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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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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三章 盟约

      沈沐毫不着恼,微笑道:“我隐宗在官场上的确根基浅薄,可各大世家却不然,你想穷追猛打,试问各大世家会同意么?”

      杨帆对崔林摊摊手道:“伯儒,你看到了,隐宗这明显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逼着我投鼠忌器,逼着各大世家为他所用,各位阀主甘被隐宗利用么?”

      古竹婷紧紧抿着嘴角儿,想笑。杨帆似有觉察,微微一扬眸,便看到两汪深潭正等在那里,含情脉脉,咄咄逼人的目光也不禁温柔起来。

      崔林满脸苦色地对沈沐道:“沈兄所求未免有些不切实际,我希望你们双方能拿出点诚意来。两位,越是大权在握的人,越要学会妥协啊。过于贪婪的人,永远都是昙花一现!”

      崔林说到这里,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七大世家对于显隐二宗这场闹剧拿不出强有力的措施,就是因为对继嗣堂的妥协和内部无法平衡的意见。

      隐宗几乎是凭沈沐一己之力发展起来的,他的人马都是原来无法进入世家核心的底层人物,所以这些人对沈沐毫无疑问的忠心,世家能做的干预有限。

      世家对显宗的控制更强一些,却也很难完全阻止他们的行动,更何况只要隐宗不收手,他们难道能勒令显宗不还手,任由隐宗攻伐?这也不合乎各大世家的利益。

      更何况,七大世家虽然对显隐二宗如此激烈的争斗不满,可是七大世家也不是铁板一块,隐宗的背后是陇西李和荥阳郑,他们是希望隐宗占上风的。显宗的背后是博陵崔、赵郡李。

      本来还有一个范阳卢氏,而且卢氏在这三家中占据主导地位,可是因为姜公子一再失误,隐宗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步步壮大。直至与显宗平起平坐,甚至击败了他,结果姜公子被赶下台,这两年来,卢家在显宗中的影响每况愈下。

      如今的情形是,隐宗背后站着陇西李荥阳郑,显宗背后站着博陵崔和赵郡李。太原王、清河崔正在积极介入,不过他们也清楚已经各由两大世家暗中支持的一宗,他们想插手进去很难,即便能够进去。也只能附于其他世家尾骥。

      所以他们的如意算盘是调和显隐二宗,努力促使双方达成平衡,只有显隐二宗势均力敌。显隐二宗背后的四大世家之间势均力敌,就能凸显出他们的作用,不管哪一派想要有所作为,都必须拉拢他们的支持,这样他们就可以插手其中。

      而范阳卢氏呢。姜公子是被其他六大世家联手踢下台的,范阳卢氏的利益因此大受损害,范阳卢氏现在对其他六大世家都不大信任,他们现在没有同任何一方做过接触,一直在冷眼旁观,显然是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等到战局明朗再出来站队,或者等到两败俱伤时再出来摘桃子。

      试想,这样一群各怀机心、各有打算的世家集团。怎么可能对继嗣堂形成强有力的控制?这次仅仅是因为显隐二宗闹得太过火,他们才站出来约束,其实他们根本不希望显隐二宗一团和气。

      站在显隐两宗背后的世家希望自己一方胜出,意图插手其中的世家希望两宗继续恶斗,最好不但显隐两宗斗得两败俱伤。站在他们背后的四大世家也元气大伤,那他们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主导。

      只不过。他们希望的是在他们划定的竞技场里,把显隐二宗作为两名由他们来裁决胜败的角斗士做殊死一搏,不能殃及他们这些坐在看台上的观众,这种情况下,他们能起的作用可想而知。

      杨帆和沈沐对崔林的话从善如流,马上妥协了。

      沈沐很干脆地道:“好!那么我们隐宗就大度一些,退让一步,今后显隐二宗可以平起平坐。不过你们显宗独占的盐漕生意必须拿出来与我们共享。”

      杨帆微笑道:“既然伯儒从中斡旋,这个面子我不能不给,我同意显隐二宗今后平起平坐的地位,你们隐宗控制的陇右商路要对我们完全开放!”

      既得利益谁肯让出来?就算他们两个人肯,他们手下的人也不肯,就算他们手下的人肯,站在他们背后的那四个大世家也不肯。

      这其中不仅有他们多年经营的成果,有已经成型的运输销售渠道,有耗费了不知几代人力物力才建成的关系网,而且这个时代交通不便,他们控制的领域都是依仗地域之利,控制在他们的根基之地。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他们可以向新的领域扩张,却不可能让出已经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利益。于是,杨帆和沈沐只做了片刻的谦谦君子,便又剑拔弩张起来。

      沈沐冷笑着抛出了撒手锏:“二郎染恙闭门不出,想必有些事情还不清楚?当今圣上已经有意迁都了!你应该明白一国之都迁往长安,将意味着什么。暂时你虽占了上风,可是到那时候……”

      杨帆摇头,不以为然地道:“沈兄不在庙堂之中,不知庙堂之事。一国之都那是想迁就迁的么?就算皇帝马上作了决定,真要行动起来,没有一年的功夫也是无法成行的。而一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我们把你们打个落花流水了!”

      就在崔林的眼皮子底下,堂堂显隐二宗之主,仿佛变成了两个辎铢必较的小商贾,为了每一文钱的得失而唾沫横飞争执不下,又或者变成了两个国家派出的使节,为了每一寸领土而唇枪舌剑寸步不让。

      可是在古竹婷眼中,她的男人可是非常大度的,只有那个沈沐小家子气。你看,阿郎都说了,可以尽量利用他的影响力来阻止朝廷对关内道官场进行更彻底的清洗,这是多么慷慨呀,他所要求的代价仅仅是让沈沐开放西域商道。

      虽说阿郎也说了,这件事已经闹到了朝廷上,而且引起了朝廷各方势力的关注,所以他的努力最后能起多大作用、能不能阻止皇帝继续查办,这些都很难保证,可这不正说明阿郎光明磊落吗,否则阿郎何必把丑话说在头里呢,偏偏沈沐小肚鸡肠,就是不肯答应。

      还有,阿郎说,只要隐宗放弃对显宗遍布盐漕的势力进行攻击,他就发动他所掌握的官场力量,促使朝廷通过河北道疏浚开通马颊河的谏议。

      这项提议,是由世家背后推动的,早就有工部官报与朝廷了,可是因为河北道战乱后的萧条、开掘河道所需的巨大花费,有关部司一直在推诿扯皮,目前看来毫无通过的希望。

      这条河道一旦开通将直达渤海,从此成为一条旱能灌溉、涝能排洪的重要河道,这对山东世家所控制的沿河大片良田将产生多么重大的作用啊。

      而且开通以后,朝廷还可能通过它来转运海漕,阿郎已经很大度地表示,对于这条河道的海漕营运,显宗绝不插手。可沈沐却坚持要在显宗控制的盐漕上分一杯羹,明显不讲道理嘛。

      沈沐和杨帆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如同一对技击高手正在殊死搏斗。你在这个方面提出利益诉求,我马上在另一方面提出补偿措施;你对我提出什么限制要求,我马上就有反制的动议。

      听得头昏脑胀的崔林已经彻底绝望了,他认为双方已经不可能达成和解,此事只能报于各位阀主,请他们亲自出面来斡旋,否则……

      可是偏偏就在这里,峰回路转,双方居然达成了协议:

      双方决定,搁置一切有争议的问题,停止一切相互的攻击,毕竟眼下这场危机已经到了失控的地步,若是任它发展下去,对双方都很不利。所以双方要同心协力,尽量减少朝廷彻查延州贪腐案对关中官场中世家力量的冲击。

      因为在这件事情中显宗目前占据着主动,将要发挥的作用也更大,所以隐宗必须做出一些让步,如此才能安抚显宗一方的人,隐宗答应显宗可以重返长安,隐宗不得利用他们在关中官场和民间所掌握的巨大力量,对显宗势力的回归设置任何障碍。

      当然,杨帆也投桃报李,表示在开通马颊河一事上,他将发动显宗的力量为隐宗鼓气造势,促成朝廷通过此议。不过,这事本来对山东世家及河北道百姓最为有利,与隐宗其实没什么关系,不知怎么,被杨帆七绕八绕的搅和进一个未必能够实现的海漕,就成了给予隐宗的莫大恩惠。

      对此,帮亲不帮理的古姑娘认为,这是她们家阿郎聪明过人。

      搁置争议,就意味着总有一天再起争端,但是至少眼前这场即将失控的大火要被控制住了,崔公子暗暗松了口气,在双方最终确立协约之后,崔林很满意地与沈沐离开了。

      “小婷,扶我起来!”

      杨帆没有送客,等客人离开了,才对古竹婷说了一句。

      古竹婷听他一叫,心里甜甜的,这可怜又可爱的小女人,终于得到了她自以为纯属奢望的爱情,恨不得变成一只会摇尾巴的小狗狗,只要讨得她的主人的欢心。一句“小婷”,就让她像是喝了一罐子蜂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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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四章 通天宫

      古竹婷连忙上前,将杨帆从榻上扶起。躺了三天,饶是杨帆身子结实,刚一起来也有些头晕,身子只一歪,肩膀便触到一处柔软而弹性惊人的软肉。古竹婷俏脸一红,却佯作不知,只是牢牢地扶着他,生怕他跌倒了。

      杨帆的眼神刚一看向挂在床边的衣冠,古竹婷就心领神会了,她小心地放开杨帆,确信他能站稳之后,才去取了衣冠,温婉地侍候他穿戴。古竹婷与小蛮和阿奴都不同,骨子里,她比这两个女人更传统,所以一旦对终身有所认定,也特别的温驯服从。

      可是这里面固然有她性格本身的原因,但是以她十三岁就能行走江湖,摘走一方都督封疆大吏项上人头的超卓手段,若不是爱煞了这个男人,珍惜他的怜爱,又怎会心甘情愿这般雌伏。

      “珍惜……”

      想到这个词,杨帆有刹那的失神,宁珂的去世,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灵创伤,他现在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再也不让应该珍惜的,最终变成深深的懊悔与伤心。

      “阿郎与隐宗达成了协议,总算可以清闲一阵了。”

      古竹婷单膝跪地,蹲在杨帆面前,一边为他细心地整理着袍袂,一边愉快地说道。

      “达成协议,可以轻闲了?”杨帆被这句天真的话逗得笑出了声,他轻轻一扶古竹婷圆润的肩头,古竹婷便乖乖站了起来。

      因为面对面站的太近,她害羞地低下了头,优雅白皙的颈仿佛弯下脖子去轻啄羽翼的天鹅,一抹红晕迅速爬上她的香腮,高耸挺翘的酥胸则像一对枝头的蜜桃儿,在风中轻轻点头,桃子已熟。正等着它的主人伸手采撷呢。

      杨帆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就会对这样一个好女人视而不见,对她的似水柔情视若无睹。他在古竹婷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亲昵地道:“你啊!原来有些事情,我还不是很确定,不过今日一唔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因为他这个亲昵的小动作,古竹婷心中马上充满了幸福的感觉。她轻轻扬起眸子,凝视着她的良人她的天,乖巧地问道:“什么道理?”

      “所谓盟约,就是……用来撕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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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要让他们在这里。立下一份盟约!”

      武则天站在金碧辉煌的通天宫里,轻顿龙头拐,用掷地有声的语气道。

      这座曾经被薛怀义焚毁的万象神宫终于重新建成了。整座恢宏壮观、气象万千的巨大宫殿在原址。完全按照原尺寸、原样式重新建造,不过这座新的宫殿被武则天换了一个名字。

      一直有些迷信的武则天总觉得那场火劫固然是人为的因素,可冥冥之中未尝不是天意,要不然薛怀义明明烧的是“天堂”,火势怎么就那么快蔓延到了万象神宫?所以这座新的明堂。被她改名为“通天”。

      通天宫最后的修饰业已完成,武则天在上官婉儿和张氏兄弟的陪同下,拄着龙头拐杖,慢慢行走在这座巨大的宫殿里面。整座宫殿焕然一新,但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熟悉,仿佛原本毁于大火的万象神宫。在她有魔力的手指下又重新矗立起来,这让她生起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张易之窥了一眼武则天脸上欣喜的表情,轻声建议道:“通天宫建成。圣人应该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以示庆祝!”

      武则天摇摇头,说出了她就做出的打算:“朕,要让他们在这里,立下一份盟约!”

      “他们?”上官婉儿飞快地瞟了武则天一眼,武则天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宝座。仿佛知道身边三个最亲近的人心中的疑惑,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对!他们!”

      武则天转过身,一脸庄重地对上官婉儿吩咐:“明日停朝一天,传朕口谕,令武氏诸王、李氏诸王,明日一早,于刚刚落成的通天神宫见驾!”

      自从国子监广文馆博士苏安恒通过铜匦上了那道密奏,武则天一直有些不安,在此以前,她从不怀疑自己的决定能否得到坚决执行,但是现在她开始怀疑了。她想通过一个仪式、一个誓约来约束武李两家,避免在她身故后武李两家陷入大战。

      可是,一个盟约,真的能约束别人么?

      作为一个深谙权谋、最知利害的政治家,武则天从来都不相信它的效力,可她现在却不得不寄希望于这种方式来保证她身后的政局稳定,对这个半生强势的女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武则天似乎也明白这个誓约可起的作用有限,当她举步走向宫门的时候,原本挺拔的胸膛又慢慢佝偻下去,在这金碧辉煌,象征着帝国命运和皇权的宫殿上,她的背影不可避免地苍老起来。

      从十四岁起就跟在她的身边,受她指教、辅佐她治国的上官婉儿,凝视着她最熟悉的这个女人的背影,心中忽然浮起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这座宫殿的主人,正在逐渐失去她的帝国!”

      武则天在殿口站住,用苍老却依旧不失威严的声音又加了一句:“叫太平也来!”

      空荡荡的大殿上,回荡着她的最后一句话,上官婉儿和张易之相顾诧然。张昌宗快活地追上去,殷勤地扶住了武则天的臂膀,他根本体会不到武则天心中的感觉,更不明白武则天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毫无从政的天赋,却偏偏出现在波翻浪涌、诡谲莫测的权力中心,这对他来说,实在是祸非福。世间没有永恒的事物,张开举世无双的巨大树冠,替他这棵小草遮挡着风风雨雨的这棵大树,又能维护他多久呢?

      ※※※※※※※※※※※※※※※※※※※※※※※※※※

      晨雾缭绕中的通天宫如同一座天宫神殿,宫殿顶上高达丈二的金凤半隐于晨雾当中,仿佛刚刚凌空飞至。

      一大早,武氏诸王就齐集宫中了,其实他们本不用来的如此之早,但是武则天特意停朝会一天,传下旨意命武氏家族所有封王齐集通天宫,这些武姓王爷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难免就紧张起来。

      哪怕平时非常懒散的武姓王爷,今天也都起了个大早,魏王武承嗣病体严重,已经无法支撑,也让儿子扶着,颤巍巍地来了。

      武氏王爷们自然而然地便凑到了梁王武三思和魏王武承嗣的面前,向他们打听今日皇帝召集诸王的原因。武三思其实也不明所以,却不愿表现的自己一无所知,是以只是沉着脸摇头,道:“都不要问了,一会陛下到了,你们自然就会知道。”

      当初,武承嗣的势力比武三思更大,但今非昔比,围拢到他身边打听消息的人已经远远少于围在武三思身边的人,武承嗣正轻咳着摇头,武三思还需要装出一副消息灵通但不便透露的模样,他连装相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跟武三思已经斗了半辈子,可是现在一个“寿元将尽”就让他输光了所有的本钱,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远处,又有一行人从薄雾中走来,看到那些人,武氏诸王脸上顿时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那是……相王李旦和他的五个儿子,还有皇太子李显和他的三个儿子,一看到这个阵容,武氏诸王就明白了,今天皇帝召集了李武两家所有的王爷。李显有四子,但最小的儿子刚刚六岁,尚未封王。

      李氏诸王走到与武氏诸王相距五六丈时便停住,两姓王爷分列在通天宫中间的御道左右,仿佛中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雾气渐渐散去,两姓王爷中间那道无形的屏障却没有散去,武氏这边,由魏王武承嗣、梁王武三思两位亲王站在前面。武承嗣手中拄着一根拐杖,努力挺起他的腰。

      站在他旁边的是对头,站在对面的也是对头,哪怕就要死了,他也不愿在老对头面前露出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模样让人家笑话,他的儿子被他轰到了后面,与一群郡王们站在一起。

      对面,是皇太子李显和相王李旦站在前面,八位郡王站在后面。则天门上的鼓声已经响起,继而满城响起了轰轰烈烈的鼓声,阳光普照,雾气迅速消散,可是却驱不散双方王爷们脸上的阴霾。

      当然,这阴霾只体现在那些郡王们脸上,站在前面的一位太子、三位亲王神情与他们却是截然不同的。武承嗣现在是一副完全无所谓的神情,从他确认自己丧失了战斗资格的那一天起,他就不想争了,而武三思同样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因为他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相王李旦的表情非常平静,他目不斜视地垂手而立,一动不动,仿佛早已把外物尽皆置之度外,而皇太子李显,则是一脸谦逊平和的笑容,偶尔与对面的梁王眼神一碰,他还会非常亲切地微笑一下。

      “皇帝驾到!”

      一声高亢的呼喊,武李两家诸王一齐转身,武则天乘着一架御辇,只由几十名近身随从、侍卫们拱卫着从远处走来,并无仪仗伴驾,在她左右,分别走着衣带飘飘如御风而行的张易之、张昌宗两兄弟。

      御辇前方还有御前待制上官婉儿身着一袭庄重的女官服饰,款款而行。婉儿身边还有一人,令人意外的是,这人竟然是太平公主,太平公主也是一身盛装,庄重肃穆,却又不失娇艳妩媚,与一旁人淡如菊婉约袅娜的上官婉儿相映称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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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一章 顺字门

      乔帮主坐在空场前面的一只石辗子上,后面是一座座映衬于蓝天白云之下的粮仓。

      乔木高大魁梧的身材,因为常年在船上劳作,双足和手臂显得异常粗壮发达,看起来就像一只踞坐于地的猛虎,但是他的脸上却满是徬徨与忧虑,这种软弱的神情与他魁梧的身材形成了强烈对比。

      乔家在漕行里算是一个世家了,不是山东高门或者关陇贵族那种世家,而是跑江湖的世家。乔木从上五代起就是干漕运的,子子孙孙一直以跑船为生。

      乔木身左站着他的二弟乔林,身右站着三弟乔森,身后两侧呈雁翎状站立的就是“顺字门”里的精英骨干,一共二十名年轻子弟。同三位长辈的沉重忧虑不同,他们紧攥着钵大的拳头,愤怒的胸膛就像风箱似的一起一伏,似乎憋忍着极大的愤怒。

      乔木沉默良久,长长呼出一口气,沉声道:“一清!”

      一个古铜色皮肤、大眼浓眉的汉子踏前一步,抱拳道:“弟子在!”

      这人姓卓,叫卓一清,三十出头,是‘顺字门’年轻一辈中的领军人物。

      乔木道:“今天若是摆不平这件事,咱顺字门就算完了,这是我乔家祖宗传下来的基业,乔某人责无旁贷,唯有一死向祖宗死罪!我死之后,你……就带着兄弟们投入‘蛟龙会’吧。”

      卓一清怒不可遏地道:“门主怎么能这样说,咱们顺字门有哪一个兄弟是贪生怕死的?大不了咱们就跟他们蛟龙会拼了,谁敢不忠不义,欺师灭祖,我第一个灭了他!”

      乔木摇摇头,惨然道:“弟兄们哪一个不是拖家带口,有一门老少等着养活的。拼?你拿什么跟人家拼,咱们拼得起吗?是我乔某人无能,保不住祖业,我乔某人一力承担,不用你们操心!”

      卓一清大声道:“自打我姓卓的呱呱落地,就是顺字门这条船上的人!生,我是顺字门的人,死,我是顺字门的鬼!背主投敌的小人,我做不来!兄弟们也做不来!兄弟们。人家要吞了咱顺字门,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跟他们拼了!”

      二十条大汉异口同声,神情异常壮烈。乔木勃然大怒。瞪着卓一清道:“现在我还是顺字门门主,我的命令,你敢不听?”

      卓一清惶恐之至,急忙跪倒,道:“弟子不敢抗命。可……可这样的命令,弟子不能听!”说到委屈处,偌大的一条汉子竟然伏地大哭。

      卓一清如此惶恐,倒不是乔木如何的严厉,实际上他们说是帮会,不如说是同族。他们一出生就继承父辈。成了顺字门的一员,乔木是他们父辈的兄弟,是他们的叔父伯父。及至长大成人,他们上船做事,这才有了上下分明、有了帮规约束。

      他之所以如此惶恐,是因为漕帮的帮规严厉,抗命的罪名他承担不起。

      自打有了漕运。漕夫们自然而然地聚拢成团,渐渐便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规矩。漕帮一直是以准军事化的标准进行管理的。

      干漕运的,每年一月末就要从家里启程,驾船赶往扬州,大约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在扬州集中并将当地粮食装船,然后一路下去,从各地粮产区继续装粮,四月份经淮河进入汴河,六七月份到达黄河河口。

      这时正逢黄河涨水,他们的船要在河口码头等一个多月,待八九月份黄河水落后,才经黄河进入洛水,将粮食运抵洛阳,一部分粮船在洛阳卸货,其他的船只继续溯河而上,经过险要的三门峡进入关中水道,最后通过渭水运抵长安。

      这样一来,他们每年有九个月要飘荡在水面上,只有三个月时间因为河道结冰才能与家人团聚。这九个月里,他们守着自己的船,载着一船船粮食,通过帝国的运输大动脉,为它输运着血液,提供着养份。

      军队中若是有一名士兵不服从军令,未必能影响整个军队的命运,可是在船上,每一名水手都有他不可替代的位置,一旦有所懈怠,就是整船人为他陪葬。所以船上必须有一些严格的规定,以近乎军规有时比军规还要严厉的帮规来约束大家。

      在行船过程中,如果有哪个刺头儿敢违抗命令,马上绑了石头沉河处死是天经地义的,就算死者家属也默认这种规矩。如果举报,官府也是默许他们的“行规”的,会以查无实据不予受理,而死者家属则会被所有漕帮抛弃,休想再执此业。

      他们是一群置于律法之下,又游离于律法之外,有自己一套更严厉的“法律”约束自己的人,令行禁止之严格比军队还要强,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支带有帮会传统和军队性质的特殊队伍,所以乔木说他抗命,卓一清才大为惶恐。

      “哈哈哈,感人,实在是太感人啦!文某人似乎来的不是时候啊,徐孝廉,要不然咱们再等等,等乔帮主处理完他们的家务事,咱们再谈。”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忽然响起,说话的人二十出头,短衣长裤革靴,衣身瘦窄,衬着他那豆芽菜儿似的“苗条”身材,细眼淡眉,一脸轻佻,走起路来大腿夹着,屁股一扭一扭的有点像个忸怩作态的女人,正是“蛟龙会”少帮主文斌。

      文帮主原来有过两个儿子,都是少年早夭,因此对这个小儿子宠得不得了,为了好养活特意把他做女孩打扮,结果长大了也是一身脂粉气。

      文斌身旁还有一位身着斜襟青袍、头笼网巾的中年人,两撇八字胡,于斯文中透着几分威严。在他们身后,还有近百名挽着裤腿、卷着衣袖的大汉,露着肌肉棱棱的胳膊小腿,一脸狰狞。

      瞧这架势,乔木便是一惊,对方摆出这种阵仗,看来是不想善了啊。

      乔木硬着头皮迎向那个八字胡的青衫中年人,抱拳施礼道:“徐孝廉,劳动您老大驾了,两帮子弟年轻气盛,发生了一点小冲突,弄到现在这样未免伤了和气。徐孝廉您德高望重,还望您能出面调停。”

      这位徐先生叫徐林,本是一个贡生,参加过大闱,被尊为举人。他也是漕帮中人,是另一个大漕帮“天鹰帮”的重要人物。

      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却成为一个大帮派的重要人物,统领一帮桀骜不驯的江湖人,恰是漕帮特色。因为漕帮和绿林、黑道不同,他们生活在灰色地带,既有江湖人的特质,在一些事情上又必须遵守官府的制度。

      漕粮征收和运输,朝廷有专门的机构管理,随之就衍生了一套盘根错节的潜规则体系。农民向漕运衙门交漕粮,征收粮赋的差役、小吏直到官员会层层盘剥,以捐耗为名从中揩油。

      漕运过程中,逢关过闸,那些闸口关隘的官员、小吏、差役、杂役还要层层盘剥,不满足他们就予以刁难,拖着你不许过关,误了期限损失都是你的。在各处码头上歇停时,地头蛇也会勾结官员生事滋扰,敲诈勒索。

      即便到了水上,碰到官船等有优先通行权的船只漕船也要让道,倘若人家故意找你麻烦,到了河窄处往那一卡,你就得在后边心急火燎地等着。这些关节,都不是这些江湖汉子凭武力能解决的。

      可要是任由人家这么盘剥,他们的损失太大了,这种情况下,漕帮就只能交结士绅,通过他们和官府打交道。士绅在官面上有人脉有势力有话语权,他们出面,官员就不能像直接盘剥百姓那样肆无忌惮。

      久而久之,这些人在漕帮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作用越来越大,有些甚至加强入漕帮,成为这些江湖人的首领之一。目前最大的几家漕帮,全都有士绅参与其中,甚至是由士绅在背后掌舵。

      徐林对乔木拱拱手,似笑非笑地道:“乔帮主,你们之间这件事棘手的很呐。经我多方说和,徐少帮主算是答应化戈为玉帛了,不过,你们顺字门得取消字号并入蛟龙会,大家从此成了自己人,些许冲突自然就不算什么了!”

      乔木一听神情就凝滞了,这本来就是蛟龙会提出的和解条件,徐孝廉这哪是从中斡旋,分明就是站在蛟龙会一边了。

      乔木身后的二十多个弟子一听就炸了:“想吞并我们顺字门,门儿都没有,我们不答应!”

      “对!宁死不答应!”

      远处一片空场上,一个头上包了青布帕,身穿青衣布裙,弯腰叉草的小村姑忽然抬起头来,用手背拭着额头的汗水,扭头向这一边一漂。她的身姿这一挺拔,美好的酥胸顿时呈现出一道动人的圆弧,而那窄细的腰身则凹出一道魅惑的曲线。

      “好像要动手了呢?”

      俊俏的小村姑向远处张望了一下,笑吟吟地道。

      旁边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拄着手中的竹耙站定,把压到眉际的竹笠微微抬高了些,一双锐利的眼睛向那边冷冷一瞥,蹙眉道:“差不多有两百号人呢,小妹,你行不行?”

      小村姑不置可否地笑,颊上两只浅浅的小酒窝:“我要是不行,你们再出手呗!”

      说着,她就迈着极轻盈、极曼妙的步态,向那剑拔弩张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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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二章 以一当百

      乔帮主的神色由呆滞渐渐变成惊愕,然后变成无法抑制的悲愤,他的脸庞迅速涨红起来,就像一只愤怒的雄鸡般怒视着徐林,道:“这,就是你天鹰帮主持的公道?”

      徐林被乔木悲愤鄙夷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有些恼羞成怒地道:“乔帮主,你想让我们天鹰帮给你一个什么公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的人打伤了蛟龙会的人,按照道上规矩,蛟龙会以牙还牙,有什么错?”

      乔木道:“这场冲突,谁是谁非且不去论它,如今吃亏的可是我们!我顺字门被他们打伤几十人,其中还有两个兄弟已经被打残了,而他们只有四个人受了轻伤。杀人不过头点地,要把人往死里逼么?”

      徐林把眼皮一抹,阴恻恻地道:“乔帮主,你是五十好几的人了,白活这么大岁数?你在道上混了半辈子连这么点道理都不懂?江湖中哪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讲,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道理。

      你不服气?你顺字门一共两百多人,蛟龙会却有几千个兄弟,就算他们用人压,也能把你们活活压死!你拿什么跟人家争?听我良言相劝,加入蛟龙会,以后凡事都有人照应着,又有什么不好?”

      乔木惨笑道:“好好好!好一个徐孝廉,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你们天鹰帮的意思乔某人也看明白了。江湖,如今的江湖,哪还有什么道义可言,乔某人瞎了眼睛,活该落得这般下场!”

      一句话说的徐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因为乔木对天鹰帮有恩。当年“天鹰帮”老帮主逞能硬闯三门峡,结果船毁落水,是乔木奋不顾身跳水相救。凭着一身好水性把他救出来的,要不然哪有今日的天鹰帮。

      如今天鹰帮老帮主已经过世,坐在帮主宝座上的是他儿子魏永唐,乔木请天鹰帮从中说和,天鹰帮主不好拒绝,便派来了副帮主徐林,谁知徐林不但没有帮助乔木,反而落井下石,变成了蛟龙会的说客。

      徐林拂袖道:“既然你乔帮主不识抬举。那是我天鹰帮多事了。这件事我天鹰帮从此撒手不管,你乔帮主有本事就独力承担,你若能打败蛟龙会,再来跟我天鹰帮谈公道也不迟!”

      乔木悲笑一声,连一眼都不愿意再看他。似乎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

      说起这顺字门,当年可是风光过的。隋朝时候,“顺字门”有近两千条船,几万名弟兄,后来天下大乱,扬州首富张季龄家的三公子张仲坚欲谋天下,四处招兵买马。乔老帮主当时就是虬髯客的重要班底。

      后来虬髯客见先机已失,大事难成,果断放弃争霸出走海外,乔老帮主因为手底下有一大票兄弟靠他吃饭。大多拖家带口的,所以没有跟虬髯客走。

      大唐初建,乔老帮主担心朝廷因为他与虬髯客的关系,不容许这么庞大的随时可以转化成一支水军的民间力量存在。所以拆分了“顺字门”,把他的船队和数万漕夫分给了手下八大金刚。叫他们自立门户。

      顺字门只保留了很少的人,几十条船,变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门派。

      大唐初期,正是各种新兴势力填补占据前朝灭亡空出来的各种势力空白的关键时期,这个时候强者愈强、弱者愈弱,“顺字门”不进反退,错过了最好的发展时期,等到顺字门传到他孙子乔木手里时,就变成了一条只有五艘破船的小鱼。

      如今漕运河道上的几大帮派,几乎都是当年从顺字门拆分出去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拆分顺字门时,乔木的父亲还只是个一个吃奶娃娃,如今连乔木都垂垂老矣,时过境迁,早年那点香火之情早就淡到可以忽略不计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如今最大的几个帮派都是当年顺字门的人,顺字门已然破落到这种地步,大家也没必要刻意与它为难。但是顺风门有样东西很叫人眼红,那就是他们的人。

      当年乔家拆分顺字门,留下来的都是漕运河道上的一帮老泥鳅,是最熟悉从扬州到长安一路水情地理的人。

      跑船的大多是子继父业,操舟弄船水情地理的见识全靠父兄长辈口传身授。不熟悉河道水情的人,不知道要付出多少次船毁人亡的代价才能弄清其中关键。

      “顺字门”虽然没落了,但是像三门峡这样的险要地形,顺字门是所有漕帮中唯一一个敢全部通过船运通过的帮派,其它帮派就没有这个本事,以“蛟龙会”来说,帮里两百多条船,敢直接通过三门峡水域的不超过二十条船。

      原因就是他们缺少熟悉该段水域的水手和经验丰富的船老大,为了避免船毁人亡,他们的船只能在三门峡前方码头停下来改用陆运。

      一条船所运的粮食得用多少辆车、多少匹骡马来运?且不提人吃马喂的损耗,光这时间也耽搁太久,如果蛟龙会能吞并“顺字门”,那么他们就可以马上增加两百多号有资格驾船闯三门峡的水手。

      因之,一般的小帮派虽受打压,那只是为了争夺资源,就算他们主动愿意加入,那些大漕帮愿不愿意收还在两可之间呢,唯独顺字门是个例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各大漕帮虽然都想打顺字门的主意,鉴于欺师灭祖的骂名,又不好巧取豪夺,再加上乔木虽然过得不如意,却因为祖上的辉煌,死活不愿意并入其他帮派,大家也无可奈何,直到“蛟龙会”打起他们的主意。

      当年顺字门一统江湖的时候,还没有蛟龙会的存在,他们跟顺字门没有任何瓜葛。曾经不可一世的顺字门日趋没落,蛟龙会却撞了狗屎运一般不断壮大。他们想更上层楼,别的都好办,唯独好水手难找,就盯上了顺字门。

      如今正是漕船陆续返回长安的时候,漕夫们这一歇就是三个月。等来年开春时再下扬州,在水上折腾了九个月,清闲下来的漕夫们喜欢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前几天,顺字门的几个兄弟在小酒馆里因为与“蛟龙会”的几个漕夫起了口角继而便动了手。

      其实这些跑船的汉子打架滋事很寻常,可这一次他们却惹了大麻烦,“蛟龙会”的少帮主不依不饶,堵住这几个人把他们打得遍体鳞伤丢到了乔家门口。顺字门一些年轻气盛的子弟受不得激,双方便全面开战了。

      “蛟龙会”人多势众,帮中弟子成群结队。见着“顺字门”的人就打,才几天功夫,“顺字门”就伤了好几十人,其中五六个重伤,有两个很可能变成残疾。从此再也驶不得船。

      乔木明知对方是想迫他就范,才想借助外力迫使蛟龙会收手。谁知日月盟、五行会、三河会、圈子门、太平帮这些源自于顺字门的大帮派都不想插手。无奈之下他才找上天鹰帮,结果天鹰帮又在背后捅了他一刀。

      乔木悲愤不已,文斌却道:“徐孝廉,你出于好意为他说和。家父看在您徐孝廉的面子上也同意放手了,结果怎么样?好心被人做了驴肝肺呀,人家根本就不领你的情。倒弄得你徐孝廉里外不是人了。我看这事儿你徐孝廉就不要管了,我们蛟龙会和顺字门之间的事儿,我们自己解决!”

      文斌说着把手一挥,两百多号兄弟立即向前一拥。乔木身后二十多人不甘示弱,虽面对十倍之敌,也呼啦一下冲上来把乔木紧紧护在中间。

      乔木大声喝道:“走开!顺字门是乔家列祖列宗留给我们乔家人的家业。这事儿,我们乔家人自己抗。和你们不相干!”

      卓一清大声道:“顺字门是帮主的家业,也是我们所有兄弟的家业。我爷爷是顺字门的人。我爹是顺字门的人,我是顺字门的人,等我有了儿子,他也是顺字门的人!现在人家欺上门来了,咱们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保住咱们的家业!”

      文少帮主嘴角一撇,冷哼道:“怎么那么多的废话,叫人看着腻歪!给我动手,往死里打!”

      乔木厉声道:“且慢!”

      文斌睨着他道:“怎么,你怕了?”

      乔木道:“怕?我乔家三兄弟这条命今天就全搁在这儿了,乔某也不皱一下眉头!我只想问个清楚,咱们怎么打?几局决胜负?”

      文少帮主瞪大一双细细的眼睛,上上下下看看乔木,忽然捧腹大笑起来,指着乔木笑得前仰后合地道:“哈哈哈,我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蠢的人,我说你不是有病吧?谁要跟你单挑了?”

      乔木目芒一缩,沉声道:“什么意思?”

      文少帮主把脸一沉,阴恻恻地道:“如果我们赢了,我们会继续打,打到你们从灞上永远消失!如果我们输了,我们还有几千号兄弟呢,那么多人是拿来当摆设的么,我们还是要继续打,打到你们永远消失,你明白了?”

      文斌翘起兰花指向前一点,下令道:“打!”

      两百多号蛟龙会帮众一拥而上,顷刻之就把顺字门的人包围起来。

      卓一清刚刚挥出一拳,就有七八只拳头,五六只脚丫子雨点般向他打来,他的拳头刚刚打在一个满脸横肉的蛟龙帮打手脸上,把那红通通的酒糟鼻子打得鲜血狂喷,就被一阵狂风暴雨般的袭击淹没了。

      卓一清咬牙切齿地想要冲向文斌,但他被迅速打倒了,接着就是一边倒的群殴,一刹那的功夫,他也不知道挨了多少脚。小腹上的一脚,踢得他佝偻成了虾米,接着肋骨岔子被狠狠一跺,疼得他喘不上气儿来,一只靴底又狠狠踹到他的脸上,踢得他眼冒金星。

      二十多号人面对功夫相差无几人数却多了十倍的敌人,根本不存在抵抗的可能,只是一刹那,他们就被打翻在地,拳脚相加。乔木目眦欲裂,死死盯着文斌那副可恶的面孔,挥舞着一双铁拳向他冲去。

      文斌急退,两侧有无数的打手蜂拥而上,潮水般涌向乔木。乔木曾经很能打,一个人单独应付十个八个壮汉都不成问题。但那是他三旬左右,体力精神都是人生最巅峰时候的事。

      现在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岁月和艰辛不止染白了他的两鬓,压弯了他的脊梁,也消磨了他的力量。他就像一头年老的雄狮,虽然当他睁开双眼,依旧充满令人胆战的威严,但他的鬃毛已经稀疏,利爪已经迟钝。他立刻被扑天盖地的铁拳淹没了。

      一只脚狠狠踢在他的腿上,踢他的人很阴损,靴尖是铁的,乔木的双腿依旧站的很稳,虽然他在不断向前移动着。试图追上文斌,用他的獠牙咬断猎物的喉咙,但他每一步迈出去,只要一落地,马上就像生了根。

      在三门峡汹涌澎湃的激流巨浪中,能够稳稳站在船头的他,对方这一脚就算穿了铁靴也踢不断他的腿、更无法令他移动分毫。他的骨头比铁还硬,但他腿上似铁一般的肌肉还是瞬间乌青一片。

      他无暇理会,铁钵似的一双大拳头,奋力向他能够看得到的一切敌人努力还击着。一只只铁拳相撞,声如连珠花炮爆炸,“噼噼啪啪”声中,不知多少人的拳头就在相撞的一刹那皮开肉绽。

      但。就算他是一头真正的雄狮,他也冲不开这么多鬣狗疯狂的进攻。敌人前仆后继,比黄河巨浪还要猛烈。

      惊涛骇浪中,他可以驾着船、掌着舵、划着桨、撑着篙,利用他对水情的了解和掌握,绕过巨浪,避过潜流,让他的船从那一线稍纵即逝的顺流中飞驰过去,但是在这里不行,他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乔木的一只眼睛乌紫,肿胀的只剩下一条缝隙,他的脸上满是伤痕和血迹,原本任凭风浪自四面八方袭来也稳如泰山的身子开始晃动起来,他咬牙切齿的,以为自己每一拳挥出都使出了全力,都如同奔雷般迅猛,可是在旁观者眼中,他出拳已经越来越慢,越来越无力。

      忽然,有一个蛟龙会的帮众猛地冲到了他的身边,身子腾空一跃,臂肘一拐,狠狠地撞在他的耳门上,乔木顿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剧烈地晃动起来,就像他少年时第一起跟着父亲的船经过三门峡那无比险恶的水域,面无人色地站在甲板上时的感觉。

      “噗嗵!”

      乔木倒下了,没有任何自我保护的动作,整个人向前一栽,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可是那些蛟龙会的打手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们马上一拥而上,无数只脚向昏迷中的乔木踢下来。

      他们今天出来之前已经得到帮主的授意:“乔家三兄弟,都要死!”此时又怎么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灞上,与长安近在咫尺,但是就在这座辉煌巨大的文明之都旁边,却是一片阳光永远也照耀不到的阴暗之地。无法无天,就是灞上镇的法律;弱肉强食,就是灞上镇的规则,在这座驻扎着数万人,足足抵得上一座小城的镇子里,朝廷只派了税官和税丁,没有一个治安官。

      因为官府相信,让这里的人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就是最好的规则,这样的灞上镇,才能经由强力的约束,形成一个有效率的团体,才能维护外面的利益,长安近百万人口的吃饭问题才能够解决。

      为了这一目的,这里的一切由这里的人自己解决。

      这里不是遗弃之地,这里是官府划出来的一座斗兽场。

      乔林被击倒了,吐着血,在一条条不断踢出来、收回去、再踢出来的腿脚中间,努力向他大哥晕倒的方向爬着,他的脸上有血、有泪,血和泪沾了土,混成一道道泥痕。

      忽然,他看见乌沉沉的一道黑影一闪,在灞上出生、长大、在这个特殊环境中长大的他马上就明白,那是一只穿了铁靴的脚。

      乌沉沉的靴尖,正对着晕倒在地的乔木的太阳穴狠狠击去,就像幽冥中探出的一条勾魂索,毫不犹豫地向一条脆弱的灵魂套去。

      “大哥!”

      乔林绝望地嘶声大吼,眼看着那乌沉沉的靴尖就要抵及大哥的太阳穴,可他一点力气都使不上。然而……就差那么分毫,那只致命的靴尖却再也不可能触及他大哥的头颅了。

      他看到一只很秀气的靴子,靴边还有精致的花纹,那只靴子的靴尖正抵在那个下黑手的蛟龙帮打手的脚脖子上。他听到“咔嚓”一声,极清脆的骨裂声,然后那只穿着铁靴子的脚,很奇怪地反向折去----腿断了!

      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声响起,正雨点般落到乔林头上、身上的一只只脚也被这声惨叫震得顿了一顿。

      乔林趁机得以抬起头,额头的血汩汩地流下来,模糊了他的一只眼睛,视线内顿时一片血红。他看到一个头戴青布帕、身着青衣布裙的清秀小村姑,正站在他大哥晕厥的身体前。花瓣似的唇角微微地翘着,很美。

      乔林又低头看他大哥,他看到那个小村姑的脚好象动了动,他没有看清,只是眼前幻影似的光线一闪。似乎那个小村姑动了动脚,然后围在他大哥身边的几个蛟龙帮打手便一起发出与先前断了腿的那个打手一样凄厉的惨叫,纷纷仰面栽倒。

      他们重重地摔在地上,就像打翻在地上的一盆泥鳅,拼命地嘶听着、翻滚着、扭动着,在地上徒劳地腾跃着身子,以减轻那剧烈的痛苦。

      古竹婷出手了。

      在两百多个蛟龙帮凶狠打手汇聚成的惊涛骇浪中。驾了一辈子船的乔老大没闯过去,船毁人亡。但是古竹婷闯得过去,她就像是一条鱼,一条青色的小鱼。碎花裙上白色的小花就是这条小鱼身上银色的鳞片。

      风浪再凶猛也淹不死鱼,她在惊涛骇浪中游走,举手投足,就是一地“浪花”。每一个挨着她的人,不管她是轻轻一捏、软软一叩、或者靴尖轻吻。都会惨叫着倒下去,片刻功夫,她的周围就倒了一片,方圆数丈之内,都是惨叫着满地打滚的人。

      她没有任何刚猛凶厉的动作,十三岁就潜进一州都督戒备森严高手拱卫的府邸,悄无声息摘走位大都督项上人头的她,比任何人都更懂得杀人,也更了解人体的弱点所在,所以她的出手简直就是一场优美的舞蹈。

      她的手一挥,葱白似的玉指在某人关节处一叩,那人就半身麻痺,重重地摔在地上,半边身子好半晌都没有一点知觉。她的食指一弹,似乎是要伸手拈花,被她触及的那人便捂着咽喉仰面倒下,呵呵地出着气儿,却半天吸不进一口气。

      她的足上那双秀气的靴子也装了铁尖,比刚才想向乔帮主下黑手的那个蛟龙会打手的铁靴更精致、更结实、更牢固,当她轻盈地踢出一脚时,那足尖肯定落在某个人的小腿正面,那里最脆弱、受到打击时最痛苦,却又最缺少防护力。

      乔林抬起手来,猛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抹去血迹,试图看的清楚一点。他从不认为有人可以以一敌百,但他现在不能不信了,那个小村姑就这样手舞之,足蹈之,好象在踏歌而舞,但是被她触碰到的人无一不是在一声惨叫中扑倒。

      被古竹婷攻击到的人都躺下了,不信邪地冲上来,想要跟这腰若细柳的小女子较量一番的人也倒下了,于是,剩下的人就像见了鬼似的开始后退着,每次不等古竹婷走到他们身边,只把一双盈盈妙目向他们瞟上一眼,他们就像看到一群马蜂迎面扑来似的,“轰”地一声向后逃散。

      古竹婷信手挥洒,势如破竹,但是从她的神情上看不出一丝骄矜,对付这些所谓的江湖人,游走在江湖人食物链最顶端的她比一条大白鲨更凶猛,比下山的猛虎更霸道,她可以轻易揪住这些只能在灞上镇称王称霸的所谓高手们的七寸,想怎么对付他们就怎么对付他们。

      “这小村姑是谁?”

      乔林看着那女子继续“舞蹈着”,怔怔地想。

      那些被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的顺风门弟子一个个也张大了嘴巴,或趴或跪或站,每一个人的视线都系在那个“舞蹈”着的美丽女子身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美丽的女人,是谁?”

      古竹婷终于收了手,因为她发现离她最近的人都已逃出好远,她如果再想打下去,只能拔足去追,于是她停下来,走到乔木身边,蹲下身子将他扶起,脸上的表情忽然变的悲悲切切,俏眼中还漾起闪闪的泪光。

      下手阴毒,打得几十号壮汉满地乱滚惨叫连天的罪魁祸首突然间就变成了一个俏眼含泪,孤苦无依的小村姑,小村姑抱着昏迷不醒的乔帮主,凄然喊道:“舅舅,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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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六章 侵略如火

      李黑慢腾腾地地踱回自己的大宅,进了装饰粗犷如同聚义大厅的客堂,坐下来思量着今日发生在顺字门的事儿,正思忖着,儿媳苗清儿忽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见李黑便大叫道:“公公,你回来了,你可回来了!”

      李黑虽是江湖人,但是家里规矩一向极严,一见儿媳只穿着一身适宜内宅私室的燕居常服,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尚未挽起,便大为不悦,蹙起眉头训斥道:“你怎么这副样子,太不成体统了!”

      他还没说完,儿媳便号啕大哭:“公公,金玉不见了,金玉不见了啊!”

      李黑一听吓得顿时浑身一颤,脸都白了,急忙问道:“不见了,怎么就不见了,你说清楚。”

      李黑就一个儿子,前年秋天过三门峡时落水而死,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宝贝孙子李金玉,这可是他李家唯一的血脉。李黑如今已经六十出头,虽然妻妾满堂,再想生个儿子却难了,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百年之后为他披麻带孝,全指着这个宝贝疙瘩呢。

      这个宝贝孙子可是李黑的心头肉,他现在是蛟龙会第二副会主,其实他本来是第一副会主,就是为了这个宝贝孙子,才交权养老的。

      他本来是管漕拳的,每年年初赴扬州,再从扬州回长安,整整九个月在外边,会里几千号兄弟都归他调度,地位仅次于文会主,实权足以与文会主分庭抗礼,就是为了能时常见到宝贝孙子,他才卸了差使主动让权。

      如今一听孙子不见了,李黑一股血腾地一下冲到头顶,头发梢都竖了起来,他扬手就是一巴掌。扇得儿媳跌跌撞撞扑到一边,李黑两腮的颊肉都突突地颤抖着,凶狠地喝道:“金玉怎么会不见的,说,你快说!”

      儿媳妇一见老公公连眼珠子都红了,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吓得都不敢哭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答道:“金玉本来困了,可他一直不肯睡,吵着要等公公回来。儿媳哄了他半晌才睡着。儿媳把他放到炕上,叫奶娘看着,只是去沐浴一番。等儿媳再回到卧室时,就看见奶娘昏倒在地上,金玉他……他不见了!呜呜……”

      李黑疼得心如刀割,他是跑了一辈子江湖的人,一听儿媳这么说。心中便有了分寸,他知道,这事儿绝不会是人贩子的干的,人贩子少有跑到人家直接偷孩子的,再说李家是什么地方,不说是龙潭虎穴吧。也不是什么人都敢闯的,能跑到李家打昏奶娘,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了一个孩子离开。岂能是偷鸡摸狗之辈?

      李黑知道,对方的目的一定不是孩子,而是冲他而来的。只是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要钱,便散尽家财也无妨。只要保住他的大孙子。怕就怕对方是为仇而来,那他的宝贝孙子可就凶多吉少了。在水上混了一辈子,李黑这双手也是沾过几十条人命的。

      李黑只急得心口发热,好像一口血都要喷出来,这时一个宅中护卫蹬蹬蹬地跑进来,大声禀报道:“黑爷,小郎君……小郎君……”

      李黑如猛虎一般扑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领子,颤声道:“金玉怎么了?”

      那人手指外边,气喘喘地道:“有……有个人抱着小郎君回来了。”

      李黑霍然扭头望去,就见一条极魁梧的汉子,在宅中十几个打手的包围下,迈着稳稳当当的步子走过来,怀中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娃娃……

      ※※※※※※※※※※※※※※※※※※※※※※※※※※※※

      蛟龙会第一副会主严世维沉着脸回到家中,顺手解下长袍交给迎上来的侍婢,一边走向内室,一边解着腰间革带,心事重重。

      他本来是第二副会主,一向陪着会主坐镇长安,地位上排第二,实权的话,比排位在他之下的三会主君如颜其实都要逊上一筹。

      结果,李黑因为儿子死了,交出了他的权力,于是他一跃成为蛟龙会第一副会主。

      漕帮之中,最重者只有漕拳和漕口,这是帮主的左膀右臂。君如颜掌漕口,李黑掌漕拳,他这个第二副会主的地位就尴尬的很。能够接掌漕拳,他欣喜若狂,可是李黑从他爹那辈儿就掌漕拳,父子两代经营数十年,心腹众多,根基深厚,如今李黑虽然交出了大权,可是对这些江湖好汉依旧有着极大的控制力,他严世维这个漕拳舵把子当的名不符实。

      经过一年多的苦心经营,他才掌握了一定的实力,拉拢到两三百人成了自己的心腹,就是今日想要依仗武力吞并顺字门的那些人。文会主有意吞并顺字门时,他拍着胸脯包揽下来,他本以为对付一个顺字门轻而易举,谁知却丢尽了蛟龙会的面子。

      今晚议事,他本来主张立即还以颜色,召集蛟龙会的人马踏平顺字门,可是依旧掌握着蛟龙会大部分武力的李黑却极力反对,这分明就是有意想看他的笑话。

      要驯服那些桀骜不驯的江湖汉子,凭的是手段、靠的是威望,李黑削他脸面,就是不想真的放权。他奶奶的,他孙子还在吃奶呢,这个老不死的究竟想干什么,难道还想撑到他孙子长大成人,再把漕拳舵把子的位子夺回去?

      严世维沉着脸色绕过内室,一抬头,忽地怔住。

      灯光下,一个国字脸、浓眉如墨的大汉正坐在桌前灯下,严世维每晚睡前都会喝一碗乳酪,此刻,丫环端来放好的那碗乳酪正端在那个大汉手中,有滋有味儿地品着。

      那人抬起头,一双锐利有如鹰隼的眼睛盯着严世维,微笑道:“严会主才回来么?我可候你多时了!”

      严世维惊骇的目光从那人身上又落到横亘于桌上的那口长剑,惊呼一声,急急便退,大叫道:“来人!有刺客!快来人!”

      随着严世维的一声大喝,府上打手纷纷闻警而至,手持棍棒刀剑向卧室里扑去。卧房内噼啪轰隆、乒乓作响,桌椅破碎的声音,什物抛砸的声音、拳掌相交的声音、兵刃碰撞的声音,叱咤喝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喀喇”一声,木画屏上也被桌子破碎的一角砸破了一个大窟窿。

      仅仅片刻,暴风骤雨般的声音便停止了,卧房里一片寂静。严世维站在堂上,四个持刀护卫将他团团护在中间,耳听着卧房内寂然一片,几人不禁面面相觑。

      “去!看看里边怎么样了?”

      严世维心惊胆战地推了推身前两个护卫,两个护卫攥着刀,硬着头皮绕过屏风,环目四顾,只见卧房内一片狼籍,闯进去的七八名打手有的趴在榻上,有的软绵绵挂在帐顶,有的头下脚上地倒挂在梳妆台上,有的压在满地木屑上,还有一个倚着屏风坐在地上,一个个全都晕迷不醒,而那闯进卧房的大汉却不见了。

      “副会主,那……那人不见了!”

      两个护卫如见鬼魅,又惊又怕地盯着室内,生怕那人妖邪一般突然从一片虚无中跃出来。

      “不见了?怎么可能!”

      严世维这间卧室,唯一通道就在堂屋这边,里边既没有小门也没有窗户,偌大一个活人怎么可能就不见了?

      严世维急急冲过去一看,室内能打碎的都打碎了,帷帐也落在地上,确实没有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方。四名侍卫和严世维怔怔地看着房中,严世维突然打个冷战,失声道:“莫非……莫非是什么妖魅邪物?”

      旁边一人探头探脑地往狼籍不堪的卧室里看,对严世维道:“这里边有妖魅邪物么?那副会主该请个道士来做场法事。”

      “放屁!你……啊!”

      严世维怒不可遏,正要扭头喝骂,忽然发现说话的那人根本不是他的侍卫,那个侍卫不知何时已软倒在地,不省人事。站在那个位置好奇地向卧室中打量的,赫然就是方才从卧房内消失的那个男人……

      ※※※※※※※※※※※※※※※※※※※※※※※※※※

      天快亮的时候,蛟龙会君副会主的家门被人急不可耐地敲响,大约一柱香的功夫之后,君如颜急匆匆地走出家门,带着数十号明火执仗的打手赶往文会主家。

      半路上,正遇到从另一条巷子里出来的李黑,李黑也带着几十号人,两个人碰面并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冷竣地点点头,便合作一路向文会主家赶去。不一会儿,严世维也出现在镇上,带着几十号打手,一个个阴沉着脸色,脚步匆匆而去,方向也是文会主家。

      早起的人发现了异样,马上联想到了昨天蛟龙会吃的那个大亏,难道……蛟龙会把他们向顺字门发难报复的时间定在了今天凌晨?

      好奇和兴奋像一只叫春的猫儿,挠得他们心神不宁,他们纷纷知会左邻右舍,一个个眼巴巴地等着,但是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他们也没见到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杀奔顺字门,却得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蛟龙会会主文长兴……死了!

      最先发现文会主之死的是文家八姨娘和九姨娘,文会主的八夫人和九夫人是一对孪生姐妹,原本是跑江湖卖解的,后被文会主看中收为婆娘,文会主最喜欢让这对孪生姐妹侍寝。

      昨夜是这两姐妹侍候枕席的,今儿天蒙蒙亮的时候九姨娘要起夜,这才发现睡在她们中间的文会主已然死去。文会主无伤无痕,寿终正寝,享年,四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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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七章 各怀异心

      蛟龙会总舵就是文长兴的家,灵堂已经搭好,只是因为消息才刚刚传开,除了提前得到消息的三位副会主以及各路管事,还没有吊唁的客人。

      管事们聚在灵堂外议论纷纷,对于文会主的暴死颇多疑虑,三位副会主和少会主文斌则在客厅中议事。文斌身穿麻衣,头裹白绫,两只眼睛哭得都红肿了,三位副会主却异常地沉默。

      文斌嘶哑着声音道:“我爹身体那么强壮,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就死了?此事一定有古怪,昨儿顺字门里来了一位高手,凭她的武功,想置我爹于死地易如反掌,此事一定跟她脱不了干系。”

      三位副会主依旧沉默着。

      李黑默默地想着心事,他到现在也忘不了昨夜孙儿失踪时惊怖惶恐的心情以及失而复得的惊喜欲狂,他还记得当他把心肝宝贝的小孙子抢回怀中,喝令手下将来人拿下时,来人那干净俐落的身手。

      “我能带走你的孙子,又当面交还给你,我就可以再次把他带走。李会主,如果你希望你的孙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能给你养老送终,最好识时务些!”这是那个身手惊人的大汉举手投足间便打倒了所有人后对他说过的话。

      “你想要老夫做什么?背叛蛟龙会?”

      “呵呵,我想做的事,其实和你个人的利益没有一点冲突。李会主在想什么,我清楚。你想给你的宝贝孙子留一份家业,让他衣食无忧,不管我做什么,你的这点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而且,我会给你更多!”

      “……。把受伤的人抬下去,嘴巴都闭紧些,不许透露半点风声,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把你全家丢进渭水喂王八!这位壮士,请书房叙话!”

      想着昨夜与那人的一番交谈,李黑默默地吐出一口浊气。

      严世维也在默默地想着心事。

      “严会主,蛟龙会是文家的。永远都不可能变成你的,这一点,你没有异议吧?”

      “那又如何?”

      “贵帮的漕拳掌舵,现在明着是你,其实还是李黑。这也没错吧?”

      “你究竟想说什么?”

      “如果,一边是死,一边是掌握更大的权力和财富,你选哪边?”

      严世维从回忆中醒来,轻轻抬起眼皮,扫了一眼李黑和君如颜,两个人都沉着脸一言不发。除了帮主这两个人就是蛟龙会最大的话事人,可今天两人都出奇地保持着沉默,这和两人一贯的作派大不相同,莫非……

      严世维心中一动:“莫非……他们两个昨夜也见过什么人?”

      在昨夜正欲扑向美娇娘。却被人凌空抓住,轻而易举就能置其于死地之后,君如颜根本不相信文会主是暴毙,可文会主如果是被人杀的。偏还看不出一点动过手脚的痕迹,那动手的人也未免太可怕了。

      昨天为顺字门解围的人是个姑娘。昨夜闯进他卧室的人却是一个壮汉,这些人究竟什么来路,究竟有多少人?疑惑之中,那个人对他说的话也在他心头不断徘徊。

      “君会主,你是蛟龙会的漕口,是读书人,江湖上的打打杀杀跟你没关系。你在官府那边有门路,这就是你最大的本钱,只有握着这份本钱,没有蛟龙会,也有白龙会、黑龙会重薪礼聘,你没必要跟着搅风搅雨。

      我们江湖人做事简单的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如此而已。君会主在官面上有人脉,降得住这些靠水吃饭的江湖人,可降不住我们这些身份不明飞檐走壁的江湖人,这一点,想必你也明白。”

      “你的意思是?”

      “你跟严世维、李黑不一样,他们是世世代代靠水吃饭,而你是有功名的人,如果你有幸做了官,外放他乡,这个漕口掌舵你就做不成,又或者你失去了官方的人脉,这个漕口掌舵你一样的交出来。你在蛟龙会挂这个副会主,只为求财。只要你肯与我们合作,我们也是需要你的,和官面上的人打交道,我们这些江湖人可做不来,还要靠你君孝廉!”

      “你想要我做什么?”

      “现在什么都不需要你做,明天,你甚至还可以依照你们事先的商定进一趟城,听听那位楚参军的说法,你该怎么做,等你拿定了主意咱们再谈,可好?”

      文斌激愤地说了半晌,空旷的大厅里只有他的声音回荡,他终于感觉到了那种令人不安的宁静,他有些惶惑地看着这三位副会主:“黑爷、君叔、严叔,你们怎么说?”

      严世维现在是漕拳掌舵,三大副帮主中排名第一,结果却被文斌最后一个叫到,心里登时便是一阵不舒服,他开口说道:“贤侄不要激动,会主之死现在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如果我们贸然对顺字门动手,那就理亏了。”

      “理亏?”文斌听的张口结舌:“在这灞上,拳头大就是道理,蛟龙会除了面对比他们更强大的帮派时,什么时候跟别人讲过道理?现在漕拳掌舵严世维居然说到了理亏!”

      更令他惊讶的是,一向与严世维不合的李黑居然也开口附和他的说法:“没错!严掌舵说的很有道理,少会主不必操之过急,如果此事确为顺字门所为,咱们总要讨还公道的,不过……在此之前,咱们先要摸清对方的底细。”

      文斌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心中一阵阵地恐慌,转而又问君如颜:“君叔,你怎么说?”

      君如颜的嘴角微微一抽,平静地说道:“贤侄还是先到外面张罗丧事,答对各方吊客吧,当务之急,是先把帮主的丧事料理好。我一会就去城里见楚参军,探一探这顺字门的深浅。”

      文斌一股怒火油然升起,他紧攥双拳正要反对,李黑和严世维已双双站起:“君副会主所言有理,就这么办吧。”说完,不待文斌回答,三人已不约而同地转身向外走去。

      文斌怔然看着他们的背影,一股寒意袭上心头。客厅四周廊壁上挂了大副的白绫,被风吹得荡漾不已,整座大厅里只剩下文斌一人,看他那苍白的脸色,好像他才是该被操办丧事的那个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三个老家伙想干什么?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攸然涌上心头,但是马上就被他排除了。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们觊觎他的帮主之位。

      漕帮的特殊体制确保了它的稳定,很难被人篡位。

      一则,漕帮并非一家独大,还有其他各家漕帮在,你对外人怎么横都可以,但是在内部,你敢不顾上下尊卑、欺师灭祖,那是要受到所有帮派摒弃的,除非你有凌驾于所有帮派之上的势力,不用看他们脸色。可是自从隋朝末年顺字门拆分,就没有一家漕帮能独霸江湖。

      再者,漕帮内部一文一武,漕拳和漕口谁也离不了谁,又相互制约着,帮主之位只有一个,漕拳和漕口又是仅次于帮主的地位,把对方捧上位而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谁会做?所以漕拳和漕口永远不可能合作,

      再者,文家不只在帮内有极大势力,在帮外还有助力,天鹰帮帮主的女儿刚跟他订了亲,天鹰帮的势力并不比蛟龙会小,有这么一个强力的老丈人相助,帮里谁能翻得了天?想到这里,文斌便沉住了气,慢慢地走出去。

      君如颜今天回城,要从长安司录参军楚天行处探探顺字门的底儿,同时还得报丧。蛟龙会的重大变故当然得报与楚参军知道,至于吊唁是不用指望的,楚参军不会去。

      他们这些漕帮弟子与黑道绿林道不同,在黑道和绿林道眼里皇帝就是个屁,他们干的买卖本来就是与朝廷为敌,但漕帮不同,他们的饭碗攥在官府手里,他们可以在相对封闭的漕帮圈子里为所欲为,但是在官家人眼中,他们也是予取予求的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经过启夏门的时候,君如颜勒住了坐骑,抛开漕帮这道身份不谈,他也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出入城门没有哪个门丁守卒敢刁难他,但是此刻正在大队兵马进城,他只能停下来候着。

      络绎不绝的兵士看样子是长途跋涉而来,从战马兵器、军服式样来看,又不像是普通的驻军。君如颜正看着,队伍中便出现了许多身着衙门公服的差官,再之后还有几辆车子,车上插着官幡,御史台佥都御史、刑部郎中……

      胡元礼坐在车上,捻须笑道:“呵呵,长安府没一个人来接咱们,杨将军,这个下马威,可弄得咱们灰头土脸啊。”

      杨帆笑吟吟地道:“河内王既然抢先一步到了长安,你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了。他们不给咱接风洗尘,咱们就自己动手,呵呵,今儿晚上,平康坊,我请客,怎么样?”

      胡元礼双目一亮:“平康坊?好啊!老夫久闻平康坊大名,听说比之洛阳温柔坊丝毫不差,那里尤多妖娆妩媚的金丝猫儿。”

      正在打瞌睡的陈东一下子精神起来,清咳一声道:“金丝猫儿?杨将军一番好意,陈某推辞不得,一定要去见识见识。”

      “哈哈哈,你这闷骚货……”

      几人谈笑风生地驱车进城,君如颜立马站在道旁,全然不知灞上这场风波就因车中这个年轻人而起。这场风波是注定要席卷整个长安城的,现在还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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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八章 对台戏

       平康坊就在长安朝廷六部及多个衙门所在地的斜对面,有了地利之便,才方便官员们出入,狎伎弄倌、风流饮宴。唐朝时候不禁官员嫖妓,而且以之为时尚,官员是游逛青楼的主力军,也就难怪平康坊成为长安城烟花柳巷的集中地了。

       能在平康坊挂牌侍酒的中原女子,不只俏眉雅目、体态风流,而且胸怀锦绣,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有那西域女子不以文采见长,却也是精擅歌舞步步生莲,只会做皮肉生意的在这里可没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只是,此刻长安的官员士绅、世家耋老济济一堂,却既无琼女姮娥字字珠玑吟诗作赋,也没有西域胡姬一曲妙舞动人心魄,在众人面前缓缓踱步,拿腔作调的是个身材不高精瘦如猴的半百男子,正是河内王武懿宗。

       武懿宗知道今天杨帆一行人赶到长安,所以提前把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了来,河内王下贴相邀,谁能不给这个面子,所以长安府尹柳徇天以及陪都全部高级官员、有封爵的皇亲贵戚,还有当地的名流世绅、世家耋老全数出席。

       “圣人明年可能会回长安来住一段日子,是以本王先行一步,宫室破旧得修缮一番,道路残缺要平整拓宽,各处河道要疏浚畅通,漕运方面尤其不能出岔子,满朝文武大员随行,又有精兵数万,可不能闹出没有粮米供应的事来!”

       武懿宗是有意给杨帆和与杨帆走在一起的刑部、御史台官员难堪,拖住这些人不去接迎,但是这种不和,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自然不能明说,所以要给自己找了个名头。于是这饮宴就变成了训话。

       “户部、工部都派了人来,将配合本王整治旧都。长安地方官员、驻军将领、以及各位皇亲国戚、权贵士绅、豪门耋老,还望能够大力配合本王,如果在此过程中,有谁做事不力,或者试图拖本王的后腿,本王可把丑话说在头里,到时你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哈哈哈,满堂佳丽。叫人眼花缭乱呐,胡嬷嬷,你们莳花馆果然名不虚传,我看当得起平康坊里第一家了,来来来。快请姑娘们为我们舞上一曲胡旋,胡旋总要胡姬舞来才算原汁原味儿!”

       武懿宗一句狠话刚刚摞下,对面忽然传来一阵说笑声,扭头一看,武懿宗不禁瞪大了眼睛。

       一道矮墙相隔,就是毗邻的莳花馆,同样是二楼。同样是最大的一处房间,轩窗尽开,里面的人从这里看乃是侧坐,朝向并不是这边。窗口还拉着条近乎透明的帷,里面端坐数人,一眼就能看清面目,中间一人赫然就是杨帆。

       杨帆让许良、马桥等人先率三军去长安宫城的玄武门处驻扎。以前在玄武门外就有禁军营房,此时自然归他们所有了。只是因为自从皇帝迁都洛阳,此处营房久无人住,年久失修,还需要工部着人修缮,眼下只好凑和着。

       御史台和刑部的官员也在胡元礼、陈东的安排下,在该衙所属的长安官衙入住了,杨帆则拉着陈东、孙宇轩、胡元礼、时雨、文傲等人到了平康坊,或许是巧合,他们所选择的地方正与武懿宗宴客所在毗邻。

       虽然一墙相隔,分属两家青楼,但是曲乐之声可以相闻、歌舞之态可以互见,犹如在打擂台一般。

       武懿宗万万没有想到杨帆等人灰溜溜地赶到长安,没有一个长安大员前往接迎,他们没有愤懑不平,居然在此自得其乐,而且巧之又巧地出现在他的隔壁。在座的独孤宇飞快地扫了一眼在座的客人,见众人脸上都露出怪异神态,嘴角便轻轻勾了起来,

       莳花馆里,老鸨见这客人这般大方,欢天喜地的答应着下去安排,很快,小厮们便鱼贯而入,水陆八珍,馔果俱列,满是丰盛菜肴,紧接着,八位金发蓝眼、冰肌雪肤的高鼻胡姬便散开来,准备翩然起舞。

       这些胡女个个身着桐布轻衫、头戴七彩珠帽,肩披葡萄纹长带,露着销魂的细细小蛮腰,一时满堂妖娆,充满异域风情。她们以胡语先向杨帆等人致词,莺声燕语,也不知说的什么,只是声音极其委婉动听。

       紧接着,两厢早已就坐的乐师弹奏起来,八名胡姬便随着欢快有力的乐曲跳起了舞蹈。扬眉动目踏花毡,红汗交流珠帽偏。醉却东倾又西倒,双靴柔弱满灯前。环行急蹴皆应节,反手叉腰如却月……

       胡旋乐曲跳跃欢腾,刚劲有力,本来更适合男儿舞蹈,但是女子跳起来于刚劲之中别有一种飒爽英姿,再伴以她们扬眉动目、顾眄流盼的妩媚风情,胡帽尖尖配着尖尖的下巴,更是别有一番妖娆滋味直勾人心。

       杨帆自始至终不曾向墙外这边望上一眼,好象根本不知道武懿宗就在一墙之外对面青楼。就是胡元礼、陈东等人都只管抚须观舞,谈笑风生,也是个个不曾向这边看上一眼。

       队既然已经站了,那就不必再有回头的念想。他们能到今天这个地位,那也是在官场中打熬半生的人,还能不懂得这个道理?此时首鼠两端,也是没有退路的,反而连风骨气节都丢了。

       再者,刻意拖住长安官员,不使他们去迎接千骑、御史台和刑部官,虽然扫了别人颜面,可他堂堂王爷如此举动,这心胸也未免窄了,这几位心中何尝没有火气。

       武懿宗怔怔看了半晌,才狠狠回头,脚下步子加重,语气中也有了种克制不住的火气:“本王会与户部裘侍郎、工部侯侍郎共同负责长安宫室、街巷、道路、漕运的整治,各位……”

       “哈哈哈,好啊!跳得好、唱的好、说的也好!美人辛苦了,某赏你一杯!”

       一阵朗声大笑打断了武懿宗的话,武懿宗冷冷回头,就见杨帆举杯。正向一位胡姬招手大笑。

       这胡姬舞则舞矣,几时唱过又几时说过?两席若全不相干的话,杨帆这么说也罢了,现在两席主人分明在别苗头,杨帆这么一说,倒像是在讥讽武懿宗,武懿宗可不正在奋力踏足、举臂挥遒,高声训话么?

       武懿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可杨帆这么说他也只能听着。杨帆可没留话柄给他,如果怒气冲冲上前搭话,又有什么罪名治他?而且上次温柔坊里一番遭遇,武懿宗可是深知这杨帆横起来是不要命的,确实不怕他。

       到那时不但奈何不了杨帆。反而更趁了他的心意:“你们既然都在这里,既然见了面,可不正该替我接风?”到那时,他堂堂河内王也成了接风洗尘的一名陪客,无端抬了杨帆的身价。

       胡旋已罢,乐曲改奏轻柔丝乐,堂前换了两个美丽的胡姬轻歌曼舞。二女鲜丽妖娆,脸上笑颜润漾,舞态自若,步履轻盈。犹如风中曼摆的杨柳枝。其他六名美貌的胡姬撤下换了衣衫,散入座席,分别坐在杨帆、陈东等人面前,捧起巨觞,温柔劝酒。

       杨帆和孙宇轩、时雨三人还好。举止比较矜持些,陈东和胡元礼那两个老不修乍遇此“山珍海味大鱼大肉”。哪里还把持得住,已经让那胡姬美人把那宛宛丰臀坐在他们膝上,也不怕压坏了他们的老胳膊老腿儿。

       他们的手更是探进了人家姑娘丰满雪白的胸膛,酒照喝,不过得要美人儿以“皮杯儿”度酒,菜照吃,不过得叫美人儿持箸来喂,那种香艳劲儿,与一墙之隔的这边一个个正襟危坐连酒菜都未动过几筷,只管听武懿宗耀武扬威训话的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就是文傲文推官,一开始虽还有些拘束,可是一见其他几人的丑行恶态,也就豁出去了,他是一个小小推官,河内王认得他是老几?眼下不站队,先就要完蛋,想到这里,文推官把心一横,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那刚刚舞蹈已毕,粉颈嫣颊香汗腻腻的美人儿巧笑嫣然地探过雀舌,把一口美酒度入他的口中,文推官就势一把搂住这丰满胡姬姑娘的柔腴腰肢,另一只手探进她的胸口,抓住软绵绵硕大一团粉腻,在胡姬的一声娇吟中,狠狠吮住了她的舌尖……

       如此穷形恶相,只气得武懿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若是继续说,杨帆那边正在欣赏歌舞,配着他奚落的言语,倒像自己就是在众宾客面前歌舞献媚的一名舞姬,如果坐下,唤来胡姬歌舞,那又有效仿对方的感觉,一样落了下风,武懿宗一时进退两难。

       ※※※※※※※※※※※※※※※※※※※※※※※※※

       灞上各方势力在知道蛟龙会会主文长兴暴毙的消息之后,各帮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纷纷赶来吊唁,就连平素与蛟龙会不睦的帮派也闻风而来,再如何不和睦,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人死为大,总该来吊唁一番的。

       当然,那些比蛟龙会势力更大的帮派还有那些平素与蛟龙会不睦的帮派,完全可以派一个人来代表,之所以这么隆重,其实谁都明白,不是死去的文帮主面子大,而是因为他们想来一探究竟,想知道文帮主究竟怎么死的,眼见为实嘛。

       “天鹰帮主来了!”

       吊唁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自发地闪开一条道路,一个身着黑色长袍,三绺长髯、重眉阔口的中年人带着一群人缓缓走来,后边随行的人都是天鹰帮中的重要人物,漕口掌舵徐林也在其中。

       此外,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看起来十七八岁年纪,这女子身材修长,玉罗衫子玉罗裙,行走间下裳里还隐隐露出一条裹着双腿的白绸细裈,雪白的绸袖窄而贴身,双手束有铜皮护腕,竟是一副武人打扮。

       这一身武人短打的姑娘,纤腰紧致、胸脯浑圆,长腿翘臀,虽只五六分的姿色,但身材之美倒可评得八分。只是她细唇高颧,微显刻薄,一双凤尾杏眼也习惯性地微微吊着,怎么看都有一种跋扈之气,此人正是天鹰帮帮主魏永唐之女魏小筱。

       “岳丈、小筱,你们来了!”

       文斌一见来人,如见亲人,喜出望外地迎上前去。魏永唐点点头,轻轻一拍文斌的肩膀,目光扫向一旁腰系孝带的李黑和严世维,沉声道:“文会主的死因,可查清楚了?”

       这口吻,好象文长兴一死,他就能当得了蛟龙会的家,李黑暗自不悦,淡然答道:“身上无伤,体内无毒,找不出任何死因!”

       魏小筱抢白道:“还找什么死因,昨日才跟顺字门结了仇,今天文叔叔就出事了,这分明是顺字门的人做的手脚。”

       魏小筱嘴角噙着冷厉的笑容,一双眉毛吊得更高了:“你们现在就该去灭了顺字门,把那个贱女人挑了脚筋卖进窑子,乔家三兄弟全都绑上石头沉河。蛟龙会两千多号弟兄,居然就这么看着,也不怕灞上各路英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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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三章 游说

      傍晚的时候,又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蛟龙会副会主君如颜中风了!直到此时,蛟龙会依然没有对顺字门采取任何行动。

      乔木是一个老江湖了,或许他的能力差一些,但他的眼光却不差,如此种种,足以说明这位姑娘背后确实有着极其强大的力量,乔木想开了,于是他很光棍地站到了古竹婷一边。

      他本来就没得选择,别的小门派可以不在乎被人吞并,只要有口饭吃,但他不行,他承载着祖先的辉煌,他无力恢复祖上的荣光,这已成为他最大的心病,如果让祖业从他手中断送,他是死都不肯的。

      哪怕顺字门只剩下一条船,起码这个名号还在。这或许是一个很愚蠢的想法,但是在乔木敬祖畏宗的信念中,这种执着却是他一生为之奋斗的信念,所以,他不能放弃,哪怕顺字门这面旗子已经破烂不堪。

      不放弃,在蛟龙会的全力打压下,他就只能用生命来给列祖列宗一个交待,而最终顺字门依旧难逃覆亡的危险。但是现在古姑娘站了出来,凭她的武功或许不能护得他永远周全,但她显然不是一个人。

      如果这位姑娘所说的主人真的拥有那么大的力量,如果她的主人真的连独孤世家那种灞上漕夫连仰望都没有资格的世家都能驱策,那么顺字门何只可以转危为安,便如她所说重现辉煌又如何不可能?

      所以,在听到君如颜中风的消息之后,乔木回到了房间,捧着那面缝缝补补、满是风尘的顺字旗,默默思量许久,再出房门的时候。便召集两个亲兄弟和帮中几个管事,果断下达了命令:顺字门从现在起,由他的“外甥女儿”古竹婷任漕拳舵把子。

      顺字门一共也就二十多个能打的,这些人都见过古竹婷的功夫,对她自然心服口服,所以这个任命毫无阻力。只是这些人现在都有伤在身,如果眼下就发生什么事,恐怕只能劳动古姑娘一人出手了,帮里倒是有二百多号壮汉。可是凭他们那三脚猫的功夫,让他们出手只能让他们原本拮据的生活再增添一笔医药费而已。

      随即,乔木又让卓一清带伤出门,按照古竹婷的吩咐,去拜会同样受各大帮派欺压的其它几家小帮派。请他们的帮主来顺字门商议事情。

      暮色苍茫时,李黑和严世维从长安城回来了,两个人先去了一趟文府,给文长兴的灵位上了一柱香,同正在守灵的文少会主交待几句,便悄无声息地回了自己的家,既没交待何时拥文少会主登位。也没提报复顺字门。

      几个接到乔木拜贴的小帮派首领并没有马上赶往顺字门,而是在密切关注着蛟龙会的反应,势力不如人、能力不如人,不代表智慧心机也差的很远。蛟龙会这种反常的表现,使他们果断地走出家门,纷纷向乔家赶去。

      灞上明显要有变故了,顺字门虽然还没有掀开他们的底牌。但是从蛟龙会的反应来看,顺字门一定有所倚仗。他们先去顺字门探探口风总是好的,比起蛟龙会来,他们对同样饱受欺压的顺字门更亲近一些。

      “乔兄,你的身体怎么样啦?”

      几位小帮会的首领到了乔家,假模假样地探问着乔木的伤势,眼神却不断地睃向一旁的古竹婷。

      虽然他们早就知道是这个女人令蛟龙会吃了大亏,蛟龙会会主暴卒、漕口掌舵中风、漕拳掌舵和另一位副会主夹起尾巴不敢吭声,全都是因为她的缘故,可是亲眼看到她时,还是令人不敢相信,就这么娇怯怯的一个女人?她的腰甚至没有我的大腿粗。

      乔木向古竹婷一一引荐完毕,对这些首领们道:“这是乔某的外甥女儿,她姓古。从现在起就是我顺字门的漕拳舵把子,乔某受了伤要将养一阵,顺字门一应事务现在全部由她负责。今日请各位来,是有件事情要跟各位商量,竹婷啊,你跟各位叔伯说吧。”

      古竹婷点点头,向众人利落地一抱拳,朗声道:“各位前辈,论资历论年纪,顺字门中都轮不到我这个小辈讲话,既然舅舅把这份担子交到我的肩上,门下众兄弟又信任我,那小女子也只能当仁不让了!小女子年轻识浅,如果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各位前辈多多包涵。”

      铁舵帮韩远堂道:“江湖中能者为先,古姑娘就不要客气了。我们这些人筋骨都生了锈,可一双老眼不花,这两天发生在灞上的事儿,我们心里有数。呵呵,真要比起来,我们是浅水沟里的老泥鳅,姑娘你可是大江大河里的龙女,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好!”

      古竹婷爽快地道:“诸位平日里与我顺字门一样,都是饱受那些大帮大派欺压的,都是在人家手指缝里求活路的。小女子如今忝为顺字门漕拳掌舵,就得为顺字门考虑,我琢靡着,要是咱们大家伙儿抱成团,人家是不是还能把咱们当软柿子捏呢?

      在座诸位前辈,每家都有五六条船,百十个弟兄,如果咱们合在一起,那就有三四十条船,八九百号弟兄,到那时旁的不说,起码像蛟龙会这样的帮派,是不敢再随随便便拿捏咱们了。”

      韩远堂眉头一蹙,打断古竹婷的话道:“古姑娘想必不曾干过漕运这一行吧?有些事情,并不是姑娘你说的那么简单。”

      古竹婷笑了笑,道:“请前辈指教。”

      韩远堂道:“如果只是合在一起就行,姑娘以为我们会等到现在么?乔老哥这顺字门是老字号了,想当年是道上最响的一块招牌,乔老哥不肯做断送祖业的事,可对我们来说却没有这种顾虑。

      我们苦熬半生,拼凑出这么几条破船,只为混口饭吃,如果能有棵大树乘凉,我们还求之不得呢。可是……我们船少人多,那些大帮大派还看不进眼去呢。自己混饭吃,更难,我们的船说大不小,说小不小,弟子们的水上功夫也是勉勉强强,有些活儿咱接不了,有些能接也不敢接,因为挡了那些大帮派的财路。人家不会放过咱们,不用给你动武,就是沿途给你找些麻烦,你这单生意就做不下去。

      从收税粮到起运,从扬州到长安。有油水的地方,早被那些大帮大派瓜分干净了,我们势单力薄,又没有漕口照应,只能跟在人家那些大帮大派后面,捡些人家懒得去做或者利水不大的零散生意.

      那些大帮大派有门路、有手段、有后台,人家才想着生意做的越大越好。这些东西我们可是一样都不占,就我们这几条破船,百十个兄弟,勉强还能填饱肚子。一旦合起来,我们哪有生意可做?”

      古竹婷清亮的目光向众人身上一扫,问道:“诸位前辈都是这种顾虑么?”

      众人纷纷点点,七嘴八舌。吁叹不已。

      古竹婷微笑道:“如果我说,这些对我来说全都不是问题。那么各位叔伯可愿加入么?”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韩远堂疑惑地道:“姑娘真有这等本事?”

      不怪他不相信,顺字门如果能解决这些问题,何必拉他们这些人入伙,他们船少人多,行船的本领又差,那反而拖累了人家。

      古竹婷刚要说话,卓一清忽然走进来,快步赶到古竹婷身边,对她附耳低语了几句。古竹婷浅浅一笑,颊上便露出一对诱人的酒涡儿:“各位叔伯,请跟卓大哥走一趟,我请你们看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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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灞上镇依旧热闹非凡,这里本来就是一个相对封闭独立的环境,当地人除了漕运又多以经商为业,所以长安城里宵禁前长街上渐趋萧条冷落的气象在这里是根本看不到的。

      逛街的依旧迈着悠闲的步子,做小生意的依旧经营的红红火火。酒馆瓦舍里人声鼎沸,赌坊里面吆五喝六,赌徒们都吼得面红耳赤,低档妓院红灯高挂燕语莺声,夜晚的灞上镇反比白天还要热闹。

      漕上镇光漕夫水手就有四万多人,这还不算那些成了家的人的家眷,再加上镇上原有的庄户人家,还有一些专门到镇上做漕夫生意的买卖人,就构成了一个人口密度极大的特殊群体。

      这个群体的主力是数万漕夫水手,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光棍,酒色财气正是他们最喜欢消磨的场所,于是造成了灞上镇的畸形繁荣。而这种畸形繁荣在每年年末年初的时候,因为漕夫们全都回到镇上,尤其显得热闹。

      快到灞上镇的时候,杨帆换了一副模样,他的颌下出现了乱蓬蓬的一部胡须,依旧俊俏的眉眼,因为这部胡须,让他多了几分粗犷豪迈的江湖人味道。这是杨帆出京前跟阿奴学的,谈不上如何高明,只是一点最简单的易容手法,瞒不过熟人,却已足以在灞上镇掩人耳目了。

      杨帆牵着马刚刚进入镇子,就从镇上的人看向他们的眼神发现不对劲了,这儿不是洛阳城也不是长安城,不是那种四海游学之士八方商贾齐来的大都市,在这儿哪怕只有一个人,只要你是陌生人,都会像溅到沸油锅里的一滴水,马上引起灞上人的注意。

      虽说灞上镇十余万人口,镇上的人彼此间也并非全都认识,但是从一个人的穿着气质,他们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你是不是镇上的人。杨帆一行五人,目标更大,而且今天镇上刚刚出了那么大的事,这就更加引人注意了。

      杨帆还不曾与古竹婷取得联系,不知道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现在不宜叫人知道他的目的,于是他果断地打消了直接寻去顺字门的想法,低声对任威道:“我们先找家客栈,住下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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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四章 路遇

      烂船还有三斤钉,顺字门的这三斤钉,就体现在他们的聚义堂了。

      这些年来,顺字门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能卖的都卖了,能当的都当了,唯一还像点样儿的就是这座聚义堂。一根根合抱粗的巨柱,虽然漆面已经盘剥,依旧稳稳地支撑着这座宽广的殿堂。

      建于隋文帝年间的这座聚义堂现在已经不剩什么了,除了那座足足由三十六扇屏风组成的巨大无朋的坐屏。坐屏已经极其陈旧,可是从那精致细密的花纹雕刻、繁复生动的江河图案,依稀还能看出几分昔日这座可以同时容纳上百位英雄豪杰的大厅气派。

      古竹婷在两名顺字门弟子的引领下进了聚义堂,空荡荡的聚义堂中早就没了主位,只有相对的两排座椅,在这巨大无比的客厅中却只有两排座椅,相向各只三座,未免显得过于冷清了。

      坐在客座上的人是李黑和严世维,从两人的穿着来看,显然来的时候是做过一番伪装的,他们自然有办法躲过镇上人的视线,悄然潜入顺字门做一次秘密拜访。

      一见古竹婷进来,二人便急忙起身,抱拳道:“见过古姑娘!”

      二人说着便在古竹婷身上打量,瞧见古姑娘的模样,二人目中有掩饰不住的惊讶,或许在他们看来,这个能以一敌百的女人虽然是个女子,也该生得身高丈二,胳搏上跑得马、拳头上站得人,却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虽说她身姿矫健、步履轻盈,眉宇间自有一抹英气,可是这副模样显然距他们心目中能打得蛟龙会百十号人落花流水的女英雄有着极大差距。

      “见过黑爷!严爷!两位前辈请坐!”

      古竹婷请二人坐下,自在对面坐了。笑盈盈地道:“我还以为两位前辈明天才会过来,不想今晚就到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严世维只当她是在调侃自己,只能尴尬地笑笑,李黑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失声道:“明天?莫非……莫非今晚还要发生什么?”

      古竹婷浅浅一笑,道:“不知道若是文斌还在。黑爷和严爷能否做得了蛟龙会的主呢?又或者你们愿不愿意担上一个背主的名声?如果你们不能又或者不愿意,那么小女子自该代劳,替你们省去这些麻烦。”

      李黑和严世维相顾骇然,“难不成今晚少会主也要无疾而终?”一想到这种可能,连李黑这种老江湖都有些头皮发炸。

      古竹婷明眸一扫。淡淡地道:“呵呵,这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不谈这些了,两位前辈既然肯来,想必是对我们之前的建议有所考虑了,不知道两位前辈是如何决定的呢?”

      李黑敛去惊容,缓缓说道:“古姑娘。如果我们点了头,蛟龙会两千多号兄弟就上了姑娘你这条船,以后得靠姑娘你赏大家一口饭吃了,姑娘是否该向我们交个底儿呢?要不然若出了什么纰漏。我们两人可没法向全帮弟兄交待。”

      “黑爷和严爷这么爽快,本姑娘自该开诚布公!”

      古竹婷纤腰一挺,很利落地站起来,“啪啪啪”三击掌。扬声道:“请独孤先生来见见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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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帆注意到镇上人警惕的眼神后,马上放缓了步伐。想先找一处客栈住下来再说。

      街市上灯光处处、人来人往,棚屋、地摊、店铺将街道挤得窄窄的,道路两旁的店铺里探出无数的招牌旗幡,个子稍高一点的人从巷中一走,那些招牌旗幡就会轻轻刮过他的幞头。

      前方缓缓行来的几个人忽然引起了杨帆的注意。

      其中一人身材很高,穿着一件宽大睡袍状的白色长袍,肩上还搭着一条厚厚的披肩,头上戴着一条有黑格的白色方巾,方巾用一条一指宽的金属圈固定在头上,一看就是一个大食人。

      走在他左右和身后的,分明就是他的护卫武士了,这些武士衣着简单,内衣之外斜肩披缠着一块棕色的长布,这就算是外衣了,他们的头上也缠着同色的方巾,手里提着一柄细剑,剑上没有鞘,只有一块破布裹着。

      这个满脸胡须、凹眼直鼻的白袍大食人东张西望地走着,似乎对灞上镇的情形非常好奇,看样子他也是刚到灞上。忽然,二层小楼上有人“哗”地泼下一盆水,水正泼在他的脚下,把他的白袍都溅脏了。

      几名武士大怒,马上仰起头,像是见到有人伤害主人的忠狗,呲起獠牙,从喉咙中发出威胁的低吼,那白袍大食人也满脸怒容地抬起头,但恼怒的目光却马上变成了惊喜。

      窗子里有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杨帆站在侧面,从看到了她赤裸的模样。女人对她赤裸的身体丝毫不觉羞耻,只是有些寒冷的样子,她泼了水便摞下木盆,探手去关窗子,这一弯腰,一对丰满的乳 房颤巍巍地垂下来,更加显得硕大。

      杨帆知道这女人是什么人了,这镇上有许多妓女,专门做这些漕夫水手生意的妓女自然谈不上什么档次,这个女人相貌很普通,身材还有些发胖,不过一身皮肉倒是非常洁白。

      大食商人仰起脸,兴高采烈地道:“看呐,看呐,看我看到了什么,啊!那洁白的皮肤,就像放在瓷盘里的银币,又像旷野中的一只白羚羊。她圆月般的脸庞,丰满的胸脯像两只大石榴……”

      想不到这大食人竟说得一口中原话,只是音调有些怪异,还透着些异乡人的口音。楼上的女人探出头,很彪悍地骂了一句:“夜叉鬼,滚你的蛋,穷叽歪什么!”

      大食商人肥肥大大的袍子后面“刺溜”一下钻出一个金发碧眼的小鬼,个头不高,只有十二三岁模样,叉着腰跳着脚地冲楼上喊:“嘿!这位夫人,你可不要有眼无珠啊,我们老爷可是巴士拉最有名的大诗人,他的诗让无数贵妇人为之疯狂,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散落在盘中的珍珠……”

      楼上的女人虽然是个只会做皮肉生意的廉价妓女,她很可能连字都不认识,但是生在诗之国度的她显然还是具备鉴赏能力的,她只用一个语气词,就充分表达了她对这首烂诗的评价:“呸!”

      女人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那个大食商人望着窗子关上前惊鸿一瞥的女人背影,犹自诗兴大发:“啊!她生气的眼睛就像看见了虫儿的夜莺,她愤怒地颤抖的肚皮像黎明时分的鱼肚白。她优雅地转身离去,好似羚羊一般,扭动着那坠弯腰肢的丰满臀部……”

      金发小鬼双手做捧心状,弯着一双漂亮的蓝眼睛,无比陶醉地赞美道:“啊!多么动听的诗啊!多么优美的诗啊!就像晨雾中透出的第一缕晨曦,就象绿叶上凝结的第一滴晨露,啊……”

      来自遥远国度的大诗人大概是太喜欢用肢体语言配合他的诗朗诵了,他一边吟诗一边手舞足蹈,从旁边小酒馆里走出的一个醉汉正好被他杵到眼睛,那醉汉大怒,扬手就拍出一巴掌,喝骂道:“你他娘的不长眼睛吗?”

      大诗人狼狈地退开,冲着那醉汉怒道:“你竟敢羞辱我?羞辱尊贵的阿卜杜拉.沙赫曼.本.阿齐兹.本.哈卡姆!只有毛驴才会习惯于受人羞辱,一位尊贵的先生、一个自由人,哪怕是一头骆驼都不肯忍气吞声!”

      那醉汉摇摇晃晃地正要走开,一听这话被逗笑了,他瞪着一双通红的醉眼乜着这个大食人,大着舌头道:“你……你个胡妖鬼,啰哩吧嗦的放的什么屁?你……你想干吗?”

      诗人懊恼地整理好被打歪的头箍,义正辞严地道:“狼会向没有狗保护的人狂嗥,面对雄狮般的强者却只有敬畏,我!尊贵的阿卜杜拉.沙赫曼.本.阿齐兹.本.哈卡姆先生为了悍卫我的尊严,要和你决斗!你去下地狱吧!”

      大诗人这话一出口,他的几名武士马上肩一沉,腰一弓,摆出进攻的架势,同时呲起雪白的牙齿,从喉中发出低沉的威胁怒吼,手也紧紧攥住了腰间圆柱型的细长剑柄。

      “哟嗬,你……你跟我决斗?”

      那醉鬼乐不可支地左右看看,把双手往嘴巴上一拢,大声喊道:“有个胡妖鬼要找咱三河会的麻烦喽,弟兄们,上啊!”

      “呼啦”一下,从酒馆里、店铺里、街巷中拥出无数的人来,就连路边摆摊的小商贩都跳出几个人来,把街巷两头堵得严严实实。那些斜披一匹长布的胡人武士倒是没有丝毫惧怕,他们依旧眦着白牙,努力把凶狠的大眼睛瞪得更大。

      但是,大诗人似乎被这种状况吓了一大跳,他愤怒的神色迅速平息下来,用矜持的语气道:“饶恕人者,安拉就会饶恕他,我不会跟你这种野蛮人一般见识的,我们走吧,阿拔斯。”

      诗人对他的金发小跟班招呼了一声,转身就想走,可是整个街巷都被三河会的人堵住了,哪里还有出路,那个醉汉抱着双臂,站在旁边冷冷发笑。

      这位大食诗人前倨后恭的模样实在引人发噱,杨帆忍住笑,走上前道:“同帮兄弟守望相助自是应该的,不过为了些口角之争就不必大动干戈了吧,欺负外乡人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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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五章 藏锋

        醉汉瞪着杨帆道:“你算什么东西,这灞上镇三河会的事,什么时候轮到……”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三旬左右的壮汉将他拉开了,看来那人在三河会里是很有身份的人,他一出面,那些三河会的人马上就停止了喧哗,那个醉汉回头看见是他,也立即闭上了嘴巴。

      这人上下打量了杨帆几眼,见杨帆独自一人站在重重包围之中,神情自若,毫不胆怯,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异色。自从蛟龙会连续出事,如今灞上各帮已是草木皆兵,此人不是灞上的人,身处重围又如此从容,这位管事心中便起了几分忌惮。

      他看着杨帆,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位兄弟说的是,只不过是口角之争罢了,的确不宜大动干戈。大家散了,都散了吧!”

      这人一发话,围拢在四周的三河会的人马上纷纷散去,其他帮派看热闹的见双方没有打起来,也都各自散去,边走边回头望着,低声私语,显然都在猜测杨帆的身份。

      那个三河会管事深深地望了杨帆一眼,也转身离去。大诗人明显松了口气,他抚着心口向杨帆优雅地鞠了一躬,笑容可掬地道:“很高兴认识你,优雅而有风度的东方先生,我是阿卜杜拉.沙赫曼.本.阿齐兹.本.哈卡姆,可以请教先生的尊姓大名么?”

      杨帆笑了笑,道:“我姓木,木易。您是阿……阿什么先生?”

      大诗人会心地一笑,说道:“我的朋友们都叫我阿卜杜拉,木先生也可以这么叫我。”

      杨帆点点头道:“阿卜杜拉先生,身处异地,凡事都该谨慎。不要轻易招惹是非啊,你该知道,当地人总是向着当地人的。好了,你忙你的,在下告辞了。”

      “不不不,木先生,我很喜欢你,你肯仗义相助,你有崇高的道德。你帮助了我,我应该报答你,请允许我用美味的佳肴来款待您这位尊贵的朋友,以示阿卜杜拉的谢意。”

      金发小鬼阿拔斯适时地跳出来,为他的主人帮腔道:“慷慨好客可是我家主人的祖传遗风。”

      杨帆摇头笑道:“多谢你。阿卜杜拉先生,吃饭就不必了,我刚到灞上,正要找一处客栈住下。”

      阿卜杜拉欣然道:“那可巧极了,我也刚到镇上,刚刚才住下,我住的那家客栈是这镇上最好的旅店。木先生就和我住到同一家客栈去吧,来来来,我很荣幸能为你带路!”

      阿卜杜拉不由分说,拉起杨帆就走。一边走一边自我吹嘘道:“幸亏木先生为我解围,否则我方才一怒之下,万一真的伤了人,就会有官府找我的麻烦了。你要知道。我可是既聪明又勇敢,我有出众超群的剑术……”

      金发小鬼阿拔斯又跳出来。夸耀道:“我的主人杀手杀死过一万个敌人,焚烧敌人的帐篷、抢走他们的骆驼和女人,赢得大捧的黄金,我的主人身上有一千道伤疤,都是战斗留下的伤痕,我的主人流过的血比前边那条渭河的水还要多……”

      任威等人牵着马跟在后面,只听得面面相觑。杨帆看看阿卜杜拉,有些意外地道:“原来阿卜杜拉先生是一位英勇的武士?”

      其实他想问这位大诗人是不是一个马贼或者强盗,因为从他的仆从夸耀的事迹来看,这位大诗人实在有点像是西域沙漠里的马匪。阿卜杜拉谦逊地摇手道:“不不不,我是一位商人,一位富有的商人。”

      金发小鬼阿拔斯马上又接口道:“我的主人可是无所不卖的大商人,是战无不胜的勇士,是天下闻名的诗人,是……”

      阿卜杜拉笑眯眯地道:“好啦好啦,你这饶舌的小家伙,安静一下,我要和尊敬的木先生聊天。”

      杨帆可不知道大食国的诗歌里专门有一类是矜夸诗,不管是夸别人还是夸自己,他们都会毫不脸红地用最夸张的言辞和语气大夸特夸,通常这时候还会有一个口齿伶俐受他宠爱的奴隶在一旁帮腔递话。

      这是大食国富有教养的贵人们从小养成的习惯,倒并不是他有意在杨帆面前自吹自擂。只不过,因为他这么说话的语气太过夸张,听起来就像一位老朋友在他面前故意吹牛,杨帆反而没有丝毫反感。

      杨帆一边走一边问道:“不知阿卜杜拉先生都做些什么生意啊?”

      阿拔斯马上跳出来插嘴道:“我的主人可是无所不卖……”

      阿卜杜拉瞪了他一眼,对杨帆笑眯眯地道:“我主要是经营各种香料、珍贵的珠宝、美丽的毛毯和来自各国的奴隶,贩卖来东方的则主要是女奴。这一次我跋涉万里,本来是要到长安的,不过以前用熟了的一位向导生了病,只好换了一个不太熟悉道路的人,结果他领着我们走岔了路,我们去了太原,到了那里才知道走错了路,只好又向这边赶回来,搭乘漕船刚刚赶到这里,我有很多的骆驼和奴隶,住在这里比城里要方便……”

      阿卜杜拉是个很健谈的人,杨帆只问了一句,他就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除了说明他本来是要到长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是说他的身份,他是一个行商。

      大食的商业非常发达,大食商人则分为小商贩、坐商、行商三种。小商贩从作坊收购货物,再带到定期集市上交易。坐商通常以某座城市为基地,富可敌国,被尊称为塔德吉,但他们的经商范围不仅限于本城。他们同外地甚至遥远的异国做生意时就要用到行商。

      行商受坐商指派,带着大批货物或货币去异国他乡经商,能被坐商委派的行商,通常在当地也很有声望,有自己的庄园和土地,而且品德高尚,否则这个行商若卷带了坐商的货物不再回去,那个坐商就亏大了。

      杨帆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插嘴道:“阿卜杜拉先生万里迢迢而来,这风险可不小啊。”

      阿卜杜拉道:“没有风险又哪来的暴利?我是巴士拉塔德吉最信赖的朋友,受他委托来到这遥远的东方,我很高兴能够认识您,木先生,我的心灵告诉我,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这并不是我在东方的第一单生意,但我希望这是最大的一单,在您的帮助之下。”

      他说这话时眼睛闪闪发光,就像夜空中刚刚探出头来的两颗星星,有种难以言喻的神秘味道。杨帆与他的眼神一碰,莫名地笑了一笑。

      随着阿卜杜拉来到客栈,杨帆发现满院子都是骆驼、箱笼和黑的白的男的女的成群的奴隶,整家客栈都被阿卜杜拉包下来了,虽然天气已经寒冷,可是很多奴隶还只能睡在廊下的地上,像阿拔斯这个小家伙因为是得宠的奴隶,就有资格睡在主人屋里的……地上了。

      阿卜杜拉一进客栈,马上大声命令他的那些武士:“嘿!赶紧搬出你们的房间,你们到一块儿挤挤,把房间让给我尊贵的客人!你,还有你,你们这些懒鬼,赶紧起来,做几道最精美的饮食,我要用来招待朋友,记住肉里要多放些香料……”

      杨帆趁机对任威耳语道:“你出去转转,联系一下古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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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怀真坊,郑家大宅。

      灯下,郑宇正襟危坐,目光炯炯,认真地倾听着盘坐在对面的那人说话。

      平素与他交往密切的那些世家公子哥儿如果看到郑宇此刻的眼神儿,绝不会相信这就是他们熟悉的那个人,郑宇在他们中间一向以书呆子气著称,时常为此受到他们的笑话。

      可是有一种呆叫大智若愚。当他们像一群小母鸡般到处叽叽喳喳,扯着荣耀高贵的家世背景作为彩色的羽毛,披在身上就自以为是一只骄傲的孔雀时,这个看起来憨直愚腐,不通世务的书呆子,正在暗中努力经营着他的势力。

      或许这其中,家族的影响和他的身份起了很大的作用,使他只使出普通人百分之一的力气,就能比那些人做的更好,有些显不出他的聪明才智,但是即然有更好的条件、有更高的起点,他为什么不用?

      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你可以生而就具备常人所不具备的聪明才智,他也可以生而就具备你所不具备的高贵身份,拥有比你多上千百倍的人脉资源。至少,做为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介公子,他能有这份心机和理想,就很了不起了。

      当初姜公子掳走有孕在身的小蛮,各大世家试图软禁他,缓解双方激化的矛盾,那时就是郑宇把姜公子悄然送出长安城的,因为此前他欠了姜公子的人情。那时的长安是显宗的天下,他从姜公子那儿欠下的人情会是什么呢?

      多年的经营如今终于有了回报,当各大世家在关中苦心经营的关系网被扯得七零八落,一些受世家扶持的官员相继受到牵连,或者入狱杀头、或者迁调他方、或者罢职免官的时候,他不用再伪装下去了。

      他开始展露他的锋芒,展示他的力量,那些昔日笑他愚腐、笑他呆子的世家公子们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蠢到极点的呆子。郑宇对此也有点自鸣得意,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这大概就是他的真实写照了。

      在洛阳负责调停显隐之争的人是清河崔林,在长安预防显隐二宗再起争端的人就是他,荥阳郑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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