涌起羞怒之色,虽然聂云萝是容嬷嬷的师妹,但
是她自幼对西罗天教的人缺乏好感,再加上这位聂师叔是个笑面虎性子,每当她
笑的越发开心,便越是她要害人的时候,眼下聂云萝说起她的心事,不由笑的花
枝乱颤,苏瑶烟洁白的玉齿一咬,瞪起秀眸便要说话。

  容嬷嬷抢着道:「好啦好啦,师妹你也少说几句,何夫人派你来,可不是派
你来和我们斗气的。」

  她心知聂云萝一路上不断的说着风凉话,其实是因为看不过自己而已,师兄
曹雄没有迎娶聂云萝,这么多年来,她心底必然还是有余恨未灭。

  聂云萝喘着酥气道:「我哪有斗气呀,你看看你这宝贝徒儿,被那小子迷得
魂魄都快找不到啦,西门教主叫她来领兵,真是看走了老眼啊,师姐你难道不知
道么,西门教主让我们万万不可早露行藏,便是不想卷入天下大势的纷争中去,
你瞧你那徒儿,见了情郎,险些连教主的话都丢到脑后去啦,哼……果然不愧师
兄龙欲神功的传人,这些女儿家……一个个都是逃不掉的。」

  聂云萝一边说话,一边好像小姑娘一般撅起了嘴,可她一副中年尼姑的打扮,
看在容嬷嬷眼底,实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容嬷嬷淡淡的道:「嗯,瑶烟呀……
教主的意思你都明白了么,他让我们不到最后决胜关头,一定不能出面,却是有
他自己的考虑,这其一嘛……正如师妹说的那样,中原已经大乱不堪,皇子们争
权夺位,咱们罗天教就不应该卷进去,免得遭人腹诽,到时候泥足深陷,无法抽
身,这其二嘛,西门教主在意筠儿小姐她们的安危,势必不能袖手旁观,他让你
来助那小子一臂之力,又不能明着帮他,咱们罗天教的好汉,绝对不能替皇家效
命,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瑶烟听得娇颜一呆,皑皑的白雪落在她的鼻尖上,化作了丝丝寒流,她还
兀自不觉,嬷嬷的话是说的不错的,这道理她都能明白,罗天教与朝廷之间多年
对垒,她也与各地官府作对了许多年,现下若陡然转了方向,出面替朝廷排忧解
难,落在江湖人士眼中,不免要受人耻笑,只以为他们罗天教向朝廷低头认罪,
故意示好。

  但是……那坏公子孤身抗击蛮子,必定过得忧心忡忡,自己此刻多么想靠在
他怀中,对他说尽安慰话呀,哪怕真的只是去看一眼,见到他过的还好,自己总
能放心下来。

  这一路上,不断听说他在北郡丢失了军马,粮草又补给不上,被蛮子打的节
节败退,苏瑶烟的心底是又酸又疼,在鸿冶城的时候,她走的那一会,倒是气鼓
鼓的,为了他对自己疼惜太少而生气,也为了他只顾着风流快活,养了满满一屋
子美貌出众的小丫头而返起醋意。

  但是此刻听说他落难之后,苏瑶烟却是急急的想来会他,早已经将过去的那
一丝怨怼都忘光了,杨宗志就驻扎在几十里开外的山崖下,她却不能与其相对,
说尽别后缠绵的相思刻骨,这番委屈实在难以排解开。

  苏瑶烟的秀眸柔柔的盯着远处的联军大营,北风和大雪将视线遮挡住,看得
极不真切,她的眼底里却是泛出坚强的执着:「公子……你等等烟儿,再过一两
天,烟儿说不定就会和你相见你,你知道么……这一次出门,烟儿已经跟师父都
说了自己的心事呢,师父他虽没出口赞同,却也没有反对啊,此番再见时,烟儿
便会紧紧的缠在你身上,再也……再也不会让你离开身边一步了哩。」

  小嘴中如此切切自语,滚热的珠泪却早已迷糊了秀眸,变成了百花花的泪痕
随风淌下。……

  家里有点事,这周码字时间很不充足,周末的时候我会适当的补上几章,抱
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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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546章蹊径之五

  「你知道么……我听说,范大人要将咱们幽州城卖给蛮子啦!」

  自四国大军驻下第二日起,幽州城内便传出了谣言纷纷,十万敌军兵临城下,
城内却没有任何紧张守护的气氛,子民们大多也不敢出门,留在家中或者院子附
近,到处与人窃声议论偷听来的消息,只不过小半日功夫,这消息便不胫而走,
传的城内左右都是。

  有人不可置信:「怎么可能,范大人……范大人也是一域封疆大吏呀,他怎
么会去向蛮子投降,把幽州城交给蛮子,他就不怕落得千古骂名吗?」

  更多人却是嗤之以鼻:「嘁……骂名?我听说范大人还常常把自己比作伍子
胥呢,人家伍员全家老少被楚平王杀掉了,这才孤身投奔了吴王,范大人一家老
小好端端的,他也有这个脸?呸……我看他当当费无极倒是成的,坏主意鬼点子
多,为了自己升官发财,就算出卖祖宗他也是肯的。」

  其余人个个面色发慌:「啊……那可怎么办呀,望月城和绵州城相继被打下
了,轮到咱们幽州城,我还指望能就此挡住蛮子的铁骑呢,前些天看到那几个逃
难跑掉的老表,我还大骂他们没有志气的,没想到蛮子这么快就打来了,范大人
竟然连守的样子都不作一作,就要将我们拱手交给蛮子宰杀?」

  四周叹息连连:「哎……守不住的,几十上百年来,我们什么时候能畅快淋
漓的大胜蛮子一场?前段时间杨大人在北郡督军,我们倒是存了几丝奢望,可是
杨大人他们都被蛮子打的连败数场,我看范大人也是绝望了。」

  「唔……小声点,我看杨大白人倒还没走,领着一些联军就驻扎在城外,他
总不会眼见着范大人去投敌吧,我听说这位杨大人是极有骨气的,要不然……他
也不会背着戴罪之身,涉险来北郡解救咱们呀。」

  「就怕他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啊,他的人马被蛮子军打散了,眼下恐怕连人家
一半都不到,范大人只要将城门一开,杨大人他们就成了孤军了,你瞧瞧,前几
天杨大人回来的时候,范大人下令全城宵禁,一不派人去求援,开城欢迎他们入
内,二不重新征召士兵入伍,这意思不是明摆着的么。」

  「没有人?难道咱们不是人吗,蛮子进城来只会烧杀抢掠,坏事做尽,咱们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蛮子的弯刀顶住脑门?这幽州城内少说也还有几十万百姓吧,
只要咱们站出来,杨大人手下就不会缺兵。」

  「嘿……你去打蛮子?你能挑几担石,你骑过战马么?你知道蛮子一顿要吃
多少牛羊?哎……我看那,咱们还是散了吧,回家之后闭门不出,管他下雪还是
打雷,皇上倒了还有三殿下,范大人没有南朝的官坐,还能当当蛮子的走狗,我
们只要保住脑袋和吃饭的嘴,就大吉大利啦。」

  「呸……人人要是都像你这样,作奴才都能作得这么心安理得,咱们又何必
和蛮子大战了上百年,你先滚吧,小心蛮子进城后,第一个抄的,就是你的家眷。」

  「对!对!我们决不能眼看着蛮子入城,就算他要进来,我们也给他制造些
混乱,让他们下不来台,总之不会让他们好过就是。」……

  许冲抬头看了看苍茫的天色,大雪不停,在营门口积了厚厚的一层,远处蛮
子的巡骑兵快速向北驰去,只留下一阵数人高的飞雪,经久不散。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快步向营帐内跑回去,人还没走进营中,便破口大骂道: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这养的范蕲,他是想坐山观虎斗啊,我就说他前
几天干嘛不敢打开城门呢,他是怕引火烧身那,最好是蛮子在城外就和我们打个
你死我活,他看见谁胜了,再启开城门相迎,他娘的这狗官,只恨我那天宰掉李
东阳时,没有顺手一刀将他也干掉,留下了这个祸患。」

  营帐内杨宗志正与朱晃,樊一极等人商议对策,风雪很大,营帐的帆布被吹
得猎猎作响,营中燃了小小的柴火,被窜进来的北风吹得几乎灭掉。

  听到许冲骂骂咧咧的跑回来,联军将领们一个个面色沉窒,变得更加难看,
他们的粮草已经几乎断绝了,满营士气低落,和蛮子再战,根本是半点胜算都没
有的,蛮子的九万人马昨日便来了,只是在城外空地上挑衅,却并不出兵,这一
天大家过的提心吊胆的,半点也不敢放松警惕,吃睡不香之下,战力更是不足平
日的三成。

  杨宗志围坐在众人中间,他左右看看,忽然笑道:「大家稍安勿躁,依我看
来,范大人或许是另有打算才对。」

  「还能有什么打算?」

  詹伟达垂头丧气的道:「前几天范大人答应的好好的,叫我们先回来守一守,
他会想办法派人来救,可眼下他压根都不管我们生死,这卑鄙无耻的小人。」

  他说到这里,猛然面色一正,蹙眉道:「杨大人,有一件事情,下官一直不
敢跟你说,其实……其实这一次我们找你合纵领兵,实在是想……」

  他话音刚刚说到此处,许冲却是面色大惊的冲过来,猛地伸手拉了拉他的衣
袖,一边朝他频施眼色,一边咳嗽道:「詹大人,你……你……休要胡言乱语。」

  詹伟达甩开许冲的拉扯,怒道:「到了这种时候,我们还怕什么,命都快要
没了,我只是想不到,最后陪着我们一道送命的,竟然是他杨大人,范蕲啊范蕲,
你这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你把我们都给利用啦!」

  杨宗志故作未见,摇头笑道:「不妨事,范大人说不得也有他自己的苦衷,
你们想想……我们有七万人马的时候,尚且被蛮子打的节节败退,现下我们只剩
两万人,又怎么能将蛮子消灭掉呢,哎……如果是我的话,不出奇谋,这一战便
必然要一败涂地啦。」

  「哦……」

  众人听得面色一惊,不由得生出一股希冀之色,这些天来,大家越打,心头
便越如死灰般绝望,逃掉的人不计其数,剩下的这些根本经受不住蛮子全力一冲,
现下幽州城也回不去了,没有了天险阻碍,就连想活命都是难于登天。

  听到杨宗志这么一说,大家不自觉的纷纷望了过来,见到他满面镇定,谈笑
间露齿微微一笑,颇为飘洒英武,不但李十二娘和史艾可等人,在他身侧看得满
面迷醉,就连将领们也都生出折服之感。「这位杨大人真是败不馁的,无论胸襟
气度,我们都和他差的太远,无怪人家能坐得上兵马大将军的宝座。」

  杨宗志见营内安静异常,柴火在身前噼啪轻响,一会子由小变大,他掰着指
头轻笑道:「要出奇谋,便要出其不意,常规列阵相战,我们是在难以讨好,只
能将蛮子大军引到一个密闭而又狭窄的地方,我们才能抵消掉他们兵多的优势,
夹阵以攻。」

  众人听得一齐皱眉细思,许冲喃喃自语的道:「密闭狭窄的地方,这幽州城
北数十里的旷野,难道……要重新将蛮子带到燕山中去,这……这又怎么做得到
呢?」

  其余人点头道:「是啊,蛮子要攻幽州城,怎么会退回到燕山里去呢,万万
没有道理的。」

  忽日列在一旁拍手道:「要找这样一处地方,也不定非要退回燕山的,嗯…
…眼下便有一个去处,非常符合杨老弟说出的条件。」

  许冲奇怪的问道:「哪里……哪里还有这样的去处?」

  忽日列伸手向地面铺着的地图上一指,手指尖径直点在四方幽州城上,沉眉
道:「这里……幽州城的北门!」

  众人听得霍然一惊,有人目瞪口呆,有人摇头不已,樊一极苦着脸道:「你
是说,叫我们打开幽州城北门,放任蛮子入内,然后再从外去攻,那万一蛮子拿
下幽州城,凭借城墙坚守,我们怎么攻的进去呀?」

  许冲嗤的一声,翻着白眼道:「你能打得开幽州城北门吗,我们自己都进不
去,还奢谈这些作甚。」

  杨宗志笑道:「我只是作这么一个假设,假设范大人想用这样一个办法,来
个里应外合,瓮中捉鳖,这便是咱们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

  詹伟达疑虑重重的道:「杨大人,你怎么敢肯定范大人就是这么想的,退一
万步,他就算是这么想的,为何不能事先跟我们知会一声,难道还怕我们这些人
泄密不成?」

  杨宗志叹道:「我们自然不会泄密,但是前些天从我们逃掉了许多士兵,你
能担保,他们个个不被蛮子擒住,口风甚严的吗?」

  众人听得一呆,若是口风甚严,为人钢筋铁骨,便不会偷偷从联军中逃掉了,
作了逃兵。

  杨宗志接着道:「再说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法子,如此坚持下去,最后我们
总是难逃一败,我们只能将希望都放在范大人身上,看看他会不会有法子能向蛮
子诈降,引得蛮子放心入城去,如果他真的能作到这一点,咱们还顾虑什么,不
战也是死,战了……或许还能保住性命,成就一番大业。」

  联军将领们听得心头一振,连日来丢掉的信心顿时重新拾起,听到杨宗志这
么一说,大家虽然并不敢笃定事态就会这么发展,但有一丝生机,总好过眼前这
样坐以待毙,再说范蕲身为北郡的父母官,总不会丢下数百万子民,丢下他们这
些为朝廷效命的武将性命不顾的吧,他不开城门,只有两个解释,其一便是他想
要投效蛮子,又或者如杨宗志所说这般另有打算。

  一想到这第二种可能性,众人脸上一起泛出了喜色,压抑了数日的心情一下
子等到释放,互相间惊喜交集的看了看,一时间都涌起了汹汹斗志。

  只有许冲和詹伟达瞥着眼互相对视,满面都是呆滞,那范蕲的为人他们多有
了解,前方商议时,那位范大人左右摇摆不定,一会子要战,一会子要降,这样
的范大人,真的会是杨宗志口中所说的,为了百姓,为了南朝天下,智谋百出,
伤透脑筋的范大人么?

  许冲过去曾在杨宗志面前大肆吹嘘范蕲的品德,说他是如何如何的一任好官,
那都是……因此害怕杨宗志不愿出面带兵,所以和詹伟达商议好的说辞,眼下见
到大家重拾战意,他的嘴角撇了一撇,忍了好一会,终是忍俊不住,低声问道:
「杨壮士,你……你这话到底有几分把握?」

  他说了一句,自己精瘦的脸庞上猛地一红,咳嗽数声,接着又道:「嗯……
我是说,我是说,万一……万一有一天,范大人真的打开城门,却是将蛮子引进
去,向固摄投诚的,咱们又该怎么办?打……还是不打,幽州城这么大,凭我们
这两万人,根本是打不进去的,何况还有蛮子九万大军守在里面,我们去打,岂
不是自投罗网?」

  杨宗志敛住笑容,转头向许冲扫视过去,许冲被他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得心头
发虚,不自觉垂头装作拨拉柴火,杨宗志凝神道:「嗯,许大人这话也很有可能,
我也说过了,方才这一切,都基于我的假设,倘若范大人不是这么想的,咱们也
根本不用去打,打也是打不过的,唔……这样吧,为了稳妥起见,咱们首先按兵
不动,看看城门打开那天,到底是向我们打开,还是向蛮子打开,如果向蛮子开
门,咱们便蓄势以待,蛮子入城后,城内若是安安静静的,全无动静,咱们便还
是散了吧,各自逃命就是,但是城内若传来杀声震天,咱们便万勿犹豫,坐失良
机,定要精锐尽出,将蛮子堵在城内好了。」

  「是!」

  众人听了这话后,一齐站起身来,抱拳大喝道。

  杨宗志和忽日列偷偷打了个眼色,一起吁了口气出来,抬头看着帐顶,北风
将帐幕几乎都要掀开了,他不禁心下一叹:「范蕲啊范蕲……你可莫要叫我失望
啊。」……

  歇了一晚后,第二天一大早,营外便传来消息,说蛮子大军连营而动,缓缓
的向幽州城拔寨而来,联军这边几乎快要沸腾了,大家心知……今日便要一战定
生死,要么是丢城弃甲,从此无颜再见洛都父老,要么……就是痛快淋漓的围攻
蛮子一场,泄泄心头百般压抑着的愤恨。

  这一战成败如何,关乎着两个国家的前途命运,大家心头既是紧张,又是激
昂,刀剑都百般磨光,整个营中一片寂静,过了一会,探马回来报信道:「蛮子
兵已经开出了十多里,原本走得极慢,现在他们分兵两处,一路大军向城北快速
驰去,另一处却是缓缓向我们这边压过来了。」

  众人听得哦了一声,一个个拾起钢刀,飞跳起来道:「他们过来作甚么,莫
非是打算一边攻城,一边派人征讨我们?」

  杨宗志伸手拦住大家,对传令兵吩咐道:「传令下去,严阵以待,切不可首
先出兵,咱们……再等等。」

  这一战就好像赌博一样,赌的就是固摄急于进占幽州,从而断绝他们的退路,
期望不费一兵一卒便将他们打败了。

  倘若固摄首先攻打这边,挑起战端,可他就一定能信得过范蕲吗,除非他们
两人之间早有默契,否则的话,他可能面对腹背受敌的局面,大前天夜里,杨宗
志偷听到范蕲和下人的对话,从语气中,觉得范蕲也只是临时起意,所以他才敢
稳坐于此。

  固摄打败他们并不太难,难的是要留下大军,从容的面对即将到来的渡河之
战,打过风雪渡头,一直打到洛都城去。所以他定然不会逼得联军狗急跳墙,最
好的办法,还是收复幽州城,让联军没法给养,士气尽散。

  可大家一时哪里还坐得住,一个个跑将出去,站在稍高的土堆上,远远的眺
望蛮子兵行进的路线,果然……一队三万人左右的骑阵,缓缓开到十里远的地方
停下,黑压压的军旗呼拉拉乱响,这一头都能清晰的听见。

  众人压抑着心底里的紧张惶恐,列出横阵死守在营门外,蛮子兵的战马纷纷
在原地跺着马足,却并不再向前倾轧过来,大家驻足远观,却是紧紧的盯着这路
蛮子兵身后的主力,只见到那六万人的军阵,浩浩荡荡的向幽州城北门下驶去。

  头顶有绵绵积雪,那一路兵走得很快,不过一会便来到了北门下,正在这时,
城头上轰的一响,紧闭数日的北门……竟然缓缓的打开了一道缝,接着被一些人
推得向内大开,联军大营中嗡的一声嘈杂,大家虽心头早有预料,但是眼见着北
门向蛮子打开之时,不由依然涌起了忐忑和不安。

  「范大人……他真的会据死守城么,他会不顾性命的引狼入室,给我们制造
最后的良机?」

  许冲的嘴里喃喃自语着,这想法便是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若不是昨日杨宗志
将他的猜测说出来,大家看到眼前一幕,还不得吓得个个惊慌失措,如鸟兽散。

  即便早有所料,大家的心口还是悬着的,过了一会,对面的蛮子骑阵后,缓
缓驶出了一辆高达数十丈的战车,固摄立于战车的顶端,耳边是呼呼狂风大作,
俯身看着对岸的南朝军将们,他们一个个高高踮起脚尖,死死的瞧着自己身后,
源源不断开向幽州城的士兵们。

  固摄仰天哈哈一阵狂笑:「杨宗志啊杨宗志,你也有眼下的一幕啊,你的老
巢就要被本王占了,本王进城之后,会奴役幽州城的百姓跟你作战,到时候……
我看你是下不下的了这个手啊,哈哈哈哈!」……

  看到有书友在猜测本书的结局,呵呵,我只想说,结局肯定比你猜的要好,
喜剧收尾嘛,只不过还需要一点波折。

            正文第547章叛臣之一

  阔鲁索带领六万人马奔驰到北门下,他们尚且立足未稳,便看到眼前的高高
城门,轰然向内大开,士兵们大声欢呼一声,手中的弯刀朝天挥舞起来。

  阔鲁索却是面色沉静,甚至有些面无表情,盯着城门下缓缓走出几个穿戴整
洁,衣着鲜华的男子,满面刺眼的胭脂白,当先那个……便是他两日前亲手放走
的范德诚,此刻再见他时,绝不像两日前那般狼狈潦倒,而是弯着腰,用尽礼仪,
毕恭毕敬的向前走来。

  「阔鲁索大人,鄙人代表范大人欢迎您的到来,眼下北门已开,足见范大人
的诚信,各位对咱们……算是信得过了么?」

  范德诚呵呵献媚的笑道,弯下腰,学着蛮子的模样,作了个架势十足的抚胸
礼。

  阔鲁索看起来并不精通南朝话,因此一言一行都要经过身边的尉官,他叫尉
官问话道:「怎么……范蕲他自己没来?」

  范德诚讨好的笑道:「范大人在家中备下了酒宴,专等大王子和阔鲁索大人
入内豪饮,咱们南朝盛产好酒佳酿……哦,不对,他们南朝盛产好酒佳酿,范大
人今日能与各位英雄相见,日思夜盼,定然要不醉不归的。」

  阔鲁索无所谓的摇了摇头,为对范德诚并不怎么理睬,而是举手向后一挥,
六万大军齐声大吼一下,跟着他雄赳赳的向城门内开去,一入城关,阔鲁索的眼
底里充满了好奇,这幽州城……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城墙又高又厚,真个要打,
实在是不易打下来,可笑那范蕲竟然将这么一座难得的要塞拱手相送。

  北门内是一条宽宽的长街,一眼望不到头,此时长街的两旁业已站满了围观
的人群,看他们的衣着打扮,显然是这幽州城内的穷苦百姓,穿着布衣,带着头
巾,阔鲁索低头向马鞍下扫去,范德诚乖巧的陪在下面,瞧见他质询的眼神,他
慌忙笑道:「是这样的,范大人已经发下布告,说幽州城以后就是大王子的囊中
之物了,而且还要城中所有的百姓列道相迎,共庆这难得的好时刻,恭迎新主入
城。」

  「嗯……」

  阔鲁索从鼻孔中轻蔑的哼了一声出来,南蛮子生得矮小孱弱,他坐在高头大
马上看下去,只觉得这些人如同侏儒一般可怜,跟在他身后的,是六万雄赳赳的
步兵,排着方阵依次入内,看到眼前这情形,蛮子兵个个都心泛骄傲自豪之感。

  要用武力打败一个民族并不太难,但是要让一个民族心悦诚服的低头认输,
从此以后就像奴才那般的卑躬屈膝,不敢稍作反抗,这事情可就难得多了,这次
北国出兵,虽然折损了三万将士,四员先锋大将,但是换来此刻荣耀风光的入城
式,那显然也是值得的。

  两旁夹道站满了人流,百姓们人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阔步入城的蛮子兵,胆
子大一点的,眼中甚至都射出仇恨无比的怒火来,胆小些的,或者低着头,垂着
眉,不敢与高昂头颅的蛮子兵对视,或者是紧盯着他们的脚下,不敢与他们锐利
凶狠的目光相碰。

  阔鲁索骑马在前,整个方阵排了前后几里路远,走在中间的士兵们一个个将
弯刀举在肩头上,弯刀上耀眼的光芒,合着白雪森冷的射在人群中,正在这时,
一个四五岁的垂髫小孩从人缝中钻了出来,他还在懵懂的年纪,看见蛮子兵阵了,
好奇多过惊怕,忍不住凑上前去瞧个清楚。

  他身后的几个男女惊声大叫道:「小武……小武……你快回来。」

  喊声还未落下,那小童便嘻嘻哈哈的冲到了几个蛮子兵的脚步边,蛮子兵低
头一看,见到个小不点一般的家伙,一列人哈哈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忽然那小
童猛地伸手抱住了一个蛮子兵的,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上面,两只小脚丫还在一荡
一荡的打秋千。

  那蛮子兵一个落足未稳,险些跌在地面上,他恼怒的咬了咬牙,目光中透出
狠厉之色,伸手一把抓起了小童,然后一巴掌狠狠的掼倒在地面上,这样还不解
气,又伸出厚重的军靴,踢在了那小童的胸口上,将那小童踢出三丈远。

  小童的家人长辈们抢出人群外,蹲在地上抱起那小童一看,见到他满面青肿,
奄奄一息的已经是入气少而出气多了,家人们悲呼一声,抱着小武放声大哭起来,
几人合起来,声音听着极为凄凉刺耳,两道边的百姓们瞧见了,一个个脸上泛起
不忍而又愤恨的神色。

  即便是站得远的,也大多听见动静,顾盼来看,蛮子刚一出城,便杀了一个
无辜小童的消息,飞快传开,两道边的人群就仿佛蕴藉了惊涛骇浪的海水,表面
平静着,实则小声的议论声再也遮盖不住。

  稍过片刻,一个洪亮的嗓音揭竿大叫道:「你们为什么要杀那可怜的孩子,
在这些蛮子的手下,我们一个个还有活路吗,兄弟姐妹们,我们难道就这么任由
他们宰割,而不还手吗?」

  这声音传得又远又广,军阵前方的阔鲁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的眉头一皱,
首先便用质问的眼神看向了范德诚,范德诚额头上冷汗涔涔,慌忙弓腰道:「几
个……几个不服管的刁民罢了,大人莫要放在心上,鄙人这就去将他们捉出来,
交给大人你来处置砍杀。」

  他说完话,对身后跟着的几个随人打了个眼色,那几个随人稍稍犹豫一下,
转头向两侧的人流中找去,先前那个声音落入人群中,却是立刻掀起了轰天的巨
浪,幽州城的百姓们压抑了数十载的怒火一起被引爆了。

  甚至那人的话音还未落下,人群的前后左右各处,都有人不断怒喝道:「就
是啊,咱们……咱们和狗蛮子拼了,也好过死的不明不白。」

  「杀了蛮子……让他们一个也逃不回去!」

  纷乱的喊话声四处响起,几个随人听得嗔目结舌,慌张的转头一看,人群中
的怒火被点燃后,百姓们已经高喊着,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有的面脸通红的义
愤填膺,还有的挺起胸膛,向最近处的蛮子弯刀扑了过去,更有甚至的是,不少
人从背后拿出早已藏好的长剑和短刀等兵器,施展着各种千奇百怪的武艺和绝学,
或纵跃,或展刺了上来。……

  北门外,两军遥相对垒,各自都不越雷池一步,当中空地上的空气,仿佛都
被凝固住,声音静的能听见落雪的轻响,两方的士兵目光炯炯,实则暗暗都在留
意着北门外的动静。

  六万大军入门后,整个幽州城仿佛死气沉沉的毫无半点响动,联军的将领们
一个个高高踮起脚尖,屏住呼吸,迫不及待的侧耳听着那方的回响,就这么过了
半柱香时间,也好像过去的半年那样久远,军阵中隐隐传来叹气声,许冲已经变
得面如死灰,心头绝望了起来。

  「笑话了,那贪生怕死的范蕲,他真的敢放手与蛮子一搏吗,他……他这是
在卖我们的命呀,私放蛮子入城,这是绝了我们的后路啦,哎……许冲呀许冲,
你这官,从此也作到头啦,无论洛都城是三殿下还是四殿下当了皇上,谁能放得
过你这败军之将呢,谁又敢再度启用你呢,不要了你的命,就算是你福大命大了。」

  许冲想的一脸悻悻然,正待挥手说,大家还是好合好散了吧。

  这时,幽州城内忽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远远的听见了,似乎有数万
人,甚至数十万人在高声怒吼,将领们听见了,兀自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
头互相看看人家惊诧的面色,这才相信……自己真的听见动静了。

  这声音刚一响起,樊一极和温如知二人便高高举起兵器,狂叫道:「范大人
动手啦,范大人动手啦,各位……咱们也冲过去,将狗蛮子都砍杀掉!」

  联军士气大振,听到城内鬼哭狼嚎般的喝叫,犹如听见仙纶之音那般的畅快,
人人高吼着,向固摄的三万骑兵冲了过去。

  固摄立在高高的战车上,自然也听见了这番响动,他的面色一沉,对下面大
吼道:「怎么回事,快派人去城内看看。」

  他站得比所有人都高了不少,但是今日风雪甚大,视线难以及远,隐约的,
只看见幽州城外人影重重,仿佛有人不断的从城内跑出来,又冲回去。

  固摄的心头怦怦乱跳,「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那范蕲当真是个假意投降的叛臣吗,但是他又能奈何我六万大军,城内没有
援军,这是他事先多次打探好的,不光斥候们这么说,就连私入幽州城的扎西哈
多也是这么说,说整个幽州城,只有不到百人之数的守军。

  固摄的一切判断,都是基于这个出发点,只要城内没有援军,那就好办了,
阔鲁索带着六万大军入城,就算碰到一些零星的抵抗,也能轻而易举的平息掉,
更何况,他这三万人马,还在城外牵制,支援着。

  可是门内的喊杀声经久不息,不但如此,就连面前一直按兵不动的联军,也
好像忽然得到了讯号,一起冲杀了过来。三万城外的蛮子兵个个手忙脚乱,等待
固摄的命令,到底是打是撤,偏偏固摄站在高高的战车上,如同泥塑一般,就是
不发一句话下来。

  樊一极等人首先冲入骑队中,高声怒吼着砍杀了个够,压抑了这么久的气力,
全都用在了钢刀之上,三万蛮子兵且战且退,这时固摄才猛然惊醒过来了,「不
对呀,为何这些人又敢主动出击了?他们……他们一定是和范蕲商量好的,故意
做给我们看的弱态。」

  四国大军过去和杨宗志率领的义军作战,负多胜少,其根本的原因就是兵力
分散,让杨宗志逐个击破,不但折损了两万多人,而且更是死伤了四员大将,自
从固摄将所有兵力集中在一起之后,这才扭转战局,杀得杨宗志丢盔弃甲。

  想清楚了这一节,固摄高声大叫道:「不要恋战……不要恋战,快速撤回去
支援阔鲁索,将兵马合在一起。」

  传令官将他的告令传下去,吹响了撤退的号角,联军士兵们可不管这么多,
追在身后斩杀了无数蛮子兵的头颅。

  这三万人,都不算且战且退,而是没命的向城门下逃去,只这一趟追赶,便
被身后的追兵杀了不下五千人马,好不容易来到幽州城下一看,城内已经乱作了
一团,四处都是人群熙熙攘攘,分不出来,到底哪里是六万大军,哪里是幽州城
的百姓们。

  城门下的尸骨堆积的比山还高,各种不同民族,不同长相的人,残肢断腿的
躺在一起,再也分不出那是谁的脑袋,胳膊和。

  固摄看得几乎栽倒在战车上,心头一横,暗想:「这是……这是哪里来的军
队。」

  从城门外,可以看到远处有无数人拼杀在一起,每个蛮子士兵,都被几个甚
至数十个南朝人围在当中,这些南朝人中,有的是七老八十的老汉,有的是十五
六岁的孩童,更多的,却是手持兵刃的壮年。

  他们穿的虽然貌不出众,但是手中的武艺可一点都不差,在城外开阔沙场上,
他们这种单兵实力,或许还无法抵住军阵气势磅礴的冲击,可是在城内街头巷尾
的鏖战中,那又毫不相同了。

  这种时候,大家都是各自为战,齐整部队已经是万难做到了,有的甚至会一
失手,砍杀砍死自己的手足兄弟,能够分辨出对方身份的,完全是靠的衣着打扮,
脸孔或许都是花花绿绿的一模一样。

  固摄的心底一沉,暗自想起了扎西哈多重伤后,带回来的消息,这些人……
难道就是打伤扎西哈多的那些武林人了?可是扎西哈多为何说的只有两个,而且
是趁乱偷袭他,才造成他负伤而归,为什么……眼前却又有这么多,多到密密麻
麻的,固摄数都数不过来。……

  阔鲁索看到四周瞬间激起了民变,他倒是并不太过担心,这些手无缚鸡之力
的百姓,苦哈哈的,又有什么战力,岂能是他们四国数万铁骑的对手,只要捉住
几个领头的,当众斩首,便能做到杀一儆百,让其他人再也不敢动弹。

  可是几个手持长剑的汉子,冲到他的面前,右手掌中的剑光一闪,耀眼无比
的刺将过来时,阔鲁索才不由得脸色一变,这几人看着不打眼,但是那轻飘飘的
长剑在他们的手中,就好像生了眼睛一般的恐怖,阔鲁索下意识挥起狼牙棒一挡,
手臂上阵阵发麻,面前那汉子口中咦了一声,稍稍退后三尺,阔鲁索才看清楚他
一脸横乱的须发。

  远方有人振臂大呼道:「五哥……五哥,快杀了这狗蛮子。」

  这五哥哈哈大笑一声,忽然从地面上凭空跃起,高高的过了阔鲁索的头顶,
掉头向下刺来,总算阔鲁索身经百战,临敌应变倒还敏捷,他的脖子一缩,整个
雄阔的躯干忽然矮下,趴在了骏马的背上,双手一紧马缰,带动马儿飞跑起来,
只觉得背心一寒,这才逃过那汉子的临空追杀。

  阔鲁索伸手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回头一看,见到数不尽的汉子们举着各式
兵刃,自人群中冲杀而出,那些人的身手极快,一个个都不在这五哥之下,阔鲁
索的面色变得无比惊恐,看到带来的士兵们人人身陷苦战之中,他一咬牙,将马
儿的前蹄拉的高高立起来,马嘴中惊声嘶叫一下,却是返身又向人群中冲了过去。

  一路上,借助一身不凡的骑术,阔鲁索飞快的躲过两旁不断递过来的刀光剑
影,双手紧握马缰,目注遥遥的幽州城北门,好不容易快到北门下,只听到城外
轰的一声巨响,又有一波人冲杀了进来。

  阔鲁索的面色一黯,心知自己侥幸逃出来,已是极为难得了,再要应付更多
人,根本是做不到的,他稍稍在马背上抬头一看,见到一辆高高的战车在前开道,
原来进城的,都是本在城外的四国士兵,在他们的身后,联军两万人马,也快速
的赶了过来。

  北门下水泄不通的挤满了人流,阔鲁索此刻就算想出城,也是出不去的了,
固摄一人当先,对身下怒吼道:「阔鲁索,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阔鲁索仰头艰难的道:「大王子……咱们中了埋伏啦,这幽州城内是有伏兵
的,而且都是身手矫健的剑客。」

  固摄听得心头气怒无比,几乎快要仰天吐血,他稳扎稳打之下,原本是不会
遭到这等伏击的,怪只怪……杨宗志他们装的太过可怜,而那范蕲又百般来唆使
自己,让他一个轻敌大意之下,致使全军都陷入重围当中。

  这些士兵都是他固摄的性命,是他问鼎中原的最大资本,没有了这些兵,他
固摄便什么都不是,筹谋了两年的大计,顿时便会化为灰烬,固摄对阔鲁索吼道:
「传令,重新集结军阵,我们一起……杀出去。」

  阔鲁索为难的回头看了一眼,此刻众多士兵们皆处于缠斗之中,想要他们撤
回来,又谈何容易,号角吹得呜呜作响,能够活着逃回北门的,只有十分之一,
整个幽州城内,到处都是肃杀的吼叫声,将天空的厚云都掀开了。

  固摄立在战车上,恨得咬牙切齿,北门外的联军已经跟着冲杀进来,与他身
后的部队战作一起,「姓杨的……本王跟你拼了!」

  固摄大吼一声,便要从云梯上纵跃下来。

  阔鲁索叫道:「大王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还是先逃吧,只要
有命,来年还能东山再起。」

  固摄低头呆呆的道:「逃……又怎么逃得了?」

  身后的北门已经被联军围得水泄不通,此刻别说是一支大军,就连一只蚂蚁
都逃不出去,阔鲁索抱胸道:「属下愿意在前面开道,护送大王子从其他城门逃
走,大家听令,不怕死的,跟着我阔鲁索杀开血路,回去之后,大王子赏赐每人
荣华富贵。」

  尚还有三万余人围在一起,听了这话,一起放声大叫起来,阔鲁索带领他们,
重新又杀回长街中,避过无数个战团,好不容易来到了长街的尽头,这里是一个
四方开阔的十字路口,东西南三个方向,历历都在眼前。

  三万士兵们纷纷驻足下来,转头看向阔鲁索,阔鲁索咬了咬钢牙,眼睛左右
一望,右手向外一指,大叫道:「从……从西门杀出去!」……

  今天三章,算是补回来一些,明天要去广州出差,看看晚上能否更新。

            正文第548章叛臣之二

  幽州城内一片混乱,六万蛮子兵被围在北街上厮杀,直杀了个天昏地暗,前
后数个时辰,战斗兀自还未结束。城内堆积的尸骨,和轰天的吼叫声到处都是,
杨宗志和许冲等人率领联军打回幽州城内时,北街四处都是兵器砍伐在一起的锵
锵声,许冲大手一挥,向众人吩咐道:「速去支援,乖乖的……范大人好本事啊,
哭着嚷着说没兵,又去哪里找来这么多精锐?范大人呀,你瞒得我好苦呀。」

  这一仗打的极为痛快,被固摄倾轧了这么久,一朝扳回了劣势,别看许冲语
气中充满了抱怨,实则脸上堆满了开心无比的笑颜,这会子也计较不了这么多了,
他自认对范蕲看走了眼,没想到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知事大人,竟然有这般手段。

  两万多人大吼一声,登时向北街上赶了过去,杨宗志的目光四下里搜索着,
竟然没有见到固摄高高的战车,他们入北门时,遭到了一伙数千人蛮子兵的拼命
顽抗,耽误了一些时刻,北门狭小,杀掉那伙人再闯进来时,本该围在长街中的
固摄却是没了身影。

  许冲下令后,杨宗志便飞快的抬手阻止道:「慢着,擒贼先擒王,千万不能
让固摄逃出幽州城。」

  许冲心想:「这话也有道理。」

  毕竟六万蛮子兵说起来不少,但是群龙无首,被围聚在城内只能做困兽斗,
杀掉一个便少一个,看这架势,最多半天时间,便能被杀得干干净净,但是固摄
逃走了,谁也不知道他还手握着什么样的实力,什么时候又能卷土重来,当下他
点头道:「没错,传令下去,满城搜捕恶贼固摄。」

  两万多联军分成几列,有人文去长街上应援,其余人却是分散开,四处去寻
找固摄的战车,杨宗志骑马来到战团外,见到不少人都是丐帮,少林,武林等各
大江湖门派的好手,有些人他见过一次,还有更多人却是素未谋面,他的嘴角坚
毅的抿住,心头一时澎湃不已。

  「九哥……」

  顾磊大叫一声,从战团中跳开身子,飞快的跑到他的马头前站下,顾磊将方
才的围战看出了打架,只觉得打的实在过瘾,此刻见到杨宗志威风凛凛的骑马而
来,他才意犹未尽的跑回来,大笑着伸手一指,道:「你看看,大家伙都来啦,
四哥,五哥,六哥,八哥,甚至十五弟都来啦!」

  杨宗志点了点头,抬头看过去,果然见到一群褐色衣服的男子在街上高高跃
起,继而又沉沉落子,每次落地后,手中便会溅起一团冲天的热血,杨宗志问道:
「小十四,你看见蛮子的领兵将军,和大战车了吗?」

  顾磊抬头思索片刻,羞赫的挠额头道:「嘿嘿……我……我刚刚杀得太兴起
了,什么都没注意到,哦对了,好像……好像五哥方才与一个蛮子将军交过手,
我找他来问问看。」

  他话音刚落,便朝人群血海中大叫道:「五哥,五哥,九哥叫你。」

  战团中高高的跃起一个身子,好像飞燕一般轻巧的对折腾地,仔细一看,却
是个须眉横发的猛汉子,旁人乍一看到他,实在难以想象他那般身材,姿势怎么
能在空中如此飘逸,费决嗔目道:「什么事呀小十四,耽误了我多杀好几个蛮子,
老四就要超过我啦。」

  顾磊笑道:「刚刚我叫你杀掉的那个蛮子将军呢,你杀了他么,九哥在问他
的下落呢。」

  费决闻言面色一愣,嘿嘿笑道:「那小子狡猾的紧,跟我对了一招后,便再
也不和我硬碰了,仗着他自己骑马,逃得比兔子还快。」

  杨宗志问道:「那他向哪个方向逃去了?」

  费决苦闷的皱起眉头,叹气道:「他去哪边了?哎……这里这么乱,蛮子又
这么多,临出门前,师父说我们谁杀得蛮子最多,回山去,可以抽一次他的金烟
杆,我尽顾着去杀人啦,那小子逃了,我便没有去追,他去了哪边,我可没注意
到。」

  杨宗志淡淡的哦了一声,江湖中人重义气,轻生死,为了一个义字可以听人
号召,赶到千里之外聚杀外敌,但是要让他们富有谋略,这便有些强人所难了,
见到眼下的场面,人人都杀红了眼,就算是固摄大摇大摆的从他们身后走过,他
们也许都难以注意到,更何况,南朝又有几个人识得固摄呢。

  如此一想,他心下不禁有些失落,此番让固摄遁形逃掉的话,总是一个天大
的遗憾,正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个低沉的嗓音道:「我好像看见,不少人簇拥着
一辆战车,向那边逃走了。」

  杨宗志等人回头一看,见到说这话的是一个年轻人,手中拿着一柄血迹斑斑
的长剑,脸上却是满面书卷气,杨宗志喜道:「余师兄,原来你也赶来啦?」

  这年轻人正是江南齐天派的当今掌门余抚同,他点头道:「不但我来了,北
斗旗也派来不少人,这一回,是我们两派头一次并肩出人出力,杨兄弟,史帮主
将你的事情在天下传遍了,你对我们大江边的两个门派素有大恩,我们来相助你,
也是人之常情。」

  杨宗志点了点头,心下一时感慨万千,他想不到,最后来救下自己的,居然
是这些江湖门派的豪杰,他过去与这些人相识,却从未觉得自己是一个江湖中人,
虽然不至于看不起他们,但总是存了一些淡漠的。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叙旧的好时刻,他循着余抚同右手指出的方向,见到那方
向是穿街而过的尽头,当即翻身上马,会同许冲等人向南追去,一路追到十字路
口,前后左右一看,却是不见半个人影子,幽州城内烽烟滚滚,到处是琼宇楼阁,
固摄那高高的战车,便无法瞧到。

  许冲道:「他们向西门逃走啦。」

  杨宗志低下头来,哦的一声惊奇道:「许大人为何如此说?」

  许冲伸手向路面上一指,大笑道:「杨壮士你快看,我们自北而来,南面和
东面都干干净净的,只有西边,地上留下了许多盔衣,血迹和弯刀兵器,他们不
是从这边走的,还能是哪边?」

  杨宗志等人听得频频点头,此刻顺风顺水,大家的脑子也都好使的紧,运转
灵光,因此两万多人又衔尾朝西门直追,跑了没几步,杨宗志忽然面色一愣,暗
自泛起了狐疑:「莫非……着了人家的道了?」

  南边和东边的街面上毫无痕迹,只有西边留下了线索,依照常理,循着西线
去追,定然不会错,但是……固摄也不是庸人,他正值逃命的时刻,难道不会叫
人做一些假象出来么?

  在西边扔下了战马的马鞍和军靴,实则向东逃窜,追兵说不得就会上当,追
反了方向,这年头只在胸中一闪而过,众人已经飞快的追到了西城门下,城内的
守军不足百人,此刻西门已然大开,几个守军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面上,鲜血流
了一地。

  许冲大吼道:「他们跑不远,快给我追上去。」

  联军将士齐声大喝,争先恐后的向前追去。

  杨宗志心下一叹,不禁暗暗摇头:「看来……固摄这路人,也成了穷寇了。」

  他们不是想不到故作假象出来,而是被吓破了胆,仓皇之下,什么都顾不上
了,一日之前,联军就曾被固摄九万大军杀得抱头而逃,累了睡在荒山的阴面,
饿了就地围猎,捕些饿狼,挖些苦菜来吃此刻局面斗转,却是完全掉了个。……

  出西门后,阔鲁索等人累得气喘吁吁,城内杀声震天,到了十几里外都能听
得清清楚楚的,震得人心底发颤,固摄在战车上频频催命:「快!再快一些!」

  士兵们杀出重围,已经大多数筋疲力尽,此刻快到脱力的边缘,固摄的几个
亲卫首先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口中呼呼的喘气,大叫道:「大王子先走,小人稍
息片刻。」

  固摄拍着战车的铁皮,下令道:「来啊,把那几个人给我斩了。」

  士兵们狂吼道:「是!」

  虎狼一般的冲向了几个亲卫。

  亲卫们一个个叫苦不迭,慌忙磕头道:「大王子饶命,大王子饶命,小人实
在是没气力了呀,这些天您让小人衣不解带的看着殿下,小人连个盹都没敢打,
这会子已经头晕眼花啦。」

  固摄听得眉头一皱,口中唔了一声,没错,这几个人,都是他派去盯着扎西
哈多的,扎西哈多负了重伤回来,他的心底里总是觉得颇为怪异,因此找人日夜
监视着他。

  想起扎西哈多,固摄愕然道:「对了,扎西哈多呢,他的人在哪里?」

  亲卫们磕头道:「大王子恕罪,今早一起来,殿下就不见人影啦,小人也好
生奇怪的,后来大军出征时,小人没有多想,便跟着过来啦,看来……殿下他不
是丢在军营中,就是被南蛮子给捉住了啊。」

  固摄沉冷的道:「唔……是这样,他死了也好,这样自大的废物,就算跟我
逃回凤凰城,也没有半点用处的了,你们记住,回去之后,只许讲扎西哈多被南
蛮子杀死在幽州城了,听到没有?」

  亲卫们一个个磕头犹如捣蒜,齐声道:「听到了,听到了。」

  正在这时,东面的不远处,传来烈马奔腾的哒哒声,幽州出西门后,走十多
里路,便能看到群山峻岭,一旦入了这些怪岭当中,再想追击可就难于登天了。

  固摄不等大家稍作休息,放声催促道:「大家快起来,逃进大山中,咱们便
能留下性命。」

  背后拐过一个山涧,追击的脚步越来越近,听着如同在耳边响起,这三万残
兵顿时跳起身子,飞快的向前跑去,没过一会,阔鲁索吁的一声拉转马头,高声
抱胸道:「大王子先走,属下带领一些跟随多年的死士,在这里阻一阻追兵。」

  固摄让人停下战车,惊道:「阔鲁索,你……你不走了吗?」

  阔鲁索苦笑道:「大王子金身之躯,阔鲁索只不过是个沙场小将,只要大王
子能安然返回阴山,那比什么都要重要。」

  固摄听得心头一悲,泪水瞬时模糊了双眼,顺着金面罩缓缓淌下,他捏紧双
拳,咬牙切齿的道:「好,阔鲁索,本王记住你了,只要本王逃回阴山,不管你
是生是死,本王都会对你的家人视如己出,你的子嗣会被本王从察尔汗手中接过
来,世代共享突厥王族的尊崇。」

  他说完这话,仰天大吼一声,下令道:「我们走!」

  三万军阵中自发的脱出两千多人,围在阔鲁索的战马下,一齐面向东边站定,
过了一炷香时间,山涧旁快速的追来一路骑兵,领先的……正是杨宗志,朱晃和
许冲等人。

  阔鲁索静静的看着他们由小及大,直到他们来到身前数十尺的地方停马,阔
鲁索的嘴角微微一笑,心头叹道:「终于……来了。」

  许冲等人见到一列蛮子兵守在山涧旁,还以为追上了固摄,仔细一看,三两
千人当中,却并未见到固摄的战车,许冲喝道:「他们是押后的蛮子兵,固摄定
然就在不远处,咱们冲过去。」

  樊一极早已经看清楚了阔鲁索的面容,他的钢牙咬得吱吱作响,正是这个蛮
子大将,害的他险些被许冲砍了脑袋,当日阔鲁索若不从他手中逃掉的话,联军
也不会一败涂地,差点就此兵败了,因此许冲话音一落,樊一极便第一个举起钢
刀,向阔鲁索迎了过去。

  阔鲁索却是一动不动的,任由樊一极冲到了自己面前,他挥起手中的狼牙棒,
挡住了樊一极的砍杀,接着忽然从马背上跳下来,飞快的向追兵前冲了过来。

  许冲等人看得一惊,朱晃心想:「此人好生胆大啊。」

  他是粗蛮汉子,识英雄重英雄,见到不怕死的好汉子,哪怕他是异族人士,
心头也不禁泛起敬意。

  阔鲁索避开樊一极的追杀,举着狼牙棒跑到杨宗志等人面前,忽的一跪下地,
右手上丢出狼牙棒,手捧胸口,毕恭毕敬的作了一个大礼。

  许冲看得一呆,冷笑道:「怎么,想要乞命么?枉费我还以为你豪气干云呢。」

  初时见到阔鲁索不顾性命的冲过来,大家只以为他是那关老爷一般的好汉子,
因此便没有一个人放箭,或者上前围杀,此时见到阔鲁索跪倒在地,大家心头涌
起鄙夷,口中便骂骂咧咧了起来。

  阔鲁索静静的跪在雪地上,操着极为生疏的南朝口音道:「敢问这位……可
是杨宗志,少汗大人。」

  杨宗志的眉心微微一皱,奇道:「我……我就是。」

  阔鲁索大笑道:「属下终于见到您啦,这次出兵之前,察尔汗王曾经把属下
叫过去,对属下说,南朝有一位杨宗志,乃是他的亲外孙,叫属下见到你之后,
无论如何也要将您带回大宛城去。」

  杨宗志口中哦的一声,察尔汗王他自然不会陌生,这是当今大宛国的汗王,
秀凤和赛凤的父王,他在凤凰城中,还曾经与察尔汗王见过一面,只不过距离太
远,没有留下任何的印象,此时听到阔鲁索口中的话,他的心下一转,顿时明白
过来了。

  原来……察尔汗王定是从蛮子使者的口中得知了,自己与那莺儿姑姑生的一
模一样的事情,弄清楚自己就是敬王爷和莺儿姑姑留下的子嗣,他回头与裘仁远
和吴铎对视一眼,转头问道:「他……他还说过什么?」

  阔鲁索毕恭毕敬的道:「察尔汗王吩咐属下说,这次固摄领兵南征,咱们大
宛国一定不能让他大计得逞,否则的话,他凯旋之后,咱们大宛国便会被他一手
控制,再也没法反抗了,其实不但是我们,室韦国和契丹也都各有这样的想法,
少汗……这是察尔汗王钦赐给你的封号,少汗在咱们大宛话中,就是白蹄乌的意
思,西域盛产汗血宝马,大汗希望少汗能像白蹄乌那般,自己找回家里去,大汗
他在日夜辛苦的盼望着你。」

  杨宗志轻轻的叹了口气,心头一时充满了复杂,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他难免
会有一些惊喜,毕竟此刻天下,他或者只有这么一个血缘亲人了,察尔汗王是莺
儿姑姑的父王,那就是自己的亲外公,若在平日,他也许想也不想得,就会点头
应允下来。

  但是眼下两国正在交战,他又是南朝的领兵大将,此时此刻,他却是微微怔
住了,一个念头猛然窜上心间:「原来……原来我也是一个蛮子,是南朝百姓们
心目中,最最痛恨的狗蛮子,不对,我的父王是南朝的亲王,我怎么会是蛮子,
那……那我到底是个什么人?」

  听闻蛮子出兵北郡后,他和百姓们一样义愤填膺,因此才会加入义军,他在
有生之年,甚至从未想过自己会是个蛮子,是个异族人,他的长相与母亲几乎一
模一样,所以才会在洛都城中,被一个蛮子使者通过画像认出来,害死了养父养
母,如今前尘种种,一一涌上心头,杨宗志才是欲哭无泪。

  在他的手中,杀了不少蛮子,其中四国的士兵都有,他一直自诩自己是个正
宗的南朝儿郎,到了此刻,他却是觉得眼前一黑,险些从马背上坠落下来,裘仁
远扶住他道:「少主人,你没事吧。」

  杨宗志颓丧的摇了摇头,一时间心灰意冷,到了现下,他猛然发现,自己竟
不知自己作的是对是错,他有一口胸中热血,可从来也没想到过,他的血脉中,
还有一半的蛮子血统,他杀得那些……很多或许都是自己的族人。

  阔鲁索道:「少汗,穷寇莫放,属下一路上派人丢了不少军需,引你们跟来,
固摄现下想要逃进西面大山中,迂回到阴山外,属下愿意在前面领路,截断他的
退路,让他再也逃不回去。」

  杨宗志听了这话,才倏地回了神,暗想:「不错,不管我是南朝人,还是大
宛国人,都要杀了固摄才行,血海深仇,今生不报,徒然枉自为人。」

  他的牙关一咬,振臂道:「好,我们这就赶上去,追上固摄的残军。」

  阔鲁索和朱晃等人齐声答道:「是,我们追!」

  一个个翻身上马,朝西门苍迈的深山中,飞快骑去。……

  很多人想看武侠,可惜,我下一本注定是征战天下的历史书了。

            正文第549章叛臣之三

  山道泥泞,战马和士兵的脚步深浅不一的踏在雪地上,从这里望出去,能见
到太行山的尾端,一入太行深似海,想要躲避起来,实在是易如反掌的。

  固摄颓然的掀开手中的羊皮地图,目光呆呆的看着远方,他坐在高高的战车
上,车下是不足三万的残部,想想出发前,十二万大军,战马的足音甚至都可以
引发雪崩,现下……却是叮叮咚咚的乱响一片。

  他藏在金面罩下的脸颊微微扭曲抽搐起来,想想丹奇和达尔木,又想想只身
留在后面阻延追兵的阔鲁索,固摄的牙关一咬,将自己的舌尖咬得裂开般生疼。

  他没有想到,自己雄心勃勃,妄图凭借手下兵卒打下南朝的江山,却是在幽
州城中一败涂地,来时兵多将广,回去的时候,却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一个。士兵
们打了败仗,一个个低垂着脑门,有气无力的向山麓下走去,固摄仰天悲叹一声,
「时也……命也?」

  固摄做梦也想不到,小小的幽州知事,竟然敢放开城门,引他入内去送死,
他更想不到,范蕲究竟从哪里变出来这么大一队人马,难道斥候们都是睁眼瞎么,
自诩机敏的扎西哈多,他……他也瞎了眼么?

  扎西哈多他自己死就死了,际却连累的固摄险些没命逃回去,固摄的双拳紧
紧握住,恨得肝肠寸裂,战车下面,传令官的嗓音虚弱的传来道:「大王子,我
们快走进太行山了,士兵们累得不行,请命歇息片刻。」

  固摄回过神来,怒道:「歇息什么,进山之后,再找隐蔽的地方,现下还是
赶路要紧。」

  方才走得匆忙,也没有仔细去听一听身后的动静,不知道勇猛的阔鲁索,能
够阻延追兵多少时辰,他的麾下只留了两三千人马,能挡住半个时辰,便是天大
的幸事了。

  士兵们一个个仰头瞪着固摄的侧面,他只需要端坐在战车上,半点都不费力,
而士兵们又打又杀,还要逃命,早已是累得手足瘫软,大家心怀怨怒,却是敢怒
不敢言,只得强行支撑,没走多一会,身后便传来烈马奔腾的巨响。

  士兵们和固摄回头看过去,只见到冲天的雪尘泛起,黑压压的一队人马快如
闪电的追了上来,迎面看不到军旗,只瞧兵服的话,必然是南朝的联军来了。

  固摄心头大惊,暗想:「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阔鲁索再不济,总能延误他们一时半刻的,只要有这个空隙,固摄自问便能
逃进太行山中,杨宗志想要再追,便难于登天了。

  此时山脚历历在望,杨宗志却已经衔尾赶上,固摄心头一怒,眼中射出仇恨
无比的火光,朝身下大吼道:「放箭……放箭……射死他们!」

  士兵们今日逃出城时,兵器大多都遗落下来了,箭镞和弯弓更是没有几把,
强行有几人开弓引箭,可惜气力不济,射出去的箭矢好像软绵绵的稻絮一般,让
北风一吹,便歪歪斜斜的落了地。

  趁这一会功夫,杨宗志等人已经追到了身后,固摄挥令道:「集结军阵,杀
了这些人,咱们就能活着回去!」

  士兵们强自鼓起斗志,撑着疲累的肢体冲杀过来,两方人战作一团,固摄守
在战车上,目不转睛的盯着车下局面,四国大军人马尚且还多过追兵,排山倒海
的向后逼去,一波接着一波,倒是没有露出败象。

  这时,斜道里杀出一路骑兵,将固摄残部冲击中断,这路骑兵无论衣着打扮,
还是旗号,都与固摄手下的一模一样,固摄心头微微一震,仔细看下去,几乎从
战车上载到下来,那骑兵中领兵的猛将,正是他刚刚还为之激昂落泪的阔鲁索,
这时候的阔鲁索英武难当,甫一冲进阵营中,便挑飞了固摄好几个手下。

  固摄哈哈狂笑一声,破口大骂道:「好,阔鲁索,本王瞎了自己的眼,你这
个该死的叛臣,自请抗敌,却是趁势向敌人缴械投降,转头来对付本王。」

  他从自己的座位下缓缓拾起一把金光闪闪的宝刀,拿在手指尖百般摩挲,冥
王教中人,都是用刀的行家,而他的这把宝刀更是量身打造,师父亲自锻冶的。
他正要循着云梯下来,决一死战,战车下的传令兵厉喝道:「大王子坐好了,小
人赶马……带你逃进大山中。」

  那传令兵眼见势头不对,便想舍弃众人,带领固摄单独出逃,他的话音一落,
前面顽抗着的士兵们纷纷朝后跑了回来,跟在了战车后,只留下一些有血性的士
兵们,尚在拼命抵抗。

  杨宗志带人冲杀而入,抬头一见,固摄已经匆忙向山脚下退去,只要固摄入
了太行山,找个隐蔽处藏身起来,便如同在大海里捞针,找起来可就难得多了,
他一声令下,留了许冲在后面应援,自己带了数百人首先跟了上去。

  蛮子还有一万多人,飞快的向山内逃窜,杨宗志紧跟在后面,眼见着双方距
离无法拉近,想要阻止固摄已经变得难以实现,他颓然的叹了口气,却又不死心
的继续猛追。

  固摄的战车来到山脚下,见到山脚一条羊肠小道,入山之后,道路陡然分成
了蛛网般的几十条,任是其中某一条,都能够走入大山的深处,东南西北却各不
相同,他抬头哈哈得意一笑,将金刀立于面前,喊话道:「姓杨的,你倒是追呀,
本王看你怎么追得上!」

  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的山坡边,一个娇软的声音冷叱道:「放箭……全部
格杀!」

  固摄只觉得背脊一寒,倏地转回身来,见到不知何时起,山坡上竟然站满了
人,明黄色的旗帜插得遍野都是,旗帜上描绘的都是金鸡打鸣,昂首而立,却是
他从未见过的。

  此刻不但是他,就连杨宗志也看的微微怔住,他同样想不到山坡上留有伏兵,
而且这路伏兵身份不明,到底是敌是友还难说的紧,他大手一挥,便将追击的将
士们止住,蹙着眉头静观起来。

  那娇软的声音出来后,山坡上立刻飞出上万枝响箭,这种响箭与军中的竹箭,
铁箭颇不相同,尾端上绑了弓布,一发出来嗤嗤作响,原是南朝民间的用法。再
看清楚时,原来这些响箭都射进了即将逃入大山的蛮子大军中,蛮子残军不过剩
下了一万五六,几轮响箭过后,便只余下七八千。

  杨宗志看着那些金鸡单足而立的军旗,脑中却是一转,回到了西蜀比武定教
的场面上,那一天是罗天教的天祀大典之日,西南的子民都信奉天祖金鸡,罗天
教大旗上绘着的,便是眼前一摸一样的图案。

  杨宗志的心底里狐疑一片,眼睁睁的看着固摄的士兵,倒下了一波又一波,
到了此时,他当然知道人家是友非敌,可是这些人为何会打着罗天教的旗号,他
们……也是史敬老帮主邀来的群豪么,他们为何不在幽州城内谋事,反而躲在这
深山边缘,难道……他们能够掐指算出,固摄今日必定从此路出逃不成?

  古时有诸葛武侯,能够掐指算出曹操兵败华容道,让人事先设下伏兵,但是
诸葛武侯总算是亲历战事,每一步都是他一手安排好,外人实在难以作到他那般,
再说以诸葛武侯的智谋,几千年来又有几人能比得上,杨宗志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定眼向上望去。

  固摄稍稍迟滞片刻,心头的惊慌无法抑制,他料不到自己逃进大山,居然又
碰到了伏兵,他这一路,就好像瞎了眼的苍蝇一般,四处碰壁,又四处去躲,到
最后碰的头破血流,手下的士兵也几乎所剩无几。

  战车下的传令兵拼命挥起马鞭,御马想要冲过箭雨,杨宗志看的心头一怒,
大喝道:「站住!」

  拍马疯狂向前追去,也不管纷落的响箭在耳边,额头上一一穿过,朱晃和李
十二娘等人着急的在后面大叫道:「公子,杨兄弟,你……你快停下来!」

  杨宗志置若罔闻,依然埋头追赶,来到山麓上,正好追上了固摄的战车,传
令官拔刀相向,杨宗志从马背上一跳而起,右脚在传令官的脑门上用力一蹬,那
传令官顿时呜呼一声栽倒下来,借助这一脚,杨宗志的身子腾空而起,如同大鸟
一般向战车上飞去。

  四处空中不断还有箭雨落下,他用手中的银枪,将箭雨拨拉下地,身子在空
中转折几下,翻身上了战车,固摄矮身躲过了几支偷袭而来的响箭,抬起头时,
两人正好迎面相碰,目光互相死死的对望着。

  传令官跌下马背后,马儿依然在放足狂奔,杨宗志和固摄站在高高的辕台上,
眼中已经容不下任何其他的东西,只剩下了彼此的身影。这二人天生以来,便是
大对头,固摄害得杨宗志几乎丢命在凤凰城中,而杨宗志夺走了赛凤的芳心,更
是在北斗旗内将固摄撞得面目变形,他们心中对彼此的仇恨,超过了对自己生死
的关注。

  李十二娘等人在后面拼命拍马追赶,抬头能看见杨宗志和人临渊站立着,杨
宗志大吼道:「阿史那固摄!」

  固摄奚然一笑,弹起手中的金刀,话也不说,便砍了过来,杨宗志侧头避过,
手中的银枪适时刺了出去,他过去用的铁枪,被弼劳奇的铜锤砍成了几截,枪身
上布满了裂纹,因此许冲等人过来时,特地给他挑选了一把精粹的银枪,这把银
枪乃是大内锻造司打制,用料奢华,拿在手中极为趁手。

  这些天来,杨宗志出手也少,大多时候都在运筹帷幄,此刻银枪在手,顿时
觉得胸中豪气大盛,他和固摄对彼此都不陌生,过去在北斗旗中甚至斗得你死我
活,刚一上来,便是杀招连连。

  杨宗志的枪法精湛,固摄的刀法却也老道的紧,斗了三四招后,杨宗志的枪
法一变,施展出了擒月枪法中的绝招,固摄被他刺得手忙脚乱,右臂的胳膊上嗤
的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鲜血飞溅而出,固摄看也不看自己的伤口,嘿嘿冷笑一声,
却是忽然扬刀向天,姿势迟滞了下来。

  杨宗志看的心头一凛,这姿势他当然并不陌生,去年从呼伦山上逃下来时,
曾经在混乱中,亲眼见到金刀老者用这一招将傅多坡砍为灰烬,他心知,眼下固
摄正在蓄势,一旦等到他聚势成功后,天下的万物似乎都难以逃脱这一刀之威。

  去年金刀老者用出这一招时,给了杨宗志太大的震撼,在他的心目中,当今
天下有两位武功超群的高人,一个是铁剑卓天凡,一个便是冥王教主,杨宗志见
过金刀老者那一招后,甚至造成了信心尽失,险些连呼伦山都没有逃下去。

  此刻骤然再见,他大喝一声,震起枪尖,便朝固摄的胸口上刺了上去,这一
枪出的很快,就是不想给固摄时机,固摄嘿嘿一笑,忽然双手握住刀柄,劈空一
式直接砍下,杨宗志只觉得面前的空气也被这一刀割为了两半,他下意识架起银
枪来,朝头上挡了一挡。

  耳中只听到怦的一声脆响,手中的银枪竟然齐身断为了两截,固摄刀式不变,
迎头向杨宗志的脑门上砍下去,杨宗志感觉到无法躲避,硬着头皮伸手向上一托,
正好托在了刀柄的边缘。

  如此一来,两人之间顿时变成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固摄运足全力,将吹毛
断发的金刀向下挤压,刀尖距离杨宗志的鼻端越来越近,近到杨宗志已经能够感
觉到鼻尖上的寒意。……

  「公子……」

  李十二娘惊叫一声,眼睁睁的看着那高大战车,没命的向山麓中跑去,几轮
箭雨过后,两方的人马大多停下手来,眼睛都巴巴的望着战车离去的方向,李十
二娘等人放马去追,蛮子士兵们自然也追在身后,只不过大家此刻并不再动手,
而是心中忧急不已。

  从这里入山,前面不知道是什么地形,战车无人控制,马儿受了惊,发怒狂
奔,山坡后快速的跳下来许多人,领先的是三个年纪不等的女子,当中的那个妩
媚天成,身材却是高挑豪耸,丰硕的紧,小脸上唇红齿白,长得颇为艳丽,而她
身后,却是两个年纪稍大的女子。

  「公子……」

  两个娇滴滴的嗓音一同响起,李十二娘奇怪的回头瞥了一眼,见到那位美貌
艳丽的姑娘,也如同自己一样翻身上了马,急急的纵马向这边飞快的追了过来,
满面涨得潮红。

  此时此地,李十二娘也没心思再去理会那位姑娘的身份,而是将满腹心思都
放在了那狂奔的战车上,抬头一看,她的面色猛然大惊。

  杨宗志被金面罩的固摄压在了边沿上,固摄的宝刀,距离杨宗志俊逸的面庞,
只有几厘远,杨宗志没曾想到,精粹的银枪竟然在固摄的宝刀下,仅仅支撑了三
四个回合,便断为了两截,此刻他呼吸困难,运足气力抵抗固摄下压,两人拼命
全力的斗劲,谁也不敢稍有懈怠。

  固摄的目中精光闪闪,只要再向下几丝,便能将杨宗志那极为俊美的脸庞,
砍出一道道的血缝,杀了杨宗志后,他一定会将杨宗志的脑袋割下来,带回凤凰
城,也叫赛凤那丫头瞧瞧,她痴心爱恋的俊哥儿,眼下变成了这般狰狞恐怖的丑
模样,让她趁早死了心。

  正想到这里,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怪异的磕嗤声,接着……战车的侧壁忽然被
一只手从内推开了,从里面慢慢走出来一个人。

  固摄的面色一惊,这战车是用精铁外镀,寻常人就算拿着铜器在手,短时内
也无法将其拧断,待得看清楚时,固摄更是大吃一惊,失声道:「扎……扎西哈
多。」

  从那侧壁的隔栏中走出来的,正是那一脸笑嘻嘻模样的扎西哈多,此刻的他,
哪里有什么病态,分明正得意忘形的紧。

  扎西哈多低头看着眼前拼的面红耳赤的二人,抬头哈哈笑道:「大王兄,你
一定是奇怪,我不是在幽州城受了重伤了吗,被人打的下不了地,我怎么会藏在
你车里的呢?」

  固摄死命屏住呼吸,一时说不出话来,扎西哈多径自晃脑又道:「其实我呀,
根本一点也没受伤,在幽州城被人围攻,是我装出来给别人看的,你看看我,身
子骨多硬朗,嘿……」

  他说到这里,忽然伸腿在这二人面前飞快踢过,带起一阵疾风,然后背着手
笑道:「你们看看,我这身子骨多好。」

  低头瞥了瞥无法动弹的二人,扎西哈多啧啧摇头叹道:「可惜了,你们却好
像有点不大妙呀,大王兄,杨老弟,你们这样不累么,可要我来帮帮手么?」

  固摄憋尽全力,沙哑着嗓音道:「扎西哈多,你……你还在想什么,还不快
快过来动手?」

  扎西哈多听的面色一正,点头道:「是啊,是该快些动手了……」

  说完话,又向他们身边迈了一步。杨宗志却是心头大惊,他眼下的形势本就
不太妙,兵器断开后,被固摄压制的动不了,再加上一个扎西哈多的话,他只能
闭目受死。

  看到扎西哈多迈着悠闲地步子,一步一步的向前走来,杨宗志心下飞快打转,
忽然大吼一声,拼尽全力向上推去,将固摄稍稍推开一点,然后身子冒险,从刀
影边飞快划过,他的轻功再快,也快不过近在咫尺的刀尖砍下,他只觉得胸前一
寒,戎装顿时被刀气砍得自中裂开。

  固摄一招得势,更是催发刀气,一刀接一刀的向下砍去,杨宗志在狭窄的辕
台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胸前和右腿上已经挨了好几下,固摄一声大喝,横
刀向他拦腰斩来,杨宗志已经没有气力躲开,只得下意识的用手向刀柄上按去。

  眼前只见到一簇血芒飞快的划过,杨宗志和固摄登时僵立下来,他们的双手
紧紧握在一起,谁也不能把谁分开,身子虚软的靠在一起,四手握住的刀尖上,
还留有猩红色的鲜血,一滴滴缓缓淌落下地。

  杨宗志的脑中一片空白,身子整个都要断开了一般,他蓦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缓缓吐出,这时面前的固摄忽然双眼大睁,嘴中嗬嗬嗬的发出几个哑音。

  任由固摄用尽了全力,他也无法像杨宗志那般深吸一口气,然后再吐出来,
他的脖颈处,正在汩汩的向外喷着鲜血,一簇簇,甚至喷到了杨宗志的胸襟上,
他脸上的金面罩从下到上裂开,缓缓的坠落在地面上,发出叮咚一声脆响。

  这声响一过,固摄便好像那面罩一般,轰然仰天倒在辕台上,双眼睁得斗大,
瞳孔中充满了残余不去的恐慌,震惊和不可置信,各种不一而足的神色,好像流
水一般的静静淌过。……

  补上了昨天的一章,最近貌似老在欠账,补帐,非常惭愧!

            正文第550章叛臣之四

  杨宗志虚弱的靠倒在侧壁上,口中呼呼的喘着粗气,固摄倒下后,金刀随着
他的身子叮咚一响,跌在他的尸体旁,杨宗志呆呆的看着他,见到他的咽喉处兀
自还在向外喷着鲜血,血水汇聚成涓涓细流,流淌开去。

  方才杨宗志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这一刀……原本该落在他的咽喉上的,固
摄倾轧过来后,他已经无力抵抗,双手虽然强自握住刀柄,却只能看着刀尖向他
缓缓的刺来。

  刀尖上的寒气让他心下一片栗然,就在这个时候,那扎西哈多也一同动作了,
杨宗志曾经听到顾磊和天丰师兄等人说过,说这扎西哈多秘密潜入幽州城,妄图
掳走他身边的佳人,作为要挟,最后被天丰和慧敦合力击败,口吐鲜血的跌下聚
义楼。

  因此适才扎西哈多从侧壁中站出来,哈哈得意大笑,他便知道,这都是扎西
哈多布下的假象,他假扮受伤,自己便对他不会有任何的提防,他躲在车壁内,
便是要引自己上来,同固摄一起将自己拿下。

  杨宗志想明白这些,只能拼命抵抗,期望能施展轻功逃出来,无奈固摄力大
无比,手中又握着一把吹毛断发的宝刀,杨宗志只是招架固摄,便大感力不从心,
固摄用刀锋逼住他,扎西哈多恰好赶到,杨宗志的心底不禁登时暗叹:「我命休
矣……」

  爹娘,师父,一个个小丫头着的容貌在眼前划过,一颗心已是飘渺如处云端,
这时候他能够近近的看到固摄眼神中的讥诮和快意,忽然……固摄的眼神冻住了,
双眸发直,杨宗志晃眼看见扎西哈多从背后擒到了固摄腰间的肋部,耳听着那里
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接着固摄的脑袋自发的向刀尖上撞去,下颚在尖口上飞快的
一抹,一簇妖异的血红飘起,杨宗志感到身子一松,压力顿时如同潮水般退去。

  他靠在侧壁上,甚至还来不及换气和喘息,身子便警觉的傲立起来,脚下踩
着八字步,静静的看着固摄轰然倒下,杨宗志的嘴角一抿,心头狂跳:「扎西哈
多……竟然会杀了固摄?」

  这时候已经顾及不到自己的生死,反而是这浓浓的疑问,将他心底占了个满,
即使时光倒转,他清晰的看到了全过程,依然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如同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固摄,他死命睁大的目光中,也充满了见到鬼一般的震愕和
不甘。

  扎西哈多好整以暇的咧嘴一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然后一低头,将固摄的
金刀拿在了手中,杨宗志的面色顿时变得警觉,虽然此刻骨头欲裂,力气不足平
日的三成,但是看此刻情形,扎西哈多对付完了固摄,便要来对付自己了。

  他的轻功独步武林,可扎西哈多的轻功也不比他差多少,他们首次在少林寺
碰面的时候,扎西哈多便以一套匪夷所思的轻功步法,成功的吸引住了千万豪杰
的注意力,而他与天丰等人比武时,更是夸下海口,说脚步决不离开印记,否则
甘愿认输。

  杨宗志凝神气定,缓缓吐纳着,扎西哈多伸脚在固摄的尸体上踢了一踢,哈
哈笑道:「大王兄,大王兄,你……你,哎,可怜你出师未捷身先死呀,你被这
位杨老弟用刀刺死了,可叫小弟我回去怎么交代呀。」

  杨宗志听的心头一怒,没错,固摄的确是死在他手中的金刀上,但是……固
摄的脑袋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向前猛凑,他的身后只藏有一个人,便是扎西哈多,
杨宗志甚至都可以清楚的想象勾勒出,扎西哈多跑上前来,在固摄毫无防备的腰
间打了一掌,接着……还不放心,又用手推着固摄的后脑,让固摄的脖子主动的
抹过了刀尖。

  固摄之死,完完全全是扎西哈多所为,可笑他此时还在惺惺作态,竟然对着
固摄冰凉的尸体又哭又笑,伸手在眼角处搓了几搓,挤出了不知是开心还是兴奋
的泪水。

  扎西哈多笑声蓦地止住,眼神玩味的盯着杨宗志,双目中神采绽放,他嘿的
一声,屈指弹在金刀的刀身,叮的一声龙吟传来,道:「杨老弟,你想不到……
我为什么会失手杀固摄,对吗?」

  杨宗志口中唔的一声,并不答他的话,他此时精力恢复很快,只要再过一炷
香,便有勉强和对方一战的能力,因此当务之急,还是要凝神静气,扎西哈多笑
道:「其实都怪我,前段日子,我听人说了一个故事,那故事听得我心旷神怡,
悠然向往,你一定也听说过的,对不对?」

  抬头看杨宗志露出茫然之色,扎西哈多笑嘻嘻的道:「二王争霸,你难道也
能忘记的了?」

  杨宗志心头微微一惊,下意识道:「你……你想说什么?」

  扎西哈多叹气道:「杨老弟,你是二王争霸中一方的嫡子,这事情应当最最
心知肚明,外人听说后,或许会觉得这手足骨肉相残,场面定然无比凄凉,血泪
纵横,可我……却是兴奋的成晚睡不着觉,哎……天下间,能有一个和自己旗鼓
相当的对手,双方全力征战的,是一个王朝,一域江山,甚至……是这南朝北国
上万里土地,你说这事情,会不会变得更加有趣一些?」

  杨宗志蹙眉道:「你……也想作二王争霸的一方?」

  扎西哈多点头笑道:「不错,我要代表北方四国,做一位争雄天下的霸主,
所以第一个要除掉的,便是这倒霉的固摄,杨老弟,谢谢你今日援手,为我杀掉
固摄,哈哈哈哈!」

  杨宗志冷哼一声,奚然咬牙道:「不敢当。」

  身下的战车飞快势入山涧中,凛冽的北风荡起二人的衣襟,扎西哈多转头望
着四周疾速后退的景色,山石奇峰,苍松劲雪,无不壮丽璀璨,他怅然大笑道:
「好,好一幅壮丽的河山,天下人看到此情此景,又有谁能不生起贪念,想将它
尽数踩在脚下,竖子庸人何足道亦,杨老弟,不是我夸口,放眼四海,唯有你…
…才是我扎西哈多愿意匹敌的对手,今日我们暂且放下个人恩怨,互相盟誓,五
年内南朝和北方四国互不进犯,五年之后,我扎西哈多必定带领雄兵百万,前来
踏平你们南朝,将这大好河山尽数拢入怀中,你敢是不敢?」

  杨宗志怒极而笑,嘿嘿道:「你凭什么夸下海口?」

  扎西哈多豪迈的笑道:「岂止是我,你杨老弟的处境好过我了不成,我现下
在北方四国还没掌权,回去后,尚有一个大的阻难需要解决,而你杨老弟只不过
占据北郡为王而已,中原,岭南和江东,都还在那两个杀得头破血流的皇子手中,
因此我才会定下五年之约,凭借你我二人的智谋和实力,迟早要在双方的国土上
称王称霸的,今日我和你要是斗个你死我活的话,首先大家都没有绝对的获胜把
握,万一两败俱伤,徒然便宜了其他人,第二嘛,就算杀了你,遥遥天下间没了
对手,我扎西哈多岂不是无趣的紧,哈哈哈哈!」

  他说到这里,低头抱起固摄的尸身,跑到战车的边缘飞纵而下,口中放声大
哭道:「大王兄……大王兄,你快醒醒啊!」

  李十二娘等人追在战车后,战车高达数十尺,上面的拼斗便看不到一星半点,
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担心不已,还有一万多蛮子兵跟在后侧,忽然看清楚一
个人,纵身从战车上飞跃而下,大家看的一惊,瞧清楚这身影的打扮,蛮子兵登
时一起欢呼出来,这人是室韦国的殿下,那么杨宗志,必然被他和固摄联手杀掉
了。

  李十二娘和苏瑶烟看的眼前一黑,几乎从马背上栽倒下来,这时候扎西哈多
装腔作势的哭喊声又劈头传下,后面的众人们听见了,蛮子兵一个个如遭雷击,
晴天霹雳轰顶,一个个停下马步,痴楞着没了主意,李十二娘等人却是喜极而泣,
「固摄死了?」

  扎西哈多跌下地面来,仰天大吐了几口鲜血,显然受伤不轻,那么杨宗志呢,
怎么一直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方才杨宗志被固摄压在车壁上,李十二娘和苏瑶
烟倒是看得清清楚楚,现下固摄死了,扎西哈多重伤,杨宗志却是半晌没有露面,
李苏二人的心底砰砰乱跳,将马儿赶得飞了起来。

  杨宗志迷茫的看着苍苍雪天,脑中一时快速变幻:「二王争霸……二王争霸,
古时今朝,发生过多少次二王争霸,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

  扎西哈多临走前的话,依然在耳边盘桓不去,他心头一动,忽然想到:「扎
西哈多是个蛮子,常年呆在室韦国,他怎么会听说过二王争霸的往事。」

  敬王爷和惠宗先皇夺朝发生在十七八年前,就算中原的一些故人,也大多都
记不清楚了,杨宗志的心头快速转动,回想起上次在江南与秀凤分明,前来带走
秀凤的,正是这扎西哈多。

  难道……这一切都是秀凤那丫头私自告诉他的?对了,秀凤知道固摄对中原
的野心,再想到秀凤在阳家古宅中留的纸信,上面最后那段话:「还有第二件事
情,便是一个秘密,宗郎啊,请恕秀儿在这里给你卖个关子,秀儿给你备下了一
份厚礼,过些日子……你便心知肚明啦」秀儿备下的厚礼……秀儿备下的厚礼,
难道说便是这扎西哈多了,她清楚扎西哈多也同样野心勃勃,而且为人自大狂妄,
所以将二王争霸的事情拐弯抹角的告诉他,便是要让他暗中节制固摄,也好被杨
宗志趁机利用,只是秀凤想不到,这扎西哈多也不是个庸才,他一直暗中潜伏掩
藏实力,直到最后一刻,才现身出来杀掉固摄。

  「秀儿啊秀儿,你这个祸害天下的小狐狸。」

  杨宗志的嘴角噙着苦笑,一时不知是喜是悲,固摄身死,虽让他好不畅快,
但是他做梦也想不到,固摄竟然是这么死的,而这背后又有秀凤推波助澜。

  正凝想间,背后的地面上忽然传来两个娇脆的呼唤声:「公子……公子,你
快答应我一声,你快下来呀。」

  声音远远的荡出,恍惚有人大声哭泣了起来。

  杨宗志回过神来,转头走回去几步,见到战车飞快驰过,下面有几匹白马紧
追不舍,当先的马上坐着两个小姑娘,一个是妩媚出众,另一个却是英气逼人,
丽色非凡,杨宗志哈哈一笑,李十二娘和苏瑶烟却是不喜反惊,一起大叫道:
「公子,你快下来!」

  杨宗志微微一愣,听到战车下磕嗤一声巨响,接着传来马匹的嘶叫声,战车
猛然向下沉去,他来不及细思和查看,运足一口气,腾身从辕台上飞纵而下,脚
步点在车壁边缘,耳中听着咧咧风声,回头一看,原来战车已经驰到了深山中,
马儿受惊之下,不顾性命的狂奔,跑到了一处绝壁之下。

  他的身子在空中还未落下,马匹连着战车一起栽进万丈深渊之中,久久听不
到回想,杨宗志在半空中如同柳絮一般,缓缓提纵落地,脚步还没站稳,一个花
色身影便大呼着从马背上跳下,撞进了他的怀中。

  李十二娘拉住马头,矮身向下一看,秀气的脸蛋上顿时涌起了绯红,美眸深
处闪过艳羡之色,矜持的停在了三丈外。

  鼻端中都是娇媚的女儿家香气,怀中的姑娘是那么温暖柔软,让人在一场大
战之后,猛然生出活着真好的快慰,杨宗志低头看看,喜道:「烟儿……怎么是
你?」

  苏瑶烟飞快的抬起螓首,脸蛋上粉泪盈盈,嫩红的嘴角却是弯起来,咯咯娇
笑道:「你……你吓死我了,烟儿好担心手下误伤了你,又怕你被那狗蛮子所害,
你……你刚才干嘛不露面呀!」

  苏瑶烟说到不忿处,抬起小手儿,在他的胸口上狠命的捶了几记粉拳,杨宗
志一一接住了,探手捉住她温软似玉的小手儿,放在鼻子边嗅了一嗅,闭目沉醉
道:「嗯,我的烟儿真香。」

  苏瑶烟听得小脸一红,咬住雪白的编贝娇昵道:「你便调戏你的烟儿吧,咯
咯,烟儿会让你调戏一辈子,看你还有多少花招可用,公子啊,烟儿不会再离开
你啦,师父放我走了哩。」

  杨宗志听的一愣,低头看看,见到苏瑶烟秀美的双眸中,情丝款款,这番异
色让人无法不为之沉迷,他笑道:「你师父真的舍得放你走么,怎么前些天他还
大骂了我一顿,说我是个不识时务的浑小子呢。」

  苏瑶烟娇俏的白了他一眼,伸手在他的额角上点了几下,羞气道:「不许你
说我师父的坏话,他为了你,紧急调动了教中的四大分坛,来这北郡给你帮忙,
又派人偷偷送来了不少粮草,你怎么还能对他不敬?」

  「哦?」

  杨宗志微微诧异的愕住了,回想起刚才固摄逃进大山前,若不是一溜响箭将
他们阻止住的话,说不定固摄此时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原来这些人,果真是西
门松派来的了。

  他低头正要说话,朱晃快马赶到,大叫道:「杨兄弟,那些蛮子残兵要逃了,
咱们追是不追?」

  杨宗志沉吟片刻,放开苏瑶烟,摇头叹息道:「让他们走吧,固摄死了,留
下他们也没有作用。」

  抬头向山崖边看过去,见到一群蛮子兵,簇拥在扎西哈多的身边,又哭又叫,
不过一会,便消逝在山麓叠嶂外,再也看不到身影。

  杨宗志的心头却是一片索然,丝毫也没有打了胜仗之后的狂喜,固摄命丧北
郡,这本是他做梦也想做到的事情,可这事情一旦真个达成后,他反而觉得心头
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受。

  苏瑶烟亲昵的抱着他的胳膊,咯咯媚笑道:「公子呀,嬷嬷和聂师叔也来了,
你……你要去和她们顺道打打招呼么?」

  杨宗志轻轻的点了点头,顺着苏瑶烟翠白的手指尖看出去,见到两个女子站
在远处苍松下,目光冷冷的盯着自己,正是容嬷嬷和聂云萝二人,去年西蜀分别
后,他们便再未碰面,想想自己体内或许藏有她们师门曹雄的内力,她们恨着曹
雄,便连自己也一道恨上了,与她们呆在一起,当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的。

  他嘿嘿尴尬一笑,皱眉道:「去……去打个招呼也好。」

  跟着苏瑶烟向回走了过去,来到容聂二人的身前,他举手抱拳,正待作礼,
容嬷嬷冷淡道:「小子,你的内力都恢复了?看来你是想起了龙欲神功了,是吧?」

  杨宗志听得一呆,暗自回想起来,过去离开罗天教时,他的一身内力被秀凤
所制,确实用不出半点的,方才他斗固摄,用云龙九转飘下战车,又的确是毫无
半点阻塞的样子,容嬷嬷她们看见后,自然会心头犯疑。

  不过想想他找回内力的法子,是那般荒唐的取了婉儿她们的处子之躯,跟龙
运神功似乎是没有半点干系的,他的脸颊一红,嘿嘿笑道:「还没想起来。」

  「没想起来?」

  聂云萝笑颜如花的道:「没想起来,你怎么能自己克制凤舞池的寒气?」

  杨宗志心头一凛,脚下摆出八字步,他清楚聂云萝的性子,这位淼儿的严师,
每当笑得开心无比的时候,便是她要下手害人的时刻,杨宗志凝神戒备着,摇头
道:「我说了,两位前辈自己不信,我可没有其他法子。」

  容嬷嬷叹道:「筠儿她难道没把我的法子告诉你,你要想起龙欲神功,只能
……只能像我那师兄一样,作个荒无耻的家伙,用女儿家的处子身作为鼎炉,你
怎么不去照做?」

  李十二娘一直垂头跟在杨宗志和苏瑶烟的身后,先前杨宗志遇险那刻,她的
忧急丝毫也不亚于苏瑶烟,但是见到杨宗志安然无恙后,她便能谨守自己亲卫的
职责,护卫得当,小脑袋里却是迷离的飘出,那晚在山巅上悱恻缠绵的一吻,李
十二娘不知道当时杨宗志是因为心情低落,还是被自己敬酒的姿势所打动,竟然
那么大胆的吻了自己一口,那一口之中,又有多少分的真心喜爱,多少分的临时
见色。

  这些事情缠在她的心底里,紧守着没敢告诉任何人,直到听见容嬷嬷这段话,
她的小脸一红,小脑袋愈发低垂,心中却是暗呼:「这老人家胡说八道,公子…
…公子他怎么能拿女儿家的身子作为什么鼎炉呢。」

  杨宗志笑道:「多谢两位前辈的关切,可惜……我身遭事忙,这事情作起来
……嗯,总是有些难度。」

  聂云萝咯咯腻笑道:「我们才不是关切你的生死,你可要记住了,你身怀师
兄的内力,便算得上我们阴葵派中人,我们阴葵门人,都要以让凤舞池臣服为宗
旨,你可千万被忘记了这点。」

  杨宗志心烦意乱的皱了皱眉头,他身边的事情如此多,哪有什么精力去理会
江湖恩怨,只不过不好当面驳斥人家,鼻子中轻轻的嗯了一声出来,容嬷嬷道:
「好了瑶烟,既然北郡战事已定,嬷嬷就要带兵回去了,你记住,这小子若是仗
着本门内力,欺负你和筠儿,你们便给我带个话,我自然有办法对付他。」

  苏瑶烟扑哧一声娇笑道:「好,我知道啦。」

  容聂二人说过话后,带领一干西蜀军士回头入山,不过一会,便消失在山麓
旁,飞雪的尽头,杨宗志等人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许冲等人追上前来,朝
他大呼小叫道:「杨大人,咱们胜了……咱们胜了。」

  这话一出,这里上万才一起大声欢呼起来,固摄已死,蛮子只有万余人逃回
阴山,这一战,北郡总算是保住了,想想前几日的狼狈逃窜,此刻时光是何等的
弥足珍贵,联军上下互相拥抱,又叫又跳,叫声响彻山谷。

  杨宗志微笑着看着眼前的朱晃和许冲等人,还有更多人喜极而泣,他的心头
却是一派宁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一战,不但是荣誉之战,更是生死一战,
挡不住蛮子铁骑的话,洛都和江南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幸好奇迹发生了,固摄竟然在幽州城内全军覆没,而且没有逃出北郡,李十
二娘的眼角濡湿着,开心的随着众人拍手欢叫,有人想要探出手来拥抱住她,她
的小脸一红,飞快的躲了回去,转头去看杨宗志。

  见到杨宗志和苏瑶烟静静的站在一起,那妩媚的苏瑶烟在他耳边轻轻的说着
什么,说了一句,便会娇昵的在他侧面亲上一口,那浑圆高挺的一对嫩胸,正肆
无忌惮的顶在杨宗志的胳膊上,左右摆腰厮磨。

  「战事终于……结束了呢。」

  李十二娘这个所谓的贴身亲卫,日后还能这般跟在杨宗志身后么,她的心头
一酸,忍不住堕下开心而又惴惴不安的泪珠儿,小嘴死死的抿住,害怕自己发出
不争气的哭泣声,会惊扰了大家的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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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551章叛臣之五

  众人结伴回到幽州城时,城内的巷战兀自还未结束,这一战,直杀了六七个
时辰,从清晨打到了黄昏,城内的蛮子竟然还未杀绝,零星的战火依然在四处打
响。

  城中的青石板长街上躺着尸横遍野,枝头花池中,殷红的鲜血将这里打扮的
分外刺目,北风一吹,落下的白雪又将红色掩埋在了里面,杨宗志等人踏着大步
入关,转眼到处看看,心下不禁都是一片唏嘘,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自南
朝和北方四国有战史以来,从未有过一次,能将蛮子兵围在城中,如此肆意砍杀,
脚下面踏着蛮子兵冰凉的尸体,残肢和头颅扔的遍地都是,这场面……看着既是
凄凉,又是让人心升豪迈。

  城头上已经点燃了熊熊火把,一干人候在西门下,杨宗志就着火把的微光看
了几眼,慌忙跑过去见礼道:「史老帮主,青松道长,宏法大师。」

  面前的三人,正是此时南朝武林的三大泰山北斗,无怪乎这一次能邀约来十
万计的豪杰,也只有他们一齐出面,才能号令天下群雄,造成如此大的动静。

  三老者的衣襟上,也同样染满了鲜血,神情足见欢愉,他们相对哈哈一笑,
将杨宗志轻轻扶起来道:「当不起的,当不起的。」

  青松道长捻须苦笑着说道:门「杨贤侄你瞒得我们好苦啊,我们都只以为你
是东堂公的小九儿,却没想到你原来还是当朝兵马大将,杨居正的养子,老道士,
老和尚和老叫花子听到消息后,惊得三天三夜说不出话来,你呀你呀……」

  身后众人一齐哈哈大笑,倒是自豪居多,尴尬尽去,杨宗志嘿嘿轻笑着,他
不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原是觉得不屑于打着朝廷的旗号,自古官与民之间
井水不犯河水,自想他这些身份,在江湖豪杰面前狗屁都不算,因此并不是故作
恭谦。

  史敬装腔作势的瞪眼道:「要不是看在今天幽州城大胜的份上,老叫花子真
恨不得痛揍你一顿才好,你这小子,知道我找你找得多么辛苦的么,在北郡,在
江南,我们两次擦肩而过,老叫花子想不到你一直都在身边的,哎……东堂公啊
东堂公,他收了个好弟子,不但文武出众,而且还诡计多端,把我们这些老江湖
都当了猴耍啦。」

  大家听他说得有趣,一起哄堂大笑起来,西门下站了数千豪杰,人人都踮起
脚尖,盼望能亲眼目睹杨宗志的英貌,史敬的话音刚刚落下,杨宗志的背后传来
一个清脆的嗓音,尖叫道:「谁要打我哥哥呀,谁呀,我可决不答应……」

  史艾可和柯若红跟着杨宗志追杀一路,两个小丫头累得几乎半死,回程的时
候,便远远的落在了后面,直到此刻方才赶上来,她听到有人口出狂言,要痛打
杨宗志,顿时管不住自己实在已经抬不起小指头,而是飞快的跳出来,挡在了杨
宗志的面前。

  众人低头一看,跳出来一个纯真无暇的小姑娘,穿着一套水绿色的窄小短裙,
足下蹬着俏皮的鹿头小靴子,腰悬金丝带,看着姿彩飘飘欲仙,众人哈哈一笑,
抬眼甚是有趣的盯着史敬。

  史敬翻着白眼,没好气的招手道:「可儿……你这丫头又在这里胡闹。」

  「啊……」

  史艾可看得目瞪口呆,城头上有熊熊的火光,照在大家的脸上泛起了红色的
热气,她的小嘴长得溜圆,大大的杏眼怒睁着,小舌头一吐,顿时飞快的扑了过
去,娇声唤道:「爷爷……」

  欢天喜地的喊了一嗓子,却又埋头大哭起来,史敬粗糙的大手柔柔的抚摸在
她绸缎般的秀发上,秀发已经留到了腰际,再也不是过去那齐耳的短髻,史敬叹
道:「小丫头,快抬起头让爷爷好好看看。」

  史艾可乖巧的嘤咛一声,自豪的扬起小脸,脸蛋上倒是带些灰黑,但是唇齿
眉目依稀可见,这丫头的确是长大了,史敬看得老怀大慰,哈哈大笑道:「嗯,
长胖了不少,果然是大丫头了,大丫头了。」

  史艾可龇着细碎的小牙扑哧一笑,左右看看,瞧见一群江湖豪杰的眼光集中
到她的脸蛋上,她的脸蛋没来由的一红,登时心慌意乱了起来,不但是豪杰们,
就连那大屁股丫头,也躲在杨宗志的身边,朝她一刮一刮的羞臊不已,史艾可的
小脸更是红得好像绢布一般,心尖酥软的一颤。

  爷爷说她长胖了,大家听见了或许只觉得平常的紧,但是史艾可和柯若红却
心知,那都是因为……该死的哥哥对她说了什么:「等可儿你的这对小,长得哥
哥一只手都握不住的时候,哥哥便来要了可儿你的小身子。」

  不管杨宗志那是玩笑话也好,真心话也罢,史艾可当时羞气的捶了他几拳后,
实则暗暗放在了心底,自那以后,她每天都会强迫自己多多吃肉,在义军最拮据,
大家都吃不好的时候,她还会去抢柯若红的碗中菜。

  柯若红瞧见了,不由得好生奇怪,几番私自审问之下,终于被她套出了事情
究竟,因此史敬笑话她胖了过后,柯若红第一个便会跳出来羞臊她。

  这是两个十六岁小女儿家心中的秘密,城下的万千男子豪杰们哪里能理会的
了,柯若红静静的看着可儿被人取笑,促狭的圆圆小脸慢慢滞纳下来,目中若有
所思:「哎……可儿她,可真幸福,能与家人,师哥团聚在一起。」

  杨宗志和史敬等人闲话片刻,许冲等便在身后催问道:「杨大人,您该跟着
下官去见见范大人,是不是?」

  杨宗志沉眉想了一会,点头道:「应该如此。」

  转而与史敬等人打了招呼,便待同许冲离去,史敬快步赶上来,拉住他,小
声问道:「杨贤侄,我听天丰他们都说了,这范蕲是一个狗官,差点把幽州城交
给蛮子,你去见他,不怕他借势拿你问罪?」

  杨宗志笑着摇头道:「不妨事的,蛮子已败,范蕲他应当能认得清眼下形势。」

  史敬蹙眉道:「还是不妥,我让几个属下跟你同去,一旦范蕲翻脸,你也好
全身而退。」

  杨宗志笑道:「不怕的,我身边几个兄弟对我忠心耿耿,他们不嫌弃我身为
反贼……」

  他一边说话,一边用指头点了点朱晃和忽日列等人,史敬转头一看,稍稍安
心道:「好,你的逃命功夫我自然信得过,我们就在幽州城内等你,今日完败蛮
子,人心大慰,这消息不日就会传遍天下,杨贤侄,老叫花子听说你喜好饮酒,
让人给你准备了几大坛江南的玉壶春藏酒,嘿嘿。」

  杨宗志听的哈哈大笑,转头向众人挥了挥手,和一干联军将领们迈入夜色下,
他们踏着满街的成尸,互相间打趣着说话,倒是没有什么隔膜,来到城东知事官
邸府外,见到门房紧闭,门口也无人看守打更。

  许冲狐疑的道:「范大人睡下了?」

  走上前去哗哗的拍起门来,杨宗志站在他身后也不阻止,心下不禁暗暗好笑,
范蕲恭迎固摄入城,却没想到反被他所利用,暗设伏杀,蛮子之败,全因他们太
过自大,他们以为将联军打得节节败退,整个北郡便再无强硬的对手了,料不到
这是在南朝的境内,豪迈之士,总是杀不绝的,而范蕲在当中,也是不可或缺的。

  范蕲听到消息后,现下在府内不知该如何忐忑不安,果不其然,许冲在前面
拍门老久,门内也无人答应,温如知站出来忧心忡忡的道:「范大人府上,不会
遭了祸事了吧?」

  今日城中大乱,谁还能管得到百姓居室还是知事官邸呢,万一有几个蛮子兵
逃进去,躲避起来,挟持了范蕲,这事情可就闹大了,将领们互相转头看看,樊
一极跳出来,怦的一脚蹬在门闩上,府门应声而开。

  大家提起钢刀,点起火把,一个个抢身入内,见到府内倒还有灯烟,下人们
瑟缩在角落里,看着这伙强人纵步而入,许冲当先扯起一个下人,大叫道:「范
大人在哪里?」

  那下人的唇齿格格打架,竟连话都说不圆润,他伸手向内一指,许冲嘿的一
声丢下他,带领一干人快步向内跑去,来到书园外的客堂中,这里燃满了烛火,
面前的圆桌上摆满了酒菜,只不过酒已冷,菜已凉,余温不存,圆桌下不时的传
来磕嗤磕嗤的琐碎声响。

  许冲眉头一怒,钢刀霍得砍在桌面上,大喝道:「是谁,站出来!」

  酒桌下哆哆嗦嗦的爬出个独影,大家凑上前一看,那人须发聊乱,身上穿着
官服,步子还未站好,瞥见桌头上的刀光,顿时又哎哟一声,跌回到了圆桌下。

  「范大人……」

  众将抢出身来,手忙脚乱的扶了过去,看清楚这人正是北郡的父母官范蕲,
大家心想:「看来他被蛮子气势吓得不轻。」

  暗自却更是佩服不已,蛮子凶神恶煞的,就连他们这些武将都甚为害怕,范
蕲作为一个文官,吓得无法站立,那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了。

  况且范蕲在这种局面下,还敢号召城内百姓奋勇一战,他的作为更是让人无
法不被其折服,大家心头不敢稍存小觑,而是衷心感戴的将范蕲扶着坐起来,然
后举手拜道:「大人。」

  范蕲满脸苍白的左右看看,他派自己的管家范德诚去迎固摄入城,却没想到
范德诚竟再也没有回来,城内杀声震天,他只以为固摄反悔,要带兵屠尽幽州城
内的所有人,到了这时候,他的心中不由得后悔不跌,想想望月城的凄惨下场,
他直恨不得大抽自己耳光。

  他知道,固摄既然已经背信弃义,那么他范蕲的性命必然是不会放过的,他
逃无可逃,索性在家中作起了缩头乌龟,让下人们将门房紧闭,谁来都不许开门,
待得被人扶着坐起来后,看仔细些,原来进门的,都是北郡的各城守将,许冲在
前,人人对他卑躬屈膝。

  范蕲的喉头哽住,痴愣愣的道:「你们……你们……」

  许冲哈哈大笑道:「范大人,我们大获全胜啦,蛮子只逃回去万余人,那固
摄也被我们杀掉啦。」

  许冲话音一出,客堂内人人兴奋大叫,范蕲被他们喊得头晕脑胀,闭目细思
片刻,忽然眉头一动,犹自不相信的道:「真的?蛮子真的被赶走了?」

  「是啊!」

  众将异口同声的叫道:「这一切还拜范大人所赐呀!」

  范蕲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讷讷的道:「本官……我……我。」

  许冲眉飞色舞的道:「范大人好计谋啊……」

  他一竖大拇指,笑道:「要不是您用计引得蛮子兵入城,在城内号召百姓共
抗外敌,我们又哪有机会堵住北门,来他个瓮中捉鳖呢,范大人,你老人家高瞻
远瞩,只有杨壮士能看的出来,您老果然是棋高一着啊。」

  范蕲听得合不拢嘴,胸膛渐渐挺立起来,讪笑道:「真的如此……真的如此
……」

  待得听到杨壮士三个字,他的眉头跳动起来,转眼道:「那大反……杨,杨,
他也来了?」

  众将退开两边,对他说道:「这就是杨壮士。」

  范蕲眯着昏花的老眼,见到堂门前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长得俊美不凡,
身穿天蓝色的戎装,发髻高梳,嘴角噙着淡淡微笑,如同玉石般光彩耀眼,他赫
赫一声抽了一口凉气,脸上皮肉抽搐的道:「原……原来就是你了。」

  杨宗志和朱晃等人大步而入,来到范蕲面前行礼道:「范大人在上,请受小
民一拜。」

  范蕲拂袖道:「免了……」

  转头对许冲肃然道:「许统领,这个……这个……」

  许冲闻言回话道:「启禀大人,咱们此次能大败蛮子,您当居首功,但是嘛
……杨壮士也出力不少,我们过去曾答应他,一旦他带兵打退了蛮子,便为他去
向皇上求情,您看看……嗯……」

  范蕲听得眉头一皱,经过一整天的担惊受怕后,晚上听到了这般喜讯,让他
大喜过望,而且从许冲等人的面色上看来,他私自投靠固摄的经过并未事发,现
下范德诚死了,固摄也死了,那么他丧权辱国的罪孽便会随着死人灰飞烟灭,只
要一想到这,他忍不住都要开心的跳起来。

  再听到许冲等人前来为杨宗志求情,他不禁又打起了小算盘,「前面答应姓
杨的,全都是为了敷衍于他,怎么……许冲连这个都忘记了?这姓杨的是个大反
贼,我们是要捉他下狱的,怎么还能为他去求情?」

  看着许冲,温如知,樊一极和詹伟达等人的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范蕲的老
脸一红,看得出来他们的话出自真心,倒是果真盼着自己去皇上那里求求情的,
笑话了,洛都城中尚且大乱,日后皇上是谁都还不知道呢,这时候……范蕲怎么
可能去洛都城触犯霉头。

  万一新皇登基后,想要杀一儆百,他范蕲守卫北郡的天大功劳,只怕都抵不
住维护反贼的罪过,范蕲思忖片刻,笑道:「嗯,这样,杨……杨壮士且先在幽
州城宽住一段时日,等待天下大定了之后,本官自会为你作主,你看可好?」

  杨宗志哈哈大笑道:「多谢大人!」

  言罢一鞠到底,再踏前一步,来到范蕲的面前,浅笑道:「小民还有一事要
禀告大人,嗯……小民一刀结果蛮子固摄之时,他……他……」

  「他什么……」

  范蕲急问一声,面孔登时涨得通红,转头左右看看,又拂袖吩咐道:「哦,
你们都先下去,本官有些私里话要对杨壮士说。」

  许冲等人毕恭毕敬的道:「是。」

  依次转身走出堂门。

  范蕲眼睛死死的瞪着杨宗志,强自镇定的道:「那……那固摄他临死前,可
有留下什么话?」

  杨宗志微笑道:「固摄死之前,犹在对天破口大骂,他说……他说大人背信
弃义,实在是个反复无常的小儿。」

  「这有什么?」

  范蕲的嘴角抽搐一阵,怒道:「你也看见了,我引他入城,派人将他拿下,
他当然会对我心怀愤恨,我这……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呀。」

  「是啊。」

  杨宗志笑嘻嘻的道,再朝范蕲走近几步,挤眼道:「固摄说范大人总是自比
伍员,他就早该想到,那伍子胥便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率人攻破楚都,用鞭子
抽了楚平王的尸体,咳咳……可惜固摄想不到,大人是将他当作了真正的靠山呀,
哎……固摄死的何其冤枉。」

  范蕲跳起身子,身上的官服猎猎作响,惶遽道:「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杨宗志嗤的一声,嘿嘿冷笑道:「小民是人所共知的大反贼,而大人却是个
暗藏着,不露行迹的叛臣,咱们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互相心照不宣就罢了,大
人日后不来管我,小民自然也记不起大人的事情,若大人心怀不轨,想把我当成
平步青云的踏脚石的话,那……可别怪我杨宗志翻脸不认啦。」

  他低声说到这里,最后一句大口道出,言罢仰天哈哈大笑一声,转身朝堂外
扬长而去,笑声经久不息,听得既是轻狂,又无比的刺耳,范蕲站在圆桌旁,如
同坠入冰窟一般,胸口上下急剧起伏,忽然抬手将满桌的酒菜都掀翻在地,叮叮
当当的脆响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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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552章庆宴之一

  杨宗志,朱晃和忽日列阔步走出官邸,昏黄的街道上一片凄凉,有些幽州城
子民自发的清扫面前和积雪,和大战后留下的残肢断体,或许还能扫到一些值钱
的异族玩意,杨宗志想想方才范蕲吓得惊魂欲死,浑身上下止不住的打起摆子的
模样,不禁仰天哈哈一笑。

  前几日夤夜偷听到范蕲与管家对话,他才明白……这位大父母官早已放弃战
局,想要向固摄俯首称臣了,今晚见到范蕲先恐惧,后趾高气昂的样子,他不禁
心下有气,留下来出言恫吓于他,一来是想给他警个醒,让他不要私下耍阴谋,
学那图满,最后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二来嘛……也是因为实在看不过眼了,图
个嘴上之快罢了。

  他心知自己过不久,便会回到滇南乐土,远远的离开北郡,或许再也不用回
来了,范蕲是生是死,是个清官还是奸臣,当真是顾及不到的,走之前,也要给
他个下马威,好叫他知道,他的那些丑事,不是这么轻易可以掩盖过去的。

  头顶有朗朗星云,三个人心情大好,想想一个多月前,他们坐在义军的营地
里喝酒,万万想不到北郡之战,竟然这么快就结束了,而且结局还如此完美,当
时他们忧心忡忡,只认为最不济,也要等待来年的夏天,或许才能够分出胜负,
今日一战定乾坤,杀了固摄,围歼蛮子大军,一切都好像在做梦一般。

  杨宗志想起范蕲,不觉露齿嘿嘿一笑,朱晃道:「杨兄弟,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哪儿?」

  杨宗志轻叹一多声,仰头望着星月,笑道:「仗打完了,咱们就应该回家。」

  「对!回家!」

  忽日列豪声大笑起来,在城东拐角的聚义楼上,有好些个美貌出尘的小姑娘,
也有……忽日列怀身的妻子乌卓玛,三个人互相推搡着,脚步快疾的朝聚义楼下
走去。

  还未拐过街角,便听到前方闹声喧天,锣鼓和鞭炮的声响震得他们耳鼓发麻,
走过街角一看,原来这聚义楼上下,围住了数不清的人群,酒楼上灯火通明,将
四周的街道照的亮如白昼,男女老少们,或奔跑,或仰天张望,嘻嘻哈哈的好不
快乐。

  杨宗志三人被他们的喜色所感,一起咧嘴大笑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酒
楼下,避过了竹鞭噼噼啪啪前后乱窜,见到大门已被人流封死,想要进去可就难
于登天了。

  这也难怪,今日南朝大胜北方四国,幽州城的子民们或许都会跑到这里来欢
庆,拿出年关都舍不得放的竹鞭,一口气放了个够,城中数十万人,免遭战火荼
毒,他们心中的欢喜,是压抑不住的。

  大门口,踮着脚尖站着一个窈窕的玉人,驻足向外张望,看到杨宗志后,飞
快的跑上前来,拉住他道:「郎君……」

  话音未毕,便扑到他怀中嘤嘤抽泣起来,杨宗志心头一柔,拍着她丰腴的香
肩,低声哄劝道:「好婕儿,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你还哭什么呢,你该大笑才对
啊。」

  他知道自己出门,唐小婕是最最担心的人,因此她等在这里,便是期望第一
个看到自己,唐小婕稍稍抬起小脑袋,闻言想要对他露齿一笑,却又堕下来几颗
晶莹,娇声道:「郎君,出事了哩。」

  杨宗志哦的一声,奇道:「出什么事了?」

  唐小婕止住娇啼,抹着素峨腮边的粉泪,低声道:「我方才在下面等你,碰
到了……碰到了三娘,她听说你们把祁大哥的尸身带回来后,哭的晕死了过去,
后来……她醒来后,跑过去看了看祁大哥,没哭一声,便一头撞死在地面上了…
…」

  她说到这里,小嘴中喟叹一声,惋惜道:「郎君啊,过去我和你说三娘与霍
二哥和解,便是天大的喜事,你还质疑说三娘真的能忘记祁大哥么,现在看来你
果然说的没错,三娘听说祁大哥死了,竟然以身殉情,婕儿真傻,我怎么不想想
自己,要是……要是你有什么事,我又哪里活得下去的。」

  杨宗志三人听得微微一惊,恍惚过来,问道:「那……那霍二哥现下在哪里?」

  唐小婕哽咽道:「还能在哪里,守着三娘和祁大哥的尸身,不哭不闹,不说
话也不动弹,好多人去劝他,他也不发一语,仿佛变得傻了。」

  杨宗志叹道:「那我们去看看他。」

  随着唐小婕走到酒楼后面的小巷子里,外面一片热火朝天,这里却是无比冷
清,北风阴嗖嗖的穿过弄堂,让人忍不住打起了寒战。

  小巷的深处,摆着孤孤的守明灯,一个汉子盘坐在地面上,面前是两个白巾
盖住的担架,杨宗志走过去几步,心下不禁泛起悲怆,这一战的确是胜了,但是
却付出了齐勒,候武,等数万人的性命,扎西哈多走之前还与他约定,五年后再
度大战,定夺天下兴亡。

  他的心头不禁升起厌气,暗想:「今日真该拼了性命,搏杀扎西哈多才是。」

  那扎西哈多狂妄自大,而且野心勃勃,他这么说,定然会这么去作,五年之
后,难道北郡又要遭到无妄之灾,他能救得了北郡一次,怎能救得了第002回,
再想远一些,争权夺利,向来都是自命英雄之人的毕生追求,他们才不会管手下
死了多少人,只要自己稳坐江山,生杀大权在握,足可以留名青史就罢了。

  眼前的霍二哥依然带着毡帽,帽檐上覆盖了厚厚的积雪,将他粉饰的如同一
个冰雕一般,杨宗志心下一叹,本想劝说之语竟再也说不出口了,他只要稍稍推
想,自己若是失去了心头挚爱,别人说什么,恐怕都是不顶用的,齐勒是他最最
尊敬的大哥,三娘是他倾心的爱人,此刻先后作古,试问霍二哥又怎么会心头好
受。

  杨宗志和唐小婕,朱晃等人站立片刻,看着地面上的守明灯在眼中摇曳,他
长长叹息一声,伸手向霍二哥的背后一推,霍二哥居然就这么扑通一声倒下了,
身子脑门碰到青石板上,发出铁器相交才有的铿锵声。

  他心头微微一愣,下意识探手摸向霍二哥的鼻尖,手指尖一片冰凉,再无半
分热气透出,杨宗志心头一悲,大叫道:「霍二哥!」

  与唐小婕一道放声大哭起来。

  朱晃和忽日列站在身后叹息连连,也不阻止他们,直到哭了大半个时辰,杨
宗志才站起身来,吩咐道:「朱大哥,你去找人将他们三人掩埋了吧,你记住,
一定要他们三人合葬在一处墓穴里,哎……他们身前爱恨纠缠,死了也能在一起,
或许……或许才会不觉得孤单。」

  朱晃点头称是,叫人来将三人抬走,杨宗志和唐小婕目送他们离去,北风时
而掀起他们身上的白巾,竟是如此凄凉,经此一遭,他心中的快意渐渐散了,而
是感觉有些萧索,牵着唐小婕向回走去,来到聚义楼下,看到这里依然锣鼓轰鸣,
他叹了口气道:「忽日列,还是你进去与大家热闹热闹,我和婕儿先出去走走…
…」

  话音还未落下,大门口跑出几个褐衣汉子,大呼小叫的道:「九弟,你可回
来啦,咱们等你等的好苦,你再不回来,咱们点苍剑派的弟子们,都要被大家给
灌趴下啦。」

  杨宗志抬头一看,见到是四师兄佟敬高、五师兄费决、六师兄程献光、和八
师兄张松生一行人,这些人都是他师门的同宗兄弟,自然无法拂逆人家的好意,
无奈下只得点点头,被他们拉扯着向酒楼内走去。

  来到一楼,杨宗志问大家:「师父来了么,他老人家的身子一向还好?」

  佟敬高笑道:「师父没来,不过……不过师娘来了,嘿嘿九弟你要小心,师
娘在派里面骂你骂得最多,一会你见了她,可千万不要乱说话,免得她在天下群
雄面前扫了你的脸子。」

  唐小婕跟着他走了几步,对他温婉的娇笑道:「郎君你去和师兄弟聚聚,婕
儿给你准备些小菜,免得你一会喝醉了酒,晚上要饿肚子。」

  杨宗志点了点头,心知她性子素来清淡,场面太过热闹了反而不适应,便放
由她碎步上楼去了,转头又问众位师兄:「再过一段时间,我打算回滇南去常住,
一年的修业眼见也快满了,师父那边,还望师兄们先回去通告一声。」

  程献光喜道:「那太好了,师父就怕九弟你不回去,你说回去,他老人家恨
不得你明天就到,九弟啊,你给师父争了天大的面子,他只会欢喜的合不拢嘴。」

  几人相顾哈哈一笑,都知道师父东堂公好面子,江湖中人抬爱,他是最最欢
喜的,更何况杨宗志今日在北郡立下奇功,说他高兴的合不拢嘴,是一点也不为
过的。

  举步上楼,分开两道里熙熙攘攘的人流,见到梅淑芸和史敬等人坐在首座上,
大家看他上来了,一个个举手大声招呼,杨宗志一一拱了拱手,也不管认识的还
是不认识,一一拜礼为谢,今日幽州大胜,全靠这些江湖门派出人出力,没有他
们的话,蛮子大军如何能被死死的围困在城中,尽数灭亡。

  他首先走到梅淑芸的座前,恭恭敬敬的拜道:「师娘……」

  「哼……」

  梅淑芸脸色沉冷,半点也没有喜意,反而咬牙切齿的道:「装神弄鬼的臭小
子,我真不知道你师父欢喜你什么,你这小子华而不实,做起事来总是爱用小聪
明,害人害己,竟然还能得到这些江湖前辈们的厚爱。」

  杨宗志嘿嘿尴尬一笑,知道师娘口中所说,定然是自己在栖霞庵糊弄她的事
情,她以为自己坠崖死了,自己索性装鬼吓唬她,让她去和师父见了面,虽然过
程不恭不敬,但是结局却是好的,此刻任由师娘斥骂几句,倒是心甘情愿的。

  宏法大师在一旁笑着打圆道:「梅施主喜怒,杨少施主心胸宽广,绝不是你
说的那般小人,阿弥陀佛。」

  梅淑芸在场,岳静和柯若红自然在下面作陪,听到梅淑芸大骂杨宗志,岳静
倒是瘪了瘪猩红的小唇,想要帮杨宗志辩解几句,却又恁的不敢,柯若红咯咯娇
笑道:「师叔呀,师哥他好得很哩,你别生他的气了嘛,你和他的事,我都听岳
师姐说过了呀,师哥他也是一片好心,没法子……没法子……」

  梅淑芸听得脸蛋一红,嗔目道:「静儿……你,你竟然还敢对外人去说,你
好大的胆子呀!」

  岳静听得小身子一颤,一颗螓首垂得愈发的低,想要辩说若红师妹不是外人,
却是发不出一个字来,梅淑芸道:「青松道长,今日大家既然都在这里,索性便
将话说开挑明了,我们峨嵋派这大徒弟,本是和你们武当派许下姻亲的,现下他
们当事人都在,你们是领袖群伦的大门派,你们说说,这事情该怎么办?」

  楼上众人听得纷纷一愣,这段事情,大家无论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野史,大
多都是知道的,今日大家欢聚在一起,本来没有任何人去提这个霉头,以免造成
双方尴尬,青松道长嗬嗬干笑道:「这个……这个……」

  天丰讷讷的道:「梅师叔,我……我不怪九弟他们。」

  杨宗志蹙着眉角走前一步,当着众人的一面,一把拉起了岳静的小手儿,咬
牙道:「师娘,各位前辈,这事情都由小子引起,半点也怪不到静儿的头上,是
我坏了静儿的清誉,你们要打要骂,尽可对着我来,我一定不敢还手,但是无论
静儿为我所迫也好,心甘情愿也罢,我这一生……都不会放开她的手,就这么牵
着,世俗容不下我们,我们便到海外去隐居就是,方才我在楼下料理了几位义兄
义嫂的后事,这才感觉到,人生在世,只要能与自己挚爱之人朝夕相对,其余什
么,都是虚幻的。」

  杨宗志话音一落,酒楼上一片寂静,静的呼吸可闻,岳静的呼吸渐渐变得急
促,娇吟的轻唤一声,忽然站起来扑到了杨宗志的怀中,嘤嘤大哭道:「是我错
啦,是我错啦,你们都不要怪他,静儿是心甘情愿的,就算让我来生化作厉鬼,
再也无法转世为人,我今生也注定要和他呆在一起,长长久久,静儿不后悔的,
哪怕只有这一段时日相处,我也觉得从未有过的快乐,静儿……」

  她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眼神迷离的看了杨宗志一眼,忽然从腰间拔出了七
彩宝剑,横腕立于胸前,垂泪道:「静儿愿意死在大家面前,再也不敢连累我的
情郎。」

  「我的情郎……」

  杨宗志心头微微一阵愕然,这个谨小慎微的大师姐,这个循规蹈矩的轻媚佳
人,她什么时候曾经发出过这般豪言壮语,但见她说话过后,坚定的一咬洁白玉
齿,横剑向自己身上刺去,杨宗志心下一痛,伸手握住了她的剑尖,锐光扎在手
中,心内的疼痛便去了不少。

  两人互相痴痴凝望,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相知相贴,心底不禁都醉了,「好!」

  史艾可大声疾呼出来,啪啪的鼓起了掌,史敬回头瞪了她一眼,慌忙笑道:
「呵呵,今晚不是庆功宴吗,怎么要生要死起来了,老道士,老和尚,你们倒是
说句话呀。」

  青松道长抚掌叹道:「好一对痴男怨女。」

  天丰站起来深拜道:「九弟,只有你这个样子,才是我天丰最最喜欢的模样,
前些天我去找你,让你好生对待岳师妹的时候,你那样子我倒是气氛的紧了,我
们都是大好男儿,何患没有妻室,但是九弟天下只有一人,我天丰与你真心相交,
便不怕天下有人笑话我,来来来九弟,我们共饮一杯,祝你和岳师妹百年好合。」

  「呀……」

  岳静听得微微一愣,料不到天丰当着众人面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这个当事
人都不以为意,旁人自然更加不会留难,一时间良言相劝的应声云集,杨宗志低
声笑道:「静儿娘子,你还不去给天丰师兄斟斟酒么,这叫相逢一笑泯恩仇。」

  岳静听得心头大羞,脸蛋红得好像绸布,期期艾艾的抽回自己的宝剑,待要
去看看杨宗志的伤口如何,却又放不开脸子,转头看了看梅淑芸,见她闭着眼睛,
嘴角隐隐挂着一丝淡淡微笑,岳静一咬牙,走过去给天丰和青松道长斟酒奉上,
楼上人一起哈哈一笑,举杯共同饮下,这一幕……便成了昨日黄花。

  大家一起放下酒杯,怦的一声齐响,史敬左右看看,立时便有人大喝道:
「都上来罢!」

  声音远远的传下去。

  众人转头一看,见到不知何时,酒楼下涌进来无数的人,这些人中有唱戏版
的,耍杂耍的,在酒楼上搭起个舞台子,自顾自演练起来,不时的有人吞刀吐火,
还有戏班的小生,唱的三湘两广的戏曲,曲名叫作《旗开得胜》唱的也颇为字正
腔圆。

  大家看的有趣,知道这都是个好彩头,今日南朝大胜蛮子,不热闹热闹,实
在是对不起大家杀伐整天,顷刻下,闹酒的闹酒,猜拳的猜拳,听曲的听曲,各
人自得其乐,岳静红着小脸走回来,见到再也没有那么多人巴巴的注视自己,心
下不觉好生松了一口气,又感觉似乎放下了一直压在心底的重担。

  宛若从这一刻起,她便是杨宗志名正言顺的娇娘,天下再也没有人能对她说
三道四的了,她快步跑回到杨宗志的身边站下,小心翼翼的捻起杨宗志的大手,
低头一看,见到那大手上完好无损,却是一点伤口都没有的。

  岳静轻轻的一咬牙,抬头见到杨宗志正在朝她眨眼睛,眨得她心头甜蜜,却
又纷乱不已,岳静一扭腰,满头秀发随风而动,细声道:「我……我上去了,你
……你也早点回来!」

  话声犹如殷殷期待的闺门娇妻,只不过语气颤抖,被戏曲吆喝声盖了个透,
她也不管杨宗志听见没听见,放开小莲步,没命的朝裙楼上跑了出去。……

  既然求票,总要有点诚意,是吧。

            正文第553章庆宴之二

  「当当当……」

  酒楼上杯觥交错,人影重叠,自史敬取出从江南带来的玉壶春古酒后,这楼
上的闹酒声便再未断绝过,席间大家敬酒的对象,当然大多数都朝着杨宗志。

  杨宗志也不多话,酒到杯干,海大一碗,一口便能见底,人人都称颂他好酒
量,越到后来越勾起了大家的酒瘾,江湖中人喝酒如同吃茶,讲究的是意气相投,
大家看杨宗志立下如此莫大战功,却无倨傲浮华之态,而是诚心诚意的与人碰杯
交谈,前来敬酒的更是络绎不绝。

  这一场喝了不下两个时辰,史敬的藏酒喝光了,又叫出了酒楼老板,老板今
日高兴,美酒大量供应,到了后来,连酒楼中封存的汾酒也被喝了个底朝天,大
家的酒兴还未散去。

  酒兴正酣,歌舞正浓,李十二娘一直按剑,寸步不移的跟在杨宗志的身后,
抬头见到他喝得面红耳赤,俊美无俦的脸颊上泛出了层层水光,顿时想起了那日
阴山开战前,她陪着杨宗志,与淮南八仙一起在酒楼上团聚饮酒。

  时光过得可真是快啊,快到了一眨眼,蛮子铁骑便已经被彻底赶出了北郡,
这些天来,李十二娘活得从未有过的充实,一面是战场杀伐,开足了眼界,一面
是细心体贴的照顾着杨宗志的起居。

  她的心底没来由的一柔,见志到杨宗志与人哈哈大笑,高声叫到「酒来……」

  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他竟然都大着舌头,说的不伦不类的,李十二娘英媚的
小脸一凛,知道他此刻是真的喝醉了。

  之前她倒是好几次伸出小手儿,想要将纷纷递到杨宗志面前的酒碗截下来,
无奈杨宗志并不领会她的好意,执意要与各人都喝过,酒楼上下围聚了过万人,
还不算楼下面无法进来的,他真的要与每个人都喝过,岂不是喝也喝死了。

  李十二娘心头喟然一叹:「哎,公子你……」

  她隐约明白,杨宗志为何执意要与人碰杯,全是因为心怀感激,这次幽州城
伏击的效果,大大超出了他们之前的预计,他们想着……只要能将蛮子阻挡在城
门外,稍稍扳回劣势也就好了,却没想到,这一趟竟然杀得蛮子九万大军所剩无
几,就连固摄也死在了幽州城外,北郡之战提前结束。

  没有了北方四国的虎视眈眈,即使喝得醉上三天三夜也是值得的,更何况今
夜他趁势解决了岳静的隐忧,可谓是两全其美,因此他是真的想求上一醉的。

  李十二娘的心头融融的,按住剑柄的小手儿握得发麻,目光却是不愿稍离杨
宗志的背身侧面,戏台上的节目此时到了,鼓乐队将奏乐鸣的震天响,舞台上翻
出个武生,合着节拍在戏台上纵起了筋斗,双手不用撑地,仅凭借惯力便能一连
翻出几十上百个之多。

  这里坐的都是爱好武艺之人,见到这等场面不禁人人鼓掌叫好,鼓声大动,
那武生得了大家称许,筋斗翻的更是卖力,到了最后,高高的腾上半空,身子好
像轱辘一般飞快的连轴转动,双掌平举,啪的一声落下了舞台,双脚好像生根一
样的钉在了地面上。

  大家看的滋滋有味,叫好声络绎不绝,锣鼓稍息,众人闲暇之后又待饮酒,
这时候,角落里窜出一个嗓音,怪叫道:「杨兄弟,我们听说大首领的舞姿,过
去在洛都城里是出了名的,趁着今晚热闹,咱们也让她来表演一曲,大家说,好
不好?」

  那角落中传出了声音,但是却看不见说话之人,杨宗志不用转头去看,也知
道这说话之人,是那身材矮小的陶老幺,听到他这么一说,好事的人立刻鼓掌叫
起好了,至于大首领是什么人,男的还是女的,胡子有多长,秀发有多黑却是并
不在意的,今晚大家就是图个高兴热闹,哪怕是几个浓眉大胡子的丑汉上台献舞,
大家也绝对不会嫌弃,反而会趁着这个热闹劲,哄堂大闹一场。

  杨宗志暗自打了个酒嗝,眯着双眸扫过去,一时还未发现到颜飞花的踪影,
大家见好也叫了,掌也鼓了,就是不见人出面,只以为是害羞而已,更是吹口哨
的,尖叫个不停,过了好一会,酒楼另一侧站起来个柔细的身影,淡淡的道:
「好你个陶老幺,你就是怕我不够丢人的是吧。」

  众人闻言侧目看去,不由得一起暗中喝彩:「好标致的女子呀。」

  颜飞花一站起来,红唇芙蓉面,亮晶晶的美眸,发髻随意的歪梳着,在脑后
盘了个尾,虽然穿的是藏青色的普通窄裙,可丝毫也掩盖不住她那娇婉丽质的秀
色,大家初时都以为不过是有人玩笑而已,这会子见了颜飞花的真面目后,倒是
有了一些期待,期望这姑娘的舞姿,真的像陶老幺说的那般出众,陶老幺呵呵干
笑道:「我哪敢那,大首领,您看看,杨兄弟他不是也没出言制止么,说不定呀,
杨兄弟他也是想看的,只不过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杨宗志听的不禁啼笑皆非,脑子晕沉沉的,不过目光倒还能看得清澈,陶老
幺提议颜飞花轻舞一段,偏偏将责任推到了他的头上,杨宗志倒也并不辩驳,趁
着今晚高兴,大家开心开心也是好的,况且这位姑娘的舞姿的确出众的紧,他看
过两次,在妙玉坊,在皇上的花船上,记忆还是深刻的。

  颜飞花微不可查的嗔了杨宗志一眼,见到他坐在众人中间,嘴角抿着浅笑,
既不说话,也不作势,她的桃红小嘴一撇,娇哼道:「哼……你们要看,那就让
你们看一次吧,跳的差了,老少爷们可莫要嫌弃。」

  众人见这姑娘点头应允,哪还顾得了那么多,立刻拍手叫好,颜飞花牵着裙
角,俏盈盈的走上高台,与鼓乐的乐师们低声唱个诺,乐师们心领神会,顿时卖
力的吹打起来,琴乐冲天,颜飞花静静的看着高台上,四侧的烛光一起照在她的
脸蛋上,泛起了妩媚而又素洁的柔光。

  大家屏息期待,见到琴乐响了好一会,颜飞花依然歪着螓首,并不起舞,这
时候颜飞花好像想到了什么,小手儿一挥,阻止了琴乐合奏,娇笑道:「既然今
天这么高兴,只有小女子一个人献舞,岂不是太过孤单了些么?」

  群豪纷纷嚷道:「姑娘想要怎样?」

  颜飞花撮起桃红小嘴,冥想了片刻,露齿轻笑道:「这样吧,我来找一个人
共舞,天地乾坤,总要双双对对,才能凑个好彩头呢。」

  大家听得哄堂大叫,心中一时想,可与这般丽质美貌的姑娘共舞一曲,将是
何等的快意,又想,他们这些人都是些粗猛汉子,比武拼杀倒是不在话下,可是
要来献舞的话,可就强差人意的紧了,群豪中也有一些踽踽少年,跃跃一试的想
要站起来,可惜没人领头,都不敢作那第一人。

  颜飞花看着堂下闹成了一团,抿嘴轻笑一声,嘴角挂着淡淡的弧度,她的眸
子清亮无暇,桃腮粉面,本就是美得入骨,此刻她抬手将一头秀发长长的打散,
垂在脑后腰间,两只小手儿一招,忽然褪下了外面罩住的那件藏青色窄裙。

  众人看得眼前一亮,不由得一起目瞪口呆起来,只见到颜飞花的窄裙褪下,
露出里面一袭贴身的摇红色骋裙,这骋裙的丝质和做工都极为不凡,更为关键的
是,这身裙子耀眼生辉,贴在她的娇躯上,显露出那一身柔软浮凸的身段,当真
称得上国色天香四个大字。

  杨宗志坐在人群中看得心头一叹,「这才是真真的颜姑娘吧。」

  过去那个戴木髻,穿着不起眼窄裙的姑娘,就是那个献荷花舞时,被花骨朵
包在里面的花蕊,一旦含苞待放的那一刻来临,这姑娘立刻就会绽放出荡人心魄
的风情,见到她的人,又有哪一个能不为她沉醉。

  陶老幺,白老大等人更是一个个嘴唇大张,半晌也合不拢来,眼睛珠子都快
掉到地面上来了,先前还无比喧闹的酒楼上,顿时安静下来,人人都在注目而视,
心头嗟叹不已。

  「咯咯咯……」

  颜飞花旖旎的娇笑几声,双手合拢,将自己褪下的那件窄裙在面前打了个结,
裙子便缩着了一团小包袱,她促狭的看着堂下,不断有挺身站起来的少年汉子,
腻声道:「慢来,小女子只有一人,可当不起各位大英雄人人上台,我说好了,
只献一曲,多的可就做不到了。」

  群豪听得人人心痒难挠,忙不迭的催问道:「姑娘想要谁上台呢,还是说…
…姑娘自己挑一个?」

  颜飞花煞是有趣的盯着台下,娇昵道:「嗯,挑一个,这里面人这么多,的
确不太好挑的呢……」

  素颜一转,又眨眼道:「这样吧,咱们听天由命好了,我一会背过身,将这
个包袱随手丢向后方,落到谁的面前,便算谁好了,我们说好了,无论谁接到,
可千万不许推辞。」

  众人一听,更是觉得有趣,这么做,全仗天意运道,接到之人自然喜笑颜开,
没接到的,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人家姑娘定下的规矩公平之至,每个人的可
能性都是一样的。

  大家轰然叫好,颜飞花格格一笑,倒是真的背转过身去,两只小手儿轻轻摇
荡片刻,大家看不见她的容貌,却一时更为她背腰的曲线所震慑,小腰细腻柔软,
臀儿鼓翘,曲线玲珑分明。

  这时候大家酒也不喝了,拳也不猜了,而是一齐定眼看着戏台上,心头默默
数着,「一……二……三。」

  三字一落,颜飞花手中的小包袱果然腾空而起,飘飘荡荡的向台下落去。

  李十二娘盯着眼前一幕,不知为何,竟然想起了洛都三绝之夜的后台,她还
没登台之前,和一群女子们在后面打闹,粉拳秀腿轻舞,正在这时:「哎哎哎…
…你们快来,你们知道么,我方才在外面听到一个消息呀,说……说那位从北郡
凯旋的杨家少将军,今晚也来看我们三绝擂台了呢。」

  「真的么……是哪一个啊,呀呀,你……你快带我去看看。」

  「挤什么呀,我们这个时候是出不去的呀,怕了你了,就在这幕布后扫一眼
吧,看到了,就是那个……那一个啊,三殿边坐着的,一直在低头喝酒的那一个。」

  「呀……就是他呀,真的……可真是俊呢,嘻嘻,我要是挑选如意郎君,便
要挑他这样的,能文能武,家世又好,若是还能温柔体贴一些的话,那可真是没
得挑了。」

  「嘻嘻,你这丫头发浪啊,人家为什么会看得上你呀,听说他与鸾凤公主有
过口头之姻呢,你也不看看自己,一个伴舞姑娘,人家能瞧得上么?」

  身边莺歌燕舞,李十二娘紧张的拉起了颜飞花:「颜姐姐,我们……我们也
去偷看一眼好么?」

  「有什么好看的,世间生得出众的男子多如过江之鲫,十二娘你也会在意这
些的么?」

  「也不是,我只是……我只是,嗯,颜姐姐,你便陪我去看一眼吧,求求你。」

  「哎,怕了你了,哎哎……你别拽我的戏服呀,我一会要登场的呢。」

  走到幕布边后:「颜姐姐,我……我有些怕,我不敢看,你帮我看上一眼,
成么?」

  「怕什么,他又不是能吃人的老虎,你要看便自己看,我还不稀罕那。」

  「求求你了颜姐姐,我……我不知为何,心跳的快的很,我怕是,我怕是…
…」

  「好啦好啦,别搓手指头啦,你可真是够没用啊,十二娘,我便代你看一眼,
唔……」

  待得李十二娘转过头去时,只见到颜飞花轻轻的唔了一声,脸颊呆住,目光
一时光彩熠熠,变得水媚而又柔软。……

  那小包袱腾空于众人头顶,从各自的眼光看出去,那包袱或许都要落到自己
的面前来,大家屏住呼吸,见到它轻飘飘的,恍惚被风一吹,又会飘走。

  就这么好半晌,酒楼上都没有半点余音,直到那小包袱飘到最高处,接着又
快速的向下沉去,怦的一声,砸在了一个桌面上,将桌面上的酒水砸的飞溅而起。

  大家低头一看,不禁心下嗟叹片刻,继而又哄堂大叫起来,这一嗓子比起方
才还要热烈的多,杨宗志被酒水溅得胸前,满脸都是,他倒是没想过,这小包袱
还能砸中自己一次,回忆起当初在洛水三绝的夜晚,颜飞花的荷舞完毕之后,曾
经将手中的花篮高高抛出,那一次……也是砸到了他面前的酒杯上。

  俗话说,巧事不成双,因此他自想这一回,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了,也没
仰头张望,却没料到,不成双的话,便不能称一个巧字了。

  众人欢呼大笑,叫的比天还响,大家看天意挑中杨宗志,自然乐得瞧一瞧,
这位武艺不凡的少年,到底舞艺又是如何,杨宗志苦笑一声,伸手抹去脸颊上的
残酒,站起身来便要说话。

  「杨兄弟快上去,杨兄弟快上去!」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便将他的话重新堵回了口中,李十二娘若有所思的盯着
他的背影,轻轻走上前来,推他道:「公子,你……你便上去吧,天下英雄都看
着你呢。」

  杨宗志苦着脸嘿嘿笑道:「好。」

  他一点头,走到舞台下,抬眼一看,颜飞花正抿着红唇,促狭无比的看着他,
他不禁暗自狐疑:「莫非……她是有意的?方才陶老幺起哄,她怪我没有发声阻
止,所以连我也搭上了。」

  不过这都是没有道理的猜想,莫说随手一扔能否砸中自己,就说颜飞花当时
转过身去,如同她过去在妙玉坊花船上那般,压根连眼角也没瞥自己一下,自己
这么想,当真是可笑而又多余的了。

  他嘿嘿笑道:「颜姑娘舞姿天下无双,在下在洛都时便有幸瞧见过,我只是
个粗人,不懂琴音乐理,实在怕唐突了姑娘,越帮越忙。」

  颜飞花娇媚的白了他一眼,嗤嗤笑道:「杨公子瞧不起小女子么,男子汉大
丈夫,推三阻四的成什么样子。」

  她一边说话,一边漫步走到舞台边,对杨宗志伸出了洁白无暇的右手。

  杨宗志探手一握,只觉得细腻柔滑,恍若无骨,便被她轻轻用力拉上了舞台,
乐师们见了,登时又卖力的吹打起来,酒楼上其乐融融,杨宗志木讷讷的站在舞
台中央,霎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他说自己不通乐理,并不是虚言推诿,而是真真的没有留意过这些,在他身
边,筠儿和秦玉婉等都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佳人,而唐小婕更是琴中谪仙,一
手琴艺妙绝无双,偏偏到他头上,他只是看得多,平日里从没将心思放在这上面。

  乐师们的曲子吹得欢天喜地,可以听出来,这是一曲祥和的喜乐,杨宗志转
头一看,颜飞花的摇红色双袖长长挥出,围着自己盘旋画起了弯,这一幕如同众
星拱月,杨宗志便是那岿然不动的明月,而颜飞花变成了耀眼的星云,围着他,
将自己妙曼的舞姿尽情崭露出来。

  台下众人皆看得无比沉醉,杨宗志暗自一叹,心想:「这位姑娘,她总是懂
得人心,善于利用人心动向,为自己营造最最有利的局面。」

  但见她时而轻轻将小脑袋一转,右手倚住香腮,侧眉向上看,目光柔柔的瞥
着自己,那美眸中的情丝流转,让自己也不禁心头软了片刻,虽明知她此刻是融
入乐曲当中,随着乐章起伏,真情毕露,仍然忍不住会想:「好个多情的美貌少
女啊。」

  时而,颜飞花又会双手撑住他的肩头,两只小莲足在空中盘旋落地,涌起一
阵腻人的香风,杨宗志动也不敢动,呼吸都要微微屏住,只差要抱元守一了,才
能止住心头的旖念。

  颜飞花围着他越转越快,大家看的不禁有些眼花缭乱起来了,这时颜飞花忽
然牵起了舞台一侧,从楼顶高高垂下的幕帘,将杨宗志和她裹在了里面,大家看
的一呆,只能见到幕帘中人影浮动,依稀里,一个柔弱的女子围着另一个男子转
圈。

  幕帘从头到脚将他们遮在当中,两人靠得很近,近到了相贴,帘子越转越紧,
缓缓拧动打结,众人看得哈哈大笑,鼓掌时将双手拍的通红,直到这么转动了好
半晌,幕帘已经再也无法转动的时候,才渐渐停歇了下来。

  乐曲到这里正好终止,鼓乐一收,大家拍手叫好,等着杨宗志和颜飞花从幕
帘中褪出来,却是迟迟不见动静,大家心头渐渐好奇,忍不住走到舞台前看个仔
细,北方从楼外吹入,将幕帘吹得左摇右晃,打住结慢慢松开,幕布随风旋转,
一直转回到尽头处,迎风招展,缩回到舞台边。

  大家依次凑过脑袋去看,只见到舞台上空空如也,几许前,那曼舞的少女,
和那挺立的少年,竟然全都不知所踪,再也找寻不到了。……

  明天坐火车去上海,恐怕难以更新的,大家见谅!

            正文第554章庆宴之三

  「抱紧我……」

  清亮的月空下,有一道淡淡的影子,飘然而过。

  杨宗志抱的软玉温香满怀,心跳变得越来越快,他能感觉到……怀中的小娇
娘,似乎浑身上下烤足了炭火,微微发烫,甜腻的肢香顿时随风溢入鼻端。

  吹了冷风后,酒气涌上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方才舞到最后的时刻,
颜飞花附在他的耳边娇滴滴的婉求道:「带我离开这里,杨公子。」

  或许是喝多了玉壶春,又或许是想到了她躲在望月楼上,偷偷放飞的灯饭,
杨宗志竟然毫不犹豫的便拢起她酥软的娇躯,带着她从幕布后,腾飞入天际,隐
入苍迈的夜色下,他的轻功独步武林,这般运转起来,只有少数几个化境之辈可
以稍稍察觉到,大多数人,尚还沉浸在颜飞花妙曼无双的舞姿当中,沉迷迷的一
无所觉。

  脚踩下面民居的房顶,两人好像大鹏一般遁飞入夜,身遭寒风涌起,颜飞花
仿佛冷了,将小身子完整的缩入他的怀内,嗯的娇吟了一声,杨宗志换了口气,
低头笑道:「颜姑娘,我们要去哪里?」

  「带我……带我回祎家别院告,好么?」

  颜飞花满脸酡红,骨肉好像融化了一样娇弱无依,杨宗志点头笑道:「好。」

  脚踩树枝,身子在空中又转了几个方位。

  远远的,便能看见祎家别院的大门,今日幽州城大胜,所有人都跑到聚义楼
去瞧热闹去了,街上人烟稀少,祎家别院更是看不到几个人影,杨宗志翻过院墙,
渐渐落下地来,横抱着颜飞花向别院的天字房走去。

  用脚踢开大门,房内漆黑的紧,杨宗志走过去便要点燃蜡烛,颜飞花挥手一
阻,颤声道:「别……别点。」

  杨宗志心头微微升起异样,暗道:「这样娇滴滴,孺喏喏的颜姑娘倒是少见。」

  颜飞花挂在他的胸前,他的双手和胸口上,俱都是柔软细腻的女儿家脂粉,
即便是他这样见惯风月之人,也不由得升起了汹汹欲念。

  这位姑娘的模样美则美矣,却想不到她暗藏着的身子恁的娇软,其实难怪,
只要想想她自幼便在妙玉坊中修炼舞艺,十几年下来,还有谁的身段能像她这般
柔若无骨,而又无比匀称,长长的,细细的粉臂,每一样都是恰到好处,增一分
则多,减一分则少矣。

  杨宗志抱着她走到床底边坐下,低头借助微微沁入的月光扫了一眼,嘻的一
声正要说话,颜飞花却是抢先扑上来,将他摁倒在枕头边,细声道:「杨公子,
你会不会……嗯,嫌弃飞花?」

  杨宗志微微一愣,接口道:「我怎么敢?」

  一只幽香的手指竖在嘴边,小嘴抵上来道:「你……你敢的,你是不是觉得
飞花心计沉沉,而且城府又深,对不对?」

  杨宗志张开大嘴,将那只香喷喷的手指头吮入唇中,搅动的口中津液嘶嘶作
响,他笑道:「你太多心了,颜姑娘,我对你心中敬佩,这真是不假的,这一路
来,若不是你陪在我身边,帮我运筹帷幄,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在我最最困
难的时候,也是你带领白老大等人加入义军,颜姑娘,你虽是个娇媚女子,所作
所为却是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你懂人心,这又有什么错,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你穿着最最普通的衣服,从不打扮自己,其实……你根本不必在意过往的,现在
你去问问天下英雄,谁敢笑话你,谁又会记得你过去的身份,是不是?」

  颜飞花倏地抽回自己被他吮的发麻的食指,放在唇边温润了片刻,娇嗔道:
「不是,他们现在定然都在笑话我,因为……因为我当着普天下豪杰的面,将他
们的大英雄拐走了,他们现在都在笑话我不要脸哩。」

  暗室内,颜飞花的秀眸闪闪发亮,仿佛看上几眼,便能将人的目光吸引进去,
杨宗志微微一笑,正要说话,颜飞花又紧接着道:「可是……就算全天下的人都
笑话我,我……我也不管了,我忍不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勾引我?」

  「我……」

  「你不许说话,你一定会说,不对啊,我什么时候勾引过你啊,我对你可毕
恭毕敬的很,可是杨公子,你知道么,你这么优秀,本领出众,又得到天下人的
爱戴,便是在我们女儿家,我呆在你身边,真的……真的过得好辛苦的哩,我拼
命的忍着,告诉自己,我和你是不同世界的人,你就像蜡炬一般耀眼生辉,爱慕
你的姑娘多得数不清,而我……只是洛都的一个孤儿罢了,可是我骗不了自己,
你是那唯一能让我迷失自我的男子,唯一的一个,飞花在你面前,真的做不到心
无旁骛,冷淡若水。」

  颜飞花舒服的躺倒在他脖颈下,幽幽叹气道:「我已经努力了,对你板着脸,
跟你对不上眼,处处挑你的毛病,甚至远远的离开你,可是这些做的越多,便越
是开始念着你的好,其实你有什么好啊,你勾引的姑娘一个又一个,就连姑姑都
对你死心塌地的,她为你受再多的委屈都顾不了,飞花想一想就会生气,生她们
的气,也生自己的气,哎……我始终,还是个普通的女儿家,每个人都有的憧憬
幻想,我也逃不掉的。」

  杨宗志浅笑道:「这有什么不好,颜姑娘,你别再多想了,以后你跟着我好
不好,你是孤儿,我也是个孤儿,我们相依为命。」

  颜飞花听得一呆,倏地抬起小脑袋来,杨宗志只觉得鼻尖一凉,似乎有水珠
滴落上面,颜飞花娇啼道:「你不许说这种话,你……你不许对我这么好,你越
这样做,我……我的心就会越乱。」

  她放肆的娇吟一声,忽然扑下小身子,将杨宗志死死的摁在枕头上,转而手
忙脚乱的去剥自己和杨宗志的衣襟。

  杨宗志微微一愣,感觉到此刻的颜飞花状若癫狂,举动大异寻常,他倒不拒
绝和颜飞花相亲,毕竟这是一个既美貌,又极有淑德的少见女子,与她相处久了,
两人间常常会有些萦绕不去的情丝纠葛,上一次他在幽州城,看见颜飞花奋不顾
身的护在一个流失小姑娘的身边,他便在心底里暗下决心,这一辈子……再也不
让她作那个无家可归的小姑娘,将她从童年的梦魇中解脱出来。

  但是此刻的颜飞花太过让他看不懂,他不想颜飞花在冲动的时候作下后悔的
事情,毕竟这位姑娘品性高洁,绝非浪荡女子,而是个守身如玉的好姑娘,他稍
稍抬起手来阻止了一下,颜飞花顿时将他摁住,娇喘道:「你别动,飞花……飞
花知道自己在作甚么,我……我不想留下遗憾。」

  杨宗志叹道:「你跟着我,我们有长久的日子可以过,何必急在一时,回到
滇南之后,你便再也不用压抑自己的本心,那里没人认识你,也没人知道你的过
去,而且这些……我压根也不在乎的。」

  额头上有粉泪不断滴下,濡湿了他的发梢,他的心头一软,暗想:「罢了,
总之依她就是,我绝不会让她后悔,只有以行动,才能让她渐渐明白。」

  这般放开心思后,杨宗志倒是宁定下来,专心致志的享受两人间的相亲,颜
飞花的身段柔软,软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她往往的弯下腰肢,摆出各种撩人的
媚态,杨宗志心头火气冲天,粗喘着翻过身,将她水蛇般的细腻娇躯压在身下。

  这个客房,便是当夜杨宗志误会轻薄她的那一间,那一晚颜飞花代替商怡婷
被杨宗志摁在下面,又亲又摸,几乎丢了女儿家的处子身,但是商怡婷躺在内侧,
颜飞花还是颇为放不开的,此刻房中静谧,周遭空无一物,她顿时放开了心扉,
放纵自己任由杨宗志品尝亵弄,不但如此,还配合他,摆出各种艳丽风情挑动他,
不过一会,两人便深深的迷醉在其中。

  杨宗志首先用大嘴挑开她的玉唇,吸出她又长又软的细腻丁香,吞咽她口中
麝香无比的甜津,口中咕噜咕噜好几下,颜飞花被他吻得意乱情迷,瑶鼻中不断
发出腻人的娇吟,接着杨宗志大手一转,滑入了她的裙角底下。

  颜飞花的身上穿着柔软服帖的骋裙,裙质薄如蝉翼,火热的大手三两下,便
钻了进去,如同那一晚这般,撩起她的丰腴女儿家玉蚌,手指又捏又挤,熟悉的
感觉再度窜上心头,颜飞花腻声喘息道:「杨公子,飞花……飞花把自己完整的
给你,你一会进来,但不许像对姑姑她那样,粗蛮的将她捅穿了,好不好?」

  杨宗志嘿嘿怪笑一声,心想看她滞涩的模样,便知她还是个处子姑娘,自己
当然不会像对待熟媚的婷姨那般,况且他也不是个粗鲁之人,只不过婷姨就喜爱
火热激烈的男女情交,他不过投其所好罢了。

  大手温柔细腻的抚过柳腰,渐渐滑到了胸前的山巅上,两颗傲然挺立的小葡
萄在手心滚动,尺寸大小适中,手指每上下一次,颜飞花的娇躯便会随着激颤一
下,口中不耐的发出低低的呻吟,杨宗志屏开她的骋裙,用另一只手探查一番,
发现下面媚水泛滥涟涟,在床单上打湿了整整一片。

  他心知时机成熟,便探身上马,解开自己的腰带,仗剑及簈,两人的秘处顶
在一起厮磨,颜飞花的细缝竟然自动张开,仿佛婴儿的小口一样轻轻着杨宗志的
钝头。

  这感觉无比的舒适,两人紧咬在一起的唇舌分开,互相深情对视,一起屏住
了呼吸,眼前的颜飞花细眉入鬓,小嘴嫣红好像鱼儿吸水般鼓起,秀眸中荡起暗
红色的氤氲,水汽凛然,杨宗志一咬牙,用劲的顶开了小口,颜飞花惨叫一声,
垂泪道:「哎呀……你,你好狠哩。」

  杨宗志温柔的伏低身子,舔干她素淡小脸上的热泪,柔声哄劝她道:「忍过
这一阵就好了。」

  说罢又和她湿吻在了一起,尽力用舌尖在她小嘴中作怪,转移她的注意力,
过不了一会,颜飞花从鼻中哼哼道:「好……好点了,嘶,不过你还是别动太快
……啊。」

  杨宗志扑哧一笑,点头道:「是。」

  身子还未落下,颜飞花便不忿的咬住他的嘴唇,囫囵不清的道:「我叫你笑,
我叫你笑……」

  说了两声自己也扑哧一声笑起来,缠绵道:「人家也听妙玉坊的老人们说起
这事,飞花从来想,这世间哪有一个男子值得我去献身,没想到……最终还是坏
在了你的手里,杨公子,你别顾惜飞花,尽力的来,飞花会让你舒适,让你……
让你永远也忘不了人家。」

  这般缠煞人的姑娘温言软语,仿佛一团烈焰般顿时点燃了杨宗志的内心,他
尽起温柔调情手段,快速的在大床上律动了起来。……

  两个时辰之后,二人一起嘶叫一声,将死死的顶在一起,这般盏茶过后,他
们才疲累欲死的双双分开,转身躺倒在枕头上,并排喘息,享受着潮- 喷后的阵
阵余韵,杨宗志探手将颜飞花揽入怀中,抚弄着她火热泛满香汗的粉背,闭着眼
睛,浑身快意依然挥之不去。

  颜飞花一旦绽放开她自己后,竟然有着不亚于婷姨的万般风情,在枕边床底
上,她敢于配合自己作出任何羞死人的模样,其实她已经羞得连双眼都睁不开了,
但是杨宗志能感觉,她一直咬牙坚持着,宠溺着自己,就是不肯服输。

  杨宗志轻轻舒了口气,不禁又有些感动,感动这位特立独行的姑娘如此抬爱
自己,自己这一生,当真是过得美满,再无任何的遗憾了,有了她们这些出众难
寻的小娇娘陪伴,就算是有人拿万里江山来换,他也绝不会答应。

  古时经常有一代帝王大将为了美人放弃江山,他过去还有些嗤之以鼻,到了
此刻,才真切的感受到,莫负美人恩,情意比海深,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
能够驻留在心底的,决不是自己砍过多少头颅,得了多高的权位,而是这一颗颗
真心实意,悱然销魂噬骨。

  时光若再往回倒转一年,他没有出征北郡十三城的话,爹娘便不会过世,而
他注定无法碰见这么多千娇百媚的姑娘,他会跟着爹爹,过上苦行僧一般的日子,
那曾经让他无限向往的日子,此刻在这里火热娇娃的香躯旁,蓦地烟消云散,虚
无缥缈了起来。

  身下面幽幽的一叹,颜飞花痴痴的道:「杨公子,你好……你好坏!」

  话音一出,惹得杨宗志哈哈大笑,这时候说坏,实在是再好也不过的意思了,
杨宗志又岂能听不出来,颜飞花将软绵绵的娇躯倚入他怀内,耳听着他沉沉的心
跳声,扑通……扑通……秀眸半闭,右边的柔夷在上面一拍一拍的。

  就连这轻拍,也带着奇异的节奏,杨宗志今日杀掉固摄后,心情愉悦,再加
上晚上饮酒过度,此刻却是感觉心头无比空灵,杀伐和屠戮悄然离他远去,这么
去滇南过上一世,无忧无虑,或许也是好的,只不过心头尚存一个遗憾无法排解。

  杨宗志静静的想了一会,回过神来时,低头一看,颜飞花不知何时已经靠倒
在他的怀中嘤嘤入睡了,狭长的美眸微微闭着,卷帘一样的睫毛颤动不已,小脸
嫣红,带足了潮涌之后的满意之色,这睡态如同赤婴,让人看得好生亲切静谧,
恍惚暗夜中盛开了一支睡海棠,圣洁悠远。

  他的嘴中轻轻的叹了口气,暗想:「再加上赛凤和秀儿,我这一生,便再也
不要期盼更多了,去春暖花开的滇南过上甜蜜的日子,陪伴她们成亲生子,孝顺
师父在上,将是何等的快意。」

  今日那位大宛国的将军阔鲁索,曾百般劝阻他到大宛国去见见外公,他前思
后想,最终还是摇头拒绝了,固摄死后,他在北方四国定然被当成最大的仇敌,
他去见察尔汗,无非给这位不曾见面的外公带来麻烦,而且他去北方四国又能作
甚么?认祖归宗,作一个北方蛮子?岂不是突然惹得天下人耻笑,刚刚打败了人
家,又去认亲,实在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杨宗志思忖之后,将阔鲁索赶回了阴山,只让他带回去一句话,自己这
外孙,有……也当做没有吧,过去未见,来日也不必见面。

  看着阔鲁索孤单的背影消失在丛林中,他的心底不禁又有些惋惜,如此一来,
他这世上唯一有血脉之亲的家人,便再也不会相见了,他这一辈子,唯有师父,
师兄弟们,和众位妻子,是定然放弃不掉的。

  臂弯下的颜飞花轻轻转了个身子,更加舒服的斜靠在他的怀内,小嘴中嘟囔
几句,隐隐约约的唤道:「杨公子……杨公子……」

  杨宗志低下头来,见到她秀眸紧闭,恍惚正在说梦话,便在她吹弹可破的脸
蛋上拍了拍,哄她入睡,手心转动凉气,似乎染湿了一片,杨宗志的心头微微一
惊,心想:「她在做梦时,都会流泪么?」

  的确这是一个孤单可怜的小丫头,她外表坚强,实则心底里藏满了苦涩,杨
宗志暗暗下定决心,自己赤忱的待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受到其他的苦楚,
这时候颜飞花低声呓语道:「杨公子……飞花……飞花,要走了。」……

  这几天在上海太忙了,完全无法更新,今天晚上还有一章,从明天起,每天
两章,直到这个周末。

  ps:有人看到了,颜飞花已经加到了女主角的投票中,若有喜欢她的朋友,
敬请投票!

            正文第555章庆宴之四

  夜黑风高,杨宗志抱着娇弱的小婵,迎风站在高高的三层木楼之上,右手举
着火把,作势便要朝脚下的木楼中点去,正在这时侯,楼下传来一个银铃般的酥
脆娇笑:「杨公子……在天顶上吹风很好玩么?还是请下来坐坐,喝杯水酒吧。」

  这声音既柔又糯,听在耳中不禁让人荡起涟漪,杨宗志眯着眼睛向下方看去,
见到木楼下一众山贼们排开,自中间隐隐约约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细长,
好像寒风中摇曳着柳条嫩枝,但是任凭杨宗志睁大双眼,那女子的面貌却是越来
越遥远,遥远到他不但看不清,甚至还觉得脑生幻象,仿佛透过重重迷雾,看到
了当年洛都街头上的孤儿,或许又是惊鸿一瞥到的荷花谪舞。

  「颜姑娘……」

  杨宗志心头咯噔一声,意识顿时便清醒了过来,睁眼低头一看,怀中空空,
酣睡的佳人果然不知去向,他的心头一沉,回想起昨晚听到她那句似梦似真的呓
语——「飞花要走了。」

  那时候杨宗志不知她到底是醒着,还是做梦说的胡话,因此也不敢叫醒她,
夜半睡下后,杨宗志心中记挂着这一句,一直没有睡好,这句话要倘若从紫儿或
者可儿那些丫头们口中说出,他最多当一些玩笑话,笑一笑,便不会放在心上了,
可是昨夜听到的这一句,让他总觉得心头有些不详之意。

  夜里睡了又醒了,醒了又睡着,每次都能看见颜飞花笑的依偎在自己怀抱中,
嘴角挂着最最甜蜜的腻笑,酣睡正香,杨宗志心头稍稍宁静了些,只以为自己太
过焦虑了,平心静气的迫使自己入睡,这最沉的一觉,却是发了这么一个梦,将
他又惊醒了过来。

  转头一看,窗外透出一丝鱼运肚白,清晨已经悄然来临,头顶传来细碎的脚
步声,香风涌动,颜飞花穿着整整齐齐的骋裙,盘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走到他头
顶处坐下,歪着鼓胀的香臀儿,娇笑道:「怎么,醒了么?」

  杨宗志低低的嗯了一声,暗自吁了一口气出来,见到颜飞花还在房中,并不
像自己所猜的那般远走了,他不禁有些如释重负,他稍稍靠起脑袋,右手环住她
柔细的腰肢,手指轻轻抚弄道:「起来的这么早……」

  颜飞花静默片刻,小声道:「杨公子,飞花昨晚说过的话,你……你听清楚
了吗,飞花要走了,你……你不送送我么?」

  「什么……」

  杨宗志悚然一惊,他从温暖的被窝中钻出来,用力捏住她酥若无骨的小手儿,
大声问道:「你……你为何要走,你昨晚说的不是梦话?」

  颜飞花黯然的摇了摇头,撇过小脑袋,哽声道:「你……你捏痛我啦。」

  杨宗志慌忙松开双手,但又不敢完全放开,而是合在手心里,再问一遍:
「你说的是真话?」

  「嗯,杨公子你还记得吧,飞花跟你说过的,人家自小便有一个梦想,就是
去天下间的名山大川走走看看,这些年来呆在妙玉坊中,人家都快憋出病来了,
上次好不容易出行,又被陶老幺设陷捉上了黑风岭,现在蛮子也赶走了,白老大
他们也有了着落,姑姑她们更是活得开心满足,飞花无牵无挂,自然是想出门走
走看的。」

  「你真的无牵无挂?」

  杨宗志蓦地反问一声,见到颜飞花说话时,甚至都不敢回头瞧自己,他的心
头一凉,坐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如同坐在冰窖之中。

  昨夜之前,颜飞花倘若跟他提起要走,他或许是不会阻拦的,虽然心头充满
了遗憾,但是……这是人家自小而来的愿望,他又如何能够强求的了。可是经过
昨夜的销魂亲昵后,他又怎么能好像局外人那般轻松自若,被窝下尚有颜飞花鲜
红的处子落啼,他呆呆的盯着颜飞花的侧面,忽然拢身将她搂在怀内,咬牙道:
「我……我不许你走。」

  颜飞花咯的一声转回头来,晨曦下可见晶莹的粉泪挂在眉梢,嘴角却是欢愉
的撇开,若无其事的娇笑道:「哟……又耍你大将军的威风哩,可惜……人家不
给你当这个贴身军师啦。」

  说到这里,她的眉头耸动一番,温言的道:「好啦好啦,你快放开我,人家
都快喘不过气来哩,嗯……杨公子,你要将飞花留在身边,你怕不怕,有朝一日,
飞花过的厌倦了,自己偷偷的跑了?飞花说过自己好像囚鸟,难道你希望再囚人
家十几年,几十年,人家老得走不动的时候,再偷跑出去看看世面么?」

  杨宗志听得茫然一呆,手上的力道登时收了,暗想:「她说的……她说的,
也是不错。」

  他要将颜飞花留在身边,可从未想过人家究竟愿意不愿意,或许在颜飞花的
心底里,自己总是比不过她少时的志向重要,以她的性子看,说不定真的有一天
偷偷溜走了,到那时候,杨宗志才不知自己该是悲是喜。

  抬头盯着颜飞花娇媚的脸颊,他伸出大手来,柔柔的抚在颊边鬓角,手指透
力而出,仿佛要将那秀丽的娇魇留在手指间,记在心间,过了好一会,杨宗志吸
气问道:「你想好了,这时候就要走对不对,你望着我,我问你最后一遍,是不
是这样?」

  颜飞花怯怯的抬起小脑袋,与他深深对视,见到他目光灼灼,男子的威怒气
势顿现,她的心头却是泛起迷醉,眼神迷离的摇了摇头,又紧跟着点了点头。

  清晨的幽州城西门外,阳光还未出山,地面上覆盖了厚厚的积雪,残叶随风
飞舞,落在发梢和衣襟下,大雪停了,天空却是晴好,蓝汪汪的天幕明净如洗,
枯树下拴着一辆轻盈的马车,颜飞花驻足站在车厢边,回眸凝望。

  她说要走,自然惊动了与她熟识的其他人,大家昨天闹得很欢,喝了不少酒,
此刻一个个睡眼惺忪,宿醉未去,却是赶紧收拾打扮好,并肩站在城门下踮脚相
送。

  城门下站了一排人,看着马车前的三四个人影子,晨阳透出山巅,艳红色的
光线耀花了他们的眼睛,他们一个个眯着双目,注视着那三四人的影子,长长的
拖到了自己的脚下。

  「都怪我……」

  陶老幺啪的抽了自己一肘子,苦着脸道:「要不是我昨夜胡闹,大首领也不
会……也不会和杨兄弟跑了,她也更加不会走,大首领,陶老幺可对不起你。」

  他的身边站着高大的忽日列,朱晃和白老大三人,忽日列低头一看,那陶老
幺的双掌断了,可这一肘子抽得实,打的他自己的半边脸庞,红红的鼓了起来,
「哎……」

  忽日列叹了口气,心情也顿时变得复杂。

  和颜飞花相识也有一段日子,这位姑娘娇柔而不造作,为人又聪明机灵,忽
日列笃定这姑娘日后必会是杨宗志身边的良伴,想不到……这姑娘竟然执意要走,
抬头看看,杨宗志和商怡婷,李十二娘走到马前相送,他和颜飞花头对头的站在
一起,如同神仙眷侣那样般配,这姑娘……她为何能狠下心来远走呢?

  陶老幺喃喃的道:「大首领啊,你……你就这么走了,我们这伙人可怎么办
呀,你可不能丢下我们那,我以为……你对那杨兄弟有些意思,没料到我却是看
走了眼,定是杨兄弟惹你生气了,所以你才会走,是不是?是不是?」

  忽日列嗤的一笑,摇头道:「你猜得不对,颜姑娘她……是真的心属杨老弟
的。」

  「你又知道?」

  陶老幺不耐的抬头扫了他一眼,恨恨的道:「她要是喜欢杨兄弟,为何不与
杨兄弟双宿双栖呢,白老大,你说说,我们去给大首领下跪磕头,她还愿意留下
来么?」

  白老大颓丧摇头道:「没用的,大首领她虽是个姑娘,可她比我们每个人都
心志坚定,她作的主意,我们是改不了的。」

  「那我们就眼睁睁的让她走啦,这一走,可就再也见不到了呀。」

  陶老幺失望的几乎哭出声来,忽日列叹气道:「我们先等等,看看杨老弟他
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将颜姑娘留下来。」……

  颜飞花捻起骋裙,身子缓缓的踏上车前架,秀足尚未落在木架上,李十二娘
便飞快的叫道:「颜姐姐,你真的要走了?」

  颜飞花回过头来,淡淡的笑道:「还有什么真的假的,事实就在眼前嘛,十
二娘,上次我走之前,对你说过,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只需像现下这般,便
能快活的过一辈子,我可没有说错吧。」

  李十二娘听得啊的一声,顿时极为没用的偷偷瞥了杨宗志一眼,见到他蹙着
眉头,宛如木头柱子一般站在身前,李十二娘的胆气顿时虚了,只要想一想唇间
的那一记火辣辣的热吻,她的心情便会酥软甜腻,颜飞花朝她促狭的挤了几眼,
李十二娘更是羞得面红耳赤,想要劝阻颜飞花的话,便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颜姑娘……」

  商怡婷迈着细碎的小莲步,扭着无比的肥臀儿走上前来,手中捧着一个小包
袱,随手递到颜飞花的面前,哽咽道:「姑姑不是从前了,现在手头上没有那么
多银钱,这是我凑的一些散碎银子,你拿在路上花销,我听说你将存了多年的花
粉钱都捐给了黑风寨的土匪们,自己一点都没留下,哎……傻丫头,日后姑姑不
能照拂着你,你可要当心呀。」

  颜飞花露齿娇笑道:「既然是姑姑的好意,那我便不客气了。」

  说罢将商怡婷手中的小包袱接在手心上,转头朝商怡婷身后瞥了一眼,商怡
婷顿时会意,只身走回来道:「志儿,还是你去送送颜姑娘吧,在风雪渡头的时
候,颜姑娘不也是选的你么?」

  商怡婷一边回身对杨宗志说话,一边死死的挤弄弯弯的媚眼,朝杨宗志频施
眼色,杨宗志叹了一口长气,走过去,来到颜飞花的面前站下,眉头苦蹙着,双
眸盯着颜飞花艳若桃李的粉面。

  两人一个站在车下,另一个却是弯腰蹲在车架上,四目不断的绞缠,杨宗志
吁气道:「罢了,颜姑娘,你只身上路我总是不放心的,这样好不好,我让两个
手下人送你上路,你放心,我决计不会向他们打听你的去向,他们跟了你之后,
便是你的下人了,后也决不再见他们。」

  「你……」

  商怡婷和李十二娘在背后听得俱都一呆,她们也将希望都放在杨宗志的身上,
只希望杨宗志能够出言挽留,这里也许只有他,才是唯一能挽回颜飞花的人,却
没想到他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颜飞花咯咯一笑,正待说话,杨宗志又道:「你放心,你说要去天下远足,
我自然不敢勉强拦你,你有大智慧,应当能够照顾自己,但是我总担心你的安危,
你走了,音讯全无,只要让我知道你还活得好端端的,不管你日后回来不回来,
我也无怨无悔。」

  颜飞花嘻嘻一笑,眉角顿时又溢出清泪来,她胡乱的用手抹了抹素淡的腮边,
凑近杨宗志道:「你……你生我的气了么,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知好歹。」

  杨宗志摇头道:「不生,别人以为我必然要开口挽留你,实在是对你不太了
解,你是个胸有大志的姑娘,愿意入尘世磨砺自己,我要是强蛮拦着你,只会让
你过的不快活,哎……我……我又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这么去作?」

  颜飞花动情的滚入他的怀中,手抚他天蓝色的戎装衣角,深深的道:「不许
你做出这个样子,快……松开眉头,对人家笑一笑,嗯,不许笑的比哭还要难看,
嘻嘻……你知道么,你这个样子,对我们女儿家最有杀伤力啦,姑姑她便说过,
只要你的眉头一皱起来,她的心肝顿时疼的跟什么似地,飞花可比她好不了多少,
你再这样……再这样,飞花就走不了啦。」

  她说到这里,嘤咛一声抽泣了一嗓子,立时又止住娇吟,恢复常态道:「好
吧好吧,人家答应你就是了,人家这次啊……会找个天远的地方躲起来,你要是
还能像上回那样碰见我,飞花便心甘情愿的作你笼中的金丝鸟,给你一个人轻言
解舞,一辈子陪你调笑逗弄,好不好?」

  杨宗志听的哈哈一笑,重重的点了点头,颜飞花转身对城门下的人群挥了挥
手,又深深的瞥了杨宗志一眼,然后一咬小牙,飞快的坐上车架,拉马远去,马
蹄滚滚,翻起路道上的积雪,马车登时驰上一望无垠的雪道,渐渐的,消失在众
人的视线里面。

  「大首领她真的走啦?」

  城门下的陶老幺等人看傻了眼,想要开口呼唤时,颜飞花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了,他的心下不禁恼怒,挥动胳膊道:「杨兄弟他连留也没留一下?」

  忽日列若有所思的盯着远去的马车,那马车渐渐变小,他低头叹道:「杨老
弟他也有苦衷啊,你们说,他们两人般配不般配?」

  朱晃点头道:「颜姑娘清新宜人,杨兄弟睿智果敢,他们是再般配也不过了。」

  「般配有个屁用?现在也让人家跑掉啦!」

  陶老幺狠狠的顿了顿足,气都不打一处来。

  忽日列笑道:「颜姑娘说,她上次被你捉到太行山里,无奈作了土匪,这才
被杨老弟碰见了,这么看来,陶老弟你也算是他们的媒人啦。」

  陶老幺苦着脸,欲哭无泪的道:「我算个狗屁媒人啊,大首领对我有恩,她
明明喜欢杨兄弟,可杨兄弟恁是没留下她,我这媒人,可当得窝囊至极。」

  忽日列哈哈笑道:「杨老弟重承诺,他过去答应我不杀我,便真的冒着艰险
放我逃走,这一回,杨老弟他又答应了颜姑娘,决不去四处打听她的下落,颜姑
娘说天意注定,若是再度巧合遇见的话,便跟着他回去过日子,你们说说,天下
这么大,他们真的能再度遇见吗?」

  白老大颓丧的摇头道:「怎么可能,天南地北,有的人穷其一辈子都没能走
遍天下,南岭北郡三湘五十寨,到哪里都可以藏得下一个姑娘,找都找不到,更
何况能够巧合碰到。」

  忽日列点点头,缓缓吐气道:「是啊,碰不到的,碰不到的……」

  他说到这里,低头看了看矮小的陶老幺,蓦地俯身凑到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
句话,陶老幺听得一惊,哎哟一声跳起来道:「这个……这个……」

  他皱眉思忖片刻,忽而大跳起来,飞快的朝幽州城中跑去,一边大叫道:
「诶……你怎么不早说啊,黑炭头,还是……还是你有主意的啊!」……

  补上一章,这几天会加紧一些更新,尽量多码字,补上前段时间的一些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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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556章庆宴之五

  日头骤亮,穿过山头,充沛的照射在大地上,杨宗志驻足看着远方飘然变小
的马车,轻轻的叹了口气,回头与商怡婷和李十二娘对视,三人相顾无言,他们
过往也曾在风雪渡头给颜飞花送别,那一次商怡婷和李十二娘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这次她们虽然没哭,可是心里面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连日来适应了颜飞花清冷的呆在身边,这猛然一走,就好像心里面少了一块
肉,摇头啧啧嘴,似乎又该为颜飞花高兴才对,她终于实现了少时的梦想,独自
架着马车远游,一路上走走看看,说不出的轻松惬意,忧伤就应该变淡一些,默
默的祝福一番倒是更为贴切。

  杨宗志摇了摇头,心里面不知是喜是悲,或者空无一物,转身对商怡婷二人
道:「我们回去吧。」

  李十二娘点了点小脑袋,垂着头跟在他的背后,一路走到城门下,聚着的送
别汉子依然未散,杨宗志没有心思多说话,低着头向城内走去,朱晃和忽日列对
看一眼,朱晃跟了进去,而忽日列却还是站在城门下。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杨宗志等人已经走进西门的长街,这时候城内忽然窜出
一匹快马,马儿来到城门下,淅沥沥打了个惊嘶,马上人哈哈一笑,用手肘裹住
马缰,意气风发的拉马驰上了雪道,忽日列看着那风驰电掣追出去的骏马,心中
暗喝:「看不出……这小子好俊的骑术呀。」

  嘴角微微一撇,跟着走回城内。

  来到聚义楼下时,许多豪杰忙汉子们正打算告辞拜别,纷纷向东,向南和西
边回转,杨宗志和他们一一叩首,毕恭毕敬的送了一道又一道,这般一直送到中
午,数万豪杰才渐渐散去。

  史敬坐在一楼的隔间外吃着果脯,招手唤他道:「杨贤侄,过来歇一歇。」

  杨宗志点点头,走到他的对面,史艾可扑哧一声给他腾了空地,和他相伴坐
下,史敬笑嘻嘻的摊手道:「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杨宗志低头一看,史敬的双掌污漆麻黑,上面零零散散的摆了几个杏肉果脯,
他微微一笑,当真伸手捻起一个果脯,放在口中嚼得起劲,史艾可老大不乐意的
鼓嘴嗔道:「爷爷,你干嘛老是杨贤侄啊,杨贤侄的乱叫啊,他是我的哥哥,你
应该叫他杨贤孙才对。」

  史敬哈哈笑道:「我们相交我们的,和你这小家伙有什么干系,你愿意叫他
哥哥,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嘿嘿……就算你要叫一声,嗯……情哥哥,爷爷也
管不着。」

  史艾可听的羞臊无比,清秀的小脸蛋顿时滚红一片,她捏紧小拳头,咬牙啐
道:「谁要叫……叫他,那什么哥哥了,我……我才不干哩!」

  史敬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摊手将果脯扔进大嘴中,嚼的乒乓直响,可儿这晕
羞无比的俏模样,他老人家活了十几年都没曾见到过,这当儿冲着杨宗志促狭的
眨了眨眼,装模作样的长叹道:「你不愿叫他情哥哥,那干嘛几个月都不回天安
去,我还以为我的宝贝孙女丢失了呢,派出帮中兄弟四处去找,三个月前,有人
回来跟我说,看见你和一个男子亲昵的在洛都城里逍遥,我心头一直还在纳闷,
这下子……我老人家可什么都明白啦。」

  史敬一边说话,一边对史艾可高高的竖起拇指,赞道:「可儿到底是有眼光,
你挑的人,爷爷我是大大的喜欢,欢喜的不得了,哈哈哈!」

  杨宗志坐在竹凳上,看着这对祖孙俩没大没小的打趣说话,心头不禁莞尔,
离别的愁绪渐渐淡去,索性纵起顽皮心,毕恭毕敬的站起来,抱拳拜礼道:「爷
爷在上,请受杨贤孙小侄一拜。」

  史敬听得哈哈大笑,嘴中还未嚼烂的果脯喷了一地,就连史艾可也扑哧一声
娇笑了起来,临了又偷偷伸出小手儿,在杨宗志的胳膊后掐了一把,小脸红彤彤
的,如同山巅的牡丹花,娇艳盛开。

  玩笑过后,史敬慢慢肃下面孔,凑近前小声问道:「昨夜那狗官找你叙话,
没有……为难你吧?」

  杨宗志哦的一声,想起范蕲那又惊又恐的害怕模样,轻笑道:「没有。」

  史敬道:「这我就放心了,就这几天我就要回江南啦,可儿她不愿跟我回去,
我就把她交托给你,杨贤侄,你的人品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可儿跟着你,我也好
腾出手来处理帮中的事务。」

  史艾可听的小脸一羞,芳心中却是猎猎暗喜,听得出爷爷对自己与哥哥的事
情没有任何留难,可不像哥哥那师娘,总是摆着一副臭脸子,好像谁都欠了她八
百吊一般,杨宗志点头道:「是。」

  史敬道:「还是不行,我走了,给你们留下几百个精干的属下,现在天下大
乱,中原豪杰要么纷纷云集起来,到洛都城去抵抗三皇子谋乱,要么……就是四
处去避祸,你的身份敏感,旁边没有护卫的话,那可不成。」

  杨宗志叹道:「人手倒是不缺的。」

  八千长白子弟,在沙场上战死了一半,颜飞花给他留下了几千山贼,再加上
一些不愿离去的义军汉子们,勉强可以凑足一万之数,这些人都愿意跟在杨宗志
身边,就算他要回转滇南,他们也愿意同往。

  杨宗志现在头疼的不是没有人手,反而是有这么多人手不知该如何调配,蛮
子已经被打败了,照说他也该去滇地避祸,但是这么多人不愿走,他怎么能独自
走得了。

  过去他曾经答应裘仁远和吴铎,一旦北郡之战宁定后,会带着他们一起回归
南方,昨天他悄悄的和这二人说起这事,私下里问,有没有愿意回去长白山安居
乐业的,吴铎把头摇得好像拨浪鼓,直说一个人都不会走掉。

  过不了几日,他便要带着一众小丫头们回转了,婉儿的肚子也大了,再过两
个月便要临盆,当然是回到点苍剑派更好照料,可是要他带着浩浩荡荡的一万人
长途跋涉,首先银钱便是个大难题,而且这一万人算作什么,中原正在连番大战,
这一万人骤然出现的话,势必会引起三皇子和皇上的猜忌,中原的局势将会乱上
加乱。

  杨宗志苦苦的蹙着眉头,心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史敬道:「要我说,这
些人真的不愿走的话,你干脆带着他们,径直杀向洛都。」

  杨宗志听的眉头一跳,讷讷的道:「作……作甚么?」

  史敬道:「三皇子打下洛都郊外后,再也无法推进半尺,洛都城风雨飘摇,
你这一万强兵出现,他们双方都猜不透主意,战事……必然缓下来了,说不定还
能够坐下议和,你不愿参战,可你毕竟是南朝子民,拜过大将军,你去从中斡旋
的话,说不定事情还能发生转机,哎……总好过百姓惨遭涂炭,民不聊生的好。」

  杨宗志拼命摇头道:「不可……不可,我本来就是个反贼,外人听说我在北
郡组建义军的时候,便纷纷猜测我要聚众谋反,要是带领义军杀向洛都,那我这
反贼的名头……可就坐实了。」

  史艾可撇着嫩红小嘴道:「反贼怕什么,我看那小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人,他
放火烧了自己的生母,逼死哥哥你的养父养母,残害鲜于无忌的女儿,做的事情
哪一件是好事了?他要是肯悔过的话那还好说,他要是继续这样,咱们不如就将
他撵下台。」

  杨宗志怒道:「胡说!」

  他大喝一声,吓了史艾可一跳,顿时将史艾可吼得小脑袋低垂,缩着身子,
模样看得极为可怜兮兮,杨宗志见史敬就在对面,恍惚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
便叹了口气,柔声道:「可儿你还年纪小,你不懂的,我爹爹教我忠君爱国,我
们杨家过去没有反贼,日后也不会出一个反贼,我带兵去打败三殿下和皇上,又
要杀掉多少忠臣义士,才能安安稳稳的坐上皇位,这事情以后千万莫要再提。」

  史艾可撅着小嘴,乖乖的抬头道:「哦……」

  史敬笑道:「好家伙,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听过我的话?偏偏人家对你一
吼,你便服服帖帖的,什么都答应啦。」

  史艾可不忿的向史敬龇了一回牙,小鼻子一拧,娇哼了一声出来,史敬笑道:
「罢了,你不愿去洛都平乱,这事情也由得你,怕就怕在……虎无伤人之心,人
却有害虎之意,你去滇南或者呆在北郡,都还是南朝疆土,洛都战乱平息下来后,
迟早会有一个新主,这新主子……他会不会放过你呀。」

  史敬摇头道:「我原是想,你去立下功劳,皇上说不定能够赦免你家的罪过,
再加上你在北郡平乱有功,这事情多少有点靠谱,哎……既然你不愿做,那便算
了吧。」

  杨宗志听的一阵默然,暗暗反问自己:「皇上真的能赦免我们杨家的罪名吗?」

  他的养父居正公一生战绩赫赫,临到头来却被仁宗皇上一怒逼死,皇上忌讳
他的,是他同为南朝皇子的身份,而三皇子又何尝不是如此,三皇子丢了皇帝之
位,一直耿耿于怀,嫉恨在心,他若重新坐上皇位的话,能容纳侧际还有另一个
皇子,另一个暗藏着的殿下同朝吗?

  十多年前,洛都朝中爆发二王争霸,惠宗赶走敬王爷坐上皇位,江山朝代更
迭,历来都是如此,南朝不过短短百余年,五代天子都是经过浴血奋战,方能登
上殿堂,杨宗志闭上眼睛都能看见潮水般的鲜血喷涌而出,他一时想的头疼的紧,
只不过心念间,总是希望战事尽快平定下来,无论是皇上继续登朝,还是三皇子
辅政,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管理天下,再这么继续闹下去,恐怕南朝就此衰落,
便会一蹶不振了。

  和史敬等人叙话过后,杨宗志转身向楼上走去,来到二楼的楼道边,刚刚举
步,身后便飞快的窜出一个娇小身影,扑到了他的背脊下,他心随意动,大手向
后面一掳,捉住了一个活色生香的小娇娘,拉到了正面站下。

  他低头一看,见到面前是个小脑袋低垂的小姑娘,瀑布般的长发堆了满头,
头顶还有一颗耀眼的珠花在轻轻颤动,杨宗志笑道:「又在作甚么怪呢,小家伙。」

  柯若红穿着淡红色的摇裙,裙角在身后分叉开,紧紧的箍在身段上,显得她
那身段如此丰腴,全然让人猜不出这还是个刚刚年满十六岁的小姑娘,她抬头扬
起自己娇美的童颜,露出细碎的玉齿,咯咯娇笑道:「师哥,和可儿的爷爷说完
话啦?」

  杨宗志点头道:「是啊。」

  柯若红一蹦一跳的拉着他的双手,头顶的珠花上下摇动,弯眉娇笑道:「那
……那你陪若儿出去走走,好么?」

  杨宗志狐疑道:「走?走去哪里?天空虽然放晴了,不过外面还是挺冷的,
倒不如就在屋里坐着烤烤火。」

  柯若红细腰一扭,蹙着洁白的鼻息道:「嗯……不嘛,师哥啊,你好久没有
陪若儿出去玩了哩,前段日子,你领兵事忙,若儿都不来打搅你,可是今天天气
这么好,你也不能抽出时间,陪一会人家么?」

  听她这么一说,杨宗志的心头顿时软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和史艾可无怨无
悔的陪在身边,不但要帮他分担繁重的军务,还要和他一道上阵杀敌,她们都是
刚满十六岁的纯真小姑娘,让她们做这些事情,的确是难为了她们。

  而且自从洛都再会之后,这小姑娘变得越来越懂事,完全不像过去那般无忧
无虑,却又无所恐惧,过去的她,古灵精怪的整天调皮捣蛋,现在却是真切的能
感到她长大了许多,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了起来。

  杨宗志的嘴角微微一笑,抬手将她拉进怀中,柔声道:「好吧,你要去哪里
走走,要去叫上你筠儿姐,岳师姐她们么?」

  「不要啦……不要啦!」

  柯若红慌里慌张的喊了一句,跳起来搂在他的脖子上,咯咯娇笑道:「就你
和我……成不成?」

  杨宗志咧嘴笑了笑,感觉到这小丫头的身上有一股如兰似麝的淡淡女儿家香
味,她已经不再是处子了,可这女儿家的淡雅味道却是越发浓烈,杨宗志点头道:
「好好好,都依你,别挂在我身上啦,要出门,我们就赶紧出门,不然一会回来
晚了,又要挨她们的骂。」

  柯若红的小嘴中欢呼一声,顿时跳下地,拉着杨宗志飞快的朝楼道下跑去,
跑出聚义楼,一直来到楼后的马厩里,跳上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对他招手道:
「师哥呀,快上来。」

  杨宗志的步子渐渐止住,心想:「还要骑马吗?」

  按照他的想法,若儿说不得是贪玩心起来了,让他陪伴着在城中四处走走看
看,采买一些小姑娘的好玩意,骑马……可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柯若红见杨宗志止步不前,干脆拉起骏马,飞奔着来到他的面前停下,弯腰
探手道:「坏家伙,这么几步路都不愿走,好罢,人家来拉你总成吧。」杨宗志
眯着眼睛抬头看去,见到凛冽的日头下,柯若红羊脂白玉般的小脸上挂满了甜蜜
的笑意,小手微张,身子俯下,那满是腻肉浮凸的胸口,便朝自己肆无忌惮的怒
突着,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去抓上一把,捏在手心尽情把玩。

  杨宗志点点头,顺势跳上马背,坐到了柯若红的背后,柯若红的小身子一软,
乖巧的贴在他的胸前,小嘴中轻斥一声:「架……」

  拉马向城东驰去。

  这一路出了东门,骑过一片雪地荒原,渐渐来到了山涧的小路,杨宗志的心
头愈发好奇,见到这么走,只怕要走到荒村荒山中去了,出东门后,他便宁息旁
观着,也没有多问,而是双手紧紧的环住柯若红窈窕丰腴的小身子,间或也会探
手在她的轻腰上作作坏。

  柯若红被他捏的骨肉酥软,娇吟的伏在他的怀抱中,紧紧闭着圆溜溜的美眸,
细长的睫毛上下颤动,她靠了一会,红着小脸抬头道:「师哥呀,你……你的手
冷了没,若儿给你捂暖和。」

  一边说话,一边捏住杨宗志的大手,让它顺着自己淡红色的裙角,抚弄了上
去,来到她引以为傲的那对上,滑若凝脂的嫩肉装了满满一手心。

  杨宗志的心头嗟叹不已,这丫头年纪小小的,恍如处子娇媚,可偏偏这身子
骨却是得天独厚,婷姨也曾经跟他说过一次,说这丫头的身段极有内秀,联合她
这童真无暇的脸蛋,会让一般男子充满征服感。

  杨宗志听了过后仅仅付之一笑,这一刻冰凉的大手,在她暖和的胸口内作怪,
他才是感同身受了起来,想到在鸿冶城的暗室水房内,看到这丫头的秘处,长满
了黑乎乎的耻毛密丛,杨宗志的心头一热,虽然昨夜才和颜飞花颠鸾倒凤,此时
却是不由自制的冒出欲念来。

  他知道这丫头宠着自己,压根也没有拒绝过自己,甚至……还会腆着小脸来
讨好引逗,所以手心的力道加重,另一只大手,也渐渐探到了她满是腻肉的圆臀
之上。

  柯若红轻轻喘吟着,小嘴中喷出大股大股的寒气白带,小身子左右扭摆,头
顶上的珠花耀眼之极,杨宗志被这珠花晃得眼神迷离,探手捉过来道:「咦……
这是什么珠花,式样好奇怪呀,以前好像没见过的。」

  柯若红倏地回了神,哦的一声,娇昵的抬头道:「这是……这是我向乌卓玛
借来的哩,她的珠花都是吐蕃国的式样,所以瞧着有些奇怪。」

  杨宗志笑道:「为什么……」

  话音说了一半,顿时又停了下来,他本来是要问柯若红,为什么去向乌卓玛
借珠花,只不过临了想起,她们一群小丫头,都将自己的首饰玉簪当了,给自己
作了军资,柯若红当然也不例外。

  她正当十六七岁,喜爱打扮的年纪,平日里都会将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
前来讨好杨宗志,这会子,却是一副素颜,杨宗志的心头好生感动,唤道:「傻
若儿……」

  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深深的亲吻了几口,抬头笑道:「等我们到滇南了,
去找师父师娘要些银子,我便给你买个更好看的珠花,将我的若儿映衬的美如天
仙,那才叫好。」

  柯若红扑哧一声娇笑起来,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又摇头道:「若儿不要,若
儿只要你……只要你……」

  话正说到这里,座下的马儿忽然惊声大叫起来,杨宗志慌忙拉住马缰,两人
转头看过去,见到自己二人尽顾着说话,险些错过了山路,小道朝这边走,便走
到了一个山崖边,山崖不高,下面有一望无际的民居民房,伴着白雪冻水,显出
好一幅世外桃源般的静谧。……

  看到不少人说本书续写下去,哎……本书距离结局越来越近了,每个角色都
在交代因果归处了,我尽量写的详尽真实,但是更多情节和角色已经不可能了。

            正文第557章圣旨之一

  日当正午,杨宗志和柯若红骑马,顺着山涧小道向下而去,小道两边的积雪,
被艳丽的阳光照射久了,渐渐消融化为溪水,冬去春来,山坳下开满了鲜艳的花
骨朵和嫩芽,远远瞧上去,花花绿绿的,一派烂漫之色。

  骑马下了沟谷,顺着羊肠小道而行,路边不时有忙作的耕农走过来,脚下裹
满了泥土,窄窄的小道旁便是万里农田,一年之计在于春,农夫们繁忙劳作,盼
望着今年能有个好收成。

  这里是幽州城外偏僻的乡下,少受战乱侵扰,而且据说有不少逃难到南方去
的子民们,听说北郡战事停了,联军大胜,又开始依次往北赶来,回到家园,比
起外面万事都好,只要不打仗的话,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

  杨宗志和柯若红坐在马背上,低头看着朴素的农夫耕作,到最后干脆从马背
上跳下来,携手走在田间小道上,泥土清香的气息涌入鼻中,柯若红在前面领路,
穿过几十个阡陌,来到一个宽阔的门庭前站下。

  柯若红低头忙着打整打整自己的衣裙,杨宗志却是若有所思的盯着门庭瞧,
只看外面的话,门上虽无匾额,但这院子的围墙甚高,比起一般普通农居倒是富
庶了不少,目光穿过虚掩的门缝,可以看到里面穿堂过弄,不时有人影浮动,房
间看来也是不少的。

  杨宗志皱了皱眉头,隐约有息些猜出这是哪里了,柯若红打整完毕,抬头对
杨宗志露齿一笑,扭了扭自己肥美的圆臀儿,风情万种的腻声问道:「怎么样,
好看不好看,会不会显得太憔悴了?」

  杨宗志的心底一柔,伸手给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温言说道:「你怎么
不早说呢,要知道你带我到这里来,我怎么也不能双手空空的上门啊,一些见面
礼……总还是需要的。」

  柯若红咯咯的一笑,媚声道:「才不要你的见面礼呢,只要……只要你能好
像对待可儿她爷爷那样,好端端的进门来说一会话,不吵不闹,若儿便什么都知
足了。」

  她轻轻叹息一声,凑近过来道:「师哥啊,你去见过费姐姐的爹娘,见过可
儿的爷爷,也见过筠儿姐姐她们的父母,唯独若儿,你从未提起来相见的呢,你
知道的,若儿的老家就在北郡幽州城,柯府在十多年前被人放火烧了,只留下这
些乡间的老宅子,前段日子,若儿偷偷的都打听清楚了,可是你事情忙,若儿不
敢告诉你,怕耽误了你的正事。」

  「你这丫头……」

  杨宗志的心头一片疼惜,虽然或多或少有些不愿见这宅中人,但是瞧在柯若
红的脸子上,硬着头皮也是要上门的,前仇恩怨,到现在……有什么还不能放下
的呢,他马上就要出走滇南了,而这位在野后……逃出洛都,躲在乡间避祸,大
家的境况不同,命运却是殊途同归。

  若儿为什么能跟在身边,还不是因为自己去柯府清算旧账,逼得若儿没了法
子,替她爹爹顶身,可这丫头却没有半点勉强,而是尽心尽力的对待自己,只冲
这一点,杨宗志便得乖乖的依了她,迁就不迁就的不好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
夹在其中难做。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适当的打整了一下自己的发梢和衣襟,整个人看上去英
姿勃发,柯若红满意的围着他转了几圈,咯咯娇笑着,拉扯着他向门庭走去,伸
手推开木门,圆溜溜的大眼睛左顾右盼,有下人过来问话道:「姑娘你要找谁?」

  柯若红的心头顿时紧张起来,这里是她的老家,可她却从未到这里来过一次,
柯宴自她四岁起,便将她送到了峨眉山上学艺,如今她已经长成了娉婷大姑娘了,
少时的记忆残存着,感觉到有一些温馨,可是斑驳的院墙却是极为陌生的,她撇
了撇红馥馥的小嘴,颤声问道:「请问……柯……柯,爹爹是住这里吗?」

  下人愣住道:「爹爹?……」

  随即恍然大悟,欢喜道:「是小姐回来了……」

  开口招呼了一声,立刻带领他们二人向内跑去,口中大叫:「老爷……老爷,
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穿过青石板的石台,门内人听到响动,一起从各方厢门跑了出来,乡下人大
多穿的朴素,看起来甚为清淡,瞧到柯若红这花花绿绿的艳丽打扮,大多远远的
站着,挤眉弄眼的小声议论。

  「妹妹……」

  正堂的门口跑出一个男子,作的是书生打扮,头戴方巾,着急的排开围观众
人,来到柯若红的面前站定,脸上的笑容未散,却是惊得一跳而起,后退三步,
手指着杨宗志怒喝道:「你……你,怎么是你?」

  杨宗志看清楚这人是柯宴的公子柯翎,也就是若儿的亲生哥哥,想到在洛都
时,柯翎还被自己一顿好打,打的鼻青脸肿,数日不敢下床来,他见了自己,表
情当然又吃惊,又震骇的。

  杨宗志的嘴角微微一笑,走上前去想要说几句话和解的话,毕竟人家是若儿
的亲生兄长,自己打便打了,现在可不能缺了礼数,让若儿难做,他朝柯翎拱了
拱手,踌躇的正要说话,柯翎已经暴跳着退到人群中,挥手道:「来人啊……把
他赶出去,快把他赶出去。」

  下人们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见到老爷日日念叨的小姐回来,他们高兴之
余,自然是觉得无比亲切的,再加上小姐生得美貌如花,看到杨宗志与小姐携手
同来,模样更是亲昵的紧,他们互相看看,没人愿意站出来。

  柯翎怒道:「怎么,一个个都害怕了么,他不就是个破打仗的吗,有什么了
不起,你们不愿意揍他,那就我来。」

  仗着身边人多,他操起院墙角落中的竹扁担,大吼着冲了过来。

  柯翎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气势虽然做的很足,但是脚步虚浮,满脸涨得通红,
额角上冷汗迭冒,杨宗志微笑着看着他急冲而来,不避也不让开,柯若红娇呼道:
「哥哥……」

  转头看着杨宗志,见他对自己促狭的挤眼,柯若红娇魇一呆,喃喃的道:
「师哥呀……」

  羊脂白玉般的小脸上涌起感动的绯色,她知道师哥这么毫不避开,便是要活
受哥哥他一下,他过去大打了哥哥一顿,现在这么作,全是为了自己,让哥哥报
还回来,柯若红的小脸一凄,珠泪开始在媚眼中盘桓萦绕,玉齿紧紧的咬住绯唇,
只差没有当堂哭出声来。

  心里面痛的跟揪住了肝肉一样,师哥若是挨了哥哥的打,那比自己被人剜了
一刀还要厉害,她一咬小牙,顿时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小身子一转,便死死的抱
住了杨宗志的胳膊,露出后背空门迎向柯翎的扁担。

  「住手……」

  正堂门口大喝一声,走出一个美髯齐身的威怒男子,柯翎听得心头一凛,倒
是不敢再多放肆,无奈他冲的太快,这时候再想收势已经不由自主,脚步轻飘飘
的,踉踉跄跄的向前方滚去。

  杨宗志看清楚他的模样,在他手中的扁担即将敲到若儿后背之际,屈指在扁
担的前端一弹,将扁担弹得高高冲天而起,柯翎前倾的势头也顿时止住了,撑着
膝盖退回去喘息。

  杨宗志转头一看,见到阳光透过屋棚,柯宴站在阴影下,目光复杂的看着自
己,而他自己的目光又如何不是复杂的,柯若红转过身来,欢呼道:「爹爹……」

  迈着小步子冲到了柯宴的身边站定,柯宴的目光这才变得安定慈祥,伸手抚
了抚她头顶高盘着的秀髻,呵呵笑着应了一声。

  柯若红娇笑道:「这里好难找呀,要不是……要不是师哥他,若儿根本就找
不到,您这些日子身子可好么,上次在洛都受的刀伤也好了么?」

  柯宴强笑一声,开心的拉着柯若红的小手,与她向门内走去,走了没两步,
柯若红却拼命的拉住他,怎么也不愿再多走了,而是杏眼琉璃,向正堂外顾盼着,
柯宴看得没好气的翻了翻眼,对外面喊道:「还站着干什么,你也进来吧。」

  杨宗志应了一声,跟在他们身后,与柯翎并肩入内,下人们上好了清茶,这
里的茶水大多自酿,茶是雨竹前叶,这或许是今年新下来的第一道,叶子还酥嫩
的紧,入口满是清香。

  柯宴与柯若红介绍了大宅子中的远亲近邻,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一溜溜,到
了最后柯若红都已经记不下来了,柯宴本是柯家的入赘女婿,只因在朝中作过大
官,又改了柯姓,所以家中推他作了族里的长者,柯氏在这山坳中是一门大姓,
左右邻居大多都能攀上些干系,因此听说柯若红回门来了,大家沾亲带故的,都
会上门来打个招呼。

  柯若红一一点头应承着,乖昵而又娇俏十足,大家与她叙话时,都会拿眼角
瞥着英气堂堂的杨宗志,那眼神中仿佛羡慕的紧,柯若红瞧见了更是充满快意,
娇笑嫣然,活脱脱便是一个回门的小闺女。

  时过晌午,柯家开起了饭菜,米饭和烩菜都是田间所种,吃在口中还有一些
泥土的芬芳气息,杨宗志闷头吃饭,耳中听着柯若红与人叙话家常,原来柯宴带
领族人从洛都回来后,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他过去位高权重,受到大家的拥戴,
在柯家……地位也是极高的。

  吃饭时,柯宴问话道:「若儿,你日后准备怎么打算,是回峨眉山去,还是
在这老宅子住下,这里虽然闭塞,但是风调雨顺时,过的倒也清净自在,女孩子
家……要是不愿去江湖上抛头露面,最好还是回来这里修养。」

  柯若红放下碗筷,转头望着杨宗志,对柯宴娇声道:「我……我要跟着师哥
去滇南,他的师门在那边,我……我去滇南,恐怕就不会回来了。」

  柯宴听得面色一怒,啪的一声掷下手指的木筷,双目死死的盯着杨宗志,额
下美髯无风自动,杨宗志淡淡一笑,也不去理会他喷火的眼神,而是自顾吃菜,
放在嘴中品味片刻,诶的一声叹气。

  柯宴道:「小子,你囚了我的女儿,是因为你信不过我柯某说的话,现在真
相大白了,你父母之死,和我柯宴没有任何关系,或者说……没有直接的关系,
你还拿着我女儿不放,是不是没有道理啊?」

  柯若红赶紧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若儿是心甘情愿的跟着师哥,
他没有囚着我,也没有禁我的足,我都是……我都是……」

  话说到这里,声音幽幽的小了下去。

  柯宴早瞧出女儿盘着高髻,梳了新妇的双丫瓣,他心头气不打一处来,这会
子听见女儿来帮他辩解,更是捏紧双拳,叮当一下捶在桌面上,家中人听见了,
一个个赶紧放下碗筷,匆忙的咽下口中的饭菜,面色惊惧的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柯宴的胸口急剧起伏,鼻中喷出的怒气吹得美髯稍稍自中分开,这时门口走
进来一个下人,小声唤道:「老爷……」

  柯宴置若罔闻,兀自紧盯着杨宗志,「老爷……」

  下人又唤了一声,柯宴不耐烦的怒道:「叫什么,有什么事,说就是了。」

  那下人犹豫片刻,低声道:「公公传来消息,说……说洛都城里……」

  话刚刚说到这里,柯宴面色一愣,挥手阻断他道:「你……你进来跟我说。」

  柯宴站起身来,带着下人向内间走去。

  席中人这才敢拾筷用饭,柯若红伸手给杨宗志夹了一些蕨菜,目光歉然的看
着他,一派讨好的俏丽模样,杨宗志对她轻轻一笑,捻起筷子将蕨菜放入口中,
细嚼慢咽,蕨菜微带苦味,吃过之后却又是辛甜的紧,他心中暗暗盘算:「公公
……什么公公?」

  柯宴已经辞官归隐,照理说,他和朝堂已经攀不上任何干系的了,怎么还会
有一个公公找他,而且还是洛都城里来的,「难道柯宴贼心不死,还要霍乱天下?」

  想过去,柯宴与蛮子互相勾结,暗同消息,这才造成南朝十多年来被四国压
制的死死的,每一步棋,四国都能提前得知,作好应对法子,他们柯家被惠宗先
皇派人烧光了,柯宴想为慧眼识人的岳父报仇,又将发妻之死迁怒于皇族身上,
他作为蛮子安插在朝中的一颗暗子,作用不可谓不小。

  现下他辞了官,一是害怕自己事迹败露,二也是看出南朝江山风雨飘摇,内
乱外患不断,所以远走避祸,仁宗过去的丑事被鲜于无忌当堂揭穿,随着三皇子
起兵后,这些事被他们宣扬的全天下都知道了,仁宗在朝里大肆讨伐知情的官员,
到最后,却难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但是这么看来,柯宴也不像表面上那么清静无为呀,至少……他还一直留意
着朝中的风头动态,想到这里,杨宗志忽然心头一动,暗自明白过来了:「他们
说的公公,必然是……李公公。」

  回忆起那长相酷似秀凤的李尚英,被柯宴从北郡带到了洛都皇宫,找了个甄
选秀女的好时机,进献给了皇上,李尚英本就是柯宴的远房侄子,用他作为内应,
那是再好,再放心也不过的了,敢情着……这老匹夫远离了朝政,却依然还是心
系洛都,不愿放手的呀。

  杨宗志心头一凛,面色变得微微淡漠,席间大家自顾用饭,有人时不时的和
柯若红亲昵的说着家常话,大多是问:「小姐今年多大了呀,这位俊俏的公子又
是谁呢,你们一道而来,老爷又不高兴,可是密谋着私奔么?」

  柯若红娇笑着回应着,脸蛋红彤彤的仿佛着了火烤,到最后实在羞怯了,躲
在杨宗志的背后不敢露面出来,虽说算不上私奔,但是爹爹和师哥两人大眼瞪小
眼,原本也是极为不睦的,上一回,筠儿和淼儿姐的爹爹赶到北郡,和师哥大吵
了一架,柯若红看在眼底,暗暗也给自己警醒,她的爹爹和西门松一样位高权重,
与人说话时也都是高高在上,师哥是宁折勿弯的臭脾气,你要是对他一味的好,
他能对你好上数倍,你要是对他发脾气摆脸子,他高傲的性子上来了,是怎么也
不好转回头的。

  这些道理,柯若红跟在身边久了,与其他小丫头们一样心知肚明,因此平日
里她大多乖巧的紧,极少发发小脾气,最多气很了,扑在他怀里放开小牙,撕咬
他的脖子,最终都不免被他拢入怀中,甜蜜的亲吻一顿了事。

  这一趟回来,柯若红等待好久了,下定决心,要回来与爹爹道个别,尽尽小
女儿家的孝道,柯宴入内良久,缓缓踱步走出来,继续坐在首位上,双目直直的
盯着杨宗志的侧面,就仿佛方才压根没有进去,一直这么看着杨宗志一样。

  杨宗志被他看的实在是不自在,干咳数声,放下碗筷喝茶,柯宴忽然说道:
「小子……你可是真心对待若儿。」

  杨宗志微微一愣,一时之间不知他意思所在,放下茶杯正待说话,柯宴叹息
道:「你跟若儿在一起时日也不短了,她的性子,想来你也不会不知道,她自小
被我管教的少,无法无天……」

  「爹爹……」

  柯若红晕着小脸娇嗔了一句,羞怯的道:「人家……人家哪有你说的这样?」

  柯宴肃然道:「你别插话,小子……你要是真心对待若儿,便要迁就着她,
不能因为她和我的关系,对她有丝毫的不好,你做得到吗?」

  杨宗志正色道:「这个自然。」

  他说话间拿起柯若红翠玉般的小手儿,放在手中,对柯宴道:「她以后会是
我的妻子,我不让着她,还能让着谁?」

  「呀……」

  柯若红听的小脸通红,几乎惊讶出声,这一句……这一句话实在是等的太久
了,久到了她乍一听到,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过去她在长白剑派中,听
到师哥在费清董秋云面前,对费幼梅真情毕露,她的羡慕之心是怎么也抑制不住
的,暗想着不知能否有一天,师哥也会对自己的爹爹这般说话。

  这种痴心妄想的确太过渺茫,不说爹爹会不会像费清那般好说话,就算师哥
他见了爹爹,能不能放段,矮着脸子相求,柯若红对此,是不敢存有丝毫奢念的,
此刻梦想成真,她眨巴眨巴自己圆溜溜的媚眼,忽然娇吟一声扑到了杨宗志的怀
中,莺莺燕燕的哭泣起来,小心思里软软腻腻的,顿时化作了一团团柔丝。

  「哎……」

  柯宴轻轻的叹了口气,手抚美髯,双目顿时射出一片慈祥,等到柯若红哭得
天昏地暗,抬起小脸抹了抹被泪光晕透的素娥,红红绿绿的沾了一片,柯宴才道:
「好啦若儿,爹爹准你和他在一起啦,但是……你们要答应爹爹一件事,必须要
做到才行。」

  柯若红忙不迭的用衣袖抹着脸蛋,小嘴中却是露笑道:「嗯……爹爹你说,
若儿一定做到。」

  「我不是说你……我主要是说他。」

  柯宴用眼角瞥了瞥杨宗志,继而道:「小子,你记住,带了若儿,明日便赶
回滇南去,从此两耳不闻天下事,中原的纷乱,你切记沾也不要沾,无论任何人,
用任何条件打动你,你也不许动心,你做得到吗?」……

  多谢大家投票支持,看着大家熬到转钟,就为了给我投上几票,我实在是很
感动!

            正文第558章圣旨之二

  杨宗志和柯若红一直在山坳中盘桓到了下午,太阳即将落山时,他们方才依
依不舍的辞别了柯家人,柯宴带人送出了沟谷,看着他们骑马迈上山坡,余晖渐
去,这才回转。

  来到山道旁,天空绽放着透青的艳红色,暮霞在眼前缓缓落下,杨宗志心里
想着柯宴的嘱托,沉思不语,柯若红咯咯娇笑着回过头来,对他亲昵唤道:「师
哥呀,你说若儿日后便是你的妻子哩,还说一辈子都不会欺负我,这都是真心话
么?」

  杨宗志回过神来,点头笑道:「千真万确,你这么对我,我要是让你伤心,
那还算是人吗。」

  「我怎么对你了呀?」

  柯若红圆溜溜的媚眼狡黠的闪动着,小姑娘家的顽皮心起来了,非要杨宗志
说出个究竟来。

  杨宗志浅笑道:「怎么对我?嗯……是啊,你怎么对我呢,你这小丫头整天
和可儿联合起来,一会让我乐不可支,一会又要我透不过气,你呀……还长得这
么美貌,偏偏身子骨又这么缠人,我瞧见后,心里总是忍不住心猿意马的。」

  「呸……」

  柯若红酥软的啐得了他几口,小脸蛋红彤彤的压住了天边的暮霞,可是听见
他这么说,似乎心里高兴多过了羞涩,她骄傲的挺了挺自己的圆胸,腻声说道:
「人家都说,人家是小婷姨哩,可儿她就最是羡慕我,你这坏师哥,跟可儿说什
么,叫她胸肉大得捏不住的时候,才会要她,你不知她气成了什么样子,拼命抢
我的吃的,就是为了多长几两肉,每次沐浴的时候,她都会对我的这里发呆,坏
师哥,你喜欢若儿的这里么?」

  柯若红这话一出,顿时将杨宗志心头点燃,他嘿的一声,大力的抚弄在柯若
红娇软的腻肉上,接着叼起她酥嫩的小嘴,品咂有声,柯若红媚眼如丝,浑身上
下没有半两重,杏眸迷离的盯着头顶天幕,见到日光落下,隐约透出几许星辉。

  小嘴中轻轻哼哼着,这亲热的感觉恁的美妙,为什么每次师哥亵玩自己时,
自己会觉得这么飘忽,心儿在空中飘啊飘啊,落不了地,他有时候会大力的拧起
腻肉上的嫩头,隔着衣裙左右转动,柯若红便会全身发紧,小嘴中嘶嘶抽气,也
会透出火热的媚气来。

  两个人坐在马背上,随着马匹一起一伏的颠沛,坐久了,杨宗志索性将柯若
红抱转过来,面对面的同自己坐下,用坚硬的玉杵去厮磨她美满的私地,芳草萋
萋,能听到下面不时有水渍搅动的轻响传来。

  杨宗志心头一片火热,与柯若红缠吻数度,嘴角变得微微发麻,他驾的一声
拉快了马步,载着柯若红向城内跑去,柯若红心头一动,似乎明白师哥这般急急
的赶路要做什么,她的娇躯也紧紧期待着,浑身酸涩,举手乏力,只能附在杨宗
志的耳边轻声娇吟:「师哥呀,再赶快一点,若儿……若儿愿意像婉儿姐那样,
给你怀骨肉,给你生下好多好多的小宝贝。」……

  幽州城的官邸内,下人们忙碌着端茶送饭,玉盘端到内间,一个个又被骂了
回来,花园的内侧,时不时能听到暴怒的吼叫声,下人们一个个灰头土脸,走出
来摇头叹气。

  一连数日,范蕲大人茶水不进,对任何人都没有好脸色,下人们心里都已经
微微发憷了,能不见他老人家,最好是不见得好,免得无论做什么,都被他怒声
斥骂。

  范蕲是文官读书人出身,平日的修养倒是极好的,一个爱好对子博弈的长者,
平素道貌岸然,谦谦君子风度,下人们也大多觉得如沐春风,可惜自从北郡大胜
之后,范大人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轻则怒骂下人,重则……还会命衙役将犯
错之人痛打一顿,打的遍体鳞伤。

  下人个个心头自危,害怕这怒面神无事找茬,此刻正是饭点,却又不得不去
送饭,这不……一个个又被骂了回来,手中端着的饭菜也都没有留下。

  下人们走出房门外窃窃私语,范蕲怒冲冲的独坐在书房内,面色阴沉,心下
暗暗臭骂:「这该死的大反贼,这可恶的大反贼,他竟然拿到了本官的把柄,作
为要挟,哼……实在是可恶至极。」

  被杨宗志笑哈哈的走出官邸后,范蕲如同被雷电击中,险些气炸了肺,他万
万料不到……自己一步行错,造成了步步失算,早知道固摄这般不经打,他怎么
会曲意投诚的啊。

  这一切……都怪范德诚那死鬼在耳边进谗,说什么固摄英明神武,蛮子铁骑
天下无敌,杨宗志和许冲等人,迟早要被固摄连根拔掉,早些投降,或许还可以
换来爵位,再若迟疑片刻,恐怕整个幽州城都要保不住了,候武的下场就是佐证。

  范蕲想起候武被人炸得飞灰湮灭,心头恐惧发慌,这才答应了范德诚的请求,
却没想到,他的计划压根还未奏效,蛮子九万大军就这么轰然倒塌了,许冲等人
谄媚的说,这都是范蕲英名神武的功劳,范蕲正沾沾自喜时,却是听到了杨宗志
口中的晴天霹雳。

  他不清楚杨宗志究竟知道自己多少内情,或许事情真像他说的那样,固摄临
死前,暗以为误中了范蕲之计,所以将他给供了出来,但是无论如何,这事情叫
杨宗志知道了,就像一根刺一样卡在心头,让人坐立不安的。

  北郡保住了,范蕲理应是有功之臣,可偏偏发生了这一遭,虽说自己确实心
志不够坚定,左右彷徨,但是这又有什么法子呢,许冲他们开始败得太惨,让人
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期望,谁知道他们可以临危翻盘,一战而定乾坤。

  范蕲垂头丧气的坐在书房内,黑白棋子散乱的摆在桌面上,这时候也没心思
去下棋了,品茶更是没有滋味,好几天了,他饭也吃不下几口,每次睡着都会惊
醒过来,想着杨宗志为了他自己,或许已经密奏皇上,用他范蕲的罪责,来换回
杨宗志的大好前程。

  范蕲情绪低落,好像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提不起半点劲头,下人们又来送
饭,他摔破了一个瓷碗,便将来人都吼了出去,书房内冷冷清清的,听说那些家
伙的庆功宴摆了几百上千桌,就连许冲和樊一极等一干人,也前去贺了礼,范蕲
不敢露面,甚至都没有派出一个宣话之人代替自己露面。

  北郡胜了,功劳都不是自己的,自己还是个待罪之人,杨宗志走之前说:
「你不来得罪我,我便将这事忘记掉。」

  范蕲心头冷哼:「他可有这么好心?他真的能忘记掉吗?」

  旁人遇到这么天大的机会,能够扳倒一位封疆大吏,谁不想出出这个风头的,
杨宗志更可以借这个机会,摇身一变,成为救世救难之主,而他范蕲……却要变
成反贼叛臣啦,丢了身家不说,甚至还会满门抄斩,娇妻美妾的,一个个都会充
了营,被当做官妓百般羞辱。

  范蕲的牙根一咬,心下暗恨:「不行……这样绝对不行!」

  尚且不论杨宗志会不会这样做,只是这如鲠在喉的紧迫威胁,便能让他寝食
难安,杨宗志这人活在世上一天,范蕲便觉得头顶的天空是灰暗的,伍子胥对待
仇敌总是冷酷无情的,范蕲常常自比伍子胥,要当一个贤臣,谋略之士,伍员为
了复仇,甘愿投身敌营,变节弑主,最后还抽打了楚平王的尸体几百鞭,范蕲可
不想变成伍子胥那样,落得孤家寡人般逃难,他的牙关咬得吱吱作响,眼神闪烁
着,心头渐渐拟定一个主意。

  这时候门外匆忙跑进来一个下人,跌跌撞撞的叫道:「老爷……老爷……」

  「作甚么?我不是说过,今日不想用饭吗?」

  范蕲被人打断思路,心头恼恨无比,随手拉过一个棋篓,迎面掷了出去,黑
漆漆的棋子落得满地都是,砸的那下人缩着脖子,半点不敢动弹。

  下人苦着脸叫道:「老爷……」

  「住口!都是些没用的废物!」

  这下人名叫张谦,乃是范德诚死后,范蕲新提拔起来的内事管家,范蕲满心
恼怒着,对任何人都没有好辞色,张谦唤了一句,被范蕲骂了十句回来。

  张谦的眉头苦皱着,一脸苦相,临了伸手抹去衣领上沾着的几颗黑子,躬身
道:「老爷……有大事呀。」

  范蕲微微愣住道:「有……有什么大事?」

  最近几天疑神疑鬼的,躲在书房中谁也不想见,许冲他们来拜求了几次,范
蕲只说身子不适,一一推拒了,在这北郡地界,自己便是天,还有什么事,能比
自己这个天都大的?

  张谦回头向外面一指,大喜道:「老爷……圣……圣旨到了。」

  「什么……」

  范蕲几乎从座椅上跳起身来,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他的面色一呆,在书房里
来回踱步,嘴中呐呐自语道:「来了……来了,竟然这么快呀。」

  这时候听到圣旨二字,就好像催命的金符,没想到……杨宗志竟然这么快就
将自己的丑事上告了朝廷,皇上这是……这是来索命来啦。

  范蕲想的头皮阵阵发麻,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官爵做不了啦,还要去当
阶下囚,能够保住脑袋,便算是万幸的了,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当初许冲杀掉李东阳,逼着自己和他一道抗击蛮子的时候,范蕲便应该早作
打算的,要么像岱州城那位县官一样卷上细软逃命跑掉,要么……就应该一门心
思的决战到底。

  多年书海生涯,忠孝礼仪,怎么都丢在脑后了呢,一听说有可能送命,就算
让他将娇妻美妾都负手赠送,他也是半点都不会犹豫的,这会子……终于因果报
应了吧。

  张谦急切道:「老爷呀,您还在等什么,圣旨临门,您还不快快更衣接旨呀?」

  「更衣?还更衣作甚么?」

  反正都要是死囚了,穿着官服,戴着官帽,马上就会被人剥下来的,范蕲脸
若死灰,木讷讷的僵立在书房中,张谦见了,赶紧派人给范蕲换上官服,穿着官
靴,戴上官帽,打扮的仪表堂堂。

  范蕲如同木偶一般任人摆布,心中只是默默念叨:「大厦将倾呀……大厦将
倾呀!」

  被人拉扯住出了房门,迎面来到客房外,外面候着几个龙武卫将官,手按刀
柄,满脸怒怒威赫,范蕲看得心头猛跳,浑身颤抖着迎了上去,龙武卫前面站着
一个白发老公公,背后插着拂尘,满面疲惫之色,范蕲颤声唤道:「刘公公……」

  膝下一软,身子不由自主的跪在地面上。

  刘公公尖声道:「范大人有劳啦……」

  从背后取出一根明黄色的卷轴,双手摊开道:「皇上有旨,着幽州知事,刺
史大人范蕲听封。」

  范蕲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道:「老臣……老臣接旨。」

  额头伏在冰凉的地板上,半点也不敢抬起来。

  刘公公宣道:「范蕲乃朕之贤臣,左膀右臂,今次护卫北郡有功,理当重重
嘉赏,无奈天下时局不稳,只待朕平定东南之乱后,必会召你入上书房行走,成
为朕之肱骨。」

  「咦……」

  范蕲听得一呆,心头怦怦跳动:「皇上……皇上竟然要奖我?这说的……难
道是反话不成?」

  自古君无戏言,这种玩笑,是切切开不得的,范蕲几乎还不敢相信自己的双
耳,揉了揉耳鼓,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刘公公继续道:「除了范蕲之外,其余一
干武将等,个个都是有功之士,朕会酌情嘉赏,以观后效。朕听说,前护国大将
军杨宗志也在幽州,而且就在军营里领兵,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范蕲抬头道:「皇上……」

  刚刚活过来的心思,顿时又变得沉闷压抑,看来……皇上这是先褒后贬呀,
瞧这模样,皇上定然还不知道自己变节之事,所以才会宣旨嘉奖,可惜……杨宗
志的事情却又大大的触犯了他的天威霉头,早就和许冲说过了,这反贼是千万招
惹不得的,一旦缠上了,只会后患无穷。

  刘公公问道:「范大人……皇上问您话呢。」

  范蕲垂头丧气的伏地道:「是,老臣知罪,甘愿受到责罚。」

  刘公公掌着卷轴道:「哎……看来他果然就在幽州城,朕实在有些想他念他
啦,他帮着朕把守北方门户,范蕲你去给朕告诉他,他若是知道自己做错了,甘
愿受罚,将功补过的话,朕便再给他一次机会,今次北方四国大败,突厥国飞速
派了使者投信,要向朕祈求议和,你去告诉他,若他答应出使突厥,到凤凰城与
蛮子议和,不堕我南朝威名的话,朕便还叫他一声宗志兄弟,朕的亲妹子凤儿,
也会再度许配给他,否则……他这一辈子,就再也不要来见朕了。」

  「哦……」

  范蕲听得心头大吃一惊,双眼圆瞪,嘴角嗡动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听皇上
这语气,似乎已经有些原谅杨宗志了,甚至还要重新将他招为驸马,驸马爷呀…
…那是何等的千金荣光,范蕲方才还觉得自己前途无量,这会子……真是连死的
心都有了。

  得罪了将来的驸马爷,自己就算被皇上召入洛都,也会不断被穿小鞋,藏头
露尾的无法作人,早知道这家伙一夜之间从大将军变成了反贼,就该想到……他
也可以一夜之间重新富贵荣华,皇上毕竟是少年人,欢喜了就给些甜头,不高兴
了又一巴掌将人打死,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可就难受了,上面风头变幻太快,目不
暇接,他们的态度也是两难的。

  早先如果和杨宗志交好,就不会落入现在这般被动的局面,范蕲的心底后悔
不迭,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杨宗志的身前,跪在地上给他磕头赔罪,杨宗志一旦
出使成功,摇身一变成了驸马爷,就算让范蕲天天给他擦鞋,那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惜呀……自己的丑事落在人家手里,刚才还在盘算着怎么对付人家,先下手为
强,这会子……说什么都是迟了。

  刘公公收起手中的卷轴,低头一看,范蕲呆呆的盘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嘴角
斜斜的撇着,仿佛欢喜的发了傻,刘公公叫道:「范大人……范大人?」

  范蕲唔的一声回过神来,惊叫道:「什么事?」

  「您还没叩头谢恩,接旨呢!」刘公公翻着白眼朝天,范蕲赶紧恭恭敬敬的
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振声道:「老臣范蕲……接旨谢恩。」

  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从刘公公的手中接过卷轴,这小小的卷轴,拿在手心里,
不吝于千钧之压,范蕲的面色凝重,从地面上站立起来,弓腰道:「来人那,有
请各位大人入内歇息片刻,下官这就去备下水酒,好好招待各位。」

  「慢来……」

  刘公公伸手一阻,干笑道:「洒家的事情还未办完,范大人接了这道明旨,
皇上还有一道密信,讲明了只有范大人亲手可启,您这就拿去吧。」

  他说话间,从怀中抽出一封薄薄的信帖,信封上没有落款,朱漆封口,范蕲
脸色愣住,想不透这封密信里还能说些什么,便恭谦的接过来,抬头看了看刘公
公的面色,咬牙轻轻撕开,随手展开看看。

  刘公公站在他的对面,注视着范蕲的面色,见到他老迈的脸颊上,一时大惊,
一时狂喜,一时又变得深邃无比,让人看不出半点动静,过了一会,范蕲面色淡
淡的将密信拿到火烛旁,摊手烧掉了,火光冲面而起,化作青烟,照在他阡陌纵
横的脸颊上,泛出了一股青青狰狞之气。

  刘公公常年呆在宫中,见惯风头转向,老于世故,这时候可以清楚的捕捉到,
火光一明而灭,范蕲的嘴角荡出一丝残冷的微笑,随着火光渐渐隐去。……

            正文第559章圣旨之三

  翌日清晨,窗外有几只小鸟叽叽鸣叫,嗓音清脆恍如婴啼,杨宗志被这些小
家伙们吵醒,睁眼一看,刺眼的阳光透射进来,双目不禁酸涩鼓胀。

  他匀了一口浊气,身子稍稍动弹起来,惊到了怀中金丝猫一般蜷缩着的酥软
娇娘,手心中温温软软,尽都是女儿家芳香四溢的嫩肉,滑如凝滞却又充满弹性,
手心合起来,细肉便像流水一般在指缝中划过,荡起干邑的触觉。

  杨宗志睁开双眼,避过窗外刺目的阳光,低头看看,怀中的若儿酣睡正甜,
过去那个峨眉派任性的小师妹,御史言官柯大人的独独闺女,此刻却变成了自己
怀中清纯妩媚的娇妻,只见她秀发凌乱的披散在耳边,小脸通红,鼾睡时鼻息微
微皱起,瑶鼻中喷出淡淡的女儿家脂粉,看着……却是极有韵味的。

  看到眼前这一刻,很难相信一个翩翩少女,会在一年左右的时间,发生这么
大的转变,现下的她乖巧听话,实在看不出那个众人宠的无法无天的小家伙模样
了。杨宗志无声咧嘴一笑,心头倒是颇为满足的。

  若儿昨夜说,要给他生宝宝,她自己才多大,不过刚满十六岁的豆蔻芳华,
可这丫头昨晚缠了自己一整夜,曲意交欢,受不住了,横趴在锦被上闭目喘息,
圆满的翘臀儿高高拱起,杨宗志在她身后看得邪火升腾,就这么顶在后面又刺了
进去,小丫头的娇软甜吟,窗外一整夜都可以听得见。

  「师哥啊……师哥啊……这却样,就能生出宝宝来了么?」

  昨夜睡前,若儿傻傻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杨宗志却是不知为何,想起她爹
爹柯宴的警告。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要我们今日便出发赶往滇南,从此隐姓埋名,再
也不问世事?」

  杨宗志叹了口气,脑中一时混沌之极,就这么抱着若儿酥媚的娇躯,躺在床
上怔怔发呆。

  柯宴当然不会无端端冒出这么一句话,他或许是看在女儿的份上,所以忍不
住出声告警,昨日下人进门时,说到洛都一位公公传来消息,依照杨宗志所想,
他们所说的公公,必然是李尚英,那么……李尚英究竟给柯宴带来什么消息呢?

  柯宴再度出来之后,静坐良晌,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杨宗志当
时也不好多问,知道自己问了,柯宴恐怕也不愿多说,但是这话究竟有何言下之
意,真是让人颇为费思量。

  柯宴说,中原之乱,外人切忌不可沾边,他说这外人自然是指的自己,难道
自己看上去,好像是要到中原加入战团的吗?或许是吧,常人恐怕都会这么想,
「杨宗志你现下重新执掌兵权,就算只有一万多人,也不会再去作仓皇逃窜的反
贼了,只有起兵,才是唯一求生之道。」

  有时候兴兵造反,并不一定是为了谋夺天下,而是为了……保命,只有自己
当上皇帝,手握生杀大权,才会真正的安稳,正史也会被改写。

  杨宗志面无表情的躺着,窗外有清冷的空气,阳光充沛,气温依然很低,躺
着厌烦了,索性拥着被子坐起来,柯若红在他怀中打了个转,小嘴里嘟嘟囔囔的
娇唤道:「师哥……你轻点……」

  便又沉睡过去。

  杨宗志给她掖好被窝,惆怅一时入心而来,仿佛寒气浸入五脏六腑,「哎,
我真的……会去兴兵造反吗?」

  他知道这事情绝无可能,虽然爹爹敬王爷被惠宗逼死,而养父养母又被仁宗
谋害,但是……自懂事起,便受到养父杨居正的言传身教,让他忠君爱国,这十
一年来,他也一直用这个恪守约束着自己,哪怕皇上不愿放过他,要他的性命,
他也只会远远的躲开,谋乱之心,他是压根不敢产生的。

  过去这一年,他在天下间看到太多的以下犯上,刘冲暗害他的师父洪崁离,
忽日列在吐蕃国兴风作乱,哪一回……这些人不时一败涂地,重则送了性命,轻
则远走他乡,杨宗志的脑中铭刻着忠孝礼仪,外人怎么想,又何必去多管呢,更
何况……管也管不到,也许真的像柯宴所说,自己还是尽早离开北郡,离开这片
是非地才好,三皇子和皇上打他们的,自己从此作个碌碌无为的闲散人,寄情于
山水之间,逗弄妻儿为乐,将是何等的快哉。

  临走之前,心里面总是压着一件事,杨宗志从小床上站起来,赤着精壮的身
子,来到床尾穿好戎袍,稍稍打整片刻,便推门走了出去。

  外面一派清冷,起得早,大家都还没有出门,他来到涮洗的地方,用寒彻刺
骨的冰水抹了抹脸颊,又掬了一捧清水饮下,整个人顿时明镜了过来,一时想:
「还是不行,皇上是不会放过我的,不管将来登位的是皇上还是三皇子,他们经
此一役,必然会明白,要想卧榻旁从此没有威胁,便要将威胁消除于无形之中。」

  三皇子为了造势,也为了在仁宗和杨宗志之间划下深深的裂痕,特意将皇上
因为杨宗志身为敬王爷之子,逼死他的养父养母之事昭告天下,以此作为他们君
臣决裂的佐证,可如此一来,三位正室皇子的事情也为天下百姓所津津乐道,他
的身份已不再是什么秘密,难免有心人会将他放在夺嫡的一方。

  虽然杨宗志自己心里坦坦荡荡,可人家却不会这么想,更何况……仁宗皇上
的身份本就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他是伙房宫女的后裔,出身比起三皇子和
杨宗志倒是低了一截,三皇子紧抓这件事不放,对外大肆宣讲,证明他才是真正
的天子人选,仁宗赢了,他能放过可能成为第二个三殿下的杨宗志吗?三皇子赢
了,他能放过和自己不相上下的杨宗志吗?都不可能!

  冰水敷过脸后,神智变得愈发清晰,这些粗浅道理,以杨宗志的聪明才智,
转瞬间便可以想明白,可惜他偏偏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当日……如果听从费
清的劝告,在偏远的长白山隐居下来,从此不回中原的话,说不定还能保住性命,
繁衍香火,但是他在北郡大张旗鼓的抗击蛮子,纸是保不住火的,就连这最后一
步退路,也变得极为凶险了。

  前段时间一直心系战场,根本没有余力去想这些,现在闲下来了,纷乱的思
绪不由得一一涌上心头,「嗤……终于愿意出来了哟,我还以为……公子爷在外
面过的乐不思蜀,再也不愿回来见我了呢。」

  耳际后传来略带沙哑的酥嫩娇语,杨宗志沉浸在心事当中,被这说话声吓了
一跳,转头一看,面前一副眉目如画的小脸凑上来,雪白,香风涌动,红唇小嘴,
嘴角边,还挂着淡淡的讥诮之意,正是那泼辣的苏瑶烟。

  杨宗志勉强一笑,回头说道:「怎么,你没和筠儿她们在一起,怎么你起的
最早?」

  「你……」

  苏瑶烟被他一句话顶得柳眉倒竖,叉着柔细的腰肢道:「人家是来找筠儿,
和她相会的吗?好没良心的家伙,自从见了人家之后,便将烟儿丢在脑后啦,平
日里早出晚归,见了面就连招呼都不愿打一个,早知道这么来受你怠慢,人家就
不从西蜀巴巴的赶来呢,哼!」

  她这么一轻嗔薄怒起来,妩媚的小脸上涌起羞愤的潮红,杏眸中泪光浮动,
看着是如此的杏眼桃腮,春情动人,偏僻她的身材又是那么的丰硕,在一众姑娘
当中,或许只有妖媚的婷姨,才能够在这方面压住她,高乳隆臀,豪挺的到了离
谱的境地,婷姨比她整整大了十岁,可想而知,十年后,这苏大老板娘的身子,
将是何等壮丽的瑰宝。

  杨宗志嘿嘿一笑,转过身来,将苏瑶烟拥入怀中,苏瑶烟轻轻的闪身一躲,
被他拿住了胳膊,心底里受他轻慢的不忿如同潮水翻涌,立定主意也不能让他占
到半点便宜,可身子骨不听话,被他轻轻用力一拉,便不由自主的跌到了他的双
臂中。

  苏瑶烟频扭美臀道:「放开我呀,哦……这个时候看见人家,便来没脸没皮
的调戏人家,早时候,人家等了你几个晚上,你怎么不来?」

  杨宗志笑道:「这几天事情多嘛,好烟儿,别生我的气了,你看看你,一大
清早起来,身上怎么就能这么香呢,让我好好的闻闻。」

  说话间,果然凑近鼻子,抵在苏瑶烟雪白的脖颈上大嗅特嗅,热热的呼气喷
在上面,让苏瑶烟一直强支着的娇躯,发颤的瘫软下来。

  眼框中打着转的泪光变成了盈盈秋水,小嘴轻咬着,苏瑶烟腻声道:「你别
以为这样就能放过你了,哼……你把最听你话的烟儿给得罪啦,哎呀,你闻就是
了,干嘛还要咬人家嘛,讨厌!」

  杨宗志的嘴角噙着坏笑,听着这丫头口是心非的强装无碍,最后那句媚人的
娇嗔,化作溪水流进骨子里,索性在她洁白细腻的脖子上留下了一串殷红色的吻
痕,要不是苏瑶烟带领人马来相助他,他要杀掉固摄,本是没有可能的。

  他心知,这里面或许也有西门松的意思,可是这丫头的话也说的没错,这几
天他忙着颜飞花和柯若红的事情,的确没有好好和她说上几句,更加没有与她相
对独处片刻,人家远道而来,满腹心思都是装着自己,她今日起这么早,说不定
也是来偷偷看自己起来了没有,对苏瑶烟,杨宗志的心里面暗藏了些愧疚的。

  如此一想,手上和嘴上的动作便更加的细致,大嘴沿着她的脖颈向上吻去,
吻到茸茸的耳垂下,舌尖伸进耳孔中搅动一番,下面的一只手,却是沿着细腰向
上盘旋,隔着苏瑶烟紧身的花色罗裙,探到了高挺的山峰上。

  「呸……」

  苏瑶烟的小脸一羞,绯红色的气血晕满双颊,她伸手打开杨宗志探在自己胸
前作怪的大手,转头慌张的望了望屋里面,见到并没有其他人早起出门,这才回
头咬唇道:「什么时候,你又要做这种坏事了,昨晚你弄得还不够狠么。」

  说了一句,眼波琉璃的转动几下,娇软的恳求道:「你要……你要做这种事
情,也要等到晚上没人的时候啊,光天化日,一会被人撞见怎么得了。」

  杨宗志嘿嘿笑道:「苏大老板什么时候也怕起羞来了,刚才……好像深闺怨
妇一样,难道都是做给我看的样子?」

  苏瑶烟用力的在他脸颊上掐了一记,妩媚的翻着白眼道:「你就作践人家吧,
人家在你心底里,就是这么没羞的模样么?」

  话说了一句,眼珠子里又开始迷荡起了雾气氤氲,杨宗志赶紧道:「好啦好
啦,是我说错了话,我的烟儿最最圣洁娇媚,谁敢轻看了你呢。」

  苏瑶烟扑哧一声娇笑道:「圣洁人家可不敢当,你知道的,我学的是阴葵派
的似玉功,这门功法,讲究的便是如何风情毕露,将女儿家的内蕴挖潜出来,你
这讨好话可说的不对哩。」

  杨宗志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若说换脸之快,天下间又有谁能比得上这狡猾
的丫头,方才还是一副渲染欲滴的模样,这会子……又变得狡黠的紧,让人实在
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她此时真正的心境。

  不过也罢了,她的似玉功已臻化境,有了大乘之兆,时而高洁淡雅,时而又
妖媚动人,自己凡夫俗子,肉眼凡胎,的确是难以弄懂的,追究这些,也没有意
义,只要她过得开心就行了。

  和苏瑶烟走到客堂上说了几句话,问了一些西蜀的情形,过不了一会,杨宗
志便有些坐不住了,想要下楼去看看,他对苏瑶烟告了个罪,没走出两步,苏瑶
烟便在身后嗔道:「干嘛……又要出去了吗?」

  杨宗志回头笑道:「是呀,这几天我们就要走了,我想着……迟走不如早走,
正好找大家商议商议行程,做好打算,快的话,中午便能回来。」

  苏瑶烟快步跑过来,花色的罗裙下腻肉颤动,她伸手死死的捉住杨宗志的衣
袖,娇气道:「就这么不愿意跟人家在一起啊,你去做正事,也可以带着人家呀,
怎么说我也在北郡呆了好几年,见识不会比你差的。」

  杨宗志捏着下巴,坏笑道:「嗯,苏大老板何必自谦,带上你倒是可以,不
过你可不许让我在大家面前太没面子,不然的话,我晚上回来,唯你是问。」

  苏瑶烟听得小脸通红,故作听不懂的道:「怕了你么?」

  继而扑哧一笑,拉着他向楼下走去,两人来到聚义楼门口,杨宗志叫来几个
手下,将朱晃等人找来,坐在一楼喝点稀粥,顺便商议商议后面的计划。

  他和苏瑶烟坐在正中的酒桌上等,不过一会,朱晃,忽日列和裘仁远等人依
次赶来,店家上好了早饭,他们还没开用,史敬便嘻嘻哈哈的走进来道:「好香
啊,老叫花子有福了,蹭你一顿,记在我那宝贝孙女的账上。」

  杨宗志听的哈哈一笑,让店家多上了一副碗筷,聚义楼的早点做的极为丰盛,
粥是裹肉的咸粥,小菜和馒头也做的甚为精致,史敬脸也不洗,抓起热腾腾的馒
头扔进嘴里,嚼的稀里哗啦响,苏瑶烟抿着红唇,用玉白小手将馒头折碎了,浸
在粥饭里,给杨宗志作了满满的一碗。

  杨宗志喝上一口,对大家说道:「幽州不是久留之地,看来……咱们还是要
尽快走了,从此处去滇南跋山涉水,漫漫数千里,咱们必须要分兵,化成数路,
才可以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朱大哥,裘二哥,事不宜迟,吃过饭后,你们就去将
大家分成五队,分别在不同时间,沿着不同的路径出发,大家到了玉龙古镇会合
起来,你们看怎么样?」

  朱晃和裘仁远点头道:「是。」

  史敬赞道:「杨贤侄,老叫花子昨夜回去想了想,你这主意不错,既然天下
大乱,明哲保身总是应该的,你到了滇南,替我向你师父问个好,老叫花子就不
跟你们走了,吃过饭后,我也要回去江南,等空闲下来,老叫花子再来你们点苍
山和你相会。」

  杨宗志笑道:「老前辈,您的降龙功厉害,可晚辈的酒量也不差,等到了滇
南后,无论如何也要敬上您几杯酒。」

  史敬拍手道:「好,好,最好是能喝上你和我家可儿的喜酒,那老叫花子就
算醉死,也是值当的啦。」

  堂中人听的哈哈大笑,人人满面喜色,作下了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后,可以
安然回转滇南,的确让人心生憧憬向往,战场上生死惊魂,这时候……品论时局,
飘身远走,显得如此弥足珍贵。

  只是这顿早饭还未吃完,酒楼外便有人大喊道:「杨大人在吗?」

  杨宗志等人回过头看去,见到一个身着铠甲的武将大步入内,杨宗志笑道:
「许大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若不嫌弃的话,便到在下这里坐坐,吃上一顿送
别饭。」

  许冲摇手笑道:「不用……不用……」

  面色微微一惊,又问道:「杨大人要走了?」

  杨宗志点头道:「是,叨扰北郡多时,在下戴罪之身,原是应该找些地方隐
居下来的。」

  他是一个反贼,这些话,本不应对官军去说,不过和许冲相处久了,倒是觉
得他这人品性还不错,至少不是个阴险之徒,故而走之前打个招呼。

  许冲道:「杨大人稍等,下官今日来,是奉了范大人的指令,他老人家……
正在赶来的路上。」

  杨宗志微微愣住道:「范大人?他找在下有什么事吗?」

  听说范蕲要来找他,杨宗志的心底是有些猜不透的,按说范蕲对他恨之入骨,
怎么也不会和他攀上什么交情,况且范蕲私通固摄的把柄落在他手上,他倒不怕
范蕲留难于他,毕竟到时候若是撕开脸皮,范蕲却要掂量掂量,他有没有这个实
力能对付得了,他就不怕自己的丑事被公之于众么?

  杨宗志的心里对范蕲充满鄙夷不屑,所以才会义愤之下的去恐吓范蕲,吓唬
吓唬他也好,让他知道这世间总还是有天理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许冲道:「杨大人再多等片刻,下官这就命人去催。」

  转身去外面喝来手下,传令下去,不过一会,聚义楼门口停了一顶官轿,范
蕲穿着明红色的官服走下来,双手整顿整顿衣领,嗯哼一声咳嗽几下,踱着方步
慢悠悠的走进来。

  杨宗志等人见了,一个个轻松惬意的拱了拱手,坐着也不站起来,口中稀稀
疏疏的叫道:「范大人有礼了。」

  范蕲低头一看,面色顿时变得无比羞怒,这些人如此枉顾礼法,见了朝廷官
员竟然不下跪参拜,实在是藐视他的权威,他的牙关一咬,嗯哼一声又清了清浑
浊的嗓门,忽然高高大喝一声道:「皇上有旨……杨宗志,上前接旨听封!」…


  今天出去了,争取晚上还能码出一章来,提前完成任务,当然……也许会歪
在床上睡着了。

            正文第560章圣旨之四

  「哦……」

  席上传来一阵惊呼,杨宗志和朱晃等人左右看看,俱都能瞧见对方脸上的惊
色,看范蕲义正言辞的模样,应当不是假传上谕,况且假传圣旨乃是掉脑袋的大
罪,范蕲估摸着是万万不敢做的,那么……真的是洛都城传来圣旨了?

  杨宗志他们方才还密谋着要出走,却没料到计划刚刚定出来,仁宗皇上的圣
旨也跟着到了,他是仁宗钦定的大反贼,皇上给他传旨还能有什么好事,最多不
过将他捉拿归案,押到菜市口候时问斩罢了。

  朱晃和吴铎拔出腰间的兵器,并肩挡在了杨宗志的外侧,杨宗志伸手一阻,
抬眼向范蕲看去,见到范蕲一脸淡淡的微笑,对朱晃等人的异动毫不动容,杨宗
志思忖片刻,走过去跪拜下来道:「罪民杨宗志接旨。」

  「公子……」

  苏瑶烟轻轻的走到他旁边,跟着他跪倒在地,馥香的小嘴凑到他耳边低唤了
一句,「你要小心,那小皇帝又要害你了。」

  三皇子和鲜于无忌在洛都城谋反之夜,苏瑶烟曾亲耳听见仁宗过往的丑事,
因此她对仁宗实在没有半分好感,只有无比的厌恶,虽说她被杨宗志强迫着,去
劳广手下救了仁宗一命,可她偏偏不要仁宗领这个情,也不要仁宗对杨宗志心怀
感激。

  范蕲对朱晃等人道:「怎么似,见了圣旨如见皇上,你们竟然还不跪下?」

  杨宗志转过头来对朱晃等人打了几个眼色,他们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跪拜在地,
嘴上却是不说话,整个堂中就连史敬也跪下来,只有忽日列一个人背身坐着,毫
不动弹,他的模样一见就知不是南朝人,甚至还被人误认为北方蛮子,许冲跪下
大声喊道:「臣恭迎圣驾。」

  范蕲踏前一步,从衣袖中取出一副轴卷,摊开喝道:「杨宗志,朕问你三件
事,你要好好想想,第一:你跑什么,朕要把风儿许配给你,你为何抽身跑了?
就算你私自放走了赵虞修,放走了鲜于无忌,一刀杀了朕的心腹图满,朕可有留
难过你吗?朕说过要杀你吗?你为何要跑,你心里坦荡的话,为何不敢来见朕,
对朕禀明缘由?」

  杨宗志听的脑袋嗡的一响,暗道:「我……我为何要跑?」

  皇上还是像过去那样,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别人的头上啊,户部尚书瞿芣苢
违抗他的命令,他便下令劳广陷害瞿大人,深夜在瞿府中埋藏珠宝,劳广这些事
情做多了,心头暗暗害怕,跟着三皇子谋反,皇上又反问劳广为何要反,心里没
鬼的话,为何不能坦坦荡荡的,他哪里又会知道下面人的苦楚。

  他一声令下,自己便得舍弃十几位倾心相交的佳人,作他征战天下的武器傀
儡,他自以为自己仁德,实则是坏事做尽,我为何要跑?哈哈……我为何要跑?
我不跑,现在还有命在么?还不是变成了另一个瞿大人。

  范蕲低头看了看杨宗志的脸色,见到他俊逸的脸颊上涌起激愤的神采,范蕲
眯着眼睛道:「第二:你还要不要回来?朕被你气的紧了,赐了你家一门反贼之
名,但是朕的左右从来都留了你的位置,你要是自甘堕落,日后愿与山贼贱民为
伍,朕实在无话可说,只当朕自己瞎了眼,你若是还想回来,还想见到痴恋着你
的,日渐消瘦的可怜凤儿,你便给朕办到第三件事。」

  杨宗志听到皇上说什么,朕的左右从来留了你的位置,不禁牙关一咬,奚然
发笑,若是他贪念权势的话,也不会舍弃大将军之位,来到北郡做一个反贼了,
皇上这是将他看得太轻啦。

  再听到那句:「日渐消瘦的可怜凤儿……」

  时,杨宗志的心头蓦地一痛,肝肠寸断,想起和虞凤最后分别之前,牛再春
将虞凤带走,风中传来虞凤焦急的呼唤声:「相公……凤儿……凤儿在宫里面等
你,你……你办完这里的事情,便来御花园找我,我……我一直等着你来。」

  可自那一别后,杨宗志注定和虞凤天涯相隔,当时他狠下心肠没有答应,这
时候回想起来,才觉得自己深深的伤害了一个纯真浪漫的少女芳心,这天下间,
能让他如此愧疚的,除了虞凤……没有别人,特别是在听见唐小婕说,虞凤她为
了自己,不惜去恳求皇上,让自己过上三妻四妾的生活。

  她是个何等骄傲的千金公主啊,如此放段的委曲求全,自己负了她,真真是
猪狗不如的,在他和虞凤之间,横亘了仁宗这座大山,若没有仁宗,杨宗志就算
拼着性命不要,也一定会找到虞凤,将她带在身边宠着。

  可惜他现在没有这种身份,也没了这个资格,虞凤没有他,日后必然会重新
择配良婿,召个更加满意的驸马爷,无论是三皇子还是皇上坐位,虞凤应当都不
会受到贬嫡冲击,毕竟虞凤身为姑娘家,和他们没有任何权力上的冲突。

  一想到虞凤将来嫁给别人,成为他人的新妇,杨宗志的心底又隐隐作痛起来,
面色变得微微狰狞可怕,脑袋低垂着,呼吸急促,苏瑶烟偷偷伸出一只小手儿,
握在他青筋直冒的手背上,酥嫩的滑软触觉能让他稍稍安定。

  范蕲再道:「第三:听说你在北郡大败蛮子,很好!很好!你……你总算没
有忘了自己的身份,要不是有这个情由,朕一辈子都难以原谅你,你既然打败了
北方四国,便去把后面的事情做完,突厥派人飞鸽传书,让朕派出使节去凤凰城
和他们议和,你去领朕的旨,官拜北方道黜置使,别给朕丢了脸,要人要粮,范
蕲都会为你准备妥当,你记住……办完了这件事后,便给朕赶到洛都来,朕依然
给你和凤儿完婚,宗志兄弟,将来何去何从,你自己好自为之。」

  范蕲话音一落,众人俱都是大吃一惊,首先想不到蛮子竟然要同南朝议和,
而且还是派了使节投书,接着更加想不到的是,皇上居然会派杨宗志出使,口中
言辞凿凿,只要他完成出使的任务,皇上不但原谅他,而且还会重新将他召为驸
马。

  仁宗最后口风一转,怅然叫了一句「宗志兄弟」出来,可说是意味深长,这
一声……已经多时没听到了,杨宗志甚至险些忘了皇上会这般亲昵的唤自己,这
一道诏书可谓是像足了仁宗的语气,他一会子威逼利用,一会子又许以好处甜头,
无非还是要杨宗志为他卖命。

  杨宗志呆呆的跪在地面上,双眼发直盯着地面,仿佛想的痴了,朱晃等人却
是暗自着急,皇上历来最会过河拆桥,他们实在担心,杨宗志会重新入了他的蛊,
杨兄弟这人什么都好,可惜却有那么点迂腐,乃至愚忠,他的养父是这样子,被
人逼死也毫无怨言,而在这一点上,他更是像极了杨居正,换了其他人,说不定
早就借势起兵反了,他却能一直苦苦忍耐着。

  朱晃和裘仁远左右看看,目光都汇集到杨宗志身上,苏瑶烟的小手儿一直在
轻点着杨宗志的手背,范蕲阖住轴卷道:「杨大人,皇上说,让下官为你准备好
一切营具,择日出使突厥国,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官就是,哦对了……你
还是先领旨谢恩吧。」

  杨宗志一动不动,身子如同被泥塑封住,头也不抬起来,恍惚想什么想的痴
了,范蕲又叫一声:「杨大人……」

  朱晃等人顿时心情紧张起来,手中握紧了兵器铁杵,手心冷汗涔涔,心中暗
想:「杨兄弟快快下命吧。」

  他们本来都打算回乡隐居了,没料到忽然发生这等波折,和蛮子一战艰险之
极,现在想想还是后怕不已的,有什么理由,要再为狗皇帝效犬马之命。

  杨宗志本来就是反贼,接不接这道旨都是死罪,他们可不盼望仁宗真的能说
到做到,赦免了他的死罪,重新召杨宗志入赘的,到时候去了突厥,是否有命回
来还是两说,现在只要杨宗志一声令下,他们马上便会暴起,拿下这个传旨的狗
官,以他作要挟,护送大家出了幽州城再谈。

  范蕲的眉头微微蹙起,这大反贼还在多想什么,天大的好事临头,他有什么
可犹豫地?这事要是摊在自己头上,忙不迭的就会叩头谢恩,再看到魁梧的朱晃
等人跪在地上,跃跃欲试的模样,范蕲若有所思,心中猛地惊起,这一趟来传旨,
他心想是不会遇到什么阻碍的,因此也没有准备人手在外面。

  只要大反贼接了旨,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没料到堂中此刻剑拔弩张,气
氛诡异的紧张起来,范蕲的脚步哆嗦着,悄悄向后退了一步,杨宗志忽然大叫一
声:「罪民……杨宗志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范蕲沉沉的松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轴卷轻飘飘的交到杨宗志的手上,强笑道:
「还是杨大人识时务,日后咱们可就同朝为官了,一切事宜还望大人多多照拂,
下官感激不尽。」……

  送走范蕲后,堂中一时议论纷纷。

  吴铎首先跳出来振声道:「少主人,你为何要答应他们,咱们轰轰烈烈的打
败蛮子,为天下百姓做一件实在事,大家自然没有半句怨言,但是要为那狗皇帝
效命嘛,弟兄们,说不得就不会那么心甘情愿了。」

  杨宗志叹了口气,手里拿着明黄色轴卷细细把玩,苏瑶烟娇滴滴的嘟着粉红
小嘴道:「他们说的对呢,那狗皇帝不是个好人,你是不是看他又要将妹子许配
给你,所以动了心思哩,咯咯……北方道黜置使,这名头倒是好听,可坐起来,
就没那么好玩哩。」

  杨宗志心头一动,口中暗念:「北方道黜置使……北方道黜置使……」

  过去他曾做过西南道黜置使,钦差大臣,负责总领南朝与吐蕃国内务,这一
次,没想到又当上了北方道黜置使,他的嘴角自嘲的一笑,心里也明白吴铎等人
必有不满的。

  他们自来受到的训斥都是从惠宗的后人那里夺回皇位,在朝中重树敬王爷的
血统,他们忠心耿耿的跟在身边,都是以这个为目的,现在虽然嘴里不说了,但
是心中的信念是抹不掉的,老道长过世了,将他们交到自己手中,便是期望自己
继续带领他们,去征战天下,这时候……怎么能向仁宗低头呢?

  朱晃犹豫的道:「杨兄弟,你有没有想过,皇上这是设的一个陷阱,我总觉
得他这么无缘无故的封赏你,动机似乎不是那么简单的。」

  忽日列一直背身坐着,此刻转过身来,点头道:「当然是不简单的,你们想
想,我们打败蛮子不过短短数日功夫,蛮子便已经向洛都求和了,而洛都也答应
派出使节出塞,这事情会不会来的太快了些啊,耽误在路上,也远远不止这几天
功夫啊。」

  忽日列话音一落,吴铎等人赶紧接话道:「不错!不错!少主人,这事情不
寻常的,忽日列兄弟说的很有道理,那狗皇帝召你,是想继续害你呢。」

  史敬蹙眉说道:「害字或许还谈不上,毕竟他如今自身难保,但是这招乃是
防着你的,杨贤侄,你现在手上有兵,只要带兵向南边一扑,洛都城便是腹背受
敌的局面,皇上他颁这道旨,便是要来看你领不领,敢不敢受,顺便试探试探,
你若坚持不领,那便说明你有出兵的打算,他便要早作筹谋,防止你们这路人奇
袭过去。」

  史敬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继续道:「你若是领了圣旨的话,这路人马便会被
带到漠北荒滩,远远的离开中原战场,这对皇上和三殿下来说,都是乐于见到的
局面,等你再回来时,天下说不定都已经大定了,他这么作,还是担心你到中原
去搅乱局啊,至于……他许诺给你的官爵和婚典,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时机成
熟的时候,皇上要翻脸不认也是很平常的。」

  史敬说的言辞在理,众人听了纷纷点头附和,论见识,这里人谁也比不过史
敬,他在江湖上浸多年,早已经是老得成了精的人物,这事情经过他推说下来,
慢慢变得合情合理了。

  杨宗志默默坐在席位上,心底里一片乱麻,身边人吵得他头晕脑胀,吴铎的
身子矮小,可是嗓门却是奇大,他这一闹起来,整个聚义楼上或许都能听得见,
杨宗志的眉宇一蹙,站起来想要说话,却又沉沉的坐子。

  如此反复两三遍,朱晃急道:「杨兄弟,你还是说句话呀,只要是你的主意,
哥哥我便听着,一一照做。」

  忽日列道:「不急,蛮子新败,要出使也不在一天两天,我们倒是好好想想
再算。」

  杨宗志一咬牙,站起来走到纸窗边立下,双眼凄茫的看着窗外的亮色,手指
缓缓叩击窗栏,得得……得得几声,他轻声道:「我意已决,既然领了这道旨,
就一定要去凤凰城赴会。」

  「什么……」

  众人听得一齐大惊失色,吴铎讶然道:「少主人,你……你不带我们回滇南
啦?」

  杨宗志回过头来,轻笑道:「你们行程不变,明日一早,你们便分散开五路,
我带不了人,我这一路便让烟儿为我领队,回到滇南后,等我的好消息传来。」
……

  太困了,码着居然睡着了,只有这么多了。

  ps:看到有书友在留言区大喊,龟哥我爱你……我只能说,龟哥我不好这
一口,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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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561章圣旨之五

  杨宗志说过话后,再也不愿意多解说,而是转头自顾自的上楼去了,留下一
众人等目瞪口呆的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的侧面,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大眼瞪着小眼,一时都是震动莫名。

  这杨兄弟从来都不缺男儿豪迈,用兵运筹井井有条,为人也极有主见,为什
么在这件事上,他就是拧不过弯来呢,大家想不通,皇上明明要害他,他却仍旧
欣然领命,哪怕人家的用心昭然若揭,明晃晃的刀尖都露出来了,他难道看不见
不成?

  以杨宗志的聪明才干,众人拍马都是追不上的,所以大家才会衷心拥戴于他,
史敬经历丰富,可他杨宗志差了不成,史敬能想不出来,杨宗志也必然能想的出
来,甚至比他想的更深,更远,大家深信杨宗志必然能看得清眼下的局势,却依
然要慷慨赶赴北方,必定有他不愿意说的苦衷。

  「哎……说来说去,他还是太过忠孝啦,杨居正把他带在身边,多年不讳的
教导,这些观念……就好像字刻一般隽永在他的心底,是挥抹不去的。」

  大家心里有些惆怅,却更是有些自豪,当今天下英雄,谁能做得到如他那般,
恪守着内心的准则,从不越雷池半步,杨宗志走后,大家小声议论几句,苏瑶烟
便飞快的咚咚咚跟了上去,来到楼门口一看,杨宗志的身影一晃,进了一间客房。

  苏瑶烟束住小手儿,碎步跟伟上前,晃眼看进去,见到杨宗志翻箱倒柜的找
来一个布包,打散了,正将一些衣服杂具往里面装,北方比起这里更冷,他尽挑
一些厚厚的皮衣狐裘,贴身的单衣便带的少了。

  苏瑶烟的美眸中一片神色复杂,知道杨宗志这么做,便是下定决心了,他若
还愿意拿出来讲一讲的话,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他一声不吭的,连泼辣的自
己都不敢进去插话。

  「哎……」

  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摇曳着丰硕的豪臀儿,走到杨宗志身边,将他忙碌的
双手轻轻一拉,杨宗志的动作稍稍停住,回过头看着苏瑶烟,苏瑶烟没好气的白
了他一眼,却是亲手帮他整理起来。

  弯下小腰,玉胸向前夸张的顶住,将他随意打好的包裹重新打散开,又重新
将衣物按照次序归拢,折叠的整整齐齐,杨宗志咧嘴一笑,暗想这烟儿果然是个
贴心无比的丫头,她嘴上从不饶人,可心思细腻,做起事来也不拖泥带水,颇有
男儿气概,极对自己的胃口。

  杨宗志的衣物整好之后,苏瑶烟并不阖住布包,而是又走到另一侧的厢房边,
在柜子中搜出另一个花式的小包袱,随手在杨宗志面前打开了,取出了几件妙曼
的女儿家衣裙,和杨宗志的放在一起,花花绿绿的看着极为惹眼。

  杨宗志愣住道:「你……」

  「你什么?」

  苏瑶烟扬起妩媚素丽的小脸来,没好气的嗔了他一眼,腻声道:「你要去穷
山恶水,就不许人家跟着去?你才陪了人家不到一天,忍心就这么独自走了?」

  如此一来,杨宗志顿时说不出话来了,一直到了夜里,他坐在房中也没有出
门,月光像流水一般淌过四周,他的心境说不出的空灵一片,脑中时不时的想起
几位正在远方的佳人,或许正用翘首以盼,清泪涟涟的眼神想着自己,盼望自己
能早些赶过去,回到点苍山之前,这些事的确该有个了结才对。

  房中没有点燃灯烛,就这么孤零零的坐着却是感觉极好,纸窗正对圆月,窗
外的风景却是很好,四处幽幽静静的听不到半点回响,俗世烦恼便能暂且抛到脑
后去。

  门口传来咿的一声轻响,一个洁白的身影静悄悄的转了进来,走到杨宗志身
后,立子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印入一片皎洁的月光下,背影投在地面上,被放
大了好几倍,暗室中顿时浮香淡淡,苏媚的香味中人欲醉。

  「幼梅儿……」

  杨宗志没有转过身,只从这香味上便能分辨出来人,只有幼梅儿的小身子上,
才有这般闻起来清淡,实际上又极为麝蜜的味道,这香味对男子来说总是闻不够
的,他便曾经凑到这里,嗅过好多次。

  费幼梅乖乖的嘤了一声,一步一步的走到他的背肩后站下,忽然一伸手,将
他的整个脑袋都抱进了怀中,鼓蓬蓬的将他紧紧的顶在里面,小手中透力而出,
仿佛要将他抱化了。

  这般抱了一会,杨宗志有些透不过气来,抬起头来换了口气,嘿嘿笑道:
「好幼梅儿,你可要了大哥的命了。」

  「大哥呀!」

  费幼梅顿足娇嗔了一句,媚声媚气的道:「你还有心思说笑话,你不知道,
大家有多担心的呢,听说你要只身去突厥,让我们先回滇南去,谁都不愿意走,
可是又不敢来劝说你……」

  「所以……便叫你来游说我,嗯,她们知道,我最听幼梅儿的话,发过誓不
会欺骗你,只要是幼梅儿说的,我都会点头答应,是不是?」

  杨宗志笑嘻嘻的接了一句。

  「才不是呢……」

  不知为何,费幼梅的脸蛋上红了一片,她长年生活在雪山上,白得如同冰玉,
此刻窗外的月光也是素白的,与她的脸色和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这般白里透红,
看得却是极为香艳。

  若论长相的话,这丫头的美艳劲真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一旦她要变得媚眼
如丝起来,小嘴中发出细细的喘吟,的确立时便能融化掉天下所有男子的雄心壮
志。

  费幼梅低头瞥了杨宗志一眼,一咬唇瓣,小身子扭了扭,轻啐道:「人家跟
你说话呢,坏大哥,你总是不做好事。」

  原来杨宗志的一只大手,不知何时探到了她的身下,将费幼梅抱着跨坐在自
己的双腿上,双腿分开,圆滚滚的臀肉便能尽入手心。

  捏在手中弹软,极尽挑弄之能事,费幼梅拼命的咬紧绯唇,不去想自己被大
哥抚弄的臀肉变成了何等靡的形状,气若游丝的轻唤道:「大哥,你……你先等
等……」

  匀了一口气,伸手抱住杨宗志的脖子,双腿用力的夹住他的大手,这才能屏
息下来,娇声啐道:「姐妹和婷姨她们不是让我来劝你,她们……只是担心你,
看你饭也不出来吃,便让我进来问一声罢了,大哥啊,其实我们赶走了蛮子,便
对得起天下所有百姓啦,你是大将军出身,保家卫国是你的本分,可是出塞和谈,
似乎……似乎也不一定要你亲自去的。」

  杨宗志静静的嗯了一声,沉吟片刻,忽然说道:「幼梅儿,你还记得我给你
说过的秀凤赛凤两姐妹吧。」

  「当然记得……」

  费幼梅娇滴滴的应了一句,脆生生的媚眼罩定住他,「秀凤姐姐留给你的纸
讯,还是我陪大哥你一道取来的呢。」

  「是啊。」

  杨宗志喟然叹息几口,伸手抚摸费幼梅黑黑直直的瀑布长发,再道:「纸讯
里面说,赛凤为了我大病几场,直到最后才算是好了,她一直在凤凰城装疯卖傻,
等着我去见她,现在又被冥王教主给接走了,住到了高高的呼伦山上,前几天要
回转滇南时,我常常在想,这次回去,再来北方不知要过上几年光景,总要等到
中原天下宁定下来,赛凤和秀儿……便成了压在我心底下的一根刺。」

  「哦,原来是这样……」

  费幼梅痴痴的扬起美艳的小脸蛋,依偎进他的脖子下,看着他的额下冒出了
短短的胡茬,伸手在上面抚摸片刻,娇声问道:「那你是要去见她们吗,把她们
也接到滇南来好不好,大哥啊,幼梅儿过去和你说过,要陪你一道去凤凰城,这
次你也带上幼梅儿。」

  杨宗志摇头道:「过去我是没有机会的,固摄因我而死,我便是北方四国的
死敌,就算我隐姓埋名,也不一定能溜得进凤凰城,现下不同了,皇上发了圣旨,
我便是名正言顺的使臣,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只有利用这一次机会,我才能无
所顾忌的到凤凰城去,救回她们两姐妹后,我这一辈子……便,便再也没有遗憾
了。」

  费幼梅乖乖的嗯了一声,靠倒在他胸前,心情随着他起伏不定,她本是被大
家派进来劝说大哥的,到了最后,却是不由自主的全都依了他,暗想:「大哥他
是天下英雄,答应了赛凤姐姐的事情,便一定要做到。」

  转念又想:「大哥只是我的夫婿,他是大英雄也好,大豪杰也罢,自己只是
牵挂着他的安危,不愿意他冒一点点的凶险,他重承诺,轻生死,自己便什么都
陪着他就是了,哪怕只是刹那间的光辉,自己这一辈子也会过得知足了。」

  如此一想,费幼梅的小心思里顿时激荡起来,她幽幽的呼吸一促,抬起头来
正对着杨宗志,媚声妖冶的道:「大哥,我娘……说让我们成婚之后,再做那夫
妻之间才有的事,可是……可是幼梅儿忍不住啦,在这趟上路之前,幼梅儿把自
己都交给你好不好?」

  「什么……」

  杨宗志听的微微一呆,抬眼看去,见到费幼梅说这话时,小脸红彤彤的,就
连素白的脖颈上都渗出朱红的血色,圆圆的大眼睛却是坚定的看着自己,眼神中
的光彩隐现,亮晶晶的不亚于星辰皓月。

  两个人就这么近近的对视着,相互间情丝流淌,费幼梅忽然娇吟一声,将自
己整个都投到他的怀抱内,在他耳边怯怯呼唤:「大哥啊,你……你要怜惜幼梅
儿,幼梅儿有点害怕……」

  杨宗志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迷迷茫茫的似乎回到了江南,在那里……留
有秀儿和幼梅儿的足迹,此刻秀儿远在天边,可是娇美的费幼梅却是陪伴着自己,
娇声软语的让人无法自制。

  他忽然下定了决心,嘿的一声低笑,将费幼梅抱离自己的怀中,当着她的面,
将她素洁的白裙子缓缓褪下来,房中熏了暖炉,坐在这里感觉不到一丝凉气,费
幼梅却是扑簌簌的打了个抖,想要双臂合抱住胸前,看到大哥笑嘻嘻的模样,顿
时又心软了,而是用力的将鼓囊囊的玉胸朝他高高的顶出去,隔着淡白色的亵衣,
两颗玉葡萄分明可见。

  费幼梅的身材长得极好,细致匀称,却又该凸的凸,该翘的翘,杨宗志虽未
和她真个的销魂过,但是对这小身子却是并不陌生的,他熟练的咬住一颗玉葡萄,
稍稍用牙齿含住,费幼梅浑身打了个哆嗦,痴痴的抱着他的脑袋道:「大哥啊,
你要……你要答应人家,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想着幼梅儿在等你。」

  杨宗志囫囵的嗯了一声,抬头和她热吻在一起,挑出她滑腻的丁香笑道:
「傻丫头,你是怕大哥出事是吧,你没听说过吗,坏蛋活千年,有你这么美貌的
娇妻,我哪舍得出事呢。」

  「啐……不许你说这两个字,不吉利的哩。」

  费幼梅用自己的小嘴堵住了杨宗志的大嘴,忘情的含着他的舌尖缠吻,小嘴
中馥香的丝液顺着嘴角汤落下来,滴到胸口的亵衣上,方才还不觉得冷,这会子
……却是觉得浑身颤抖厉害。

  胸口上被杨宗志濡湿的一团透出凉意,可下面的媚处却是火热生香,杨宗志
的双手沿着根向上摩挲,来到窄窄薄薄的亵裤旁,心头不禁嗟叹:「这丫头到底
怎么长的呀。」

  别看费幼梅外表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实则骨子里充满了媚骨,只是稍稍挑弄
她一会,她那亵裤上便被潮汁濡湿打透了,湿淋淋的向下缓缓滴去,杨宗志顺手
掬了几滴,放在眼前摊开双手一看,银白色的丝线在手指间流淌,滑腻而又暧昧,
费幼梅羞得脸红耳赤,哎哟一声不敢抬起头来,杨宗志哈哈笑道:「好厉害的幼
梅儿。」

  口中如是说,心中却是火气大盛,这丫头长的如此美艳,身上却是这么有乐
趣,杨宗志一时倒是记不起自己亲口答应过董秋云,等到大婚之后再来采撷她的
处子之躯,这会子脑中轰轰乱响,全都是费幼梅那娇滴滴的女儿家媚态。

  用手挑起她渲染欲滴的盈盈小脸,让她正对自己,然后当着她的面,探手下
去,稍稍褪开她的薄薄亵裤,亵裤用蚕丝作成,沁水后变得透明无比,费幼梅眼
睁睁的看着里面透出黝黑的腻色来,大哥的手指上滑滑的,沾满了自己忍不住翻
涌而出的粘液,她的心中荡然一痴,便觉得自己流的更加厉害。

  「大哥他说的没错,自己遇见他,就会变得这么厉害。」

  这股子热潮压根抵抗不了的,心里面充满了对大哥的痴痴爱恋,只要大哥稍
稍一动,自己便全线失守了,娘亲还期许着自己能守住身子,她可想不到,自己
……自己是这么没用的吧。

  感觉到杨宗志的大手钻过亵裤,来到丝柔折叠处滑动了几下,费幼梅娇吟一
声,腻声唤道:「大哥……大哥啊……」

  杨宗志听出她娇语中的期待和不耐,抬起手来,解开自己的衣袋,掳出自己
那让幼梅儿心惊肉跳的家伙,然后抬起幼梅儿肥美的翘臀儿,在两人目光注视下,
一寸一寸的,缓缓刺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杨宗志下楼去送别众人,来到楼下面一看,大家都坐在门口等
他。包袱都打好了堆在一边,他下楼来叫了一壶热茶,抬手举杯道:「以茶代酒,
祝你们这一路平安。」

  朱晃等人一口饮下道:「杨兄弟,我们商量好了,大家都不回滇南,而是跟
着你去突厥国。」

  杨宗志听的大吃一惊,踌躇道:「你们……」

  忽日列哈哈笑道:「还要瞒着我们,你想把我们支开,然后自己去凤凰城救
美人儿,要不是乌卓玛和十二娘趴在你的门外偷听,我们几乎都要被你骗过啦。」

  杨宗志听的脸色一红,暗想:「这十二娘,真真该打她那翘臀一顿才对。」

  转念又想:「坏了,上了幼梅儿的当啦,她昨夜进来,分明是……分明是来
套自己的话的,自己一个不察,便什么都跟她说了。」

  杨宗志曾经对费幼梅发过重誓,决不会隐瞒欺骗她,因此她们谁也不叫,偏
偏叫费幼梅进来,实则是笃定杨宗志不敢虚言哄骗她,用她来套话,那痴情的傻
丫头……或许是觉得心头愧疚,因此从了自己,连身子都献出来了,这个节骨眼
上旋即恍然大悟,想不说实情也不行了。

  杨宗志坐下来,唉声叹气的道:「这次去突厥不是打仗,只是出使罢了,大
军跟着……也没有什么用处。」

  朱晃道:「固摄是你杀得吧,你是他们突厥蛮子的大仇敌,况且我还总听蛮
子说,他们的小王子木罗科也死在你手上,你去突厥,他们能放得过你吗?」

  杨宗志点了点头,严格上说,这两人都不是他亲手杀掉,他们一个被扎西哈
多所害,另一个被他们的师父冥王教主活活掐死,可最后这笔账都算到了杨宗志
的脑门上,他有口难辩,也不想去辩解,心想管他那么多,天下间所谓的历史,
或许都是这样误会重重,后世人又有几个能明白真相的。

  但是眼下情形不同了,他要去突厥出使,身背两位王子的血仇,仁宗此举说
不好是不是害他,杨宗志却因为苦衷不得不去,这一路上的安危可就难说的紧了。

  所以杨宗志才会紧劝着大家先回滇南去,便是知道这一路或许九死一生,这
道理他能明白,大家也都能想明白,吴铎说道:「少主人,先前小的误会了你,
只要知道跟他狗皇帝没有干系,小的便为你赴汤蹈火,充当先锋,狗皇帝派我们
去突厥议和,议和……嘿嘿,这和能议的下来吗,双方血债累累,各自都恨不得
吃了对方的肉,扒了对方的皮,狗皇帝如此居心叵测,咱们索性带着大队人马浩
浩荡荡的杀过去,救下那两位姑娘再回来,哪怕战死了,也好过被人窝窝囊囊的
害死。」

  杨宗志听的胸口热血上涌,吴铎说过话后,裘仁远和朱晃,忽日列等人一起
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拜下,都愿领兵去当先锋,史敬笑嘻嘻的道:「双方议和,
面子上的过场总要维护的,杨贤侄你别怪我,昨晚的主意是我老人家出的,我相
信你不是这么食古不化的家伙,昨天你说话很少,心底里藏着事,你要去救人我
不反对,可是你带领兵马杀过去,这有些于理不合,毕竟人家现在服软了,南朝
百年来从未有过眼前的境况,你们趁机到凤凰城漫天要价,割地赔偿的拖住蛮子,
私下里找人动手,把那两个丫头救出来送走再说。」

  杨宗志默默思忖良久,点头道:「是,老前辈说的有道理。」

  继而又叹了口气,捏着鼻头怔怔发呆,史敬等人见了,问话道:「怎么,还
有什么事情为难的吗?」

  杨宗志叹息道:「既然大家都知道了,我也不好瞒着各位,我的武功大家都
见过,你们觉得如何?」

  史敬笑道:「后世一辈弟子中,老叫花子最看好的就是你,不然……我的宝
贝可儿也不会轻易交给你啦,中原武术博采众长,武当少林和丐帮,各有绝学,
但是都比不过你们滇南点苍剑派精湛的轻功,你学了你师父的长处,内力又是走
的玄门一道,只要不托大,自保总是绰绰有余的。」

  杨宗志讪讪的摇头道:「不瞒大家说,我的枪法学的是当年兵马大元帅傅多
坡大人的擒月枪法,这路枪法诡异难测,可我手中却没有称手的兵器,上次和固
摄决战那回,我们只碰了几招,便被他的金刀将我的银枪撞断了,冥王教主的武
功强过固摄甚多,手中的金刀更是威武难当,我在呼伦山见识过一次,看到傅多
坡元帅被他一刀劈开成粉末,的确是人力所无法抵挡的,换了卓天凡老前辈前去
的话,应当是能斗个旗鼓相当的,我要是手中有不逊于他的兵器,也能保住性命
无忧,可是眼下么……实在是没有半分把握的。」

  众人听得哦的一声惊呼,一起震骇道:「冥王教主竟有这么厉害?」

  蛮子国信奉冥王教,这位教主听说神神秘秘的,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没想到杨宗志不但见过他,还看见过他动手杀人,卓天凡是中原武林顶尖翘楚之
辈,他的剑术已经到了天人合一的境地,十多年前,便在整个中原没有敌手,而
他……却只能和冥王教主斗个难分高下。

  众人纷纷咂舌不已,心里面一时想,要不然……四处去寻访卓天凡一起出使,
转念又道:「卓天凡早已归隐不问世事,又要去哪里找他,况且人家也不一定会
答应。」

  要不然……便只有去寻访一柄最最坚固的长枪,让杨宗志带在身边,他既然
说有了称手的兵器,就有办法保命,想来是有些把握,不会信口胡说的。

  大家围坐在大门口,阳光透射下来,身上穿得厚了,竟然感觉到一丝热烘烘
的暖意,吴铎急的满头大汗,站起来走几步,又颓然的坐下,这天下间听说过吹
毛断发的名剑,锐不可当的金盾,可从未听说过有一柄知名的长枪,枪质作法与
炼剑不同,枪头和枪身同样需要坚固,这么坚固的材质,如何能够打磨成尖尖的
锋芒。

  上一次杨宗志带在手里的银枪,乃是朝廷大内锻造,御造司的珍品,那里都
是能工巧匠,手艺能耐也是这天下最杰出之辈,他们炼出来的玩意,在固摄金刀
逼迫下,竟然连五六招都走不过,那还有谁能强的过他们?

  众人一齐苦苦思忖,抓耳挠腮的没有主意,正在这时,史敬忽然一跳而起,
怪叫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有一个地方盛产晶石,号称坚不可摧,天下硬度
第一,神玉山……神玉山!」……

  好的,已经提前完成了这个周末的任务,晚上要出去与人喝酒,明天坐火车
去杭州,住在断桥上,然后去南京住几天,嘿嘿,更新又要变得不稳定了。

            正文第562章渡针之一

  几个人正围坐在酒楼门口默默思忖,料不到史敬忽然怪叫一下,高声嚷嚷了
起来,大家微微吃惊,却又忍不住好奇,凑过去在他的身边坐下。

  史敬道:「杨贤侄,我想起来有个地方盛产一种晶石,能与人通灵性,你要
造枪,非得用最最坚固的材料,那种晶石便是天下少有的利器,只不过……那里
距离北郡甚远,时间上……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杨宗志问道:「不知道老前辈说的是哪里?」

  史敬叹了口气,仰头缓缓的吟道:「南海之滨,群岛之间,仙侠圣地,天降
神玉,这句话……你听说过没有?」

  杨宗志皱着眉头思量片刻,又转头望了望朱晃等人的面色,见到大家都是一
脸的茫然,他知道史敬在江湖上闯荡多年,见识决不是自己这些人能比的,急忙
诚恳的道:「没听过,还请老前辈详加解释一番。」

  史敬揉着酒糟鼻道:「方才比我念得那句偈语传自南岭,据说是依据县志上
的记载流传下来的,那本县志上说,南海的最南端,有一座群岛环绕的,如同明
珠一般的高山,在那座高山上住有仙女,那座山是老天爷从天庭上丢下一片玉器
化成的,哎……其实,这都是些无知之人的瞎猜妄断,就我所知,那座山名叫神
玉山,这名字倒是不假,不过山上面可没有住着什么仙女,而是住着一个江湖上
赫赫有名的门派。」

  众人一齐哦的一声,史敬这段话听起来更像是神话演义,大家听了半信半疑,
杨宗志却是一拍道:「对了,住的是……凤舞池,神玉山凤舞池,这个说法我似
乎是在哪里听到过。」

  史敬笑道:「你小子有些见识,那座山上确实住的是凤舞池,你可能也知道,
凤舞池的创派祖师乃是前朝的南茗公主,她将门派设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其实是
有一些私心的,她家的江山被太宗皇帝夺走后,她处心积虑的……便是要重新集
结军队,去将太宗皇帝赶下台,你别看她是个女儿家,可性子要强,丝毫不逊须
眉,她听说南海上有一处仙境,便只身赶过去查看,一来嘛……地点隐蔽不容易
被人察觉,更重要的是,那座神玉山上,盛产一种紫色的晶石,坚不可摧,正是
提升兵器和战力的瑰宝。」

  杨宗志默默的点了点头,心下不禁有些恍然,过去多年以来,他的脖子上都
挂着一块紫玉符,这紫玉符便是凤舞池的信物,听史敬这么一说,他才知道……
原来这紫玉符便是神玉山的晶石炼制,再想想那块紫玉符现在挂在幼梅儿雪白细
腻的脖子上,他怅然道:「我明白了,南茗公主在神玉山上聚义,锻造兵器,随
时准备打回中原。」

  史敬笑道:「可是她没想到,神玉山的晶石偏偏只有那么一大块,其他地方
都找遍了,恁是再也多挖不出指甲盖那么小的一片,那南茗公主心灰意懒,没过
多久,便阖然离世啦。」

  杨宗志听的一同叹气,南茗公主和副都统王妥的事情,他过去曾经听容嬷嬷
等人提起过,明白其中的一些细节和过程,这位南茗公主的心智坚忍不拔,为了
推翻根基尚还不稳的南朝江山,可谓是多方游走,最后也舍弃王妥飘然远去,造
成王妥气恨之下,暗暗成立了一个阴葵派与南茗公主的后人作对。

  一百年之后,阴葵派已经渐渐式微,只留下三两个后人,而凤舞池却成为了
南方武林的魁首,她们派中弟子个个优秀出众,只看秀凤那丫头,还有……还有
他见过的洛素允仙子,当能窥斑见豹。

  史敬笑道:「那座神玉山距离北郡千里路途,而且隐藏在南海上,颇为不易
寻找,你要去求神玉,用来炼造长枪,首先不知找不找得到,其次,也要看你的
造化,就算你找到了,人家愿不愿意给还是两说,你自己想想,跑这一趟,划算
不划算?」

  杨宗志听的面色一呆,暗想:「不易寻找倒还在其次,不过……人家愿不愿
意给嘛,这可就无法控制了。」

  朱晃说道:「杨兄弟,哥哥陪你一道去,小皇帝不是说让你有什么要求,都
找范蕲去办嘛,咱们向他要上一大笔银子,花钱去买,这总可行的吧。」

  杨宗志诶的一声,正要摇头说话,史敬却是笑嘻嘻的道:「这恐怕不成,你
没在江湖上行走过,江湖中人将财物看得很轻,却将义气看得很重,当然啦,凤
舞池里都是妩媚的姑娘家,飘飘欲仙,你用银子开山,只怕要被打出来的。」

  忽日列咬牙道:「那咱们就去抢,为了你的安危着想,就算得罪个江湖门派,
也顾及不了这么多了,咱们带多些人手围山,只要她们交出神玉,咱们便不为难
她们,不然的话,哼哼……」

  杨宗志听的脸色一苦,史敬更是哈哈放声大笑道:「只怕你们打不过人家呀,
凤舞池之所以能够在南方领袖群伦,其一是因为门下弟子个个都是资质非凡之辈,
其二也是因为她们凤舞池的功夫别有蹊径,老叫花子是没跟她们的弟子较量过,
不过有些江湖豪侠不信这个邪,偏偏要去冒犯她们的门人,又或者痴恋上了人家,
最后总是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回来。」

  杨宗志肃然点头道:「是。」

  买也不成,抢更不能,一时真是没有好法子了。

  史敬接着道:「凤舞池的武艺讲究的是剑心修道,要求去除心魔,才能炼化
自我,这功夫有些名堂的。」

  他说到这里,伸出中指点向杨宗志胸口的璇玑,手指上嗤嗤轻响,叫道:
「我用这招攻你,你要怎么应付?」

  杨宗志身上真气流转,下意识的抬手隔住道:「当要先护住要穴……」

  史敬的手指和杨宗志的手肘一触即收,杨宗志只觉得手肘微微一麻,史敬已
经哈哈笑道:「嗯,这都是练武之人的自然反应,可是凤舞池却不然,她们的招
式和内力都源自内心,不拘泥于任何环境和招数的限制,一阵风,一片落叶,或
许都能被她们所用,杨贤侄,我这么说,你懂了没有?」

  杨宗志听的心中一凛,明白此刻史敬是在教化他,让他对凤舞池的功夫多些
了解,可是他过去早已经和凤舞池门人交过手了,他与秀凤打了三两场,更加明
白,若不靠自己身上那股怪异内力指引的话,他是绝对打不过人家的。

  秀凤所用的招式高雅素洁,却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仿佛每一招都能与
他生生相克,而且她们的剑心修道的确厉害的紧,练到一定程度,甚至都不用眼
睛看,不用耳朵听,也能变由心生,仅此一点,杨宗志便颇为汗颜。

  倘若不是他总耍无聊的话,秀儿好几次都将他给拿下了,他明白对付凤舞池
人的关键不在自己怎么提升内力和见识,而是怎么运用身上的那股怪劲,运用的
好的时候,当然也不必怕了人家,但是那潜劲时而灵光,时而又无影无踪,当真
叫人好生苦恼。

  杨宗志的眉头微微一蹙,史敬笑道:「不必急,反正你要去南方的话,我可
以陪你走一道,到时候咱们再多多商议商议,想出一些好的办法出来,而且凤舞
池也不是个个都这么厉害,剑心修道,乃是一门苦行修之法,修炼之人必须作到
心无旁骛,心内不存有一丝裂缝,能够摒弃掉俗世凡尘的种种诱惑,作到这一点
的,十万人里也挑不出一两个,因此凤舞池的门人很少,但是个个天资聪慧,她
们每二十年,便会派出两位最最顶尖的门人出山历练,受尽俗世折磨,这才能练
到剑由心生的地步,所以呀,咱们江湖中人私下都叫她们尼姑派,练到喜怒哀乐
的感情都没有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众人听得一道暗暗咂舌,原来练一门功夫,要符合这么多条件,其中缺一不
可,杨宗志叹道:「这法子……或许也只有那南茗公主能想的出来,她自己便是
这样,灰心丧气的没有半点活的愿望,却也要害的自己的弟子同她一样,个个都
做嫁不出去的行尸走肉。」

  史敬鼓掌哈哈大笑道:「说的极是,不过老叫花子认识凤舞池中的一个新锐
弟子,去年在罗天教做客的时候,老叫花子曾经和一位洛素允仙子坐在一桌,席
上……老叫花子暗暗观察她,这位姑娘真是了不得的,气质内敛,让我老人家看
了之后都觉得矮到了桌子底下去啦,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便是你觉得在她面前
永远抬不起头来的,我是这样,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以那位姑娘的姿彩,实在
是凤舞池百年罕见的奇葩,这一辈的掌门传人,或许就是她了,杨贤侄,你要是
去神玉山见到她,报我老人家的旗号,也不知她会不会因为一面之缘,卖老叫化
一个人情,不过……总可以试试就好。」

  大家听他说得有趣,不由得纷纷哈哈大笑起来,史敬是江湖前辈,可是他个
子长得奇矮,胖的如同冬瓜,他说自己矮到了桌下,大家不由都忍不住扑哧大笑,
偏偏这史敬没有半分架子,性格和蔼,见大家发笑,也跟着一起哈哈大笑。

  众人当中唯有杨宗志,听了这话后,却是半点也没露出笑意来,而是眉头深
深的皱着,一脸讪讪的苦相。……

  当天下午收拾准备一番,立定主意第二天一早便出门,杨宗志回到房中和大
家说明去处,大家听说他只是去南方寻宝,并非马上就要赶往突厥,纷纷松了一
口气下来。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争论起来谁要同他一起去,十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闹
得不可开交,到最后……也没定下个主意,杨宗志的神情木讷呆滞,心里面想着
秀儿和他在船上说过的话,洛素允被她师父关到了后山中,全都是因为自己的缘
故,害的她几乎被师父给废黜了。

  秀儿应当不会对自己说假话,那么这件事便极有可能是真的了,只要这么一
想,他便觉得头大如斗,得罪了秀儿的师父,那晶石又怎么求得到,而且……洛
素允仙子,她……她真的会这么作吗?她怎么这么傻啊,自己当时说的那句话,
只是一句轻薄话而已,她正像史敬说的那样,人人在她面前都是抬不起头的,包
括自己也同样如此,因此说那话只不过想气气她,看看她生气时候的模样。

  想想秀儿说洛素允在后山小屋中独住,口中经常念道:「冬雷震震,夏雨雪,
才敢与君绝!」

  杨宗志便觉得有些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喂,哥哥,你想好了吗,这趟要带我们谁一起去南疆呀?」

  索紫儿脆生生的喊话将他拉扯回来,他放下手中的碗筷,沉吟着正要说答话。

  商怡婷酥媚入骨的嗓音,顿时咯咯娇笑着响起来道:「还能是谁,当然是十
二娘呀,人家是志儿身边的亲卫,跟着他,可以护着志儿的安危,你这小丫头去,
能顶什么用?」

  杨宗志回头瞥了李十二娘一眼,见到她正端着小碗看着自己,自己的目光一
扫过去,她的小脸顿时殷红一片,杨宗志嘿嘿怪笑一声,压着嗓音道:「这趟不
带她,她把我得罪啦。」

  「十二娘怎么得罪你啦?」

  柯若红见杨宗志说过话后,李十二娘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煞白,忍不住发声
来问,杨宗志却只是嘿嘿嘿嘿笑几声,并不再说。

  筠儿道:「还是让瑶烟师姐陪大哥去吧,你们没见她这会子气鼓鼓的,半晌
也没说话了么,她呀……千里迢迢的赶来,大哥也没时间多陪陪她的。」

  苏瑶烟扑哧一声娇笑道:「是啊,我是生气啦!」

  探出玉手捏住杨宗志的耳角,恶狠狠的道:「你带不带我去?你带不带我去?
反正我和你的包袱都打好了,你反悔也是不成。」

  杨宗志站起来道:「你们自己决定吧,不过……去的人不能太多,我们要早
去早回。」

  说罢走到了客房内,一群小丫头兴高采烈的商量要给他带什么衣服,南疆气
候温暖,狐裘和大衣便用不着了,还是儒衫看着最最合适,也正配杨宗志的气度。

  从洛都逃出来时,杨宗志的衣服大多都丢掉了,这时候……只能去尽快赶制,
明早他便要走,今晚便是最后的期限,杨宗志站在客房内,耳听着外面叽叽喳喳
的响成一片,似乎有人去拿了针线出来,想到就做。

  他伸手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捧在手心里,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月色,「公
子……」

  身后一个怯怯的呼唤悄悄传来,杨宗志转头一看,见到李十二娘不知何时站
到了自己的背后,小脑袋低垂着,两只素洁的小手儿团在身前,手指头轻轻的搓
弄。

  杨宗志嘴角一笑,故作沉吟的道:「有什么事么?」

  这丫头的秀发被红布包在头顶,正对着自己的鼻端,鼻中只闻到一股淡雅的
香味,似乎那发丝被花粉浸泡过,带着甜甜的腻味,李十二娘垂头慌张的道:
「我……我……」

  杨宗志笑道:「你什么?是不是在门外偷听我和幼梅儿说话,然后又把这些
都告诉给朱大哥他们,害的我被他们识破了,哎……你可是我身边最最亲近的人
呀。」

  「公子……」

  李十二娘惶遽的抬起小脸来,月光扑洒,不知何时那的脸蛋上挂满了珠泪,
晶莹剔透,杨宗志看的一愣,心头微微作痛,暗想:「糟糕,玩笑开过了……」

  张口正要说话,李十二娘已经伸手捉住他道:「公子……十二娘错了,我是
……我是担心你,啊不不不,是大家都担心你,所以十二娘才来偷听你说话,你
说我是你身前最亲近的人,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别赶十二娘走……吟……」

  李十二娘说话时,浑身颤抖,便连脆嫩的嗓音也颤成了一片,说到最后一个
字,忽然被什么都堵住了,抬头一看,杨宗志火热的正盖在自己的小嘴上,李十
二娘心头一痴,喉间咕噜道:「公子……」

  赶紧闭上亮晶晶的秀眸,如同被雷电击中,再也动弹不了半分了。

  心儿跳的又急又快,这种欲仙欲死的感觉又再度翻涌上来,多日前在山巅上
和杨宗志缠绵一吻,让李十二娘的芳心久久落不了地:「公子他是怎么想的呢?
他只是……只是烦恼了,想要找个发泄,还是说……他真的有那么点喜欢人家?」

  李十二娘出身妙玉坊,见多了欢场女子和男子亲昵交好,这些个男子嘴中要
么甜言蜜语的不靠谱,要么便是来纯粹寻求肢体的欢愉的,窗外有皓月当空,客
房内烛火轻闪,四处万籁俱静,李十二娘的心头却在轰轰擂鼓,她不知道杨宗志
是不是就是后者,用自己的小嘴来寻求刺激,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从来不对自己
有任何的表示,他也从来不说喜欢不喜欢自己。

  李十二娘知道自己的心事,她爱恋杨宗志的芳心,已经苦苦的压抑太久了,
所以杨宗志要轻薄她的时候,她压根生不了抵抗之心,否则她背后便插着长剑,
随时可以拔出来一剑致命。

  杨宗志的动作带些粗鲁,大舌头搅动起来,在李十二娘小嘴这一汪香喷喷的
池水中,左右转动,时而带起她的香- 舌,品味,孜孜的暧昧响声不绝于耳。

  这一吻持续了半柱香功夫,杨宗志才放开娇喘细细的李十二娘,砸吧砸吧嘴
角的粘液,笑道:「知道错了么?」

  「嗯……」

  李十二娘乖乖的点了点小脑袋,脸蛋红彤彤的仿佛芍药花,瑶鼻一张一翕的
甚为可人,眼神不敢看他,脑子里晕乎乎的想不了事。

  杨宗志笑嘻嘻的道:「这还不算完,吃了我的惩罚,我便放过你了。」

  「啊……」

  李十二娘听得傻了眼,还要……还要惩罚呀,方才都已经这样了,那……接
下来的惩罚该是如何恐怖哩。心里面有些害怕,想要抽身逃出去,可是脚下却像
是钉住了一般,丝毫挪不动步子。

  此刻的她就连耳垂后都红透了,房外不时的有小丫头们咯咯咯的娇嫩笑声传
来,李十二娘和杨宗志对立于暗室内,听的芳心一凄,「公子他真的生气了,你
只要不赶十二娘,十二娘……什么都受得住。」蓦地抬起小脸来,大大的媚眼中
有泪光浮动,小嘴咬得紧紧的,偏偏不发出任何的声响,而是对杨宗志坚定的点
了点头。

  杨宗志笑道:「你不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惩罚么?」李十二娘幽幽的道:「都
……都随公子你的,十二娘不懂事,公子便罚我消气。」

  杨宗志叹了口气,心下不禁悱恻异常,这丫头,摆出这个任君采撷的模样,
可叫自己怎么受得了,你受得住,我可受不住啦,低头凑到李十二娘火红的小脸
旁,轻声说道:「你去偷偷把紫儿叫来,那丫头过去受惯了我的惩罚,她最清楚
了。」

  李十二娘哦的一声,当真点了点头往回走去,还没走上两步,索紫儿娇昵的
嗓音便在外面大叫道:「哥哥,楼下有人找你,你别调戏十二娘啦,快出来呀!」
……

  这是这个周末的最后一章,从明天起,又要人在旅途了。

  呃……有不少人提到了丁娆娆,嗯,就在眼前了!

            正文第563章渡针之二

  杨宗志沿着楼梯漫步而下,来到楼梯口,见到那里团身站着一个背影,双手
拢在衣服袖子里,一头长发却是斑白了,亮如霜雪,听到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
那背影倏地转过面来,杨宗志一见,登时惊讶道:「二……二叔?」

  来人的脸颊苍白,胡须长长的裹住了嘴角,正是天下驰名的神医费沧,杨宗
志走上前去,仔细瞥了几眼,正是费沧没错,慌忙对正要上楼的索紫儿叫道:
「快去,把幼梅儿叫下来,就说她二叔来看她啦。」

  费沧挥手冷冷的道:「不必了,我今日来,是来找你的。」

  杨宗志听的微微一愣,暗想:「他来找我作甚?」

  旋即恍然大悟,当日他在长白山为唐小婕和小婵求医时,曾经答应将自己十
岁前的记忆献给费沧,费沧言明道:「三月之内,便有法子来索取记忆。」

  后来费幼梅初到北郡那会子,也曾说起过这事,说到:「大哥啊,我这次出
门之前,二叔……二叔他来见过我一次,他跟我说,让你在这里等着,他已经快
要想好索取记忆的法子啦,不日便会过来寻你。」

  那时候并未放在心上,此刻两当真见到费沧,才记起有此一节,杨宗志笑着
展手道:「二叔请坐。」

  费沧挥手一弹,将他的胳膊弹了开去,冷森森的道:「废话少说,咱们言归
正传吧,你答应我的玩意,也给交给我了吧。」

  杨宗志走到一旁端过来一壶热茶,给他满满泡了一杯,放在桌面上,笑道:
「二叔放心,漫说你是幼梅儿的长辈,就算你是个陌生的路人,我答应你的事情,
也一定说到做到,不过嘛……」

  「不过什么……」

  费沧怒冲冲的瞪着眼,将茶杯扫到桌子底下,叮咚一声脆响,双眼直视杨宗
志道:「不过你又反悔了,想言而无信,是不是?」

  「诶……」

  杨宗志摇头微微一笑,自顾自的坐在桌边,泡了一杯热茶饮下,啊的一声赞
叹,浅笑道:「不过二叔也答应我医好小婵那,您是长辈,更不能言而无信,小
婵现在不但看不见,而且说不了话,二叔就来索取报酬,岂不是师出无名的么?」

  「你……」

  费沧气得胡须乱抖,「狡言强辩……狡言强辩,那小丫头我早就治好了,你
小子现在矢口否认,分明是以为我拿你没法子,好好好!……咱们走着瞧,看看
我要害你,你防不防得住。」

  杨宗志伸手拉住费沧道:「二叔请息怒,小婵现在就在楼上,她好是没好,
二叔一查便知,我要骗人,是骗不过的。」

  费沧怒瞪着他道:「好啊,那你把她牵下来,她要是没好的话,我费沧从此
跟你姓杨。」

  杨宗志听的心头大喜,他要的正是这一句话,处处刺激费沧,便是要让他尽
心给小婵医病,小婵的身世已经恁的可怜了,再加上身有残疾,总是有些莫名的
缺憾,费沧上次没有治好她,杨宗志以为只是个意外罢了,看看费沧此时神情满
满,分毫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医术,想来他总是有法子的。

  杨宗志笑着点头道:「二叔稍等,我这就去叫她下来,只要二叔治好她,我
作的承诺定然算数……」

  说罢快步向楼上跑去,脚步蹭蹭蹭的上了裙楼,迎面见到一群小丫头们排坐
在一起,手里拿着针线竹剪给他缝制衣服。

  听说他要到南方去寻宝,大家吃饭的时候便在议论纷纷,究竟带什么衣服去
才合适,史艾可久居江南,说江南此时已经温暖花开了,厚重的衣物带之无益,
只需要带些贴身的薄衣便可,大家看杨宗志穿在身上的要么是锦袍,要么是长氅,
少有鲜华的儒衫,因此吃过饭后,婷姨和筠儿起头,大家七手八脚的给他赶制起
来。

  小婵披着一头柔顺的长发,围坐在大家中间,房间的中央熏了暖炉,她的身
材娇小,脸蛋上烤火过后泛起盈盈的俏红色,发丝反射暖炉的光线,显得晶莹剔
透。

  杨宗志嘴角一笑,大步走过去叫道:「小婵……」

  听到他的呼唤,小婵乖巧的抬起小脑袋,冲着他的方位瞟了瞟,美眸睁得大
大的,双翦中秋水盈盈,杨宗志这才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绣花针,正在
给衣袖的地方锁上花边,别瞧她眼睛看不见,可这花边绣得又直又密,便跟一个
正常的巧手匠没有任何区别。

  听不见杨宗志说话,小婵的脸蛋上泛起一丝茫然之色,嘴角甜甜的抿住,红
唇中有洁白的细齿若隐若现,史艾可也在里面凑热闹,她的手艺可就不敢恭维了,
绣出来的图案歪歪斜斜的,绣几下,又转头看看人家怎么作,想来大家被她磨得
受不住,因此将从外面看不见的内衬交了给她,即便如此,她绣出来的花案也和
小婵的相差极远。

  史艾可抬头一看,见到杨宗志正盯着自己小手这边发呆,她的小脸一红,下
意识的将花案藏在双腿中,嘟嘴娇啐道:「看什么看?这里……这里没你的事,
哦,对了,你是来找小婵的,你找她作甚么?」

  杨宗志回过神来,顺口回话道:「费二叔来了,我想让她给小婵再看看眼睛,
来,小婵……你先跟我下来一趟。」

  小婵听了这话,先前淡然纯净的脸蛋上竟然露出惊恐的神色,她的小身子一
颤,仓皇的向后面躲去,身边的其他人看得一阵惊讶,何淼儿拉住她道:「小婵
你怎么了?」

  两人的小手刚刚接到一起,小婵便飞快的将她的小手打了开去,小身子哆哆
嗦嗦的蜷成一团,仿佛害怕的紧了,大家都知道小婵过去可怜的往事,也清楚她
不太与人亲近的原因,因此见到她这样,大家倒是并不责怪,而是一个个挪着香
臀儿凑过来,劝她道:「小婵乖,你哥哥是要带你去治病哩,你看看呀,你眼睛
看不见,都能绣出这么漂亮的花色,难道你自己不想亲眼看看自己的手艺么。」

  杨宗志俯身蹲在她们的面前,凑着脑袋看过去,见到大家将小婵围在当中,
可是这位姑娘无论大家怎么劝说,也是摇头死都不愿答应,非但不愿答应,甚至
还有些急得渲染欲滴,满脸楚楚可怜的动人模样。

  杨宗志叹了口气,小婵的年纪或许也只有十六七岁,正当豆蔻芳华,脸蛋有
些初初长成的俏丽模样,她的细腻的好像婴儿,这段日子将养下来,人也丰腴了
不少,红唇白齿,眉目如画,假以时日,这丫头或许还真能出落成个艳绝人寰的
妩媚,可惜的是,她患有这般残疾,不能看见外物,无法与人谈天说话,这不能
不说是天妒红颜。

  看到大家苦口婆心的百般哄劝,小婵仍是咬死牙关决不答应,杨宗志心头主
意一定,伸手向她拉过来道:「好了听话,费二叔他一定有法子将你治好的,你
要再不听话,可别怪我像在瑞河村那样的对你。」

  听了这句话,一旁的唐小婕忍不住扑哧嫣然一笑,坏郎君在瑞河村是怎么对
付小婵的?小婵也是不愿别人的帮助,坏郎君的性子上来了,举手将小婵抗在肩
头上,好像抗一件货物那般,霸道的将她带走了。

  小婵果然脸色泛出一丝憧憬的旖旎,继而更加咬紧细小红唇,将那嫩唇咬出
了青紫色,杨宗志嘿嘿一笑,摩拳擦掌的向前走来,忽然……人群中的小婵猛地
跳起来,挥手从还未作成的衣服上抄起一把竹剪,转过手腕,用锋利的那端,向
她自己的双眼上扎了过去。

  这场面让小丫头们看的目瞪口呆,一个个惊呼出声,幸亏岳静就坐在小婵的
背后,快速的伸手格住了她的小手,然后手指用力一夹,把那竹剪夺了过来,岳
静作完这些动作,心儿还在怦怦乱跳,方才要是再慢一点点,小婵的这对招子便
毁在竹剪子下了,而且岳静刚刚夺过竹剪的那一刻,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小婵的手
腕上力道十足,乃是用尽了全力,绝非虚张做势。

  商怡婷娇吟一声,跑过来将小婵抱在豪耸的胸前,抹着眼泪嗔道:「你……
你做什么呀?可怜的丫头,你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己呀,有什么过不了的关头,非
要刺破自己的眼睛哩,你别怕,婷姨护着你,决不让你受一点点的委屈。」小婵
浑身剧烈颤抖着,扑在商怡婷怒突的胸前无声哭泣,杨宗志也是凛然发呆,看着
小婵清瘦的背影,和那不断揉动的细弱双肩,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唐小婕沉
思道:「郎君,我看……我看小婵是怕极了二叔哩,上一回二叔给我们治病,用
的法子的确都吓人的紧,小婵的胆子本来就小,经过上次一吓,这回说什么都不
愿见二叔了。」杨宗志茫然的点了点头,岳静道:「依我看,就让小婵现在这样
好了,其实平日里,她和我们相处在一起,做饭穿衣做事,我有时候压根感觉不
到她是……她是看不见的,甚至她有时候的女儿家花红啊,做得比我们大家都好,
她的年纪还小,可是心思却灵巧,你还记得你那几件贴身吧,都是小婵和印荷妹
妹给你作的,看不见,对她……似乎影响也没那么大。」

  岳静话音一落,其余人个个点头附和,七嘴八舌的劝说起杨宗志来,商怡婷
死死的抱着小婵,没好气的朝杨宗志白了一眼,喷着口齿晕香道:「听到了坏志
儿,你还不出去回绝了人家?小婵我们不治了,她现在这个样子,大家都欢喜的
紧,也没有人觉得她不方便,你若是把她逼得要死要活的,我们……我们可不放
过你!」

  杨宗志叹了口气,茫茫然的点了点头,转身向楼下走去,还没走上几步,脑
袋便疼了起来,费沧就坐在楼下等着,他说好了要将小婵带下来给费沧查看,这
会子带不了人,当真不知如何给费沧交代。

  硬着头皮来到楼下,见到费幼梅正乖巧的陪着费沧说话,费幼梅昨晚失了身,
今日便有些羞涩的不敢见人,而是独自躲在厨房里,给他准备带在路上的美食,
费幼梅偷偷瞥到杨宗志下楼来,美艳的小脸蛋上噌的一红,手足无措的站起来道:
「大哥,你……你来了。」

  杨宗志强笑一声,费沧转头看着他空空的背后,怒道:「人呢?怎么没带来?」

  杨宗志手抚额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分说才好,费沧用手指着他的脑门,大怒
道:「还说不是骗我,那丫头我早就治好了,你非要说我本事不行,现在还有什
么话好讲?」

  费幼梅急道:「二叔,您有话好好说嘛,大哥……大哥他不会骗你的,小婵
姑娘真的没好,她……她一直都看不见,说不了话。」

  费沧怒极而笑的道:「幼梅儿,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你连身子都给
了这臭小子,还能不帮着他说话,所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二叔现在连
你也信不过啦。」

  费幼梅听得小脸通红一片,期期艾艾的朝杨宗志背后躲了一躲,她可料不到
二叔的眼光这么厉害,想想自己先前还答应了娘亲,在成婚之前决不与大哥作那
些事,可是自己的心思软,昨晚去套大哥的话,便不禁意乱情迷的将什么都给他
了,这会子被二叔发现,也不知会不会告诉给娘亲知道。

  费幼梅躲在杨宗志的背后不敢露面,杨宗志皱着眉头考虑片刻,拜礼道:
「二叔,是我出言不逊,小婵的病……哎,不提也罢,你要的条件,我依然作数,
不过我有言在先,你要取走我十岁前的记忆,可我早就将这些都忘掉了,压根没
有,你又怎么拿走?」

  费沧怒极大笑道:「好个推三阻四的臭小子,你说你失忆了,是不是?」

  杨宗志点头道:「是。」

  费沧探手道:「好,你给我瞧瞧。」

  枯枝般的大手摸到了杨宗志的后脑,并起二指在上面摁了一摁,气道:「胡
说八道,你脑后的玉枕穴平平,全无阻塞,你失的哪门子的忆。」

  杨宗志叹息一声,心想:「看来失忆之人,果然会玉枕穴凸起。」

  过去他在罗天教时,容嬷嬷和聂云萝也曾查探过他的玉枕穴,杨宗志尚且半
信半疑,此刻经费沧口中证实,他才是疑窦尽去,费沧乃天下名医,医术通玄参
化,他和容嬷嬷等人不约而同的这般说法,叫杨宗志辩解无门。

  杨宗志昂头道:「信不信都在二叔你,对了,你今日来,不是正要取走我十
岁前的记忆吗,反正我也没有,更加不想记起来,你要拿,便拿走吧。」

  费幼梅惊骇的娇呼道:「大哥……」

  转而可怜巴巴的望着费沧,腻声婉求道:「十岁前的记忆也能拿走吗?记忆
就是记忆,怎么分十岁前,十岁后,二叔,虽然幼梅儿也不想大哥回忆起过去的
痛苦经历,但是你要对他下手,万一他连幼梅儿都忘记了,那……那可怎么是好?」

  费沧嘿嘿笑道:「你不相信你二叔?」

  他这般冷然一笑,露出白胡子里的那颗独门牙,看着说不出的诡异,费幼梅
小身子一颤,惶遽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费沧从怀中取出一排银针,放在手心中道:「小子,我说有法子取走你十岁
前的记忆,我用银针封住你脑后的血脉,你若妄图冲断的话,只会给自己带来痛
苦,你若是强行想要想起十岁前的事情,你的脑袋便会像裂开那般的疼痛,这法
子天下独一无二,我想了整整两个半月,试了无数只兔子和狐狸,绝无失手,你
看好啦……」

  说罢捻起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幽幽灯火照射下,泛着淡蓝色的森冷光芒,
费幼梅看得小心思里一颤,浑身扑簌簌的打起寒战来,费沧的右手快疾如电,飞
快的将银针插在了杨宗志的后脑上。

  费幼梅看得一呆,扑簌簌的滴下颗颗珠泪来,拉着杨宗志的大手,心疼的唤
道:「痛不痛?大哥。」

  杨宗志咧嘴一笑,摇头道:「不痛。」

  费沧的手法很快,快到他压根还没有任何感觉,银针便插入了脑后的玉枕穴,
仿佛蚊虫叮咬了一口似地,全无任何痛觉。

  费沧枯枝般的手指缓缓在银针上反复揉动,杨宗志干脆坐下来,端起一杯热
茶喝得起劲,费幼梅伸手抹了抹腮边的珠泪,忽然想起什么,从自己雪白的脖颈
上取下一块紫气莹然的小玉,展手给杨宗志佩戴上,柔声道:「大哥,你明天便
走了,这块紫玉符,你……你拿去还给人家,这本来就是她们凤舞池的东西,你
要去向人家求……」

  娇软的话语刚说到这,背后费沧大呼一声道:「你说什么……凤舞池?」

  费幼梅转头看过去,见到二叔的双眼发直,瞳孔放大,死死的盯着大哥胸前
的紫玉符,面目变得极为狰狞可怕,费幼梅娇唤道:「二叔你……」

  忽然费沧急剧的喘了口粗气,仰天狂叫一声,转头没命的向楼下跑了出去。
「二叔……二叔……」

  费幼梅娇声唤了几下,见到二叔只是几个起伏间,身子便消失在夜色下,再
也看不见,她心头又是担心二叔,更是担心大哥,也不知二叔给大哥用的银针,
到底用完了没有,就这么插着……岂不是要难受死大哥了。

  回过身来看看,见到杨宗志的脸颊瞬时变得血红一片,口中喃喃的道:「好
痒……好痒……」

  「痒?痒什么呀?」

  费幼梅看清楚杨宗志的脸色,心头微微害怕起来,赶忙走到他身边站定,见
到杨宗志说话间,右手探出来死命的抓挠玉枕穴,费幼梅看得心头一跳,急忙伸
手捉住大哥,仔细就着灯光一看,见到不知何时,大哥脖子后的那根银针已经被
刺入了内,留下一个细细的尾端,大哥伸手一挠,就连那尾端也隐入下,再也无
法捕捉到。

  费幼梅艳丽的双眸蓦地睁大,瞳孔涣散,转头向大哥看去,见到他的脸色越
来越红,红的几乎透出赤色来,口中牙关咬得吱吱作响,正在这时,杨宗志苦着
眉头大叫一声,一头栽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这票数也太鼓舞不起斗志了吧,三三两两的,哎!

            正文第564章渡针之三

  四周围山呼海啸,转眼看过去尽都是人影重叠,这些人里有高有低,有胖有
瘦,口中在疯狂的呐喊着什么。

  「哈哈,臭小子,你瞧清楚了,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蛮子兵,你看着,我杀
起他们来,毫不费吹灰之力,我的本事你学还是不学?」

  身子似乎飘在半空中,低头可以见到下面有一个清瘦的少年,满面桀骜不驯,
「呸……杀几个人有什么了不起,小爷爷我三岁的时候就咬死过好几只狗啦,我
说不跟你学,就偏不跟你学。」

  「什么?」

  耳边那暴怒的嗓音继续响起来道:「你这小娃娃怎么恁的死心眼,我把你关
在身边两年,就是块石头也给你磨平了,你……你……」

  少年得意的哈哈一笑,稚嫩的脸颊上颇显豪迈,耳边那声音继续道:「罢了,
你这个只会放嘴咬人的臭小子,狗屁本领没有,我……留给我的时间所剩无几,
今天,你是学也要学,不学也要学,我跟你说,你练了我这门神功,将来对你好
处多多,你看看我的手掌。」

  少年听得微微一愣,睁大双拿眼朝前方看过去,脚尖稍稍离地,忽然……一
只蒲扇般的大手掌劈头盖脸的打过来,正好打在他的脑门上,少年如被雷电击中,
清瘦的身子一颤,牙关紧咬住,面色逼得血红。

  远方伴随有潮水般的嘶叫声,听在那少年的耳中,也仿佛离了十万八千里远,
渐渐的……耳中只剩下一丝若有若无的轰鸣声,咚咚两下……继而又万籁俱静下
来。……

  「志儿……志儿……」

  杨宗志迷迷茫茫的睁开一丝眼线,视线从模糊变得慢慢清晰,印入眼帘的,
是一张妖媚到了极点的成熟俏脸,那脸蛋上美色如酥,红唇小嘴,魅惑的秀眸却
是担心的睨视着自己,嘴角弯弯的撇住,脸蛋旁兀自还挂着尚未干透的珠泪。

  「志儿……」

  看到杨宗志缓缓的睁开双眼,商怡婷大喜的又唤了一声,忍不住都想扑到他
怀里大哭一场,杨宗志轻舒一口气,回忆起梦中所见,竟然如同就在眼前发生一
般的真实,那少年……那少年最后究竟怎么样了?

  商怡婷见杨宗志醒来之后,双眼呆滞,眸子虽然对着自己,却是没有任何的
表情透出,商怡婷的心底一沉,拼命摇晃着他的双肩,腻声堕泪道:「志儿,你
……你快仔细看看我,好好想想,你……你还记得我么?」

  杨宗志被她从梦境中拉回现实,抬头一看,商怡婷的背后凑过来十几张美貌
的小脸,那些小脸上的神色各不相同,有惊惧,有伤怯,还有苦苦的后悔不迭。

  窗外有阳光透出,暖融融的照在客房内,杨宗志伸手打了个哈欠,叹气道:
「好啦,你……你这么死命的摇我作甚,婷姨,我不记得你,还能记得谁?」

  商怡婷听得心头狂喜,几颗豆斗大的璀璨珠泪落,香喷喷的在他笑嘻嘻的脸
颊旁,商怡婷帮他挥手一抹,娇笑着抽噎道:「老天保佑……老天爷保佑……」

  杨宗志咦的一声,惊讶道:「不对呀……」

  商怡婷妖媚的小脸一呆,惶遽遽的结结巴巴道:「什么……什么不对呀。」

  转而伸手去抚摸杨宗志的额头。

  杨宗志笑道:「你真的是我的婷姨,你确定?你怎么这么年轻美貌,我应该
叫你婷姐姐才对吧,唔……还是不对,婷妹妹,婷妹妹才最合适。」

  「呀……」

  商怡婷听得小脸瞬时红了个透,杨宗志这笑嘻嘻的无赖模样,她难道还看不
出来么,那是在肆无忌惮的调戏自己呀,每回床底间,杨宗志也会和她这般旁若
无人的开些玩笑,偶尔会叫婷妹妹什么的,商怡婷心思软,对他宠溺的没法没天,
他要这样叫,自己也只能乖乖的应着。

  可是身后环伺了十几个夙夜未眠的小丫头,一个个眼神红通通的,商怡婷又
担心被她们看出什么破绽,拼命在心底提醒自己,「脸可千万不要红,千万不要
红,就当是没听见好了。」

  可是妖媚的小脸依然可以红得滴出血色来。

  转而又退一步「身子一定不能发抖,一定不能发抖呀,」

  偏偏越是这么想,身子抖得就和筛糠一样,商怡婷做贼心虚的回头瞥了瞥,
见到费幼梅娇呼一声,没命的扑到自己的身前,裹在杨宗志怀中嘤嘤妍妍的大哭
道:「大哥啊,你快想想,你……你还记得人家么?」

  杨宗志叹了口气,伸手抚弄在幼梅儿光滑的秀发上,奇道:「傻丫头,我怎
么会忘记你呀,你们……你们都在干什么啊,一大早的便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费幼梅抬头瞥了瞥,美艳的小脸上挂满了悔恨的清泪,见到大哥神色如常的
看着自己,眼神中有宠爱的情丝透出,费幼梅心头一甜,颤着红唇傻呆呆的道:
「大哥,你还没说,你过去怎么叫我?」

  「幼梅儿……你……」

  杨宗志没好气的翻了翻眼睛,展身想要坐立起来,费幼梅听得轻快欢呼一声,
客床前的小丫头们一个个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费幼梅跳起小身子,愉悦的道:
「你还记得我就好啦,你还记得我就好啦!」

  说罢探手还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翘胸,一脸失而复得的后怕,杨宗志转头一
看,窗外天色已经大亮,时辰或许到了巳时也说不定,他赶紧跳下小床,整肃发
髻道:「对了,今日说好了要出门的,朱大哥莫不是等着急了。」

  筠儿蹙眉道:「还要出门那,大哥,你不如在家里好好歇几天,我们……我
们给你作好吃的,免得你在外面风餐露宿,吃睡不香。」

  费幼梅重重的点了点小脑袋,昨夜见到大哥那般恐怖的晕倒在自己的怀中,
将这性子清淡的小丫头实在吓怕了,没命的抱着大哥上楼叫人,大家一见,衣服
也不绣了,一个个扑过来,疯狂的抢问缘由。

  费幼梅心头好生担心,便将二叔和大哥之间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二叔
临走之前狂性大发,不小心将银针渡入了大哥的后脑,也不知道……大哥会不会
因此而失去记忆。

  这一夜……大家担惊受怕,没一个人敢回去睡觉,苦熬着撑守在杨宗志的床
边,泪珠儿落了一地,何淼儿尽心探查,也查不出杨宗志体内有任何的异象,直
到方才醒来,见到杨宗志平安无事,费幼梅才算是沉沉的放下心来,若是大哥有
一丁点的不对劲,她甚至都不敢去想,自己会不会变得疯掉,昨夜没有一个人对
她说过半句怨言,可是费幼梅心头的自责不敢稍减,房中的压抑沉闷,到了此刻
才算是随着大哥跳起床,烟消云散了过去。

  杨宗志走到一边,从印荷的手中接过热帕,给自己敷了敷脸,这一觉睡得无
比舒心,精力却是旺盛了起来,洗漱后,略略用过了早饭,便打算下楼去叫朱晃。

  苏瑶烟背着包袱跟在他的身后,两人走到聚义楼下,见到朱晃早已准备好了
马车,只身坐在车辕上,杨宗志和苏瑶烟快步出门,后面一群佳人临门相望,他
转身挥了挥手,轻笑道:「都回去吧,这一次路途遥远,或许时间会用的多一些,
我们争取快去快回。」

  商怡婷倒是想劝说他再多等两日,只不过他去意已决,又明白他做好的打算,
别人难以更改,可是想一想,杨宗志醒来之后,大家谁也不敢跟他说,他的脑后
扎了一根针,兀自没有取出,商怡婷便有些害怕,她探手抹了抹腮边的相思泪,
忽然身下跑出一个丫头,飞快的冲到了杨宗志的面前站下。

  杨宗志低头一看,面前这丫头满脸憔悴,和昨晚坐在火炉旁织衣时的甜美秀
丽判若两人,想想她那坚定无悔的一剪,径直刺向自己亮晶晶的美眸,杨宗志的
眼神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他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小婵的足尖微微踮起,双手合抱着一件折叠好的儒衫,小脸高扬,似乎想要
朝杨宗志更加靠近一些,清亮的阳光照在在素娥的脸蛋上,泛起阵阵楚楚动人的
柔光,眼角处泪痕未干,让人看得心疼不已。

  「志儿……这是小婵昨晚一个人赶作出来的,你快穿上试试吧。」

  昨晚杨宗志晕倒后,大家都没心思赶制这件儒衫,只有小婵一人默不作声的
缩在客房的墙角边,一针一线的将它做完,商怡婷偷偷的回头看到过,那时她的
小手儿颤抖的厉害,好几次都刺破了自己的指尖,流的血都被她悄悄咽回了肚中。

  唐小婕走出来道:「是啊,这是小婵的一片心意哩。」

  她自来对小婵关怀体贴,商怡婷能看见的一幕,又怎么能逃出她的秀眸呢,
便伸手从小婵怀中接过儒衫,唐小婕踮起脚尖,给杨宗志柔柔的披了上去。

  左右这么一转,大家不禁都看得啧啧赞叹,小婵这丫头眼睛虽不好使,但是
手艺却恁的出众,她心灵手巧,学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最初还是筠儿等人教
她,到后来,作出来的东西任何人都赶不上了。

  这件儒衫穿在杨宗志身上,就好像给他量体而作,大小长短都极为贴合,杨
宗志摊开双手转了个圈,大家都觉得目光一亮,配合上他那张刀削刻画的俊逸脸
颊,的确是相得益彰,将他映衬的如同蜡炬般耀眼。

  史艾可的小嘴里啧啧品叹着,杏眼一动,咯咯娇笑着跳出来道:「还是不好,
哥哥他穿了小婵这件衣服,这回出门……不知又要勾回来多少姐姐妹妹哩,我看
呀……小婵做到太好了反而是个祸患哩。」

  众人听得纷纷点头,这酒楼上已经住了十几个美貌无双的丫头,个个姿色不
凡,再要来人,或许真的要将这宽敞的裙楼都要撑破了,苏瑶烟咯咯腻笑道:
「怕什么,不是有我呢吗,你们放心,这一回出门,我一定将他盯得死死的,决
不让他去沾花惹草,调戏人家小姑娘。」

  唐小婕摇头娇笑道:「你管得住他么,胸口拍的这么响,到时候……他要再
领回来一个,我们可就要拿你是问啦。」

  苏瑶烟听得小嘴撇了撇,一时答不出话来了,说的也是啊,自己怎么管得住
他呀,他哪一回勾着人家小姑娘,自己有什么好法子对付了?苏瑶烟妩媚的小脸
渐渐沉下来,对着杨宗志恶狠狠的皱了皱雪白的鼻尖。

  何淼儿笑着走过来道:「我有个法子啊,既让小婵的一片心意不会落空,又
要……又要这坏冤家无法去风流,嗯……你跟我进来。」

  她笑嘻嘻的拉着杨宗志钻进车厢中,紧紧的闭住了车门,大家在外面等得半
晌,听到里面浑无半点动静,大家的心头微微发急,却也更是好奇,左摇右摆的
凑到车厢缝隙前偷看,可以见到何淼儿陪坐在杨宗志身前,用手正在他的脸颊和
腹下抹着什么。

  待得这般过了两柱香,何淼儿才娇笑一声,推开车门跳下马车,大家往何淼
儿的身后一看,一时不禁看傻了眼,再明白过来时,嘻嘻哈哈的不断大笑,史艾
可和柯若红更是笑岔了气,前仰后合的险些倒在地上。

  柯若红将小手掌拍的通红,蹦蹦跳跳的娇笑道:「好极……好极,这法子不
错,淼儿姐姐,你的手可真是巧。」

  面前的佳人们笑颜如花,杨宗志微笑着走到小婵面前站下,见到她粉红的小
嘴讷讷张启着,仿佛想要对自己诉说衷肠,杨宗志心思复杂的叹了口气,拉住她
的小手道:「乖,你在家里好好等我,你的事情……嗯,等我回来之后再说。」

  见到小婵渲染的小脸上微微一动,接着抿紧贝齿,重重的朝他点了点头,杨
宗志哈哈大笑一声,举手朝众人挥了挥,拉起苏瑶烟,飞快的跳进马车内,朱晃
扬起马鞭,架的一声,马车便快速的向南开去。……

  幽幽深宫静如眠,虞凤面无表情的躺在锦床靠垫上,手里捧着一本新书,眼
神虽然专注的看着书章,心思却飘到了清冷的洛河边,在那里……在那个大婚之
夜,婕儿姐姐为了救下自己,被一支竹箭射了个对穿,而那个人……在将自己赶
走后,却从此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每每回想到眼前这一幕,虞凤的心儿便开始撕裂般的抽痛,这疼痛从心而起,
蔓延到四肢和大脑上,秀眉紧紧的蹙着,也不能让这蚀骨的痛觉减少半分。

  她稍稍摊开四肢,将窈窕的小身子斜靠过来,书本放下,露出一张香消玉殒
般的清瘦小脸,这张小脸……虽还有些妩媚腻色,可是比起两个多月前,不知道
清减了多少,甚至就连虞凤自己对镜时,也觉得镜中人好像不认识一般,那面色
冷漠,秀眉狠厉的女子,真的是过去那个纯真娇痴的鸾凤公主么?

  新书被摊开在的上,这才能发现书本上斑斑驳驳的沾满了水渍,晃动着殿内
的灯烛,熠熠生辉,虞凤在嘴角上狠命的一咬,心头顿时烦躁不安:「不要再想
那个人啦……不许……不许再想起他!」

  世上有些弃妇,只会做那凭栏而望的没用人,双眼空空的凝视着决不会出现
身影的窗外,将岁月就此蹉跎掉,虞凤却是决不允许自己这样,她要……她要过
的更好,比起以前还要开心快乐十倍,也要叫人家都知道,高高在上的鸾凤公主,
才不是那种被人抛弃的没用丫头。

  锦床边的窗外有人影闪过,隐约可以听见低低压抑住的说话,一个宫女问话
道:「怎么样,端进去了么,公主……公主她还不进食?」

  另一个声音只是幽幽的一叹,却不答话,先前那个继续叹道:「哎,好可怜
的人儿呀,两个多月了,从来都不走出慈宁宫,每次饿晕过去了,才由我们强行
给她灌一些流食进去,公主她这样子,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另一个道:「现在谁的命运是稳的呢,洛都城都被围了半个月了,外面人心
惶惶,谁也顾不了谁啦,我看我们自己,比公主也好不了多少,将来……」

  虞凤无意间听到这里,却是整个清瘦的小脸都愕住了:「她们说的,就是此
刻的自己吗?」

  她一直以为,自己还能够骄傲的活着,就像过去十几年来那样,缺了谁都不
会活不下去,她躲避见人,只是觉得外面人不胜其烦,吵吵闹闹的让自己静不下
心来,此刻空影独对时,她才恍惚察觉到,自己远远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为什么不愿出去见人,也许是因为害怕看到人家异样的目光,害怕听到人家
悉悉索索的嘲笑声,可是更关键的是……这样便可以孤单的躺在锦床上,一遍又
一遍的想着那个人,虽然对他恨得咬牙切齿,恨到每天晚上都把枕头当做他,掐
着「他」方能入睡片刻。

  为什么不愿吃饭,实在是因为哀莫大于心死,虞凤方才十七岁娉婷妙龄,却
觉得自己由生入死过了一回,她能清楚的记得,一开始痴痴的等在御花园内,直
到有一天,偶而听见下人们议论,她方才明白,自己的苦等都是空幻,原来……
那个人不知犯下了什么罪过,被皇兄贬为反贼,逃之夭夭了。

  他要逃走也就逃走吧,毕竟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虞凤是深深懂得的,朝官无论
过去多么权倾一时,一旦失势的时候,晚景往往是最最凄凉的,甚至比不过一个
苦民,可是……他,他为什么不来带走自己,他为什么连招呼也不和自己打一个,
在他的眼里,有过自己这个妻子么?

  哪怕他因此而被皇兄捉住了,虞凤也甚有把握,能够保得住他的性命,她不
相信,皇兄会对自己刚刚嫁过去的夫家动手,最多……不过是吓唬吓唬他罢了,
他就这么害怕,害怕到连自己这个新娶进门的妻子都忘掉了?

  那个人会是这种没用的懦夫么,回想起洛水旁,那个人大声呵斥牛再春,让
牛再春送走自己时的模样,虞凤黯然的摇了摇头,「他不是害怕……他,他是恨
呀!」

  他恨得是谁,他恨得是皇兄吗,他恨得是自己吗,他为什么要恨自己呀,皇
兄赐婚的时候,他干嘛不摇头拒绝,也好让自己早些死了这份心。

  虞凤的银牙咬得吱吱作响,手中的书卷被搓成了麻花,她用力的眨了眨空灵
无神的大眼睛,将快要喷涌而出的泪水堵回去。「这些羞辱……我一定会加倍报
还的。」

  虞凤将新书狠命的掷在地面上,卷张稀稀拉拉的随风翻动,她一咬牙,从锦
床上飞快跳下,便想昂着头出去走走,也让大家看看,自己才没有变成个惹人厌
的怨妇,碎步娉娉,方自来到大门前,小脑袋里摇摇晃晃的产生了一阵眩晕。

  多日没有好好的进过食,她现在已经人比黄花瘦,躺久了,这么快速的下床,
浑身酥软的几乎站立不住,身子靠倒在宫门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一个宫女进
门查看,看到摇摇欲坠的虞凤,慌忙跑过来叫道:「公主,你……你要做什么,
叫我们一声就是啦。」

  虞凤甩开她搀扶在自己腋下的小手,倔强的横眉瞪了她一眼,摇曳着宫装下
孱弱的小身子,一步一步向外走去,这宫装是过去为她贴身打造,这时候穿在身
上,几乎大了一圈不止,包裹着她,跌跌撞撞的向宫门外走去。

  皇宫之中清静的很,往来没有行人,和过去太监宫女忙忙碌碌的场景毫不相
同,虞凤一步一撞的走到御花园内,走到自己时常孤坐弹琴的小亭边,心儿却是
死命的一扯。

  便是在这里,那个人曾经和她商议着拒婚,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应验了,虞
凤也不知自己此刻算是皇家人,还是杨家人才对,她的身份尴尬,若说没成亲吧,
天下人都知道她嫁给那个人的事情,若说成亲了,可是大喜的当天,她却只见到
人家一面,而且……还是在那种场合下,没过一会,便被人家赶了回来。

  「相公……相公……凤儿……凤儿在宫里面等你,你……你办完这里的事情,
便来御花园找我,我……我一直等着你来。」

  离别之前的最后一句誓言,犹在耳边回荡,此刻已尽成昨日黄花,虞凤嘴角
奚然一笑,笑容凄婉,带着死灰般的心碎意味,我可是等着你了,你……你自己
不来,可怪不得我!

  小亭边转过来两个太监,一边走路,一边骂骂咧咧的道:「该死的,又把房
里弄得那么污糟,你说说,女子一旦被男人抛弃掉,真的能变化这么大,真的能
变得让人都认不出来啦?」

  另一个接话道:「是啊,可不是嘛,哎……照我说,没人疼爱的姑娘,或许
就是那种德行的。」

  虞凤听得心头一怒,清减的小脸顿时红透,叉腰娇叱道:「你们……你们好
大的胆子,在背后乱嚼主子的舌根,该当何罪?」

  那两个太监闻言一愣,迎面看到娇眉倒竖的鸾凤公主站在眼前,忙翻身跪倒,
求饶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才知道错啦。」

  虞凤怒生生的挥手道:「饶了你们的性命,让你们出去到处说本公主的丑模
样吗,我要让皇兄杀了你们!」

  太监们死命的抽打自己耳光,磕头求饶,一听说虞凤要将这事告诉皇上,更
是将头皮都磕破了,鲜血流了一地,其中一个忽然愣住道:「诶……奴才,奴才
没有说公主坏话呀,就算给奴才天大的胆子,奴才也不敢嚼您的舌根啊。」

  虞凤羞怒道:「还说没有,我都亲耳听见啦,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心善,最最
容易受欺负,就连……就连那个人,他说不定也是这样想的。」

  太监苦着脸道:「公主错怪奴才啦,奴才等人刚才议论是庶人福宁儿,可跟
公主占不到半点边的呀。」

  「福宁儿……庶人……」

  虞凤淡淡的峨眉深深拧住,口中喃喃的念了一句,「福宁儿是谁?」

  说到这里,脸色忽然变得煞白,震惊道:「你们说的,是……是皇嫂?」太
监哭笑不得的道:「可不就是嘛,现在早已经不是皇后啦,被皇上贬为庶人,罚
在舍人宫里作劳役呢。」

  「为什么呀?」

  虞凤这段日子也没有见过端敬皇后,她只想避开任何熟人的目光,当然也包
括皇兄和皇嫂,而这两人也没人来探望过她,这时候……虞凤才觉得有些奇怪了,
以端敬皇后的为人,怎么会任由自己关在慈宁宫中,拒不出门,她也从不露面呢。

  前两个多月,整天脑袋里昏昏沉沉的,想不起任何事,也提不起任何的劲头,
猛然听见端敬皇后的下落,虞凤苍白无色的小嘴大大张开,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瞧太监们的模样,又的确不像是欺骗自己。

  太监兀自磕头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虞凤呆讷讷的回过神来,忽然遽声道:「你们……你们带我去舍人宫看看,
快……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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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565章渡针之四

  皇宫的深处有舍人居,多年以前,这里原是给犯错的皇亲国戚面壁所用,叫
做宗人府,后来,皇亲国戚倒是来的少,反而是一些失宠的嫔妃大多被打发到此
地,削掉嫔位后,如同最最低下的苦民那般劳作着。

  此刻天色接近黄昏,虞凤跟着两个太监来到舍人居外,迎面一看,她细细的
眉头不觉深深的蹙起,和皇宫大内的美轮美奂相比较,这里便显得寒酸而又萧条
了,大门外堆满了乏人打理的枯草,不时的……还能看到一些穿着单薄的女子,
低着头,垂着眉,佝偻着腰肢进进出出,手里抱着高高如山的衣物和木柴。

  虞凤虽然面容消瘦的紧,可是穿着厚厚素裹住的宫装长裙,足蹬青皮鹿儿靴,
发髻高梳,就这身贵气,便能逼迫的那些女子们抬不起头来,太监们在身后惶恐
的讪笑着,捂着鼻子哈腰,瓮声瓮气的道:「公主,这里是污糟之地,您千金之
躯,最好是少来为妙。」

  虞凤回头怒瞪了他们一眼,淡淡的道:「带我进去吧,你们说的福宁儿,她
……她住在哪一间?」

  太监们为难的对视一眼,苦眉道:「公主恕罪,奴才等口不择言,您要打,
便打我们吧,只要留下奴才的性命就成,可是这里面……公主还是千万莫要进去
啦。」

  虞凤狐疑的蹙起了柳眉,娇改叱道:「叫你们带路,废话这么多作甚,你们
是不是害怕皇兄啊,罢了,皇兄若知道了,一切自有本公主担当,怨不到你们的
头上。」

  太监们无奈的垂头道:「是。」

  转身推门而入,虞凤跟在他们身后,方自走入大门,便不悦的蹙起了眉角,
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煎药,泥土和粪便在里面,让人恶心欲呕。

  虞凤强自屏住呼吸,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个太监身后,来到舍人府最深处的一
个破旧木房前站定,虞凤抬头一看,天色渐渐变得昏黄,这房子中漆黑阴暗,窗
户大多都破了,寒风直接灌进去,将窗户吹得咚咚直响。

  「就是这里?」

  虞凤震骇的问着太监,太监们点头哈腰道:「是,就是这里。」

  虞凤想起端敬皇后那秀丽的婉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她和这眼前即将倾倒
的木屋联系在一起,她的心儿一凄,快步推开木门跑去,房内黑漆漆的,没有点
燃灯草,虞凤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闻到一股中人欲呕的恶臭在四处蔓延着。

  虞凤轻声唤道:「皇嫂……」

  却想:「不可能的,皇嫂怎么可能呆在这里面,皇兄和皇嫂如此的恩爱,他
们……他们怎么会反目?」

  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嗤的一声打燃,火折子上发出幽幽的光芒,将自己的背
影投在破破烂烂的纸窗边,虞凤睁大秀眸向内走去,沿途看不到一处家居摆设,
就连简单的木桌和小床都没有,这里面怎么可能住人,那两个该死的太监。

  正在这时,虞凤的脚下不知绊住了什么,小身子向前跌了出去,踉踉跄跄的
好几下,她才半蹲着跪到了地面上,地面上又冷又潮,她举着火折子回头一看,
那绊住自己的东西白花花的,软的好像棉絮。

  虞凤撑着地面上的水渍站起来,慌慌张张的向那边走了一步,低头仔细看看,
却见到那似乎是一个人影,长发披散,身上穿着最最单薄的寒布亵衣,就这么死
死的趴在地面,一动不动了,她身边摆着冰冷的菜盘,里面盛着的,是连狗都不
愿看一眼的残羹冷炙,而那人影的下方,恶心的屎尿流了一大滩虞凤惊得几乎叫
出声来,伸手用力的捂住了自己的嘴角,再多看几眼,那地上的背影甚是修长,
亵衣和亵裤下,露出白得耀眼的手臂和,现下是寒冬刚过的倒春寒,虞凤穿着厚
厚的宫裙都还觉得生冷,这眼前人如此着躺在地面上,不是早就冻坏了了么,难
道……难道她已经死了?

  如此一想,虞凤便欲转身向回退出,临了想想那两个太监言辞凿凿,说皇嫂
就住在这里面,虞凤才渐渐安定下来,用手中的火折子点燃了地面上散开的湿淋
淋的枯草,枯草燃烧发出大量恶臭的浓烟,虞凤呛得睁不开眼,走到窗户旁吹了
好一会冷风,才大着胆子走回来,来到那身影的脑袋旁蹲下。

  心头好一阵犹豫,偷偷伸出一只小手儿,搬开那人趴着的面颊,朝自己这边
转了一转,那人身子一动,忽然发出「嘿嘿……嘿嘿……」

  的诡异笑声,虞凤吓得花容失色,呀的一嗓子瘫坐在地面上,她从小养尊处
优,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等恐怖的环境,不过回想一下那两声怪笑,虽然难听,但
是语气却是熟悉的紧,虞凤的心头砰砰乱跳着,用力将那人的面颊掰了过来。

  垂头就着火堆的光芒一看,那人的脸上缠满了凌乱的发丝,脸上青一块,紫
一块,甚至看不出哪里是鼻子,哪里是嘴巴,虞凤的心头一凄,哭叫道:「皇…
…皇嫂……」

  这面容虽然看不真切,但是脸型依稀可以辨别出,正是端敬皇后的模样,只
不过这模样变化的太大,甚至比虞凤自己的变化还要大,使得虞凤心头剧痛,顿
时滴出怜悯的珠泪来。

  「皇嫂你这是怎么了?」

  虞凤拼命摇晃着端敬皇后的脑袋,模样微微变得有些癫狂,在经历大婚之变
后,又看到端敬皇后这般可怖的模样,对她的打击实在不小,让她明白……人世
间,还是有太多丑恶的事情,只是自己过去接触不到罢了。

  想想端敬皇后在位时,对待自己可谓是颇为体贴,不但嘘寒问暖,而且有什
么心里话,自己也愿意对她去说,前后不过两个月时间,再见到皇嫂……她竟然
变成了眼前这般样子,这样子深深的刻画在虞凤心底,让她好生欲哭无泪。

  「嘤……」

  端敬皇后幽幽的喘了一口气,借着火光看清楚眼前如花的脸颊,她那如同死
灰般的眸子霎时绽放光芒,轻叫道:「凤……凤儿。」

  「诶……」

  虞凤乖乖的应了一声,用柔细的肩头抹了抹自己的珠泪,强笑道:「皇嫂,
凤儿来……来看你啦。」

  端敬皇后抿住干枯的嘴角,嘲弄的道:「皇嫂……凤儿你是叫错了人了吧,
我现在只是庶人福宁儿,就连我爹爹福大元,也被株连下罪,从甘陕西总督,变
成了阶下囚,你还叫我皇嫂作甚么?」

  虞凤大哭道:「在我心目里,你……你一直都是皇嫂,嫂嫂,你告诉凤儿,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快告诉凤儿?」

  端敬皇后咯咯怪笑道:「还不是你那皇兄所为,他气我呀,没有给他留守妇
道,恨我用身子布施,引诱先皇,给他换来了万里江山,他……他现在用不着我
了,就是这么对我的。」

  虞凤听得大吃一惊,恐惧道:「什么,你……你用身子勾引我父皇,给皇兄
谋来了皇位?」

  端敬皇后剧烈喘息道:「有什么不对么,凤儿,以前我对你说过的,我们女
儿家一旦将心儿交给某个男子,便再也不是自己了,她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男
子而生,你的皇兄是个伙房宫女的野种,压根便没有继承大宝的名望,他前面那
么多年,处心积虑的巴结权贵,难道不是想要做皇上吗,好……我看着心疼,便
忍不住帮了他,让他真真的当上天子,现在呀……他是过河拆桥,要让自己的丑
事灰飞烟灭的啊。」

  虞凤的脑中轰的一响,什么伙房宫女的野种,什么媳妇勾引父皇,什么过河
拆桥,这些事情以前都距离她太过遥远,遥远到她几乎不相信人世间有这等丑事
发生,此刻从端敬皇后的小嘴里冷冰冰的蹦出来,听得虞凤面容抽搐,浑身上下
颤个不停。

  她喃喃的落泪道:「皇嫂,你……你……」

  端敬皇后却是猛然来了神采,挺起瑶胸,嘶声叫道:「凤儿,嫂嫂有一句话
要问你。」

  「你说……」

  虞凤实在已不知如何自处才可,小声惴惴的答了一句。

  端敬皇后青肿的脸颊上泛起猩红色,她咬牙切齿的道:「你说说,咱们女儿
家,这一辈子,……咳咳,最大的……咳咳,最大的不幸是什么?」

  「是什么?」

  虞凤失神的反问了自己一句,一时不知她意思所在,端敬皇后嘶吼道:「咱
们女儿家一生最大的不幸呀,就是……就是遇人不淑!」

  她剧烈的咳嗽几声,强自喘息道:「你说对不对?」

  「嗯……」

  虞凤的脑子里茫茫然,一片混沌,眼前的事实给她的震撼挥抹不去,皇兄真
的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为了遮丑,竟然连这般爱着他的嫂嫂也不放过,虽然心
中千万遍的不相信,可是冰冷的现实好像凿子一样锤破了坚冰,若不是皇兄下令
的话,谁又有胆子敢这般囚禁着嫂嫂,谁又敢碰嫂嫂一根手指头。

  虞凤拼命的摇了摇头,哭道:「皇嫂……」

  端敬皇后叹息道:「凤儿,你心肠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嫂
嫂,和你比起来,你那个所谓的皇兄简直连猪狗都不如,嫂嫂这一生遇人不淑,
已经没有好下场啦,傻丫头,你给嫂嫂一个痛快,让嫂嫂睁大眼睛,亲眼看看,
你皇兄是怎么负心薄幸,继而败掉手中江山的。」

  虞凤哇的一声大哭道:「嫂嫂,你别说了,我这就去求皇兄,让他赦免你的
罪过,你一定会好起来。」

  端敬皇后凄婉的惨笑道:「没用的,嫂嫂的丑事被你三哥当着天下群臣的面
揭穿,你皇兄那时候根基不稳,倒还没有说什么,嫂嫂心存侥幸,过得战战兢兢,
后来,你皇兄刻意对嫂嫂好了几天,让我放松警惕,他大肆搜捕听到这个秘密的
臣子,杀掉了无数人,那时候,……他便转过枪头来对付我啦。」

  虞凤止住娇吟,震骇道:「皇兄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

  端敬皇后淡淡的笑道:「怎么不能,他隐藏的太深,我也是听到鲜于无忌说
起他小时候,放火烧死生母,残害无辜小童的事情,心中产生了警惕,但是……
我们女儿家就是这么没用,明知道他是这样的,我还是深爱着他,甚至……一厢
情愿的以为他会独独的善待我一个。」

  虞凤啊的一声惊叫,双眼瞪着溜圆,端敬皇后苦笑道:「很吃惊么,不但如
此,我听说啊,你那相公家的养父养母,也是被你皇兄害死的,而且你的相公便
是当年敬王爷的后人,你说说,你皇兄放得过他么?」

  虞凤已经震惊的说不出只字片语来,原来……相公的父母也是被皇兄害死的,
怪不得他会那么狠狠的看着自己,但是杨大人不是忠臣么,他夫妇死的时候,皇
兄甚至还发了讣告传言天下,再听说杨宗志原来是敬王爷的后人,虞凤的心底里
已经被苦水漫透。

  敬王爷是被自己的父皇捻下台的,这事情虞凤倒是听说过,既然相公是敬王
爷的子嗣,那么他与自己……便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了,怪不得他会不要自己,宁
愿逃之夭夭也不愿带走痴等他的自己,他……他是来报仇来了。

  端敬皇后咯咯腻笑道:「你猜这些事我是听谁说的,咯咯……我都是听你三
哥他说的呀,你皇兄开始对付我之后,我便找人私通你的三哥,将你皇兄的主意
都快马告诉他们,你三哥在东南起兵造反,你皇兄派呼铁和陈通前去围剿,我早
早的便告诉了人家,呼铁精明,逃得比兔子还快,而那傻乎乎的陈通赶到江东时,
等待他的便是天罗地网,咯咯,现在呀,你三哥的大军已经兵临洛都城下啦,我
倒要看看……赵虞禄,你是怎么身败名裂,被人逼上绝境,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

  端敬皇后说到这里,语气忽然变得激荡起来,甚至反常的立起身躯,放声大
笑了几下,笑声阴冷,听在虞凤的耳中却觉得恐怖的紧,待得看仔细些,便见到
端敬皇后脑门向后一转,脑瓜子重重的向地面上撞去,耳中只听到怦的一声巨响,
过去那秀气端庄的小脑袋,如同破瓜一般裂成了两瓣。

  虞凤惊恐的狂叫一声,趴在地面上痛苦的呕吐起来,面前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甚至流到了她的小手边。……

  面无表情的从木屋中走出时,两个太监尚还候在此地,虽然听到屋子里不断
传来怪笑和怒骂,可是……这些声音早就稀松平常了,他们见怪不怪,而是恭谦
的看着行尸走肉般的虞凤,摇摇晃晃的走出。

  一个太监凑上前谄笑道:「公主,那样的,你还和她多说什么,迟早是要饿
死的,天天就躺在地上吃喝拉撒,老鼠爬满了一身,奴才都不愿意搭理她的。」

  虞凤神情呆滞的看着前方,只觉得多年来,她心中美好的世界,那个只有琴
棋书画,温文尔雅的世界,轰然坍塌了,原来……丑恶才是无处不在的,什么之
乎者也,彬彬有礼,都是男盗女娼下欺世盗名的说法。

  男子们为了权力地位,可以什么都不顾,苦命的女子才是寄身于世界上的可
怜虫,再想想三哥,大婚之夜和鲜于无忌密谋造反,利用自己这个亲妹妹的身份,
如何不是为了接近皇兄,好让苏瑶烟挟持皇兄,后来他们将自己和婕儿姐姐她们
带到洛水上,三哥眼见着自己被绑得如同粽子,也不愿开口替自己求个情,甚至
还纵容手下放箭射向自己。

  他们哪里是自己的皇兄啊,他们就像嫂嫂说的那般,也不如,虞凤忽然无比
厌恶这宽广却又压抑的皇宫,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后,头一次产生了生不如死的
感觉。

  她没头没脑的举步向前走去,也不知自己究竟该走向何方,假若能插上一双
翅膀的话,作那无忧无虑的鸟儿,一直向前飞,越过宫廷的院墙,越过高山,可
以抵达波光粼粼的彼岸。对了……那是传说中的海,曾经听苏瑶烟说起过大海,
虞凤乍一听见,便心生向往,暗暗发誓婚嫁后,让杨宗志带着去看看一望无垠的
广阔天地。

  但是她没有翅膀,想到杨宗志,她心头的最后一丝火焰不禁也熄灭了,原来
啊……他是敬王爷的儿子呀,小时候听说,敬王爷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子,但
是却从未谋面,前段时间虽然也恨杨宗志决绝的离去,但是毕竟他被皇兄通缉,
过的朝不保夕,虞凤心里面还是有些许怜惜的。

  甚至有时候会想,只要皇兄哪天改变了主意,那么……他也就能回来了,到
了此刻,这些全都成了奢望,她知道的,丧心病狂的皇兄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更
不会因为自己而放过杨宗志,而且杨宗志看来,也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浑浑噩噩的走到御花园,天色刚刚黑尽,远处燃起了灯火,虞凤脸颊上的泪
珠也被风给吹干了,心已死,流泪更是无用,正在这时,面前山呼海啸的跑来一
大群太监宫女,簇拥着她,忙不迭的大叫道:「恭喜公主,贺喜公主,公主大喜
呀!」

  虞凤凄婉的呆呆笑道:「喜从何来啊?」

  一个太监跪地道:「小的方才收到消息,皇上已经颁布圣旨啦,让杨大将军
改过自新出使外邦,皇上会择日,重新给公主和杨大将军成亲,这还不是天大的
喜事么?」

  「什么?」

  虞凤迷茫的眨了眨自己深邃的大眼睛,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另一个
宫女谄笑道:「千真万确,公主啊,皇上派刘总管他老人家亲自去北郡传旨,已
经走了快两天啦,嗯,公主,奴婢可不可以求求你,到时候成婚那天,将奴婢一
起带上,奴婢尽心尽力的伺候公主和驸马爷,甘愿效犬马之劳。」

  其余人听了,个个跪在地上恳求虞凤,虞凤呆呆的站在花丛边,花影对着身
影,一时不知是幻是真,片刻之前,她方才听到皇兄阴暗的心思面,这只不过刹
那后,却又听到一个截然相反的消息,她的红唇揉动着,讷讷的道:「你们……
你们都要跟着出嫁,这……这究竟是为什么?」

  太监宫女们一个个讪讪笑着,左顾右盼的没人敢答话,先前那宫女咬牙道:
「实话说了吧,公主,咱们看这洛都城,只怕……只怕是守不住了,三殿下迟早
要打进来的,皇上这几天见人便砍便杀,而杨大将军在北郡打退了蛮子兵,现在
北郡才是一方乐土,奴婢希望随公主嫁过去后,也能……也能太太平平的过一辈
子。」

  虞凤听得脸色逐渐阴沉下来,编贝般的玉齿将红唇咬得青紫一片,她的小拳
头一握,拼命的挥舞道:「我不嫁……我死也不嫁!我就是死,也不要死在那个
人的面前!」

  说话时,一串滚烫的泪珠儿,顺着摇摆的小脸飞淌下地。……

  前天发了一句牢骚,抱怨推荐票太少,结果大家都来安慰我,呵呵,算了,
以后也不求票了,反正快完了,多几票,少几票,好像也无所谓。

            正文第566章渡针之五

  杨宗志和苏瑶烟坐上马车后,朱晃将马车赶得飞快,当日的下午便路过了鸿
冶城,进入了中原大地,此时冬去春来,万物孕育着新的生机,可是刚刚过了鸿
冶城,他们便碰到数以万计的子民埋头向北回归。

  这些人大多都是北郡本地人,因为蛮子来攻,携家带口的逃到南方,可在南
方尚未立足,便又听到北郡大捷的好消息,只得又扛着背包行礼赶回家园,整个
冬天,他们大多都在路上渡过了,今年的大雪愈过往年,可以想象他们行路的艰
难,到了此时候,已经俱都疲惫不堪,面色黑乎乎的,远望上去,长长的一串,
让人看得无比动容。

  杨宗志和苏瑶烟下了马车,将马车送给了几个可怜人,又转而买了骏马前行,
再走上小半天,天堑般的黄河便可历历在望,马车到那里,全然排不上用场,现
在黄河两岸的舟子,少有能承载马车的巨舰,骑马而行,似乎更加便利一些。

  当夜在隔岸的乌里渡口吃过饭,苏瑶烟拉着杨宗志出门散步,天空星月朗朗,
两人走在黄河边,耳听着波浪拍岸,心情一时都颇为写意,乌里渡口名不见经传,
只是黄河北岸的一个垭口,论名气,论规模都不能和对边的风雪渡头相提并论,
天空渐渐黑沉下来,化冻的河水翻起来,浸湿了苏瑶烟脚下的绣鞋。

  她穿着亮紫色的百褶裙,河风一吹,裙角翩翩起舞,裙下蹬着又窄又小的绣
鞋,将那三寸不足一握的金莲衬托的极为撩人,河风荡起她长长地发梢,鬓边两
排棕色的刘海垂下来,看着有如传说中魅惑世人的魔女,看得人心醉难平。

  杨宗志呵呵笑着走到她的背送后,看着她的发丝吹到自己面前,发端涌出甜
腻的脂粉味,心情也顿时宁静下来,蓦地……苏瑶烟转回头来,对他娇媚的说道:
「喂……我们打个赌。」

  杨宗志笑道:「你要赌什么?」

  「嗯……」

  苏瑶烟皓月般的螓首微微弯住,凝注眉头细想片刻,又用手一指自己翠白的
鼻尖,咯咯娇笑道:「就赌我,我赌你……这一路上,不能将我收归帐中。」

  杨宗志哦的一声,面色变得微微好笑起来,虽然暂时不明白她的意图所在,
不过这一趟,似乎也是她强行跟过来的,苏瑶烟看的俏脸一沉,妩媚的嗔怨道:
「你是不是在想,哼……明明你自己赖着脸子贴上来,这会子又要打这种赌,好
不要脸的哩。」

  杨宗志嘿嘿摇头笑道:「我可没敢这么想,不过有些奇怪罢了。」

  今日坐在马车上时,一直在想着小婵的事情,所以也并没有腆着脸去挑弄这
丫头,这一刻她首先出言,隐约有敬告不允之意,杨宗志过去游历在众位佳人当
中,却从未有一个会这般提防着自己,就连那谨守心扉的秀儿,高傲纯真的幼梅
儿,最后也不免被他所逞,将她们的处子娇躯尽数抢过手中。

  暮霭已经沉到了河水的尽头,天色变得阴暗,杨宗志甚为有趣的盯着苏瑶烟
看,见到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妩媚小脸上的表情也是盈盈欲滴,或者说她此刻正
在勾弄着自己,更加恰当一些,别人站得远了,可完全想不到,这丫头正在警示
自己不许有非分之心的。

  「怎么样嘛,你……你答应不答应?」

  苏瑶烟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小脸一红,微微垂下螓首,下巴顶住了高高挺
起的圆润鼓胸,她的身材当得起前凸后翘四字评语,这般背着小手儿的时候,愈
发能体现她暗香浮动的窈窕腰肢,再下面,便是鼓鼓的美臀,身子朝前倾倒,脸
蛋逼迫过来,那美臀或许能将裙下的花色长裤撑破了。

  杨宗志抿着嘴浅笑道:「你似乎要让我选,我必须将你弄到手才行啊,不然
……我们这赌,还能怎么个打法?」

  「哼……」

  苏瑶烟皱着鼻头娇哼一声,接着却又扑哧一声娇笑出来道:「是啊是啊,你
不是最有手段的么,什么姑娘都逃不过你的手掌心,那你便对我都用出来吧,看
看我的似玉功练到化境,能不能顶得住你这坏公子的肆意挑弄。」

  苏瑶烟这句话说的轻嗔薄怒,表情却是宜嗔宜喜起来,看得出……她自从练
会媚影天生之后,气质有了极大的转变,现在的她,和在少林寺中重逢时的娇痴
妩媚,活着望月楼上风情万种的老板娘,似乎全然不同,具体是哪里变了,杨宗
志一时还想不出来。

  不过佳人摇曳风情,总能让人心头涌起畅快,杨宗志哈哈一笑,点头道:
「好,烟儿,你要打赌,我便陪你打一次,输了之后……你可别怪我。」

  苏瑶烟看着他自信满满的神情,却是心头眷眷盘萦,妩媚的眼神狡黠的转动
一番,拉扯着他向岸边走去,来到个就近的茶馆里坐下,点了一壶碧螺春。

  碧螺春产自江东,在这中原大地可极为稀少,茶保上了热茶之后,两人低头
一品尝,茶质却是差的远了,只能勉强算作残渣,喝了一口,便再没有喝第二口
的兴致,天色渐黑,往来的过路人将茶馆挤了个满,互相之间看看衣着打扮,似
乎都是同地人,再用乡下话打个招呼,原来大多来自北郡十三城。

  挤在茶馆里是为了歇脚,走累了,自然要坐下休息一晚,用喝过的茶水泡脚,
第二天便能箭步如飞,杨宗志和苏瑶烟喝过茶后,便想起身离去,这时候几个人
大声招呼道:「原来你也是郡州人,我从平州来,什么……还有你是邸州的,哈
哈幸会幸会,看来大家都是要赶回家去的呀。」

  其余人接话道:「是啊……是啊,蛮子被从咱们北郡赶走了,我实在是想不
到,可我更想不到的是,中原大战竟然打的恁的惨烈,早知道是这样,当初便不
该离开家门,听说啊,洛都城外打的方圆百里没有人烟,牲口都找不到一头,要
是不小心闯进去啊,被人活活吃掉都是有可能的,哎……咱们自家人和自家人关
起门来,这狠劲可是一点都不逊色的啊。」

  大家听得摇头叹息,一个少年道:「幸好咱们北郡有杨大人独立支天,若是
没有他赶走蛮子,今年可真不知道逃到哪里才算是头。」

  大家又听得连声称是,杨宗志本要站起来离去,苏瑶烟听了这话却是不愿走
了,拉扯着让他坐下,耳听着那少年挺胸昂眉的道:「杨大人好像也只有我这么
大,我听说他长得英俊非凡,四肢孔武有力,你们想想……突厥国的大王子啊,
竟然被他一刀割破了喉咙,这杨大人他该有多厉害?」

  杨宗志转眉一看,苏瑶烟煞是有趣的听着那些北郡子民议论纷纷,柳眉快意
的跳动着,听到精彩处还会咯咯娇笑,他不禁为之气结:「自己就坐在她身边,
她看着自己不就成了,非要去听人家以讹传讹。」

  果然……大家一说起杨宗志来,心带崇敬,慢慢的言辞也激烈起来,另一个
老者挥手道:「不对呀,我听说,杨大人岂止是英俊非凡,他……他简直就是二
郎神转世为人嘛。」

  他用手比划比划,继续道:「二郎神也用枪吧,杨大人手中那柄枪,打遍天
下没有敌手,据说每到紧要关头,杨大人的额角便能闪出第三只眼,蛮子们只要
看见了,轻则变成白痴,重则当场身死,我说啊,突厥大王子是被他的第三只眼
给射死的,决计错不了。」

  苏瑶烟听得咯咯妩媚一笑,杨宗志苦着脸接话道:「没你们说的这么玄乎吧,
我怎么听说,杨宗志他也就是两只眼睛两条腿,面相平凡的紧那。」

  少年听得满面红透,看那情形,杨宗志这句话比起骂他祖先还要让他愤怒,
他跳起来,拍着桌子,对杨宗志吼叫道:「喂……老头子,你胡说八道什么,杨
大人长得平凡,你……你这是眼红人家,其实你看看你,四十来岁了,长得又这
么黑,这么丑,你去嫉妒谁不好呢,非要去嫉妒杨大人,人家的脚趾头都比你的
脸生得好看,你真该回去,用熔炉好好炼化一下。」

  苏瑶烟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入耳,杨
宗志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样子……你以为我想么,要不是淼儿那死丫头!」

  老者若有所思的说道:「唔……杨大人不但生得宇内最最好看,而且性子也
潇洒倜傥,罗天教听说过吧,教里面的公主现下都跟在杨大人的身边,作了乖乖
听话的小妻,本来嘛……这杨大人还可以娶当朝鸾凤公主的,可惜呀,皇上有眼
无珠,非要诬陷人家是反贼,现在尝到苦头了吧,洛都城被三殿下围了十几天,
没有杨大人,谁还能救得了他?」

  少年怒瞪了杨宗志一眼,转而高兴的接话道:「老人家,你说的不对,杨大
人那不叫潇洒倜傥,而应叫年少风流,卓尔不群,我可听说,在杨大人的身边,
绝世美女可是数不胜数的,哎……你说说,我也长得不差呀,什么时候能有杨大
人一根手指头的福分,亲亲绝世佳人的芳泽,那该多好。」

  他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少年长得倒有三四分俊气,想
着杨宗志那样的艳福,不禁目眩神迷。

  杨宗志愤愤不平的撇嘴道:「您几位越说越离谱了,杨宗志他妻妾成群,也
最多不过十二三个,数不胜数,是不是太夸张了些啊。」

  少年怒道:「你老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十二三个……哼哼,你以为杨
大人能过得这么寒酸那,他是当世天下第一英雄,俗话说红颜最爱英雄处,那些
深闺秀女们,哪一个不日夜仰着脖子,盼望着杨大人能够凑巧路过她们窗前,真
要有这么一天,她们非得将自己的窗帘都扯断了,也要扔下去砸一砸杨大人的头
不可,只要能和杨大人说上两句话,让杨大人对她们笑一笑,这一辈子……便休
想再嫁给其他人啦。」

  老者叹息着道:「老弟,我看你身边带着的闺女,也长得如花似玉,你问问
你闺女看,她想不想见杨大人一面,是不是做梦着……都想和杨大人能说几句话?」

  「……」

  杨宗志无奈的回过头来看着苏瑶烟,苏瑶烟妩媚的小脸一红,却是挺胸俏然
答道:「想的……我,我也很想和杨大人碰上一回呀,你别在意啊,只是想和他
这样的大英雄说几句话,出门远游一番,再在打上一个赌,就心满意足啦。」

  「诶……」

  少年眉头一跳,惊讶的道:「原来你不是他的闺女啊,你是……你是他的内
人?」

  老者摇头叹息道:「你看看……你看看,老弟啊,别说我没劝你,你还是尽
早往南边走吧,千万别让你的……嗯,这位姑娘见到杨大人,她要是真的见到杨
大人,怕是立刻便将你丢在脑后,再也记不起来啦,天下间像她这样心思的女儿
家,你以为还少了?这位姑娘容貌秀美,你这么守……恐怕是守不住的呀。」

  少年傲然道:「何况中原大战马上就要揭晓,到时候……还不是要杨大人出
面收拾残局啊,而且听说杨大人就要重新做上驸马爷啦,也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
假,哎……依我看,他当皇上都是成的,以他的文采武略,咱们南朝可就能过上
好日子咯!」

  杨宗志听的心下郁结不已,这两人越说越离谱,这等大逆不道的反言,也能
随口说出,他转头瞪了娇笑嫣然的苏瑶烟一下,站起来拉着她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茶馆后,苏瑶烟兀自笑的直不起腰,捧着修长柔腻的腰肢,忍的颇为辛
苦,杨宗志不由得便想将她拉到自己的怀中,气狠狠的施以惩戒,大手刚刚一动,
苏瑶烟便小脸绯红着顶住了他,咬着雪白的小牙娇啐道:「哎……咱们打过赌的,
你可不许动手动脚,而且……而且我更不许你现在这个模样来动我,人家心里面
别扭的紧。」

  杨宗志摸着下巴嘿嘿坏笑道:「苏大老板娘,原来你喜爱的是那杨某人,而
不是我这半老头子啊,今晚……还想我能放过你么?」

  苏瑶烟红着小脸向后退了几步,小腰收住,嘴中啐道:「是啊,我就是喜欢
我家公子,人家文才武略,可不是你这样色迷迷的模样。」

  杨宗志咦的一声,一本正经的道:「你今晚要我打赌,到底是要和杨宗志打
赌呢,还是……还是和我现在这个身份打赌?我怎么越来越糊涂了呀。」

  苏瑶烟咯咯脆声一笑,摇曳着细腰逃了开去,回眸间,小嘴中轻快的说道:
「老头子便是杨宗志,杨宗志便是老头子,我一个都不会答应,你有本事,便把
你的手段使出来呀,咯咯……你追上了我,再看看我会不会改变主意。」

  杨宗志定眼一看,淡白月色下,一个千娇百媚的姑娘顺着河道跑了开去,那
万般醉人风情,顿时绽放无疑,看得自己心头迷醉,待得回过神来,想要追赶上
去时,苏瑶烟已经跑到了幽幽客房的灯烛外,身影一闪,便逃进客房中,将房门
从内紧紧的闭住,月光飘洒下来,四周一片宁静,只有河水拍案轻轻的响在耳边,
抬起的脚步,登时便又放下了。……

  这一夜睡得极为不好,虞凤清晨醒过来时,小脸上满是疲惫之色,昨晚的梦
中,似乎……又见到了那个人,他还是那样,笑嘻嘻的没个正经,可是当一转过
脸来朝着自己的时候,却又飞快的变了颜色,变得好像洛水边的那次一样,沉着
眉头,怒目以向。

  虞凤幽幽的叹了口气,倔强再次溢满心头,「哼,你凭什么恨我,你凭什么
讨厌我,你父王之死,可跟我没有半分关系。」

  想想婕儿姐姐为自己身受重伤,她冷漠的眼角才渐渐舒缓开,「哎……不知
道婕儿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她……她一定会跟在那个人身边,过的开心惬意的吧。」

  虞凤的心底酸酸的,流连在慈宁宫内,只会让她一次又一次的陷入思念不可
自拔,唯一之计,便只能像昨晚那般出去走走,也许开开眼界,才能让自己断然
忘掉那人,她稍稍梳洗一番,也不描眉扑洒水粉,便孤零零的走到宫门外。

  不知何时,宫门口站了两个高大的龙武卫,见她出门来,其中一个躬身问话
道:「公主要去哪里?」

  虞凤愣愣的道:「我……」

  心里面一想,自己还真的是没有地方可去的,皇宫就像个大囚笼一般,从头
走到尾,又从尾未走到头,没有什么是自己不曾见识过的,虞凤心思一转,傲然
道:「我……我要去哪里,需要对你们交代吗?」

  那龙武卫道:「皇上有旨,自今日起,公主不得随意外出,就算要出门,小
的也要跟在身后,不能稍有懈怠。」

  虞凤听得一呆,继而转怒道:「皇兄什么时候下的这样的旨,你们带我去见
皇兄,看看他敢不敢当面对我说这话?」

  龙武卫歉然的道:「皇上日理万机,现在没有时间见公主,还请公主息怒。」

  虞凤娇怒道:「你……」

  伸出一根洁白的手指头指着那人,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心头一跳,又想:
「莫非是……昨晚去见皇嫂的事情,被太监们告诉皇兄啦?」

  不然的话,皇兄为何要下这么一道奇怪的旨意。

  这一路上都有两个龙武卫贴身跟着,虞凤走的极为不自在,来到御花园后,
也想如平常那般焚香弹琴,可是心思不宁静,曲不成调,大失过往的心境,没法
子了只能坐在小亭子中发呆。

  面前一群宫女碎步经过,昨晚大吵着,要和她一道出嫁的那个也在里面,虞
凤小手儿一挥,把她叫过来道:「你来陪我说说话。」

  那宫女放下手中的东西,期期艾艾的站在一旁,虞凤转头看了看那两个面相
生硬可恶的龙武卫,娇怒道:「怎么,皇兄也不许我和下人们说话,也要叫你们
站在旁边听着?」

  龙武卫躬身道:「小人不敢,皇上未曾这般吩咐过。」

  说罢和另外一个一齐退到了十几丈远的花丛外,虞凤呆呆的坐在小亭子里,
对那宫女细声问道:「你知道么,皇兄为什么叫人看着我?」

  那宫女犹豫的蹙了蹙细眉,虞凤道:「我来问你,便是觉得你胆子比别人大,
昨天别人都不敢说那话,只有一个人敢仗义执言,我倒是觉得,你的性子和我差
不多。」

  那宫女欠身一福,摇头道:「奴婢不敢和公主相比,奴婢倒是听说,昨晚公
主拒婚的事情,传……传到了皇上耳中,他对手下说,公主这是要坏他大事,所
以……派了两个手下日夜跟着公主。」

  「哼……他想囚住我么?」

  转念一想,皇兄早已不是印象中的那个皇兄了,印象中的皇兄温文尔雅,对
待自己甚为抚恤疼爱,现在的皇兄,深居宫内,自己却是从来看不见人影,他也
不会来和自己这妹子说说话,三哥和皇兄为了皇位打的不可开交,虞凤是两边都
不想帮,也帮不了。

  天空中有一只飞鸟,唧的一声划过眼前,虞凤无限憧憬的看着那展翅飞走的
鸟儿,自己如果能像它们这样,那该多好,想去哪里了便去哪里,从来不会觉得
世界是这么的小。

  宫女见到虞凤仰望头顶怔怔发呆,奇怪的唤道:「公主,您……您还有什么
吩咐么?」

  虞凤低下头来,叹息着摇头道:「没……」

  正说到这里,忽然眼前一亮,招手将那宫女叫到身边,小嘴抵住她的耳朵,
窃声说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事成之后,你昨晚求我的事情,我也
一定想办法帮你达成,你看……怎么样?」

            正文第567章落花之一

  洛都城高高的城墙下,站满了背好包袱的百姓,人群拥挤杂乱,将城门从内
堵死了,从城墙上看过去,一眼只见黑压压的人头,排了满满当当的几条街,蜿
蜿蜒蜒的,甚至还看不到尽处。

  城防守备在城门内持刀以向,纷纷大喊道:「挤什么?挤什么?谁也不许出
城去!」

  可这几千个守备军全然无法阻挡人流向前涌动,十几万百姓合力起来,将他
们顶在了城门下,城门内乱作一团,城门外也极不宁静,不时的还有拍门声和大
叫透门而入,「快快开门,我们是长白府的亲军,奉江平大人之令,前来入城勤
王的。」

  守备军的统领朔余事败遭擒之后,重新换上的都是仁宗的心腹,要么是龙武
卫将官,要么是骁骑营的大将,听到城内城外喧嚣漫天,他们中的几个首先向城
外摇手大喊道:「你们回去上告江大人,就说皇上有旨,命勤王卫队在城外驻扎,
一个都不许入城。」

  外门人仰头看着城墙,仔细辨认一番,见一个将军穿着亮堂堂的铠甲迎风而
立,外门人苦着脸大叫道:「牛将军,您老行行好,我们千里迢迢的赶过来,在
城外已经驻扎了十几天啦,乱军日夜攻城,打的都是我们这些人,皇上不许我们
入内驻扎,我们的粮草和军需就快没有啦,再这么打,谁还能支撑的下去啊。」

  牛再春撑着眉头,定眼向下正一看,下面人的确行迹狼狈,他们这些人有的
从长白山赶来,还有的是来自于漠北,辛苦跋涉不说,在城外还疲于应战,他们
口中说的,显然都是实情。

  可是皇上也发了话,谁要胆敢放进来一个乱贼,便当满门抄斩,城门只要一
开,立刻便会潮水般涌入数万大军,谁敢保证,这其中没有一个怀有异心的?

  牛再春长长的叹了口气,回头问道:「二弟,你看看,这事情该怎么办才好?」

  马其英唉声叹气的道:「没法子,你说人家千里赶来救援,我们反而缩着脑
袋冷眼旁观,这道理在哪儿都是说不过去的,但是……皇上严命我们两个把守城
门,不许放进任何一个叛匪,我们又职责所在,好生无奈呀,城内还有精兵五六
万,我想啊……皇上或许打算将外面勤王大军都打没了,消磨叛军实力,再出城
一战的。」

  牛再春嗯的一声,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驻军,抚头长叹道:「要是三弟在这
里就好了,他为人足智多谋,也只有他,才能……」

  话还没说完,嘴巴便被马其英跳起来堵上了,马其英回头瞥了瞥,见到身后
并没有其他随人,这才放开手,小声吁气道:「大哥,这种话,以后千万不要再
说了,咱们俩好不容易当上了领兵大将,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你一提三弟,
被套上个反贼的大帽子,那不是什么都没有了么?」

  牛再春粗着脖子盛怒道:「三弟怎么是反贼了?要不是他,*** 的朔余早就
领着城防大军把皇宫都抄了,我们立下的功劳,哪一样……不是三弟他暗中赐予
的,皇上看不清楚,难道你也看不清楚?」

  马其英垂着脑袋嗟叹道:「大哥你又何必对我发火,我们三兄弟自从结义以
来,西出吐蕃,南征北战,情谊可比桃园日月,可是天意如此,造化弄人,三弟
他现在已经不是大将军啦,而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反贼,你不为自己想想,难道
也不愿为家中的老父考虑考虑?我们的爹爹日夜盼望我们扬眉吐气,这时候和反
贼搭上干系,多年的辛苦便尽数付诸流水了呀。」

  牛再春听得微微一愣,想想家中老父殷切的颤巍目光,粗胀的脖子顿时无力
的耷拉下来,就连叹息声都低的听不见了,身后的城门内有人高声呐喊道:「放
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牛再春这时候正没好脾气,听到城内也吵吵嚷嚷,他大怒着走到城墙内侧,
挥手对下面喝叫道:「干什么的?」

  下面数以十万计的百姓们纷纷跪下来磕头道:「大人……求您开开恩,放我
们逃命去吧,我们都是手无寸铁的穷苦人,三殿下打进来也好,打不进来也好,
我们只想安安稳稳的混口饭吃,洛都城被围困这么多天啦,人心惶惶,你就让我
们走吧。」

  牛再春和马其英听得心头不禁郁结,皱着眉头一看,百姓们背着大包小包,
扛着行李,在城门内跪了黑压压的一片,人人哭声哽咽,三皇子虽还没打进城来,
但是天天都能听到城外高声喊杀,要说他们百姓不害怕,又怎么可能呢。

  就连一些高官贵族,这时候也开始纷纷寻找退路了,昨天晚上,就有好几拨
人先后找到城防大营,拿出金子和财宝,让牛再春私放他们出城,牛再春职责所
在,拼命摇头不敢答应。

  那些人恼羞成怒后,指着牛再春的鼻子破口大骂,对着他吐了几口唾沫,让
他等着瞧,日后自会找到他的短处,可是这些穷苦人不能和他们相比,洛都被围,
城中人心惶惶,他们或许连饭都吃不了,眼瞅着这一战不知还要打上多久,百姓
们无以为继,实在是难以支撑了。

  牛再春看得目中一红,咬着牙将拳头捏得死紧,城外又有人大叫道:「牛将
军,我们江大人来了,他说,只要放他一人入内即可,他要亲眼见见,皇上是不
是安然无恙。」

  牛再烦意乱的走回去,见到城外人喊过话后,人群中走出一个大红官服在身
的中年人,额下留有黑须,牛再春并不认识谁是江平,不过看那中年人的气度,
便知他是久居高位之士。

  牛再春对下面拜礼道:「皇上一切安好,我等前日刚见,江大人只管放心回
去就是了,江大人的心意,我等必将转告皇上。」

  江平走到城下,怒着脸庞骂道:「还说皇上安好,我看啊,洛都城迟早要败
在你们这些马屁精的手下。」

  牛再春愕然道:「江大人言下何意?」

  江平指着城头气道:「三殿下和鲜于老贼的十万精兵就在不远处的汤河口,
我们若是合纵起来,倒还有一线生机,你们这些缩头乌龟整天贪生怕死,躲在城
中看着我们一个一个被击破,我们死绝了,你们难道逃得了吗,本官今日定要面
见皇上,面见卢圭大人,参你们这些窝囊废一本。」

  牛再春和马其英在城头上听得一怒,四只拳头握起来,不过仔细想想,这些
都是皇上所为,城外的援军无法入内,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想法,马其英长叹一
声,高声道:「江大人,你要见的卢圭丞相,他……他已经被皇上罢免啦,此刻
赋闲在家,只怕是不愿见你的。」

  江平听得心头狂跳,惶然大叫道:「什么?卢大人被免官啦?难道朝中真的
奸党横行?不行……不行,这么一来,本官更是要见见皇上才是,你们快快把城
门打开,不然的话,本官就要麾命手下攻城啦!」

  牛再春用力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卢大人乃是皇上钦命罢免,你要是
胆敢攻城,也会是死路一条。」

  江平嘿嘿激昂大笑道:「死有何惧,怕只怕,皇上年幼,被奸臣宦官所把持,
败了手中的江山而不自知,臣的一片忠心天日可表,来人啊,给我准备进攻,入
城勤王!」

  江平话音一落,身后数万援军齐声大吼,人人面色激荡,牛再春和马其英在
城头上看得目瞪口呆,转头互相对视一眼,马其英惶遽道:「大哥……大事不好
啦,江平攻城,我们打是不打,打的话,无异于两败俱伤,不打,任其攻进城来,
我们的脸子可没地方摆哟。」

  牛再春低头一看,江平下令之后,援军果然以为皇上被奸臣所挟持,身不由
己,纷纷呐喊着挥戈相向,他心知皇上在宫内呆的好好的,哪里来什么莫须有的
奸臣宦官,牛再春思虑片刻,抬手大喊道:「江大人且慢,好,你要面见皇上,
我就放你一个人入城,皇上有令,不许任何私党擅自入内,你的手下,请恕我等
无能为力。」

  江平哈哈一笑,傲然道:「你以为我会害怕吗,现在天下大乱,只要解救洛
都,要我江平将脑袋双手奉上也成,你们只管开城吧,我必不带兵入宫。」……

  城门从内侧稍稍打开一条缝,江平整饬一下官服,昂着头大步而入,刚刚走
进城门,迎面见到十数万饥渴的目光盯着自己,江平面色一愣,惊讶道:「这是
……怎么了?」

  牛再春走下城墙道:「哎……都是洛都城里的子民,皇上不许任何人出入,
他们憋住久了,害怕殃及池鱼,所以日日喊着要出城去。」

  江平怒道:「还不是你们这些胆小如鼠的奸臣所为,我南朝大好河山,百年
来也从未有眼下这般动乱过,子民们过不上舒心日子,又没有办法安身立命,他
们自己选择出城避祸,有什么不对?」

  牛再春长长的叹了口气,摇头默然不语,正在这时,人群中有人挥手大喊道:
「城门开了,城门开了,我们快冲出去!」

  这人话音落下,顿时警醒了无数的百姓,他们狂吼道:「对,我们冲出去,
留下唯有一死。」

  人群好像潮水一般翻涌向前,牛再春和江平刚刚入内,马其英大叫道:「守
备军,快挡住他们,一个都不许放过。」

  转身又对门下嚷道:「快!关闭城门!」

  可是他的喊话面对滔天的尖叫声,不吝于水滴落入大江,瞬时便被湮没消融
掉,人群激昂的朝城门下冲过来,守备军有人挥刀砍杀上去,还有慌张的去推挡
城门,想要将城门阖住。

  冲在前面的百姓被守备军砍死了数十个,牛再春摆手大叫道:「不要伤人…
…不要伤人!」

  仅凭几千守备,实在难以抵挡滔滔的人流,百姓了见到血光后,更是激发了
胸中的血性,有人一把夺过守备军的钢刀,迎面一刀砍了回去,几千守备……顿
时好像浪花一般被江水冲击中断,牛再春和江平嗔目结舌的站在城门下,见到一
群群红脸高喝的百姓迎面而来。

  城门刚刚快要阖住,冲在最前面的百姓便用肩头将缝隙顶开,后面人拉开关
门的守备,劈头盖脸的便是一通拳脚,打的那几个守备惨叫不迭,百姓们高喝着,
拉开城门,只见城外一道亮光透射而入,人人狂喜着朝外冲了出去。

  人流如同潮汐浪涌,一波接着一波,牛再春束手无策的靠在城墙下,眼见着
面前踩死踏伤无数,他的双眼呆呆的发直,心头直叫:「完了……完了!」

  身边的江平官帽被人挤到了地上,便又被无数只脚踏碎踏破,他仰天哈哈快
慰一笑,笑声在人群中听着小小的,几乎尽数被湮没掉了。……

  冲出城门后,子民们围聚在洛都城的郊野发呆,当初逃出城去,只想着尽快
离开那恐怖的皇城,找个地方重新安身立命,眼下真的逃出来后,似乎又没有主
意了。

  面前四通八达的摆满了官道,由此而出,可以经过剑南直到西蜀,也可以渡
江过宁安府,还可以扬长向北,径直去北郡和关外。

  人群停下来喘息片刻,互相转眼看看,一时皆都没了想法,这时候一个老者
站出来道:「各位亲友,咱们既然逃出洛都,便该远远的离开,日后再也不回来
啦,大家天南地北,就此一别吧。」

  今日同仇敌忾的杀出洛都城后,大家互相之间有了一些惺惺相惜的义气,抬
眼见那老者背好包袱,扶着一个年幼的小孙子转身而去,有人问话道:「老先生,
您……您要去往哪里?」

  老者转头回话道:「我要出风雪渡头,去北郡将养余年,哎……南疆虽好,
可是毕竟气候太过酷热,我们老人幼儿,实在是呆不惯的。」

  其余人奇道:「北郡不是也在打仗吗,老先生刚出狼窝,难道又要入虎穴?」

  老者摇头微笑道:「早打完了,护国大将军杨大人,在北郡带人将蛮子兵杀
得人仰马翻,连突厥的大王子都死在了幽州城外,那位杨大人英雄一世,现在全
天下,也只有北郡才是唯一的乐土。」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人群中欢呼雷动,大家齐声高叫道:「对,我们也去北
郡,我们都去投奔杨大人。」

  主意拿定,大家纷纷转头向北而行,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只有一个极不起眼
的女子低着头,不愿随大流行走,仔细看看,她身上穿着的似乎是宫女的素服,
发髻歪歪斜斜的插在脑后,露出的一截小脸颊,却是白得耀眼。

  虞凤高高的竖起衣领,回头看了看那生活了十几年,却又显得无比陌生的洛
都城在,阳光下显得那么肃穆庄严,可是那城中却是充满了丑恶,直让她觉得压
抑得喘不过气来。

  她用劲的拉住自己的衣领,心头咯咯一笑:「还是……还是倩儿妹妹最有办
法,我可记得她说过,湖水不起波澜,怎能浑水摸鱼。」

  这一次又用了倩儿的方法,换了那宫女的衣服出来,避过贴身龙武卫的紧跟,
逃到了洛都城门下,没想到……正好碰见了开门,她便跟着人流冲了出来。

  驻足看看,出门走的急,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就连这身衣服,还是人家
的,虞凤一时倒是傻了眼,看着大队人马向北走去,再听到人家说什么:「对,
我们都去投奔杨大人。」

  虞凤的心思一堵,偏偏转回了头,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回去,她逆着人流,被
人挤得前仰后合,一个不小心,哎哟一声跌到了路旁的雪地上,路边骑过了一匹
飞马,马上人低头微微看了看,忽然大惊的跳下来,马儿也不顾了,蹲到了虞凤
的身边,关切的问道:「怎么样,你没摔伤吧。」

  「咦……」

  虞凤死命的揉了揉自己红肿酥麻的膝盖,抬头打眼一看,见到是一个须眉乱
发的汉子,这汉子三十出头,嘴脸长得很丑,面相可恶,偏偏眼神中俱都是担心
外露,虞凤愣住暗道:「他……他认出我了么?」

  对这丑汉是没有任何印象的,虞凤从小都在皇宫中养尊处优,见过的,不是
皇亲国戚就是高官大员,这样容颜丑陋的俗汉子,若是真见过必然会有印象,虞
凤秀丽的双眉微微一蹙,呜咽着没有说话。

  丑汉皱眉道:「很疼吗,哎……苏姑娘,你不是在我后面吗,我说先出来探
探路,怎么你却赶到我前面来了,而且……连马儿都丢了?」

  虞凤不耐烦的嘟起了粉红小嘴,暗自嗔怨:「这家伙不会是看我孤身一人,
借机想和我攀上交情的吧。」

  继而又想:「苏姑娘,苏姑娘,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本公主姓……咦,等等。」

  脑中不知为何,闪现出了一个娇媚出众的人影子,那个人……和自己生得有
七八分相象,就连自己见了,都有些分不出彼此来,那个女子她似乎是名叫……
对,叫苏瑶烟!

  虞凤细细的柳眉一跳,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丑汉,把我当作了她呀!」

  那丑汉见虞凤呆呆滞滞的,一会子惊讶,一会子冥然大悟的俏丽模样,他狐
疑的咂了咂嘴,闷声道:「你……你难道不认识我了么,我们可是一起出门的呀,
我是朱晃啊,苏姑娘,你……对了,你什么时候又换了这一身衣服了。」

  朱晃紧盯着虞凤,看得越来越心惊胆战,前几日,苏瑶烟每隔一会,便会换
上一身秀色可餐的装扮出来,仿佛她那小小的包袱中有取之不尽的衣物首饰,偏
偏每一样她穿着都是那么好看,眼下见到这「苏瑶烟」一身宫女的打扮,朱晃倒
是并不吃惊。

  令他吃惊的是,这位「苏姑娘」那冷漠如同寒霜的眼神,几许分别之前,苏
姑娘还巧笑嫣然的顾盼,在杨兄弟的身边如同花蕊怒放,眼下怎么会变得这么狠
厉,甚至透出一股厌恶之色来?

  朱晃讷讷的咂着嘴,正在这时,脑后一个娇媚婉约的嗓音轻唤道:「咦……
朱大哥,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朱晃下意识的回头一看,顿时好像石头一般僵住了,这身后慢悠悠的走过来
两匹骏马,前面的那一匹马上端坐着一个妩媚出众的美人儿,双腿夹住马腹,正
亲切的朝自己打招呼,让朱晃无比震骇的是……那个马上的美人儿无论气质还是
样貌,竟然和自己身下蹲着的这一位,看起来全然相同,一般无二。……

  哎,改变了一下写法,不然虞凤看起来太可怜了。

            正文第568章落花之二

  虞凤顺着朱晃的目光看出去,果然见到不远处骑声一过,慢悠悠的走出来两
匹高头大马,前面那匹的马背上,惬意的坐着一个诗画般的妩媚女子,两只小蛮
靴随着马步,一颠一颠的上下起伏,那姑娘穿着缎橙色的窈衣,头发自中分开,
在两鬓边留了发尾,嘴角噙着娇艳的轻笑,看着是如此的明艳照人。

  与她相比较起来,现下趴坐在杂乱雪堆的虞凤,反而更像是一个碌碌下人,
而她高高在上的,似乎更应是尊贵荣华的公主,虞凤的小唇一咬,见到这和自己
一模一样的娇俏容颜,却是半点没有喜色,而是稍稍转过美眸,不着痕迹的向那
姑娘身后扫了扫。

  这一眼看过,虞凤缓缓的吁了一口香气,面色淡淡的,说不出是悲是喜,朱
晃倏地站起了身,背着手退到一旁,目光左右看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

  两匹马骑得近了,虞凤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位叫苏瑶烟的姑娘,笑颜如花的
妩媚脸蛋上渐渐凝注,嫣红小嘴微微张开,大眼睛眨巴了好几下,一脸的惊奇,
虞凤忽然觉得对她说不出的厌恶,娇哼了一声,便想站起来向南走去。

  「凤……凤儿?」

  苏瑶烟的背后传来一个颤抖的语音,这声音似乎是在喉咙里打着转,不小心
崩出来的,而且那说话之人,感觉得出他心中的狐疑不定,但虞凤只听见这小小
的顺风一语,顿时整个小身子都僵住了,趴在雪地里打了个冷战。

  她飞快的转回了头,再度朝脚苏瑶烟的背后看去,那第二匹马背上,的确坐
着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脸色蜡黄,一脸的憔悴病态,腹下甚至凸起了鼓鼓
的大肚腩,可是那眼睛亮闪闪的,那眼睛……那眼睛……

  刹那间……虞凤滚烫的热泪喷涌而出,牙关将下唇咬得渗出血丝,她在心头
对自己拼命大叫:「不许哭,不许哭!」

  也曾无数次在心底里设想过这一相逢的场景,百般的告诫过自己,定要骄傲
的出现在他面前,但是真真碰到了,还是忍不住浑身激颤,滚出了无数珍珠般的
粉泪。

  杨宗志死死的睁大自己的双眼,这地上可怜兮兮趴坐着的姑娘,面相和凤儿
几乎一模一样,但是他依然不敢相信,不是因为……这姑娘的脸颊瘦削,小下巴
尖尖的只有两根手指头宽,眼眶深陷缺少往昔的神采,也不是因为这姑娘那仇恨
的眼神,而是因为……以凤儿当朝唯一公主的身份地位,她不可能孤零零的躺在
这里,四周荒芜,连銮驾都看不到一顶,本该前呼后拥的宫女太监们,更是杳无
人影。

  这里是洛都城的郊外,不时的,还能看到渐渐散去的大股人群,这位姑娘混
杂在人堆里,穿着的却是普通宫女银灰色的素服,长发也没盘着宫髻,金器首饰
更是一样都没有,但是不知为何,杨宗志的心头一阵剧痛,飞快的从马背上跳下
来,朝雪堆中跑了过去。

  「哼……」

  虞凤见他跑来,倔强的拧过了小脑袋,也不管璀璨的珠泪停不下来,便强支
着小身子要站起来,可膝下红肿酸胀,小身子又无力的垂坐在地。

  「凤儿……」

  杨宗志大叫一声,从身后用力的抱住了她,虞凤拼命挣扎道:「你放开我呀,
你放开我呀,我……我就是死了也不要你管!」

  苏瑶烟下马之后,和朱晃目瞪口呆的看着雪地中的那对男女,面色淡淡的没
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凑身过去。

  杨宗志轻唤道:「凤儿,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低头看虞凤苦苦的抱着膝盖,赶紧探手下去查看,手还没伸到膝盖边,就被
虞凤用力的躲开了。

  虞凤大哭道:「哼……哼……哼……」

  声音冷冰冰的,全无半点感情,她推开杨宗志环抱在自己小腰上的双手,咬
着小牙站立起来,哆哆嗦嗦的径自向前走去,雪道漫漫,晌午虽有丽日,可虞凤
孤单的背影看着是那么的娇弱可怜。

  杨宗志站在背后呆呆的看着,见虞凤头也不回的走了好几步,却又不知踩到
了什么,小身子一个趔趄向前翻倒,杨宗志冲过去抱住她道:「凤儿你做什么?」

  继而哎哟一声大叫起来,原来虞凤拿住了他箍在自己身前的手臂,低头在上
面死命的摇了一口,抬头森然一笑,嘴角泛出嫣红色的血花。

  杨宗志一动不动的,任她在自己手背上留下深深的齿痕,低头看看她,却是
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凤儿她……着实清减了,甚至不能说清减,而是消
瘦如骨,往昔那娇蛮妩媚的神色悄然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这个面无表情,带着
极度悲愤的冷漠姑娘。

  想数个月大婚之前,虞凤还曾缠着他,不断娇痴软语:「相公啊……」

  他们二人虽无夫妻之实,名义上总是有过婚堂之庆,杨宗志的眉角深深的拧
成了一线,想要开口说话,却是觉得相顾无言,满腹的愧疚和疑窦,尽数化作惆
怅的叹息声。

  虞凤斜着眼,冷冷的道:「可以放开我了吗?」

  杨宗志面色一愣,望着自己流血的手臂发呆,的确……他和虞凤算是什么身
份呢,若说是夫妻吧,却是横亘着皇上这座大山,从未有过一天夫妻恩爱,若说
没有半点干系吧,但是这小丫头稍稍一哭,自己便会肝肠寸断,大手无力的垂放
着,虞凤稍稍用力一挣,便尽数挣了开去。

  头顶有丽日照下,雪地里耀眼生辉,虞凤呆滞片刻,幽幽的问道:「婕儿姐
姐,她……她还好么?」

  杨宗志点头道:「好的,她的手臂痊愈了,现在也能弹琴,就住在幽州城里。」

  虞凤点了点小脑袋,默立良久,忽然说道:「我……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你怎么会孤身出城的?」

  杨宗志急问了一声,他心中藏满了疑问,暗想:「事情不对了呀。」

  若不是皇宫中出现大变故的话,虞凤怎么可能一个人溜出城来,而且侍卫和
宫女们竟没有随身跟来。

  虞凤骄傲的扬起自己的小脑袋,脸颊上泪痕已被风干,她娇哼道:「我要去
哪里?你管得着么,我要远远的离开这里,只要是见不到你的地方都成,哼……
杨……杨大人,你是万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可是在我虞凤的心里,你……你只是
个负心薄幸的臭男人,你这样低眉垂头的看着我,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你心里
愧疚呀,头也不回的抛弃了人家,这会子,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有些可恶了?」

  直到此刻,虞凤才恢复到她娇蛮的小公主模样,杨宗志看的心下不忍,知道
她越是这样,便越是不想让人看见她心底的柔弱,曾几何时,杨宗志也同样认定
虞凤是个娇蛮无礼的丫头,高高在上,从不会体恤下人,后来随着和虞凤交往越
多,才渐渐感觉到这丫头心中的柔顺善良。

  她在宫中有口皆碑的娴淑,而且精通琴音五乐,性格高洁,偏偏在自己面前
有些说不出的小女儿家娇蛮,她那些娇蛮,都是向自己肆意讨好的献媚手段,让
人见到了只觉亲切,生不出半分的不满来。

  想不到阴差阳错之下,杨宗志没有弄明白她心底里柔顺的想法,误以为她不
喜欢自己和其他女子在一起,也想当然的认为她不愿跟着自己远走吃苦,所以在
大婚前夕,他左右摇摆之后,最后放弃了带走虞凤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直到从唐小婕的口中得知,她不但不想着让自己和其余丫头绝交,甚至还暗
地里撮合,去找皇上游说,使自己能一道娶回其他人,杨宗志才是深深的后悔起
来,虞凤去游说仁宗,她压根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仁宗的安排,皇上这么做,便是
要让他收心养性,和筠儿等人断开交往,做他的乘龙妹婿,也做他征战天下的利
器。

  这一切……都只能怪自己太过糊涂,杨宗志的双拳紧紧握住,看着面前的虞
凤对他百般冷嘲热讽,却是辩不出一个字来,虞凤低头看了看自己颤巍巍的膝盖,
叹气道:「罢了,杨大人,你要是实在愧疚,便帮我一个忙成不成?」

  杨宗志醒悟过来道:「你说!」

  虞凤伸手向他后面一指,淡淡的道:「你借我一匹马,我们便算是恩怨两清,
从此……互不相欠啦。」

  杨宗志回头犹豫的看了一眼,讷讷的道:「你……」

  虞凤截断他道:「你不愿意么,想不到堂堂杨大人你这么小气……」

  「哎……」

  杨宗志长长的叹了一口白气,对身后挥手叫道:「朱大哥。」

  朱晃牵了自己的骏马快步跑上来,虞凤伸手接过马缰,望着高高的马头发呆,
她的身子娇小,一时半会却是爬不上去的,便转头对杨宗志道:「还要劳烦杨大
人相送一下。」

  杨宗志点了点头,呆呆的走过去,半膝跪在马下,虞凤的宫靴踩在上面,摇
摇晃晃的爬了上去,坐上马背后,双手紧紧的握住马缰,小身子左摇右摆。

  宁息片刻,虞凤有模有样的抬手娇叱道:「驾……」

  身子飞的转过来,凝眸回望着杨宗志,随风飘来一语:「咯咯……你知道么,
皇嫂临终之前对我说过什么,她说……我们女儿家一生中最大的不幸,便是……
便是遇人不淑,泣……皇嫂走啦,我却再也不要像她那样!」

  嗓音尖锐,听着如同精铁交击,敲在人的心头上。

  马儿听话的向前跑了起来,看着那孤单的一人一马渐渐走远,朱晃收回自己
的目光,轻声唤道:「杨兄弟……」

  却见杨宗志兀自看着那背影,竟是看的痴了。

  杨宗志回过神来,微微的摇了摇头,朱晃叹道:「我们走吧。」

  苏瑶烟骑着骏马赶过来,若无其事的娇笑道:「你的马儿没有啦,你和我坐
一骑吧,咯咯……」

  杨宗志直直的看着虞凤的背影,见她越走越远,即将跨过面前的山坳,他摇
头道:「等等……」

  话音刚落,果然见到虞凤噗的一下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这娇蛮的小公主,她哪里会骑什么马呢,她生平唯一骑马的一次,还是躲在
杨宗志的怀中,装腔作势的拉着马儿快跑,没过一会,便被马儿颠的快要掉下来,
杨宗志看的心头一疼,拉过朱晃身边的另一匹,轻声道:「你们等等我。」

  说罢翻身上马,向前面的虞凤追去。

  刚刚赶出了十几步远,山坳旁轰的一声土炮的闷响,接着潮水般的黑麾骑兵
摇旗呐喊着猛冲而出,洛都城上见了,警锣密鼓,相互间大声传讯:「叛军来啦
……叛军杀来啦!」

  城外的援军阵营轰然而动,立刻做出了响应。

  杨宗志定眼看过去,见到虞凤翻身跌在地面,小身子哆哆嗦嗦的立不起来,
而在她身前不远处,最快的战马已经堂皇呼啸而至,杨宗志大叫一声,发了疯一
样的向前追赶,朱晃和苏瑶烟急道:「快回来。」

  杨宗志的耳中只听见呼呼风声,听不到任何的回响,眼睛里只能看见虞凤那
柔弱无依的身影,依稀能见到那个坐在御花园里,手里弹着瑶琴,对自己巧笑嫣
然的魅影:「相公啊,这一曲名叫《遥相思》你觉得……好不好听?」

  面前战马涌动,马蹄无眼,可看不见那孤零零的一人一马,虞凤倒在雪地里,
身边的马儿不安的跺着足,杨宗志将骏马赶到了极致,快若流星追月,堪堪在战
马冲过来之前,俯身探手捉住了虞凤,拉转马头向后退去,背后留下的那一匹骏
马便被战阵撕得粉碎。

  虞凤抬头一看,头顶有烈日照下,眼睛一时无法睁开,幻影丛生:「你在想
什么,相公,你……你是不是得意的紧了,想着自己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
说,凤儿便乖乖的嫁给你了,是不是?」

  「我怎么会?」

  「哼,凤儿还会不知道你么?……凤儿总是梦想着,自己以后要嫁给的相公,
有朝一日能够在千军万马当中,将凤儿给救出来,然后抱着自己坐在白马上,手
拿着这根金钗,问凤儿说:」你愿意嫁给我么?『只有……嗯,只有这样的大英
雄,凤儿才会心甘情愿的给他作小妻子哩……「

  虞凤大声的哭泣一嗓子,在他怀内拼命扑打道:「你还来救我干什么,你还
管我干什么,你……你让我去死好啦!」

  杨宗志凝然不动,拉着马头向后退去,身后万千追兵,虽然不是冲着他们来
的,但是要被这些骑兵不小心撞倒,马上便会被马蹄踩为肉泥,他座下的马儿转
身起步的慢,只跑了几丈远,追兵便赶到了背后。

  这些骑兵都穿着黑色的长麾,手持银光闪闪的盾牌,看到杨宗志这么个老家
伙阻挡碍事,有人奚笑一声,将盾牌狠狠的砸在他们的马臀上,马儿惊叫一下,
扬起前蹄,杨宗志抱着虞凤大跳而起,脚步几个轻点,踩住眼前晃过的马头,落
在了重重包围当中。

  苏瑶烟和朱晃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拉着马头便要不顾性命的冲进去,却见
到杨宗志忽然在重围中一跳而起,仗着独步天下的轻功,想要翻身逃出来,骑兵
们看的微微一惊,有人用长戟向他戳去,想要将他挑落下来,杨宗志的身子在重
围里左碰右撞,被盾牌和刀枪撞得极为狼狈。

  所幸这些人志不在取他性命,而是不想他碍事,杨宗志将虞凤紧紧的抱在怀
里,背后挨受了好几下,冷芒裂体割得生疼,他才踉踉跄跄的滚出了骑阵外,烈
马轰然踏过,冲到洛都城下和援军战作一团,杨宗志将虞凤压在身下,龇着牙抬
起身子,见到身下的虞凤小脸苍白,浑身扑簌簌的乱抖,竟像是吓傻了。

  城楼下轰的一声巨响,两队数万人马交兵在一起,可以听见漫天的惨呼和马
儿的惊叫声,杨宗志和虞凤却是互相对视着,没有人回头看上一眼,苏瑶烟快跑
过来,抹着眼泪顿足娇怒道:「你傻啊……你……你不要命啦!」

  虞凤猛地被苏瑶烟唤回神来,她死命的推开杨宗志,战战兢兢的爬起小身子,
转头一见,辉煌的洛都城楼下惨嚎一片,古时词人曾悲叹道:「去年战,桑乾源,
唯见白骨黄沙日,烽火然不息,败马号鸣向天悲,乌鸢啄人肠……」

  眼前的一幕,正像诗词里写的一模一样,虞凤的心头却是无比的悲伤绝望,
皇嫂在自己的面前,将脑袋撞成了血淋淋的两瓣,而目下,两位亲皇兄正在面前
生死搏杀,互相都要取下对方的性命不可,举目遥望苍天,她竟是再也没有可以
去的地方,没有可以让自己托庇的港湾。

  低头看了看脸色颇为狼狈的杨宗志,虞凤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自打皇嫂
丧命之后,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倏地放松下来,眼前蓦地一黑,一头向前栽了过
去。……

  这一段不好写,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字数就显得少了。

            正文第569章落花之三

  傍晚时分,天边笼罩了一片雾霞,登上客栈二楼的木梯,影子折射在梯道上,
侧耳可以听见不远处河水拍岸的轻滔,苏瑶烟端着一碗炖好的热汤,轻手轻脚的
推门。

  房中甚为漆黑,没有点上灯烛,靠窗边的床头上,坐着一个孤零零的人影,
脑袋垂下,一动不动的盯着小床。苏瑶烟看的心思一柔,却也暗暗带些酸酸的味
道,那床上的姑娘和自己生得几乎一模一样,可从未见过他,好像这样苦苦的守
住自己,守上几个时辰都不动弹。

  今日虞凤晕倒之后,杨宗志抱着她往回走,出了未安关,径自回到风雪渡头,
才算找到了一家上好的客栈,他们本是向南赶路,可是南边正烽火如荼,抱着病
弱的虞凤显然是穿不过去的,因此杨宗志想也不想的,便转身往回,苏瑶烟和朱
晃跟在他身后,不敢劝阻,更不敢去问他。

  来到客栈后,杨宗志便一直这么坐着,仿佛石化了一般再也没有动过一根手
指头,脸色和眼神呆呆的,空无一物,苏瑶烟的小嘴一撇,蹑手蹑脚的走到他身
后,也不敢惊动他,将手中滚烫的瓷碗放在桌面上,转而打燃了火石点上灯。

  灯火一亮,房内顿时透出一股温馨之意,苏瑶烟站在杨宗志背后,低头向床
上看去,口中滋滋品味,「这丫头,就算是瘦成这样,也这么的好看。」

  床上的虞凤双眸紧闭,或许早真的是累得紧了,睡得好生娇痴妩媚,脸蛋红
彤彤的,眼睑轻闪,白天那狠厉的眼神便再也消失不见,显露出娇痴的容颜。且
不说她的身份地位有多高,只说她这面容长相,当真是得天独厚,苏瑶烟伸手摸
着自己同样的脸颊,就好像对着一面铜镜子,要是杨宗志也能这样着紧自己的话,
自己就算香消玉殒,为他消得人憔悴,也是断然无悔的。

  可惜啊……在杨宗志的心目中,她就是个处处不饶人的魔女,她自家知道自
家事,这形象……一时半会是改变不过来了,况且她将似玉功练到了最高,有时
候会忍不住喜怒无常,她不知道自己每次这样的时候,杨宗志是怎么看的,是不
是好生瞧不起,总之……绝没露出过沉迷之色。

  「嘤咛……」

  虞凤轻轻转了一个身,呼吸微微变得急促,这时候杨宗志动了,轻手轻脚的
给她掖好被子,害怕她被冷风吹到一丝一毫,苏瑶烟俏眉一束,「哼……好体贴
呀!」

  心中酸酸的这么想,可脑中不得不承认,虞凤这丫头的确十足可怜,她贵为
公主,本应该高高在上,没有任何烦恼的,可是偏偏作为一个凡尘女子,亲情和
爱恋在一瞬间全都失去了,想想虞凤骑马飞奔之前,口中说什么「女儿家一生最
大的不幸,便是遇人不淑。」

  苏瑶烟幽幽的叹了一口香气,心下暗暗认同不已,是啊……一个女儿家,夫
君便是她的天,是她的所有凭仗,没人爱怜的姑娘,真的是活得生不如死,况且
还是这么个心有所属的丫头。

  几个月前在皇宫大婚之时,苏瑶烟偶然同虞凤相遇,她便是闭着眼睛,也能
够轻易的品断出这丫头有多么依恋杨宗志,爱他爱得有多么痴怨,大婚出阁之前,
这丫头听说自己要代她出头,那眼神中浓浓的失望之色,让苏瑶烟都忍不住为之
动容,那时候苏瑶烟对她没有任何好感,私心下也不期望她能嫁给杨宗志,看到
眼前这一幕后,苏瑶烟隐隐的有一些后悔了。

  说来说去,她变成这样,自己也是有责任的,杨宗志心头愧疚,任由她打骂
撕咬也不愿还手还口,苏瑶烟站在后面心疼的不行,本想去把所有责任都承担下
来,但是她知道杨宗志的性子,这种时候,外人很难插进手去。

  想想这一路跟着出了幽州城,苏瑶烟心底的欢愉挥抹不去,衷心期盼着每一
天的早早到来,跟着他走走看看,说些调笑无忌的风流话,间或也会打情骂俏,
杨宗志在这种时候,总是极为懂得风情的,顺着她的意思,陪她作这作那,苏瑶
烟快要沉醉的不知所措时,偏偏这丫头出现了,哎……

  杨宗志的手一动,虞凤便倏地惊醒过来,睁开双眼迷茫的看看,她飞快的坐
起身,惊悚的问道:「方才……谁打赢了?」

  杨宗志黯然的摇了摇头,低声道:「攻城之战,一时半会是不会分出胜负的,
而且洛都城墙高立,外有援军,内有骁骑营,想要拿下也并非瞬息间可以做到。」

  虞凤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挣扎着坐起来,杨宗志转身端起苏瑶烟带来的热汤,
徐徐的吹了一口气,唤道:「凤儿,来,把这碗汤喝下了,你今天可能是受了风
寒。」

  虞凤听得面容一呆,傻傻的看着杨宗志端起热汤,凑到自己的唇下,她小嘴
紧紧的抿着,可是扑簌簌的泪珠儿却是叮叮当当的落在汤碗里,想想他拼着性命
将自己从马阵中解救出来,便是要补过么。

  虞凤翠白的小牙咬得吱吱作响,死活也不愿张嘴喝上一口,杨宗志叹道:
「你恨我,也不必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吃完东西后,我坐在这里任你打骂,
好不好?」

  虞凤拧着嗓音娇哼道:「哟……素来最高傲的杨大人什么时候学会这么低眉
的陪脸子了?你走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也有今天?」

  苏瑶烟在对面听得俏眉一动,忍住了没有发话,杨宗志苦笑道:「是,都是
我不好,现在说什么也是迟了,你不原谅我……也对,你若是不愿看见我,我便
让烟儿来喂你!」

  「我也不要她!」

  虞凤高声娇叱一句,「烟儿……烟儿,好亲热呀,自你第一次说起烟儿这个
名字的时候,我便知道……我便知道她跟你不清不楚的了,果然就是她,在大婚
的那一天跑来闹事,你跟她走了,就不要再见到我!」

  苏瑶烟瞪着眉头道:「喂,你说话……」

  话音还没落下,杨宗志挥手一阻,将她生生的截断住,他叹道:「那你自己
喝,好不好,吃过饭后,你要去哪里,我便送你过去。」

  「我要去……」

  虞凤听得凄容一呆,是啊,我要去哪里啊,我……我压根就没有地方可以去
的,就算是一个最最普通的老者带着孙子,也能到北郡去重新安家,可自己哪里
还有亲人挚友啊,孤身茕茕孑立的一人,哪里都可以去,哪里都不是自己的家。

  虞凤放声大哭一下,劈手打开了杨宗志手中的汤碗,掀开被窝飞快的跑了出
去,滚烫的热水溅了杨宗志一身,这儒衫乃是小婵彻夜赶制,他也来不及多看一
眼,而是大叫着「凤儿……」

  飞身跟了出去。

  来到客栈下,面前一道宽阔的黄河奔流穿过,河水浑浊,映照出头顶皎洁的
月光,虞凤蹲在河边放声大哭,几乎栽倒在河水中。

  杨宗志跑到河边,皱着眉头看着她细弱的背影,心下真是后悔不迭,当日一
时糊涂,狠下心肠不辞而别,却给这丫头造成这样的伤害,伤口如同被利剑刻在
心上的疤痕,稍稍一碰,顿时便会血流不止。

  河中心不时有返程的舟子路过,惊奇的看着河边的这几个人,过了不知多久,
虞凤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杨宗志走到她背后,低声叹道:「快回去吧,这里夜
露风大……」

  虞凤抬头冷冷的道:「我要回洛都城去……」

  她伸手抹干自己素淡脸颊上的泪痕,一字一顿的再说一遍:「我要回皇宫去,
今日虽然偷偷逃了出来,可是……可是我又不愿走了,我要回去亲眼看看,三哥
和皇兄,他们到底能斗得如何你死我活。」

  「你……」

  杨宗志心下一阵郁结,这倔强的丫头,她回去又能顶什么作用,可偏偏开口
让她留下的话,又决然说不出口,默然滞纳半晌,虞凤拍拍小手儿站起来,淡淡
的道:「我走啦,你多保重。」

  杨宗志抬手道:「凤儿,我送你吧。」

  虞凤愠怒的蹙眉道:「不要再叫我凤儿啦,洛都城,你……你敢去么?」

  她的嘴角带着冷冷的笑意,快步冲到杨宗志面前,扑的一声拔下他额角一根
长长的胡须,搓手一吹香气,咯咯冷笑道:「你要是敢去,便不会带着这些劳什
子啦,化成这么一个老丑的家伙,这样子,难看的要命!咯咯……」

  杨宗志听的心头热血一涌,当真想什么都不顾,陪着她一直回洛都城好了,
临了皱眉细想良久,颓然叹气道:「这样吧,在洛都城外督军的江平大人,与我
有过一面之缘,我帮你修书一封,让他派人护送你进城。」

  挥手招过来一个舟子,付好银资,让朱晃去借来纸笔,写好一封书信放在虞
凤的手中,虞凤展开小蛮足跳上舟子,横身立在侧面,舟子吆喝一声,便要荡开
离岸而去。

  杨宗志依依不舍的看着船上的虞凤,虞凤却是别过了小脸,决不回头对望,
蓦地……她转过头来抹泪道:「你……你,我求你一件事好么?」

  杨宗志大声道:「你说。」

  河风吹起,荡开虞凤的衣裙,她娇声哽咽的道:「我听说,你在北郡带兵,
打败了不可一世的蛮子铁骑,现在全天下,或许……或许只有你能阻止三哥和皇
兄,你去……你去劝他们罢手,成不成?」

  杨宗志哎的一声长叹,闭目不语,柯宴曾经对他说道:「中原混战,外人切
忌不可沾上边。」

  他倒并不是怕死,而是害怕越搅越乱,这其中错综复杂的仇恨和关系,当真
是罄竹难书,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

  虞凤泪眼涟涟的望着岸边,杨宗志睁眼叹息道:「我作不了……」

  见到虞凤泪眼婆娑的霓光中泛出失望之色,显得那么孤苦无依,杨宗志心头
一疼,弯着眉头道:「小时候,我被人带到长白山避祸,那里有个老人家一直在
教我念道德经,他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又说:「天地
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那个时候我才三岁大,哪
里懂得这么多道理,不但把他的经书烧了,看他嘴中还在不停的念叨,甚至把他
的胡子也拔下来无数……现在我长大了,才知道那老人家说的字字都是箴言……
嘶!」

  虞凤痴痴的听他说到这里,隐约可以回想起来,他小时候竟然跑到了那么遥
远的地方躲避追杀,他躲避的,便是自己的父皇吧,她的心头一恸,直到最后听
见杨宗志发出嘶的一声怪叫,她奇怪的抬眼看过去,见到杨宗志一时脸色大变,
眉头苦苦的皱着,一只手摸到了后脑勺。

  虞凤茫然一呆,舟子正在向河中央化去,她距杨宗志也越来越远,隐约的…
…只能看见杨宗志大叫一声,跌倒了河岸里,两只脚甚至踏到冰凉的水中,翻起
一片波粼。

  虞凤的心头怦怦乱跳,一时想:「他……他怎么了,好像是得了羊癫疯一般
……」

  转念又狐疑:「他……不会是作出可怜相,骗我回去的吧?」

  杨宗志的足智多谋天下闻名,虞凤曾经无数次的上过他的恶当,不过彼时乃
是爱恋中男女的调笑,这会子……却又不同了,虞凤的双手捏紧书信,书信被河
风吹得哗哗作响,朱晃和苏瑶烟飞快的跑到河边来,朱晃用力伸手摁住杨宗志,
大叫道:「快……杨兄弟的癫狂症又犯了。」

  苏瑶烟却是只懂得哭,不知该如何是好,虞凤在月色下远远的看着,一时只
觉得心儿如被大锤击中,她脸色苍白的转头对舟子娇喊道:「劳驾……快送我回
去。」

  舟子手中的劲力一卸,呆呆的望着虞凤,虞凤大哭道:「快划回去呀!」

  什么也不顾了,纵身从船边跳下,扑进浑浊的河水里,所幸舟子划开不远,
河水也不太深,她跳进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扭着柔细的腰肢拼命向回跑着。

  娇喘吁吁的跑到岸边,垂头一看,杨宗志痛的满地打滚,朱晃粗重的身子也
摁不住他,他的一只手正在拼命的抓挠后脑勺,虞凤吓得脸色如土,戚戚然向前
走了两步,苏瑶烟再也忍不住,拼命的将她推开,嘶声道:「你别过来,你别再
来害他了,你……你只知道自己有多痛苦,全都发泄到别人的头上,你有没有想
过,他从小到大,哪有过上一天的好日子。」

  苏瑶烟娇啼一声,抹着眼泪儿尖声道:「他的父王被你父王害死了,造成他
从小在天涯到处流浪,他有没有抱怨过?他十岁之前的记忆都没有了,为了你们
家的江山出生入死,南征北战,到头来,你的皇兄却是百般的猜忌他,陷害他,
你以为你的婚典是被他一手破坏的,你的三哥要借势造反,你的皇兄丑事败露,
要将所有知都杀掉,你以为他不想和你好好的成婚吗,那是因为你的皇兄,对他
拼命威胁,说有你便没有我们所有人。」

  苏瑶烟说到这里,哼哼冷笑一声,瞪圆了媚眼决然道:「是啊,你是可怜之
极,寻死觅活的,看不惯了便对人又撕又咬,可是他有这么多委屈伤心,却从来
没有对人吐露过只字片语,现在他脑后面被人插了一根银针,想不得十岁前的任
何事,你快意了?大仇得报了?你……你给我远远的滚开!」

  这席话她憋在心底里一整天,若是换了史艾可等人,早就忍不住冲出去打了
虞凤几耳光,对她什么都说了,可是苏瑶烟却是知道杨宗志的性子,知道他不喜
欢自己说这些,但是看到杨宗志凄惨的模样,她实在是忍不住,将怒火对着虞凤
全数发泄了出来。

  虞凤听得如同坠落冰窖当中,小身子花枝乱颤,河风一吹,她湿透了的宫衣
下冰凉,却顶不住心底里的凉气上冒,苏瑶烟说的这些话,她过去闻所未闻,若
是在几日之前,人家告诉她,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但是今日看到洛都城外惨烈的战况,虞凤才是恍然大悟,想起杨宗志在衣冠
大殿上对自己欲言又止,那个时候……他便在彷徨苦闷的不知如何处理了呀,虞
凤的嘴唇轻颤着,娇魇失色,杨宗志啊的惨叫一声。

  虞凤再也受不住,没命的扑了过去,滚到杨宗志的身边躺下,阖手抱住他的
脑袋,紧紧的贴在自己的胸前,小嘴中喃喃的大哭道:「相公,你……你要是太
疼了,便抓我咬我,凤儿……错怪了你!」

  就这么抱了不知多久,虞凤的小手儿都已经微微发麻了,杨宗志才渐渐安宁
下来,口中喘着粗气,抬头眼神复杂的瞥了虞凤一眼,虞凤俏丽的眼神暗淡无光,
避过了他的目光。

  见到杨宗志已经转好,虞凤轻轻的站起身,孤零零的走到舟子上站定,杨宗
志唤道:「凤儿……」

  虞凤不敢回头,心下暗暗凄切:「相公,凤儿……凤儿配不上你的。」

  晶莹的泪珠儿如同寒玉一般落入河心,舟子大喝一声,再度起航离岸,远处
河面上有徐徐的歌吹,余音顺风而来:「心中想的……还是他,任凭梦里……三
千落花,走遍天涯,心随他起落……」

  虞凤听得心头一痴,泪光模糊了自己的双眼,「是呀……心中想的,一直都
是他啊。」

  不管是强装无碍也好,是高傲冷漠也罢,俱都是为了掩藏住心底里对他依依
不断的思念,这时举手相看泪眼,船下波光粼粼,分不清楚哪里是自己的泪水,
哪里是河光。

  这一年多以来,有哪一天不是这般渡过呢,陪伴着他的身影,不论在身边也
好,不在身边也罢,便是这股子缠人的思念,就叫自己过得无比充实,身后杨宗
志隔岸高高叫道:「凤儿……」

  虞凤大哭一声,回头频频挥手,抹着香腮哭喊道:「相公,皇兄他要将我再
嫁给你,你要是还想要凤儿的话,凤儿……凤儿就在宫里面等你,你……你办完
外面的事情,便来御花园找我,我……我一直等着你来!」

  声音如珠落玉盘,恍如那一夜洛水分别的场面,又重临眼前,杨宗志和苏瑶
烟静静的站在岸上,看着面前波涛翻起,送着那一叶扁舟渐行渐远,直到小的再
也看不见,面前一阵河风吹过,杨宗志长叹了一口气,心下一时不禁痴了。……

  码这一章的时候,一直在听这首歌《心中想的还是他》一部卡通片的主题曲,
说真的,意境无比的贴切,哎,傻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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