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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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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十一章 借力打力

       张昌宗虽然头脑简单,性情冲动,可他毕竟在宫廷中待!,哪怕只是无意中听到看到的一些事情,对他的智商也颇有提高。杨帆那一番话瞬间就点醒了他,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旦涉及到男女私情的谣言,当事人大多会陷于这样一种尴尬的境地,如果你觉着清者自清不屑理会,旁人会认为你心虚,如果你竭力辩驳,他还是会认为你心虚。说到底,这是因为大部分人心底都有阴暗的一面。

      不辩是黑,越辩越黑,你还如何表白自己?现在却是一个绝好机会,杜文天跟他有过节,把谣言的炮制者锁定在杜文天身上,把他的谣言当众挑开,张昌宗就有机会洗刷清白扭转局面。

      新昌酒家是长安有名的大酒楼,来来往往的客人非常多,这件事很快就传扬开去,当远在城南樊川的杜敬亭得到消息,急急赶到新昌酒家的时候,新昌酒家门里门外乃至街对面的楼上都站满了人。

      杜文天跪在张昌宗面前,两颊已被掴的赤肿一片,他还在用力扇着自己耳光,张昌宗冷幽幽的目光盯着他,张昌宗不说停,他的手就不敢停,而且不敢藏一点力,所谓面子、所谓勇气,在张昌宗的霸道面前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开始他还顾忌着尊严、唯恐被人耻笑,但是面对张昌宗的折磨与殴打,面对张昌宗追究的严重后果,他不能不屈服了。当他低声下气地向张昌宗俯首道歉,承认是他散播谣言,是他怀恨在心才恶意中伤时,他就没有勇气对抗了。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张昌宗能消了火气,让他逃过一劫。这世上总有些人不自量力,以为自己可以独力应对这个世界,可是当他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才知道其实他什么都不是。

      武则天对张昌宗的宠爱远在薛怀义之上·薛怀仁昔日飞扬跋扈,王公为他牵马坠镫、庙堂高官说打就打,他曾当街鞭笞御史,他曾军中拳打宰相。二张从不曾有过他这样嚣张的行为·不是因为他们不能,而是因为他们不是薛怀义那种暴发户。

      但这并不意味着张昌宗就是一个谦谦君子,惹急了他的时候,他的猖狂丝毫不在薛怀义之下。樊川杜家虽然大不如前,却只是相对于它自己以往的辉煌,它仍是一个拥有极大潜势力的政治世家,可张昌宗并不在乎·他是强龙,不怕这条地头蛇。

      当杜敬亭匆匆走进新昌酒家的时候,马上看到他的儿子正跪在张昌宗的面前·两颊已经一片赤肿。杜文天神思恍惚,连他父亲走进来都没有看到,他还在卖力地扇着自己耳光,那一记记耳光,就如扇在杜敬亭的脸上。

      诽谤罪正式确立是在秦朝,之后汉文帝等曾先后下诏废止诽谤罪,但一直反反复复,直到隋文帝降敕群臣“诽谤之罪,勿复以闻”·诽谤罪才从法律上正式废除,之后的唐宋两朝刑法中都没有“诽谤”这个罪名。

      但是律法中没有诽谤这个罪名,并不意味着你可以随便说话·这是人治社会,权大于法,既便律法中明明白白写着这条罪名·是否依法追究又或不去追究也是因人而定,如今没有法律依据,后果轻重更是取决于人。

      杜文天谣言诽谤的人是张昌宗和上官婉儿,这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杜文天已经在张昌宗的威逼之下承认一切出自他口,他甚至已经写好供状,画了押·生死都操在张昌宗的手上。

      杜敬亭羞愧难当,向张昌宗惭然拱手道:“张奉宸·都是老朽教子无方。这个孽子竟信口雌黄,诽谤张奉宸与上官待制的清誉,老朽实在无地自容,老朽意欲把这孽子带回严加管教,还望张奉宸能高抬贵手。”

      杜敬亭什么时候在人前自称过老朽?他如今把身份降的这么低,正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张昌宗的面前,他可摆不出关中大族掌门人的身份,只能向张昌宗低声下气地乞饶。

      张昌宗冷笑道:“你想怎么教儿子不关张某人的事。可是你儿子诽谤大臣,那就跟张某人有关了。张某是男人,可以不在乎这些风言风语,上官待制可是视名节逾性命的女子。张某和上官待制因为你儿子散播的谣言玷污了名誉,这事怎么说?”

      杜敬亭羞惭的无地自容,拱手道:“老朽知罪,老朽愿携这不肖子前往隆庆坊,向张奉宸和上官待制郑重道歉!”

      张昌宗冷冷地道:“张某可当不起。你们到隆庆坊,旁人哪知发生了什么,到时候指不定又会有什么难听的话儿传出去呢。”

      杜敬亭心知张昌宗这是要让他杜家当众道歉,如今他的老脸已经被这个不肖子丢光了,再若携子当众道歉,可以想见对杜家声名的损害,可他又能怎样。

      大错已经铸成,儿子再不争气也是他的骨肉,他能弃而不顾么。

      杜敬亭只得忍气吞声地道:“老朽愿意请长安各方士绅名流、勋戚权贵出来做个见证,以正张奉宸和上官待制之名。”

      张昌宗仰天打个哈哈,道:“成,张某可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不过湖心岛可招待不下你们这么多人,一个不巧再弄出一场火灾来,张某人可没钱赔给柳府令。这么着吧,你们杜家不是在安邑坊有幢大宅子么,就选那儿!”

      杜敬亭心中一惊,那幢宅子已经借给武驸马了,前几日宴上还说过此事,当时张昌宗也在,他清楚啊,为何要指定在那里摆酒谢罪?稍一转念,杜敬亭便明白过来,敢情这张奉宸宗早就被他得罪了,如今是借题发挥,二罪并罚。

      二张和武李之间已经形同水火,他杜家竭!力结武氏,这不是摆明要跟张昌宗作对么?一时间,杜敬亭中又悔又恨。

      其实他的选择并没错,眼光长远的人都看得出,别看二张如今威风不可一世,但来日之天下,只能由武氏或李氏来做主。他巴结武崇训·就等于是上了武家的船、又拴着李家的船,可谓一招妙-棋。

      只是,他的算计虽然不错,却漏算了一点:来日必将败落的二张·如今威风还在武李两家之上,他站队太早了,不是他的选择不对,而是时机没有把握好,他不该这么早就摆明立场。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杜敬亭一定不会过早做出如此明确的选择,可他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果他按照张昌宗的吩咐去做,就要把武驸马夫妇扫地出门,这样做势必得罪武驸马。如果不这么做·武驸马才是那幛宅子现在的主人,他在那里设宴谢罪算是什么事儿,还是要得罪武驸马,杜敬亭愁肠百结,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昌宗却不给他多作选择的余地,他站起身,傲然走到杜文天身边,突然飞起一脚,把杜文天踢翻在地·冷冷地道:“张某的耐性可不是那么好,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若不能摆酒设宴为张某正名,我会叫你明白什么叫祸由口出!”

      张昌宗一甩大袖,扬长而去。

      杜文天爬起来·战战兢兢地叫道:“父亲!”

      杜敬亭怒从心头起,抬腿就要把他踢开,吓得杜文天瑟缩了一下,杜敬亭欲哭无泪,只能仰天长叹一声,黯然走下楼去。

      ※※※※※※※※※※※※※※※※※※※※※※※※※

      婉儿轻轻拉开衣襟,露出娇弹弹一只**·本来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躺在她怀里的小丫头嗅到了奶香,突然把细细的脖子向力向前一探·准确地吮住了她娇红的奶头儿,用力吸吮起来。

      婉儿看着女儿可爱的样子,忍不住格格一笑,抚了抚她的小脸蛋,柔声道:“这个小家伙,真馋。”

      杨黛儿吮的很用力,她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甘美的乳汁,根本无暇理会娘亲的逗弄。杨帆也停止了说话,微笑着看着女儿。

      婉儿把手臂抬高了一些,让女儿吃的更方便,抬头对杨帆道:“我估摸那番谣言还真就是他传出去的。张昌宗那性子不会轻饶了他。如今正好抓住此事叫他说个明白。他呀,是被安乐利用了,可安乐这时未必会保他。”

      杨帆轻轻叹了口气,婉儿凝眸道:“怎么?”

      杨帆沉默片刻,道:“安乐利用了他不假,可他也利用了安乐。这个蠢才虽无心机也无勇气,却有自以为是的狂妄。

      其实,安乐真正想对付的人是我,是杜文天把火烧到张昌宗身上去的。”

      婉儿诧异地扬起眉毛,杨帆不等她问,便把那天安乐带人登岛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又补充道:“安乐是想利用他来对付我,他对张昌宗怀恨在心,也想利用安乐对付张昌宗,所以才篡改了安乐交待给他的话。如果不是这样,张昌宗今日就不会强出头,那么在新昌酒楼大摆威风的人就只能换成你了,为夫可没有能力让樊川杜家的人对我服服贴贴。”

      婉儿怒道:“郎君对安乐一家何止是救命之恩,安乐一家能有今日富贵,也全赖郎君舍生忘死为之筹谋,安乐竟然睚眦必报,如此对待郎君!”

      杨帆笑了笑道:“美丽的蘑菇,通常都是有毒的。颜色越艳丽的蛇,毒性就越大。安乐有美丽出众的仪表,但她的心却不像她的外貌一样美丽,蛇蝎心肠,莫过如是。”

      婉儿皱了皱眉道:“不过,她的身份特别,郎君提妨着她就是,却不宜针对她有所举动。”

      杨帆道:“她要对付我的话,我还可以容忍,但她试图伤害我的亲人,我就不能打不还手了。她,还有那个杜文天,我已经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自己不知死活。”

      婉儿担心地道:“郎君打算怎么做?”

      杨帆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按了按女儿粉嘟嘟的小脸蛋,微笑道:“小宝贝儿还没吃饱么,也不陪爹爹聊聊天,真是不乖!”

      杨黛儿打了个奶嗝儿,小脑袋拨愣了一下,不耐烦地甩开父亲的手指,一头又扑到母亲的**上。

      杨帆和婉儿都笑了,婉儿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道:“你不说就算了,不过你要格外小心,你可不是只有你自己,你还有我,还有孩子,还有这个家,不管你做什么,先要考虑你自己的安全,不能意气用事。”

      杨帆微笑道:“我明白,你放心,我要反击,也不一定就得自己冲在前面。”

      一大早,工部员外郎萧之辰就带着几个吏员出现在安乐公主府的建筑工地上。相王五子的宅邸还没动工呢,可安乐公主府这边已然大兴土木,干的热火朝天。

      如今武氏比李氏势大,长安官员虽大多心向李氏,却不敢有太明显的表现,如今武李两家都在这里起宅子,自然先要照顾武家。再者说,武驸马每天都要来工地上转悠一圈儿,谁敢敷衍。

      可今儿一大早,萧之辰刚到工地就出事了,有人在工地上刨出一个盒子,上边写了五个大字:“武驸马亲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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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十二章 武大捉奸

    武崇训阴沉着一张脸回到杜府,府上管事赶紧迎上前来,毕恭毕敬地道:“驸马,公主与几位公侯夫人游曲池去了。”

  武崇训一言不发,径自走向书房,管事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驸马每次回府第一件事必是问起公主的动静,所以他才不等询问便主动说明,可驸马今天这是怎么了。

  武崇训到了书房坐下,从袖中缓缓抽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信笺,慢慢展开,看着上面的字,原本阴沉的脸色渐渐变成铁青色,眸中却隐隐泛出几分嗜血的寒芒。

  信笺上只有一句话:“安乐与杜文天有私。”

  武崇训不想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但又由不得他不信,这种事换做任何一个男人也不会用“我相信她”作理由便根本不查不问。武崇训死死地盯着那张信笺,良久之后突然恶狠狠地把信笺一团,厉声喝道:“来人!”

  照理说,公主府上下都是公主的人,驸马类同入赘,对公主府的财务权、人事权等各项事务都没有话事权,但是武崇训这个驸马本身是郡王,与普通的驸马大不相同。

  而且,安乐回京时间尚短,不像太平公主一样身边早有一套完整的班底,何况她又性喜奢靡、注重排场,所以安乐公主府倒有一多半是武崇训带来的人。

  安乐公主陪嫁的奴婢多置于内宅,武崇训的人则大多负责外宅,双方虽有混淆,侧重却有不同。武崇训的两个心腹家将进入书房不久便悄悄离开了,很快,安乐公主身边的宫娥清儿便被他们悄然拖进书房。

  清儿是安乐公主出家时作为皇室的陪嫁来到公主府的。她被两个杀气腾腾的侍卫拖进书房时就已吓得手软脚软,两个侍卫一松手,她就卟嗵一声跪倒在地,对武崇训颤声道:“驸马爷,不知奴婢犯了什么错。”

  武崇训慢慢抬起头,眼神幽幽,仿佛燃烧的两簇鬼火:“你没有犯错,只是本王要问你一件事情!你要老实地回答本王。答的好,饶你不死,如果你有半句虚言……”

  武崇训慢慢站起身子。扶案前倾,森然道:“我杀你全家!”

  清儿骇的花容失色,慌忙叩头道:“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求驸马爷开恩!”

  半个时辰后。杜家后院里,一个青衣侍女走到井边。伸手拎过水桶。挂上铁钩,刚要顺进井里,可她随意地往井里看了一眼,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仓慌间险些失足落入井中。她仓惶后退,凄厉地尖叫起来:“不好啦!不好啦!有人掉到井里啦……”

  后宅里许多侍婢内监闻声跑来。有那胆大的凑到井边探头一看,只见清儿半沉半浮地仰在井水里,一双惊恐的眼睛睁的大大的。

  ※※※※※※※※※※※※※※※※※※※※※※※※※※

  天下间没有绝对的公平,既便是父母之爱也是一样。虽然都是自己的骨血。可做父母的总会有最偏爱的一个。杜敬亭妻妾成行,不管嫡子还是庶子都不只一个,可是在他所有的儿子里面,他最喜欢的就是杜文天。

  即便是杜文天现在让整个杜家成了长安无数人背地里耻笑的对象,又害杜家把今年四分之一的收入用以赔付碧游宫的损失,在杜敬亭的心中,依旧没有哪个儿子能够取代杜文天的位置。

  但是杜文天闯出这么多的大祸,总要对家族做出一个交待,再则杜敬亭虽然疼爱杜文天,还是非常生气,他生气是因为恨铁不成钢。

  似乎是作为对谣言的回应,上官婉儿最近频频现身,上次在新昌酒楼时就有许多人亲眼见到过她,关于她身怀六甲的谣言不攻自破,杜文天也不敢再继续坚执己见咬死这件事了,他现在需要做的不是攻击别人而是撇清自己。

  他想应付自己的父亲还是很容易的,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在和外人打交道时显得很低能、很愚蠢,被人像傻瓜一样哄得团团乱转。可是他回到家里,却能花言巧语哄骗他的父母,把在外人面前很精明的父母糊弄的像喝了迷魂汤似的。

  杜文天向父亲承认,说他在兴教寺时确实看见一位容颜秀美、身姿妩媚的姑娘,故而心生好感,但他绝对没有任何下作的举动或言语,他只是心生好感,上前攀谈几句,就被张昌宗不由分说殴打了一顿。

  杜敬亭信了,他相信儿子的人品,相信儿子不会骗他,反之,他已经领教了张昌宗的猖狂,他相信在这件事上,的确是儿子受了委屈。

  杜文天又说,坊里关于张昌宗和上官婉儿的谣言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只是听人说起过这些谣言,而且本无传谣中伤之意,只是因为张昌宗在碧游宫时不依不饶,殴打他事小,却让杜家丢了脸面,他心生愤懑,为了泄愤这才说了几句。

  杜敬亭又信了,他觉得儿子一向识大体、明大义,的确不可能做出这种小人行径,全是因为张昌宗过于猖狂,而他的儿子无法向权势熏天的张昌宗讨回公道,这才出言不恭,既是为了泄愤,也是为了维护家门。

  杜敬亭气愤过后,又听了儿子这番合情合理的解释,反而觉得是自己儿子受了委屈,是他这个当爹的不能为儿子申诉冤屈,心中便有了歉疚之意。不过,本着严父之道,杜敬亭心中这番感受是不会让儿子知道的,他依旧让杜文天在祖祠长跪三个时辰以示谢罪,这才叫人把他带到自己面前。

  看到儿子下跪太久,脚步蹒跚,步履艰难,还得两个人搀着才能走进书房,杜敬亭心中便是一软,一见杜文天作势欲跪,忙道:“罢了,今日这个教训,你要牢牢记在心里才好。不用跪了。”

  杜敬亭让两个家人给儿子搬了把椅子,又命他们退下,这才对杜文天道:“张昌宗要我父子召集四方宾朋向他谢罪,指定在安逸坊的那幢宅子。那幢宅子如今已经借与武驸马,宅子虽是我杜家的,可现在武驸马才是那里的主人,如果我杜家在那里向张昌宗请罪,势必会得罪武驸马。”

  杜文天一看父亲不是要继续责骂他,而是有事跟他商量,心里安稳下来。便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另选宅邸,便是把他请来樊川赴宴又有何不可?”

  杜敬亭叹了口气,道:“儿啊,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张昌宗此番发难。并非只为你对他的非议,自我杜家将武驸马夫妇迎至安邑坊。就已得罪他了。”

  杜文天恍然大悟。杜敬亭又道:“二张之猖狂断不会长久。但是眼下二张却还不是我们杜家可以应付的,所以,张昌宗的要求,我们不能不答应。可要是就这么答应,得罪了武家,我杜氏更是得不偿失。”

  杜文天一听也没了主意。不禁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杜敬亭捋着胡须,轻声道:“为父仔细琢磨一番,倒是想出一个法子。如果我们请武驸马做东道,打着从中斡旋的幌子主持这场谢罪宴。那么把酒宴设在安邑坊就合情合理了么,这样做既不会扫了武驸马颜面,也算对张昌宗有了一个交待。”

  这种事丢人现眼的,难道还能让父亲厚着脸皮去办?自然要由他这当儿子的担待,杜文天明白过来,马上道:“儿明日一早就回安邑坊,一定让武驸马答应下来。”

  杜敬亭担心地道:“你的伤……”

  杜文天道:“只是些皮肉伤,不碍事的。”

  杜敬亭点点头,起身离座,走到杜文天身边,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缓缓走出了书房。

  ※※※※※※※※※※※※※※※※※※※※※※※

  次日一早武崇训便命人备马,说是跟韦德睿、朱洪君、武小混等人有约,要去终南山一游。府中管事忙提醒道:“驸马,昨日杜府送来消息,不是说杜家公子今日要来请驸马斡旋与张奉宸之间的恩怨么?”

  武崇训“啊”地一拍额头,道:“是了,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罢了,等他到了,引他去见公主,这事让公主决定就好。赶紧备马。”

  管事答应一声,匆匆下去准备,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武崇训便带着十多个侍卫,出安邑坊杜府,疾驰而去。

  武崇训离开约半个时辰,杜文天便到了安邑坊,一问武崇训去向,公主府管事道:“武驸马一早与人有约,游终南山去了,临行交待,杜公子有什么事,只管与公主商量即可,公主之决定,便是驸马之决定。”

  杜文天对安乐公主始终念念不忘,只是自打从隆庆坊湖心岛回来,安乐便不肯再见他,杜文天只能徒呼奈何,如今一听有机会正大光明的去见安乐公主,杜文天心中大喜,连忙道:“如此,有劳管家通禀一声,就说杜文天求见。”

  安乐公主之所以勾搭杜文天,是因为他一表人才,出手阔绰,小意奉迎,很合她的胃口,再者她意欲暗害杨帆,也需借重于杜文天。不料此人外强中干,床上称不起伟丈夫,做点事情也做不好,安乐心中生厌,自然对他弃如敝履了。

  安乐公主之后再不肯见杜文天,外面的消息却是不断传入她的耳中,她这才知道杜文天擅自篡改了她的计划,把那“奸夫”杨帆换成了张昌宗,心中更是气愤难平。可是她听说张昌宗为难杜家的消息后,不免又忐忑起来。

  她担心张昌宗对杜家逼迫过狠,杜文天无奈之下会把她这个同谋招出来。她的胞兄胞姐当初命丧张昌宗之手,说到底只不过是因为嘲讽了张昌宗几句,她却是蓄意谗言杀害张昌宗的罪过。

  虽说这不是她的本意,她要害的是杨帆,并不是张昌宗,她压根就没想过要为兄姐报仇,也没有勇气对抗张昌宗,这一切全是那不知好歹的杜文天所为,可是张昌宗会相信么。

  安乐公主开始暗悔不该对杜文天那般绝情,若是他对自己仍旧心存念想,就不会轻易出卖她,可是她已冷落了杜文天。杜文天这两天一直在樊川祖宅,也无法联络他,不知他是否已经供出了自己。

  安乐公主正在不安,却听说杜文天求见,不由大喜,连忙叫人把他请来。等那管事出去,安乐公主想了想,便宽去外衣,换了套只宜内室私宅夫妻相见时才宜穿着的薄软丝袍,往罗汉榻上一躺。又将丝袍拉高一些,露出一双晶莹粉润的玉腿。

  “公主,杜某……”

  因为这几天安乐对他冷颜相待,杜文天一进内室,便垂眉敛目。做毕恭毕敬状,生怕还未言语便被安乐公主轰出去。可他一抬头看到安乐娇媚不可言状的模样。喉头不由一紧,登时呆在那里。

  安乐瞧他色授魂销的模样,心中暗自得意,便妩媚地飞白了他一眼,娇嗔道:“看什么看,你又不是没见过。”

  她探手从榻边几案上拈起一枚剥好的荔枝。噙在娇艳的唇瓣间,轻轻咬了一口,汁液溅到唇边,复又伸出灵活的细舌轻轻一舔。昵声道:“听说张昌宗难为了你,人家好不担心,还好你没事,来,有什么话,到人家身边说。”

  安乐眼角含春地往榻边拍了拍,大腿轻轻扭动了两下,姿势说不出的诱惑。杜文天脸庞胀红起来,他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慢慢走近两步,颤声道:“公主……”话未说完就像一头饿狼似的扑了过去。

  ※※※※※※※※※※※※※※※※※※※※※※※※※※※※

  杜府门前蹄声如雨,本来说已往终南山去的武崇训突然出现,武崇训的马还没有停稳,便有两个身形矫健的武士跃下马去,到了武崇训马前,一个抓住缰绳,一个单膝跪地,武崇训一偏腿,在那武士背上一踩,两步跃上台阶,大步向内赶去,手中还紧紧抓着马鞭不曾抛下。

  十几名佩剑侍卫随即跟入,府中门子一见驸马爷回来了,慌忙迎上前来,陪笑道:“驸马爷,您不是去终南山了么,怎么这就回来了?”

  武崇训面沉似水,大声说道:“少废话,马上闭紧门户!”

  武崇训大步向后宅闯去,五六个侍卫紧随其后,其他的侍卫则冲向西厢,整个府邸自打借与武崇训,府中便都换了公主府的人,但西跨院还空着,以前是杜文天和他的随从在那儿住,现在杜文天到了这里,随从也是到那里歇息。

  陈佳和另外三名杜府侍卫正在院中树下闲坐聊天,忽见几名公主府侍卫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他认得其中一人,便笑着打了声招呼:“单兄,这么急,什么事啊?”

  那姓单的侍卫平时跟他有说有笑的颇有几分交情,这时却沉着脸一言不发,及至近处,突然纵身一掠,一个箭步窜到他的面前,不等陈佳反应过来,一记窝心腿便踹在他的心口,踢的陈佳闷哼一声,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陈佳“砰”地一声落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奄奄一息地道:“单……单兄,你这是做什么?”

  姓单的厉喝道:“统统抓起来!”

  其他三名杜府侍卫刚把手搭到剑柄上,几口锋利的长剑已经横到了他们颈上。

  武崇训当日见了秘信,不禁半信半疑,等他从清儿口中得知杜文天以前经常进入公主私室,每次都在半个时辰以上时,疑心更重了几分。可是光凭这些,他还不敢确定,更不敢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时候去质问安乐。

  捉贼拿赃,捉奸捉双,他必须得有真凭实据。武崇训一路疾行如风,沿途见有侍婢宫奴立即赶开,等他终于冲到安乐公主门外时,突然又有些迟疑起来。

  他事先在街上放了耳目,杜文天刚一进府他就急急赶回来了,速度未免太快了些。杜文天和安乐纵有私情,可他今日来还另有要务,两个人总不会因为恋奸情热,一见面就急急媾和吧?万一这时闯进去,两人只是在闲坐叙话……

  说到武崇训的惧内,天下可是无出其右,如今捉奸捉到关键时刻,他却胆怯起来,生怕捉不到把柄,会被安乐训斥责骂。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室内发出一声销魂蚀骨的呻吟,武崇训心中一震,想也不想,“哗”地一声就拉开了障子门。

  武崇训一冲进去,他的家将就在外面把门一拉,转身站到了门前。尽管他们很清楚今天是为何而来,但这最后一关也不是他们该闯的,他们只能站在这儿,剩下的事只能交给武崇训自己处理。

  武崇训冲进门后,马上就想绕过屏风到内室捉贼。可他刚一迈进屋门,整个人就定在那里。他们居然连内室都没有进,就在这堂屋里,就在那张罗汉榻上,便颠鸾倒凤。云雨缠绵起来!

  杜文天双腿跪在榻上,袒胸露怀。肩上一对白嫩可人的小脚丫。就像风雨中两朵羞涩的小花。

  榻上,白袍粉裳纠缠在一起,显得一片绫乱,绫乱之中粉弯玉股半隐半现,无比的淫靡诱惑,因为武崇训的突然闯入。榻上的两个人都骇呆了,保持着交合的姿势,一时竟想不到分开。

  “啊!好贼子!”

  武崇训怒发冲冠,气的都快吐血了。他猛冲上去,重重一拳击在杜文天的腮帮子上,杜文天的头猛地一甩,两颗牙齿和着鲜血甩出一条抛物线,整个人也横飞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

  武崇训飞身赶上,抡起手中马鞭就打,杜文天刚刚扬起双臂想保护头脑,马上就惨叫一声,整个人都佝偻起来,任由武崇训的鞭子狠狠地抽在他的头上、背上,再也不作丝毫抵抗。

  武崇训的靴子正踩在他的胯间,杜文天一阵蛋疼,痛到都快窒息了,那还管得了抽打在身上的鞭子。武崇训狞笑着辗踩着杜文天的胯下,忽然隐隐发出“噗”地一声,杜文天的一颗蛋蛋硬生生被武崇训踩碎了,杜文天闷哼一声,便晕厥过去。

  在武崇训折磨杜文天的时候,安乐公主已经从惊慌中冷静下来,她匆匆爬起,穿好衣裙,当武崇训发现杜文天已经晕厥,转身向她怒视的时候,安乐公主已经极淡定、极优雅地站定,仿佛一位凛然不可欺犯的仙子。

  武崇训颊肉抽搐着,一步一步向她逼紧,目眦欲裂地道:“安乐,你干的好事!”

  安乐冷笑,不屑地睨着他,一边若无其事地整理着衣服,一边道:“我做什么好事了?你少跟我拿腔作调的,你以为摆出这副样子我就会怕你!你敢说你在外边就没有拈花惹草过?哼!”

  武崇训怒吼道:“自从娶你过门,我就再没碰过其他女人!”

  安乐挽好头发,顺手拿过榻边的钗子将头发簪住,斜睨着他道:“为我守身如玉么?谁希罕!你瞪着我做什么?你胆子不小,现在居然敢瞪我!”

  武崇训怒极,猛地扬起手来,安乐公主挺胸面对着他,傲然扬起她的脸庞,她的脸上依旧带着一抹春色桃红:“怎么?想打我啊?动手啊!武崇训,你要是不敢动手,你就是乌龟王八蛋!”

  武崇训气的浑身哆嗦:“你……你……”

  安乐公主脸色一变,突然扬起手,狠狠一掌掴在他的脸上,斥骂道:“混账东西,当初跪在我脚下求我垂怜、求我下嫁时的你哪去了?你现在竟敢对我张牙舞爪!”

  安乐公主越说越气,反手又是一记耳光重重地抽在他的脸上,抽得武崇训愕然站在那儿,一脸无措模样,那点捉奸时的威风气概早就不见了。

  安乐公主冷冷地道:“本宫要去沐浴了,你要是不服气,只管去写休书,就说我安乐不守妇道,把我休回李家便是!”

  安乐公主一甩袍袖,迈步便走,走出几步,又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把那个姓杜的给我拖出去,你们两个,都让我恶心!”

  佛家有云,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武则天把李家坑的太狠了,现在李家的姑娘可着劲儿的糟塌武家的男人,太平公主是这样、安乐公主更是这样。

  武崇训气势汹汹跑来捉奸,被捉奸在床的李裹儿两记耳光便打掉了他的气焰,若无其事地沐浴去了,武崇训呆呆地站了半晌,根本没有勇气追上去向自己的妻子发难,他慢慢转过身,弯腰揪起杜文天的头发,拖着他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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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十三章 自挂东南枝

    这天午后,一个消息突然在长安城中传开。高阳王武崇训受杜家公子的请托,前往隆庆池湖心岛拜访张昌宗,试图调解张昌宗与杜文天之间的恩怨,结果却被张昌宗断然拒绝,无功而返。

  张昌宗随即放出话来,说他与杜文天之间的是非恩怨早有定论,他也愿意网开一面,但是杜家必须公开道歉,为他和上官待制正名,所以无需再有任何人来居中调停。

  他还说,当日在新昌酒楼时,他就已经明白说过,三日之内杜家必须在安邑坊杜家大宅公开摆酒谢罪,此事不容更改。明日就是最后期限,若杜家不依约行事,他一定追究到底,让杜家晓得他的厉害。

  杜敬亭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消息是前往长安城中向各方朋友递发请柬的家仆管事们带回来的,杜文天本人并没有及时把这个消息送回来,他根本就没有回来。

  杜敬亭又气又急,赶紧驱车前往长安城,可他赶到城池门口时,城门已经关了。以杜敬亭的身份和影响原可叫开城门,但是长安城防务现在有禁军插手,杜敬亭刚刚得罪了张昌宗,不想在此时自找麻烦,再让张昌宗多抓一个把柄,只好怏怏返回。

  次日一早,杜敬亭便再度驱车前往长安,等他赶到安邑坊拜见了驸马武崇训,也没见到自己的儿子杜文天。

  武崇训对杜敬亭很客气,请他上坐,然后说道:“昨日令公子曾来对本王言明为难之处,本王清楚,张昌宗这么做,不只是在难为你杜家。也是有意冲本王发威,本王曾往隆庆池去拜会他,张昌宗此人……”

  武崇训皱了皱眉,很是不悦地道:“张昌宗此人狂妄之极,他根本不答应由本王居中调停。本王回来后,就把结果告诉了令公子,令公子大失所望,匆匆告辞离去,怎么他不曾回禀杜先生么?”

  杜敬亭惭愧地道:“犬子昨日并不曾返回樊川,老夫还是从家中管事那里听说郡王您出面斡旋。张昌宗却不给情面的事。老夫一大早便驱车前来向郡王致歉,至于犬子,迄今还不曾见到他。”

  武崇训想了想道:“此事由他引起,想必令公子是怕受到老先生的责备,所以不敢相见。”

  杜敬亭也是这么想的。估计那不肖子得到张昌宗不肯放手的消息以后,跑到平康坊哪处温柔乡里借酒浇愁去了。可是张昌宗这件事能避得过去么?这个孩子轻重不分、做事如此没有担当。这一次杜敬亭是真的有些失望了。

  武崇训道:“老先生不必再为此事为难,本王回来后,与安乐仔细商量过这件事。说起来,自我夫妇到了长安,老先生借出大宅,热情款待。后又攘助我夫妇举办碧游宫之宴,用心至诚啊。

  结果碧游宫不慎起火,因责任难明,还让杜家大受损失。本王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明白的。如今张昌宗咄咄逼人,固然是因为杜公子说错了话,可是他项庄舞剑,难道真以为本王看不透他的用意?杜先生,这幢宅子你只管拿去用……”

  杜敬亭本就为这桩为难事而来,一听又惊又喜,可嘴上还得推辞,连忙道:“可……这么做于郡王您的面上须不好看。”

  武崇训淡淡一笑,道:“本王的面子难道还比不上你们杜家对我的隆情厚义?你放心,这笔帐,本王会记在他张昌宗的身上,绝不会因此与你杜家生出嫌隙。”

  杜敬亭急急起身,向武崇训长长一揖道:“此事本因小儿引起,郡王您如此豁达,老夫实在是无地自容了。”

  武崇训哈哈一笑,抬手道:“老先生不必这么客气,既然如此,老先生这就着手准备吧,本王与安乐会马上离开。”

  杜敬亭不安地道:“这大清早的,郡王可已安顿了去处,来得及搬迁么?”

  武崇训道:“行装可以慢慢的搬,本王懒得看张昌宗那副耀武扬威的嘴脸,先走一步。说起来,本王早就有意与安乐去温泉宫(即后来之华清池)小住些时日,正好趁这个机会,到那里走走。”

  杜敬亭感激涕零地道:“既如此,老夫恭送郡王,等郡王归来时,这住处依旧由老夫负责,老夫一定寻一处比这里更加宽大豪华的宅院请郡王入住。”

  武崇训微笑道:“好!听说杜老先生还有半个月就是六十大寿了,这段时间,本王与安乐就住在温泉宫。张昌宗不是想看我武杜两家失和么,到时候,本王与安乐会亲赴樊川,为杜老先生庆寿!”

  杜敬亭心中激荡不已,一个长揖到地,没有再说半个谢字,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了。

  ※※※※※※※※※※※※※※※※※※※※※※※※※※

  今日便是杜家公开谢罪的日子,张昌宗兴奋过度,一大早就起来了。一开始,他确实是一门心思想要洗刷自己的污名,但是事到如今,他已经发现此事大可加以利用,从而削弱武氏影响,壮大二张在长安的势力。

  如果说长安地方势力是一条地头蛇,那么杜家就是这条地头蛇的蛇头,如果杜家不肯向他服软,他就可以籍由此事穷追猛打,通过打击杜家来震慑长安地方势力,从而让更多人依附到他二张的门下。

  如果杜家迫于压力,答应在安邑坊设筵,那就扫了武崇训的颜面,造成武杜两家失和。同时,这也等于是向世人宣告,在这场交锋中张家力压武家!武崇训可不是普通的武家子弟,他是梁王世子,是如今武氏家族中地位最高势力最大的武三思的长子,其意义比打压杜家低头服软更大。

  这样的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无论从哪一边去算,对张家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张昌宗不免自鸣得意起来,他忽然发现宦海权谋不外如是,他已经掌握了其中的诀窍,可以在宦海中畅游自如了。

  张昌宗早晨起来,先洗去昨晚敷面的美容膏药,用了点早餐,穿戴整齐之后,便派人去邀请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也是谣言的受害者,自然有权向张家讨还公道。但上官婉儿很客气地回拒了,言明一切交由张昌宗处理。

  张昌宗早就知道上官婉儿会这么做,她一个女子,当然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抛头露面。上官婉儿不去,张昌宗又去邀请杨帆,这一次没有派人去请,张昌宗亲自赶去,到了那里不由分说,拉起杨帆就走。

  张昌宗这么做,口头上说是为了找个见证,其实是为了拉杨帆下水。杨帆是他一直力争拉拢的人,杨帆今日若陪他出席,就会给别人这样一种感觉:在武氏和二张之间,杨帆与张氏更加亲近,从而逼着杨帆不得不向自己靠拢。

  张昌宗越想越是洋洋自得,他发觉他已经是一个很高明的权谋家了,这令他登上车子的时候,还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这种自得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离开湖心岛,走完那条通向岛上的长堤。

  长堤入口栽有两排大槐树,因为隆庆池上只有两座贵族别墅,周边也刚刚开始造起大宅,所以这一片地方非常冷清。张昌宗的仪仗走到路口时,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然后整个车队都停下来。

  张昌宗诧异地从窗口探出头去,就见队伍已经站住,侍卫们将他的车子团团护住,一个个拔出刀剑,身形朝外,张昌宗赶紧缩回了脑袋,但他随即就发觉不像是受到了攻击,而且侍卫们已经形成了严密的保卫,不会有什么危险。

  张昌宗重又探出头去,顺着众人观望的方向看去,不由惊呼一声,他发现,在路边的那棵老槐树下斜斜探出的枝杈上正吊着一个人,那人长发披面,身上一袭血迹斑斑的长袍,双脚悬在空中,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着身体。

  杨帆迅速走下车去,命令侍卫解下树上那人。

  张昌宗的侍卫守着座驾没动,任威一跃而起,凌空一剑挥过,削断了系在树杈上的衣带,底下另有两个侍卫,准确地接住了从树上掉下来的那个人,上吊的那个人刚一接在手中,他们就知道此人没救了,因为他的身子都已经僵硬。

  杨帆在几名侍卫的护持下走过去,任威拨开那人覆在脸上的长发,杨帆俯身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张昌宗从窗口探出身子,扬声道:“二郎,自缢的人可还有救?若是已经救不得就不要理会了,到前面知会坊正一声,叫他们来报官处理吧,咱们还要赶路呢。”

  杨帆走到他车边,神情凝重地道:“六郎,只怕这安邑坊是不用去了。”

  张昌宗奇道:“这是为何?”

  杨帆道:“因为……吊死的那个人,就是杜文天。”

  “什么?”

  张昌宗大吃一惊,快步走下车去,分开人群,去看那尸体。

  那具尸体果然就是杜文天,身上一袭白袍已经被血迹浸染的斑驳一片。任威仔细地验看着尸体,杜文天的手脚四肢俱已被人打得寸寸折断,身上血肉模糊,他的眼睛被捣烂、舌头被割去,就连胯下都剜成了一个血窟窿,成了一个死太监。

  见到这么残忍的手段,张昌宗的脸也吓白了,失声叫道:“怎会这样,是谁下手这么狠毒?”

  杨帆一脸同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张昌宗慢慢冷静下来,他忽然明白,他的麻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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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十六章 反客为主

      武懿宗站在墙下,好不懊恼。!

  今日是安乐公府落成的好日子,安乐公主与驸马大发请柬,宴请宾朋,庆贺乔迁之喜。

  武懿宗也是受邀而来,因为时辰尚早,酒筵尚未开始,武懿宗便与武攸宜、武攸暨几位同宗兄弟散步闲谈,一边欣赏安乐公主府的美景,一边聊些事情,不意行至高墙下时,忽有一道水柱从天而降。

  武懿宗堪堪被那道水流浇在头上,今日万里晴空,怎么会突然天降大雨?武懿宗正觉奇怪,忽觉那水流有些温热,武懿宗急忙闪身抬头,就见墙上有一道水流划着一道彩虹般的弧线落下来,敢情有人站在墙头撒尿,只把武懿宗气的火冒三丈。

  杨帆这座宅子,因为贴墙就是一道坡岭,所以墙外高有丈二,墙内地面却只比墙头矮了不到两尺,杨念祖和姐姐在玩捉迷藏,寻了一阵找不到姐姐,忽然有些尿急,便到墙边撒尿。

  小孩子淘气,瞧那墙头不高,一时玩兴起来,便移动水龙射向墙外。谁料武懿宗与几位同宗兄弟并肩而行,正走到墙下,被他浇个正着。

  杨念祖听到气极败坏的叫骂声,赶紧趴在墙头上探头向下一看,却见一个长胡子瘦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的,还不断抹脸甩手,样子十分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武懿宗更是气极,戟指骂道:“你这小畜牲,居然还敢笑,本王拧了你的脑袋!”

  杨念祖哪见过这么凶恶的人,被他一骂,又恐吓几句,小嘴一扁,“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这时阿奴正好抱着杨吉急急赶到,杨吉年岁尚小,不能跑地llL跑,跟在哥哥屁股后面当跟屁虫儿可是只要被他看见哥哥到岭上玩耍,就眼馋的不行,总是连蹦带窜的示意娘亲抱他来看。

  阿奴拗不过他,每每抱着他追在念祖或思蓉后面杨吉在一旁看哥哥姐姐躲猫猫,倒比游戏其中的两个人还要开心。这时听见叫骂声,阿奴连忙抱着杨吉走近,一见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头儿站在墙外,厉声喝斥,把杨念祖都骂哭了,阿奴的俏脸登时沉了下来。

  杨家这几个女人都有些护短何况这双方一老一少,年纪实在不成比例。哪有这么大岁数的人跟这么小的孩子较真的。阿奴伸手拉过杨念祖,替他擦去眼泪哄道:“念祖乖,不要哭啦,出了什么事?”

  杨念祖扁着小嘴,抽抽答答地道:“姨娘,人家也不知道,人家趴在墙头上往下看,那老头儿就开口骂人,样子好凶······”

  阿奴登时把柳眉一竖,狠狠地瞪了武懿宗一眼喝斥道:“老东西,你白长了偌大的岁数,跟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抖什么威风。”

  阿奴回头又对杨念祖道:“念祖不要哭你是男孩子,胆子这么小怎么保护你阿姐和弟弟,听姨娘的话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就用姨姨教你的功夫,狠狠扇他嘴巴子。”

  武懿宗快气疯了,怒声喝道:“你这妇人好不讲道理,你问问你家那小畜牲究竟干了什么!”武懿宗气极之下胡子都直撅撅地抖起来,上面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

  阿奴一见他这副狼狈模样,就已猜到了几分只是恼他偌大年纪却跟一个不懂事的娃娃计较,说话还这么难听才佯装不知,趁机损他几句。这时听武懿宗口口声声说小畜牲,心中更恼,便居高临下地向他一指,娇斥道:“你这老畜牲怎么不修口德?”

  杨吉还不会说话呢,看见娘亲大怒,也瞪圆了眼睛,露出一副很生气的模样,向武懿宗用力挥了挥拳头以示恐吓。

  武攸宜大皱眉头,如果是别的事,武家的人当然不能容人侮辱,可今天这事实在只能算是武懿宗倒霉,那孩子不过才几岁年纪,怎么计较?赶紧自认晦气去清洗一下头面就得了,这么大发雷霆的跟妇人孩子骂架,有理也丢人呐。越有身份就得越有涵养不是,如今这般行径与粗俗的市井匹夫有何不同。

  武攸宜便出言劝道:“懿宗,小小顽童不明事理,你跟他计较什么,赶紧去清洗一下头面吧。”

  武懿宗暴跳如雷地道:“小小顽童,本王自然不会跟他一般见识,可那妇人也是顽童么?小的做错了事,大的也不懂规矩,老夫岂能善罢甘休,今日我还偏就要理论个清楚明白了,旁边这户是什么人家?”

  武懿宗并不知道安乐公主府旁边就是他的老冤家杨帆的府邸,不过他知道能与公主府毗邻,定也不是寻常人家,是以才问起这户人家的身份。

  他们在这墙上墙下的一吵,许多园中闲游,观赏公主新居的客人都围拢过来,长安府令柳徇天看见武懿宗那副模样,忍住笑道:“王爷,这是忠武将军杨帆的府邸。”

  武懿宗一听杨帆,新仇旧恨勾上心头,更加不依不饶了。阿奴也不是好惹的,听他口口声声小畜牲,还骂到了杨帆头上,登时火冒三丈,她把儿子往地上一戳,对杨念祖道:“念祖,你看着弟弟!”

  阿奴说罢,一挽袖子,就要跃下去找那老头儿算帐。小杨吉一落地,就蹒跚地揪住哥哥的衣襟,伸出小胖手帮他擦眼泪,杨念祖怕弟弟跌倒,忙把他搂在怀里。这时,杨帆飞身赶到,急忙道:“阿奴,出了什么事

  阿奴正要跃下墙头,听见杨帆的声音,这才顿住身形,气鼓鼓地道:“你听,隔壁人家那个疯老头儿口出不逊,骂的实在难听。”

  杨帆探头往墙外一看,不禁笑了起来:“哎哟,武大将军、武驸马、柳府令,你们好啊,今儿这是什么好日子,怎么诸位都来啦?”

  他是千骑营的将领,隶属羽林卫,武攸宜是他本衙正印上官,所以要先打招呼,接着就是太平公主的驸马武攸暨,武攸暨的娘子如今就在墙这边呢·想不到这有名无实的驸马爷居然出现在隔壁。至于河内王武懿宗,两人是老冤家了,杨帆直接无视了。

  武懿宗一听他故意忽略了自己,心中更是大怒·厉声喝道:“杨帆,你教的好儿子!竟然站在墙头上撒尿,尿了本王一头一脸,此事你怎么说!”

  武懿宗话音一落,身后便传出一阵吃吃的窃笑声,武懿宗怒而回头,就见不少客人闻讯赶来·聚在那儿,一个个满脸好奇,却不知方才究竟是何人发笑。

  杨帆看见他这副狼狈模样·也有些想笑,他连忙忍住,唤过儿子,问道:“念祖,你真的在墙头上撒尿了?”

  杨念祖也知道闯祸了,低着头,嗫嚅地道:“是!不过······孩儿撒尿的时候不知道墙那边有人呀。”

  杨帆道:“有没有人你这么做都不对啊,那是别人家,不是咱们自己家·你看看,你都撒到人家头上去了,这样做是不对的。以后切切不可再犯这种错误·来,赶紧向这位老伯伯赔个不是!”

  “哦!”

  杨念祖乖乖上前,向墙头下边的武懿宗作了个长揖·稚声稚气地道:“小子无礼,得罪了老伯,这里向您赔不是了,还请恕罪。”

  武攸宜打个哈哈,忙打圆场道:“好啦好啦,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其实河内王本也不想计较的·只是令公子淘气,你那如夫人也有些护短·言语冲撞起来,河内王才大光其火。”

  杨帆横了阿奴一眼,斥道:“不像话!明明是咱们孩子做错了事,向人道个歉不就完了么,你怎么可以如此偏袒,这不教坏了孩子么

  阿奴气不过道:“奴家原也不想护短的,可这人偌大年纪,嘴巴还不干不净的,为老不尊。”

  杨帆道:“那又怎样,咱们孩子先做错了事,难道还不让人说么?因为人家言语不逊,你便言语不逊,那你和别人又有什么区别?赶紧抱着孩子回去,晚上我再跟你算帐!”

  阿奴被男人训了一通,把小嘴一嘟,抱起杨吉就走。

  武懿宗听他训老婆,怎么听怎么不得劲儿,忍不住怒道:“怎么着,你打算赔个不是就算完了?你儿子都敢骑到本王头上拉屎撒尿了,你杨帆也太嚣张了吧,这件事我绝不能就此善罢甘休。”

  武攸暨皱起眉头,低声道:“懿宗,你想干什么,不要惹人笑话。

  “你别管,谁笑话?笑话谁?”

  武懿宗早就想寻杨帆的晦气,这下终于占着理了,他自然不肯轻易罢休。杨帆抱起杨念祖′一个飞身便轻盈地跃到墙下,身手俐落之极,若不是眼下这个场面,只怕围观者中便有不少人要叫出好来。

  武懿宗晓得他的拳脚厉害,骇然后退两步,色厉内茬地道:“你……你想干什么?”

  杨帆诚恳地道:“犬子的确是做错了事情,王爷位极人臣,受此侮辱,火冒三丈也是应该的。做错了事就要有担当,杨某已经让犬子道过歉了,既然王爷觉得还不够,那杨某就把犬子交给王爷了,愿打愿骂,悉听尊便。”

  武懿宗一呆,他没想到杨帆竟给他来了这么一手,这么屁大的一个小娃娃,他······他怎么打?怎么罚?杨帆把孩子放下,向他拱了拱手,转身就走,杨念祖心中害怕,急忙牵住他的衣襟,楚楚可怜地道:“爹爹!”

  杨帆回过身,对他严肃地道:“平时爹爹都是怎么教你的,你说,在这位伯伯头上撒尿,是不是你的不是?”

  杨念祖怯怯地道:“是!”

  “男子汉大丈夫,是你的错,你就要有担当!现在爹爹把你交给这位老伯伯处置,你怕不怕?”

  杨念祖道:“孩儿不怕!”

  杨帆笑道:“嗯,这才乖,不许掉眼泪!”

  杨念祖扁着小嘴点了点头:“嗯!”

  杨帆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稚嫩的肩头,扬长而去。

  杨念祖有些惶恐害怕,不过他努力地按照父亲的要求,要做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杨念祖攥着小拳头,抿着嘴儿,坚强地站在那儿,小小的身材,仿佛一只小白兔站在大灰狼面前。

  三搭头的发型,正额留了一撮,左右各留一撮·极其可爱。身上穿一件绣满花鸟走兽的短襦袄,下系一条喇叭口的开裆裤,脚上一双虎头鞋,脸上悲壮的神情却似一个宁死不屈的大英雄。

  武懿宗看看杨帆的背影·再回头看看杨念祖,不禁傻了眼,他堂堂郡王,他都五十有四的人了,他能对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说什么做什么。

  人家的老子已经走了,他现在不要说动这孩子一手指头,就是多说一句重话·都会被人鄙夷到死。其实现在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就已经不对劲了。

  今日赴宴的人都是武家的人或者与武家走动密切的人,可即便是这些人,看他的眼神也透着一丝鄙夷·女人们更不含蓄,武懿宗这么大岁数的人,一个堂堂王爷,如此刁难一个如此可爱的小孩子,母性泛滥起来的妇人们已经用毫不掩饰的语气对他发泄起了不满。

  武懿宗有些茫然:“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本来是想为难杨帆的啊,怎么现在变成别人为难我了?”

  杨帆没有腾身跃回杨家,而是从安乐公主的大门走出去,出了大门·往自家府门方向一折,眼看走到府门前,就见一辆牛车正迎面而来·车行缓慢,到了他身边便停了下来,车中探出一张苍老的面孔·用低沉嘶哑的声音道:“二郎。”

  那张面孔异常苍老,头发花白,杨帆愣了愣,才认出车中人是杜敬亭。杜敬亭五旬出头,但保养有术,一直风采照人。杨帆没想到才这么一段时间不见,他就变成了这般模样·虽然他的儿子是自己作死,可是看到这位憔悴的老人·杨帆还是生起几分内疚。

  杜敬亭叫完“二郎”就缩回了身子,显然是邀请他上车,杨帆举步登上车子,进入车厢,杜敬亭无声地向他做了个请坐的动作,杨帆便在一张锦墩上坐下。杜敬亭用暗哑的声音道:“杨宗主,老夫想对付张昌宗。”

  杨帆对他的开门见山和所说的事情没有一丝惊讶,沉稳地点了点头道:“张昌宗也是我们的敌人。”

  杜敬亭道:“正因如此,所以老夫才知会于你,老夫很快就要对他动手!”

  杨帆皱了皱眉,道:“你想对付他,我也想,不只你我,其实武家和李家都想动他,如果这种事容易做,二张早就垮了。如今二张圣眷正隆,不宜操之过急,一旦打蛇不死,反而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杜敬亭喟然道:“听二郎这意思,是不能给老夫几分助力了?”

  杨帆歉然摇头,道:“对不起!我不能!我的一举一动,代表的并不是我一个人,我认为现在不是对张昌宗发动攻击的时候。”

  杜敬亭点点头,苦笑了一声,慢慢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幽幽地道:“武家,李家,也都是这个意思。其实老夫心里也知道,现在不是对付他们的最好时机,可是老夫忍不住啊!”

  杜敬亭慢慢张开眼睛,用痛苦的眼神看着杨帆,道:“张昌宗在宫里悠游自在,而我的儿子正在棺木里慢慢腐烂,我经常梦到他,他在梦里流着泪问我,问我为什么还不替他复仇······”

  杜敬亭说着,已老泪纵横,杨帆不为所动,冷静地反问道:“所以,你不惜用杜氏家族的前程作为代价来冒险吗?”

  杜敬亭摇摇头,道:“不!不要说我只死了一个儿子,就算我所有的儿子都死在他的手上,我也不会用整个家族做陪葬,我会很小心地出手!”

  杨帆突然问道:“杜先生此来之前,曾经宴请过客人?”

  杜敬亭一呆,以为杨帆已经了解他的行踪。其实显宗虽然强大,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盯着每一个人的行踪,杨帆这么问,是因为他嗅到了淡淡地酒气。杜敬亭点点头,道:“魏公是老夫多年好友,今日老夫邀他同游曲池,因要来贺武驸马乔迁之喜,这才早早回来。”

  能被杜敬亭称为魏公的自然是魏元忠,魏元忠如今是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但他原来是肃政台御史中丞,做了几十年的肃政大臣,御史台如今的言官大多是出自他的门下。

  杨帆听到这里,已经明白杜敬亭打算怎么做,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地道:“如果你们事机不密,反为二张所乘时,杨某会尽力帮助你们解围。”

  杜敬亭敏感地道:“杨宗主之意,是老夫一定会失败了?”

  杨帆没有回答,他向杜敬亭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牛车,杜敬亭沉默片刻,抬靴轻轻一踢厢板,牛车继续驶动,走向安乐公主的府门。

  杨帆回到府中,小蛮正好从照壁后面迎出来,她身后还跟着杨思蓉和阿奴,阿奴怀里还抱着小杨吉。一见杨帆独自回来,小蛮不禁花容失色:“郎君,念祖呢?”

  杨帆笑道:“念祖啊,也许一会儿就回来啦。”

  杨吉趴在娘亲怀中咬着手指,一见阿爹走来,马上咧开嘴巴,向他伸出双手,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去,杨帆将他自阿奴手中接过,单手抱着,迈着八字步向后宅走去,小蛮顿足埋怨道:“郎君怎么就放心把孩子丢给人家不管了。”

  小蛮言犹未了,就听府门前一声清咳:“呃······咳!”

  小蛮和阿奴闻声扭头,就见杨家大少爷左手托着个瓷钵,右手拿着个汤匙儿,从那瓷钵里蘸着麦芽糖,吃的嘴上脸上到处都是。武攸宜和武攸暨笑容满面地站在他的左右,一个手里提个竹马,一个手里举着风车。

  武攸宜笑容可掬地道:“杨家娘子,快把你这宝贝儿子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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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十八章 求王

    早朝散后,御驾回返长生院,张易之和张昌宗则命人把教珠英》书册一千三百卷收起,率领百名内侍把书册送回奉宸监,入库锁好,随即便往长生院见驾。皇帝没有当即答应封他二人为王,二张心中甚是不喜,想去趁热打铁,怂恿女皇恩准此议。

  对于武三思和太子李显、相王李旦推举二张为王的真实意图,其实武则天一眼就看穿了,不过这分明是她的亲儿子和亲侄子对二张心怀敌意,武则天就不方便对二张把这层意思揭开了。

  二张一到,武则天就明白了他们的来意,笑道:“五郎、六郎,只囡著书立说便欲封王,你们就不怕天下人非议么?此事朕心中自有主张,你们不必多言,如今你们在朕的身边,虽无郡王之名,却有亲王之实了,这还不够么?”

  二张还没说话就被武则天堵了嘴,只好不再谈起此事,二人陪武则天闲坐一阵,武则天困倦欲眠,二人便怏怏而返,一出长生院,张易之便在路上与兄弟商议了一下,派人出宫去找张同休。

  二人吩咐了人出宫,正欲回转奉宸监,恰见杨帆领着两名禁军侍卫迎面走来,一见二张,杨帆老远便拱手大笑:“五郎、六郎,恭喜、恭喜啊!听说皇太子和相王、梁王两位殿下联名推举贤昆仲称王,实在是羡煞人了!”

  张昌宗悻悻地道:“八字还没一撇呢,有什么好开心的。

  杨帆奇道:“这话怎么说,五郎和六郎素得圣人宠爱,此番立下大功,又有皇太子和相王、梁王两位殿下推举,难道还有什么什么不识相的人敢出来反对么?”

  张昌宗苦笑道:“反对的人就是当今圣人,如之奈何。”

  张易之嗔怪地瞪了兄弟一眼,不想他多说话,转而对杨帆笑道:“封王非是小事·圣人担心有滥赏之嫌,故而心生犹豫。易之以为,陛下睿智,所思所虑远非我兄弟所能及·自当遵从圣人意愿。呵呵,其实易之编撰《三教珠英》,也只是想做一番事业,如今著书有成,可以青史留名,心愿足矣,至于封不封王倒没什么。”

  杨帆道:“五郎心胸豁达·令人佩服。在杨某看来,贤昆仲此番大功若能封王,也是实至名归了。不过天子所言也大有道理·如果此番不能封王,愚意以为,贤昆仲不妨退而求其次,若能得封国公,距王爵仅一步之遥,来日再想封王也就容易了。”

  张昌宗听到这里,不由双眼一亮。两下里笑谈了一番,杨帆便拱手告辞,杨帆一走·张昌宗马上对张易之道:“五郎,杨帆说的对啊!此番你我若不能封王,咱们就退而求其次·求圣人封咱们为国公,以后只要再有机会,不怕圣人不答应封你我为王。”

  张昌宗听了也大为意动·颔首道:“言之有理,且等大兄到了再商议一番。”

  张同休如今官拜司礼少卿,平时也没什么正经事儿干,忽然听人传信儿,叫他去见二张。张同休马上随来人入宫,到奉宸监见到张易之和张昌宗。

  二张找他来的意思,是想让他发动张氏一党向天子进言·推举他们兄弟为王。张同休哪有什么主张,他的富贵功名都来自于二张·二张既有要求,张同休自然无有不应。

  张同休连声答应下来,说道:“张说和李峤都是参与编撰《三教珠英》的人,如果让他们出面为你们请封,无异于为他们自己表功,不合适。为兄去找苏味道和吉顼吧,叫他们上表劝封。”

  张易之道:“好!两个人声势弱了些,让韦承庆和韦嗣立也上表,此事当趁热打铁,宜早不宜迟。大兄这就回去,对了,你让他们话头上松动一些,如果封王确无可能,就请封公爵。”

  其实一开始张易之也曾想过要一个实缺的朝官,可他没想到武三思竟一步把他推到了位极人臣的地位,王爷啊!这个爵位不由得他不心动,是以那抓实缺官的心思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现在一门心思的要称王。

  苏味道和吉顼是走了二张的门路才得以回到京城的,理所当然的就被二张当成了自己的门人。不过这只是二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苏味道号称“模棱手”,做事必留余地,哪肯死心踏地站到二张这条船

  吉顼刚刚春风得意,就因当朝冲撞武懿宗,被贬官流放,此番回来,性情也谨慎多了。他们依附于二张,却不是二张的坚定盟友。二张本可以通过一些事情和他们建立一些休戚与共的利害关系,从而叫他们死着自己走,可二张又没这种驭人的手段。!

  当时在朝堂上,苏味道和吉顼就已猜出梁王武三思和皇太子李显、相王李旦的真实用意,他们在金殿上没有出声附和,就是希望二张能想明白其中利害,谁料二张利令智昏,不但迄今也没看破其中困果,居然还极为热衷。

  苏味道和吉顼心中苦笑,但他们并不想得罪武氏和李两家,就此与二张绑在一起,当然不会说破此事。张同休既有所命,他们一口就答应下来,答应今晚就写奏章,明日呈于天子。

  韦承庆和韦嗣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韦承庆现今是天官侍郎,凡三掌选,铨授平允,乃是大权在握的一位吏部大员。而韦嗣立则官至凤阁侍郎,在朝廷上同样是位高权重,年轻有为。

  韦氏兄弟的父亲是前宰相韦思谦,说起来也是宰相后人、官宦世家。不过他们这个韦字世家并不是关中的京兆韦氏,而是河内韦氏,他们的郡望在河内阳武。

  当今皇太子李显的王妃韦氏出身于京兆韦氏,故而京兆韦氏亲近太子,不可能依附二张。出身河内韦氏的这两兄弟虽然依附二张,对二张却同样不是全心全意,他们依附二张,是因为二张对他们多方拉拢,他们不敢得罪,这才虚与委蛇。

  如此情况下,尽管武三思和相王、太子等人的用意他们已一目了然,却也不会对张同休点破内情,一时间,二张门下倒是笼络了形形色色许多人才,却没有一个真心辅佐他们的,弄得二张是众人皆醒我独醉。

  这些人得到二张的示意,自然纷纷上书推举,太子党、相王党以及梁王党也是奏章不断,纷纷向女皇推举二张封王,二张侧面向婉儿打听了一下,得知推举他二人封王的奏章如雪片一般拥向皇宫,不由为之大喜。

  二人马上再去面见武则天,向她献上一场刚刚排练好的舞蹈,二张兄弟亲自下场,扮作胡儿卖力热舞,如今虽是金秋十月,二人却累得汗流浃背。武则天明白他二人如此讨自己欢心究竟为了什么,不禁心中暗叹。

  舞蹈已了,二张身着胡服,也未换装,便跑到武则天身边,一个为她捶腿,一个为她捏肩,殷勤备至。

  武则天年岁太高,自洛阳迁都长安时一路舟车劳顿,身子更是疲乏不堪,于床笫之事渐渐淡了,已很少召他们云雨缠绵,更多的时候只是与他们拥抱亲吻,享受那种与青春年少的俊俏少年亲昵爱抚的感觉。

  二张的服侍令武则天非常满意,她轻轻眯起眼睛,道:“五郎,六郎,你们真的这么想封王吗?”

  张易之乖巧地道:“封王与否,易之但凭圣人吩咐。易之明白,这个世上,谁对我们兄弟不好,也不会是圣人。圣人对我兄弟呵护有加,关怀备至,圣人的任何决定,一定是为了我们好。”

  武则天笑起来,点点他的额头道:“你呀你呀,你这张小嘴儿,总是这么甜。

  张昌宗却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说道:“圣人,人家只是想,若能封王那该多威风呀。再说,武家那么多子侄,一共二十多人尽皆封王了,他们有什么功劳了,还不是因为和圣人亲近。我是立过大功的,为什么就不能封王?其实封不封王还在其次,我只是觉得委屈,若说亲近,人家和圣人难道还不及他们亲近。”

  武则天摇摇头道:“你们就不怕被人架在火上烤么?”

  张昌宗道:“有圣人雨露之恩,谁敢把我们架到火上烤啊?”

  纵是武则天这般人物,听了这句有所隐喻的话也不禁老脸微微一热,嗔道:“讨打!你呀,真是比不得你家兄长聪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你都没听过么?”

  张昌宗听她语气有所松动,赶紧拉起她的手,撒娇道:“圣人,昌宗靠着您这棵参天大树呢,有什么风能吹到昌宗的身上。”眼见武则天心情很好,张昌宗正想趁热打铁,内侍总管小海突然禀报,太平公主求见。

  自从到了长安,武则天已经有日子没有见过女儿了,一听她来了,便欣然道:“宣她进来。”头几年武则天见大臣见子侄时还会让二张回避一下,而今却习惯成自然,根本没有让他们回避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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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章 举重若轻

      关中的秋天已经有了几分寒意,尤其是清晨刚刚下过一场雨,更是寒意寥峭。太阳升起的时候,依旧有一抹氤氲的雾气徘徊于山岭之间,让那远山近水、青天大地宛如一幅浓淡相宜纷繁有致的水墨画。

  阿奴对这等景致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奇。她陪着身怀六甲的古竹婷坐在一辆铺着柔软皮褥的轻车上,两侧窗子只拉开一道缝隙,二人也不观望风景,只在车中絮絮交流着怀孕生子的心得。

  这样的关中秋景对自幼长于深宫的上官婉儿却是难得一见的景致,岐州地面虽有上官家族数百顷良田,她也从未去过,对婉儿来说,那只是账本上的一行数字。不过此时她却顾不上欣赏沿途风景,因为爱女与她同车。

  小家伙一路上要吃奶、要撒尿,时不时的还要咿呀叫唤着让娘亲逗她玩。幸好旁边有小蛮帮忙,婉儿那双摆弄惯了文房四宝,只会挥洒诗词歌赋的手侍候起孩子来虽显笨拙,却还应付得来。

  杨帆带着念祖和思蓉坐在头一辆车里,左右的车窗被两个孩子堵得严严实实,他们趴在窗口,探出头去,兴致勃勃地看着沿途景致,时不时的大呼小叫一番。杨帆坐在车中,只好时不时的拿他们的小屁股当成手鼓拍打两下解闷儿。

  两侧山岭上的植被渐渐呈现出五颜六色的色彩,泛黄染绿、浸红透紫,色调分明,纷呈如画。秋风把芦花纷纷扬扬地送上青天,天空中一行雁影展翅飞过······

  杨帆的双腿上各站一双小脚丫,他懒洋洋地靠在椅垫上,看不到车外的风景,却听得到雁过长空的鸣叫声和田间地垄里传出的高亢嘹亮的秦腔。

  这样的日子,逍遥似神仙啊!远离了庙堂的纷扰,少了些机心算计·杨帆身心一片闲适,异常轻松。这样的生活才是他真正想要的,而现在一年里也难得和家人过上几天这样悠游自在地日子,杨帆心中不由生起几分思归的念头。

  进入岐州地面·婉儿和杨帆坐到了同一辆车上,杨帆像个老太爷似的半瘫在座位上,杨黛儿就趴在他的胸腹之间,手舞足蹈的往上爬,费尽力气,却也只能偶尔伸出小手,摸一下爹爹的脸颊。

  然后她便一路滑下去·却被杨帆用肚皮用力一弹,止住下滑的势头,让她继续攀登。黛儿的精力旺盛的很·对这种看起来很无聊的小游戏乐此不疲,只要被她偶尔摸到爹爹的脸颊,便会开心的格格发笑。

  婉儿坐在一边,微笑着看着父女间亲昵的游戏,心中无比温馨安宁

  “郎君,从这儿开始,就是咱们家的地了。”

  婉儿向窗外望了一眼,柔声说道。

  婉儿自从受宠于女皇,便被赐还了家族田产·不过她从来没有到过这里,只是每年能在账簿上看到田亩的变化和收成。不过此番游岐州,专门管理岐州田产的管事一路都伴随着·已经向她介绍过这里的情形,所以她很是清楚。

  杨帆揽住女儿,歪着头向外看了看·黛儿趁机揪住了他的胡子,兴奋的直蹦。杨帆已经二十八岁,依礼可以蓄须了,他的胡须刚刚蓄起,修剪的非常整齐漂亮,黛儿抓到爹爹的胡子,开心地笑了起来。

  杨帆托了托她的小屁股·把她托高一些,对婉儿道:“咱们家的田地都在这一片儿么?”

  婉儿道:“咱家的地并不都在一块儿。要靠近水源的才是上等肥田。不过现在看到的这一片却是咱家最完整的一块地·足有上千庙,按照现在的速度,从这儿开始咱们得走到晌午才能走完。”

  杨帆抓住女儿越来越淘气的小手,冲她做了个吹胡子瞪眼睛的生气动作,可惜小家伙根本不怕,反而被他逗的直乐。杨帆道:“看咱们宝贝女儿,生得多漂亮,将来还有这么丰厚的嫁妆,不晓得会便宜了谁家小子。”

  婉儿白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抱过女儿,道:“女儿将来自然会有一份丰厚的嫁妆,可咱杨家的田产哪有给了外姓人的道理。再说,咱们女儿将来嫁人也得嫁个有本事的男人,难不成要找个靠丈人贴补的废物?”

  杨帆笑道:“有道理!咱们杨家的宝贝闺女,将来找的女婿一定错不了。”

  婉儿向他皱皱鼻子,哼道:“你这就惦记着拿田产做嫁妆了,是不是以后都不想让人家再生呀?”

  杨帆笑道:“我就随口一说,哪想过那么多?生!当然要生!你给我多生几个儿子,再多生几个女儿,儿子呢都教一身本事,女儿都嫁有本事的姑爷。

  嘿嘿!到时候我杨老汉要是跟左邻右舍生了是非,就领着一群有本事的儿子和有本事的姑爷上门打架,吓都吓死他们。”

  婉儿“噗哧”一笑,娇嗔道:“你呀,没点正形。明里头,你是堂堂的忠武大将军,这般年轻就官居四品,前程似锦。暗里头,你是显宗宗主,掌握着翻云覆雨的大力量,哪个邻居敢跟你生是非?”

  杨帆苦起脸道:“怎么不敢?我那左邻,乃是梁王世子和当今皇太子的爱女。我那右舍是相王府上的五位郡王,你说他们哪个是好惹的?我这忠武将军在一堆王爷公主跟前儿不够看呐,显宗的力量又不好摆上台面,只好指着儿子和姑爷替我争风出气。”

  婉儿忍不住又笑起来,道:“听你这一说还真是这样。你盖房子的时候,是不是没有选个良辰吉日啊,看你这左邻右舍,不是金枝玉叶,也是称王称侯,而且两家早晚必有一战,你夹在中间,风水真是好啊。”

  杨帆叹了口气,道:“算啦!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二张住在宫里头,没有左邻右舍了吧,如今还不是惹祸上身?所以说啊,该着你的事情,你就是躲上终南山也是逃避不了的。”

  黛儿躺在娘亲怀里,舒服倒是舒服了,可娘亲不似爹爹那样逗她玩·觉得很没意思,于是扎撒着小手又向杨帆这边倾过来,扭着小屁股想要爹爹抱。婉儿嗔道:“你这小没良心的,娘亲抱你一会儿都不愿意了。”

  说归说·她还是把女儿递给了杨帆,黛儿一到杨帆怀里,马上眉开眼笑地去摸他唇上的短须。婉儿睨了杨帆一眼,揶揄道:“你此番出游,该不是为了逃避因二张而起的这场风波吧?”

  杨帆道:“二张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没什么好逃避的。我这一次,就是为了陪你出来散散心·让你们母女俩儿多亲近一下。至于京里这场争斗,真没什么好看的,因为……胜败早有定论!”

  ※※※※※※※※※※※※※※※※※※※※※※※※※

  张同休、张昌期、张昌仪三兄弟相继被御史台拘讯·御史台准备的十分充分,面对如山铁证,三人无从抵赖,只好承认他们贪赃索贿共计四千余缗。

  一缗等于十贯,这就是惊人的四万余贯,四千余万钱。张同休是司礻L少卿、张昌仪是尚方少监、张昌期是汴州刺史,三人中有一个张昌期算是有实权的官员,而且上任没多久,便能收受贿赂四千余万钱

  他们能替别人办什么事?

  其实给他们行贿的人,冲的都是宫中的二张,这钱也大部分落到了二张手里御史台拘押他们的最终目的,也正是想证明二张贪污。可张同休三兄弟并不蠢,他们很清楚一件事:只要二张不倒他们就没事。

  别人的贿赂都是送到他们手上的,和二张直接联系的只有他们三兄弟,三兄弟咬紧牙关,就是不承认此事与二张有关联,御史台又不敢对他们动刑逼供,这案子审到他们身上就陷入了僵局。

  张同休三人犯下的罪行明显是不能和二张直接扯上联系了,御史台只好另想办法。办法还真找到了因为依照大周律的连坐法,以张同休三人所犯的罪行举荐他们为官的张易之和张昌宗应该连坐。

  于是,这日早朝,御史中丞植彦范向皇帝禀报这桩贪污案的审理结果:“陛下,张同休、张昌期、张昌仪贪腐案已经审结,三人共贪赃四千余缗,应依法严惩。此三人系张易之、张昌宗举存,按连坐法,亦应免官治罪。”

  植中丞这一手与司刑正贾敬言罚没张昌宗二十斤铜的手段有异曲同工之妙。现如今二张身为国公,原来的官职已不值一提,他向皇帝请求免去二张的官职而非削其爵位,免了官职不过少一份俸禄,对二张而言并没什么重大损失。

  可皇帝只要答应,那就意味着在这场交锋中御史台大获全胜。二张的威望受到折损的同时,御史台不但剪除了他们的三个重要党羽,还能将一些依附二张这棵大树忠心却不甚坚定的猢狲吓跑。

  想搞垮整垮二张,不可能一蹴而就,这就像推倒一棵大树,需要把它的根须一根根地切断,等到它的根须支干全被剪除的时候,只要一阵微风,就能让它轰然倒地。

  武则天朗声道:“张同休、张昌期、张昌仪罪行确凿,着即免去官职!”

  武则天神色凛然,治贪是她登基以来一直着力推行的一项基本国策,她不会在这种事上自煽耳光,如果她循私,动摇的将是她自己的威望。御史台下了一招死棋,逼她在规则之内应战,她就只能弃卒保帅。

  可是御史台希望这一战连她的帅也一并铲除,张同休三人被带出了大殿,三人离开时,夷然不惧,神色倨傲,只要二张没事,他们随时都能卷土重来,御史台的手段只是让他们心生鄙夷。

  植中丞踏前一步,咄咄逼人:“陛下,张易之、张昌宗以法连坐,亦应免官。”

  武则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免冠伏地听罪的张易之和张昌宗道:“桓中丞的话你们都听到了?恒国公、邺国公,你二人可知罪么?”

  张易之顿首道:“臣知罪!不过臣与昌宗有功于国,依法可以抵罪。”

  武则天眉头微微一挑,问道:“你二人有何功劳,当面讲来。”

  张易之道:“臣与昌宗,曾主持编撰《三教珠英》,有教化之功!”

  武则天道:“诸位宰相,二张有著书之功,可以免罪么?”

  御史台办理此案时,刚刚有了眉目,便逢二张献书,他们也知道此事对他们追究二张之罪大为不利,早就想好了对策。宰相魏知古马上出班奏道:“陛下,二小著书虽然有功,然二小已因功封爵,其功已赏,怎能再抵其罪!”

  大殿上微微有些骚动,百官虽然瞧不起二张,可是很少有人敢公然以轻蔑的语气称其二小。再者,二张如今已经晋封国公,论爵位还在宰相之上,可魏知古居然当着皇帝和二张的面直斥其小,这话里面的硝烟味儿已经很浓了。

  二张愤怒地抬起头来看向魏知古,武则天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喜怒,她只是轻轻转向二张,淡然道:“依魏相所言,你二人著书之功已得封赏,故功不能抵过,你二人还有其他功劳么,若是没有,朕当依法处治。”

  张易之冷冷地盯了宰相杨再思一眼,杨再思阿谀二张,俨然门下。被张易之一盯,杨再思站不稳了,只好硬着头皮出班奏道:“陛下,臣尝闻恒国公、邺国公合造神丹,陛下服之,龙体康泰,此乃莫大之功,可以抵罪。”

  魏知古又惊又怒地道:“杨相,魏某怎么不曾听说二小曾合造神丹,为陛下祛病!”

  杨再思回避着他愤怒的眼神,吱吱唔唔地道:“呃······,此事是杨某在宴席之上偶然听恒国公提起,恒国公、邺国公居功而不自傲,不曾张扬过,魏相公不知其事有什么稀奇的。”

  魏知古还待再说,武则天已抢先道:“不错!杨卿所言确有此事。朕年纪大了,若非杨卿提起,朕倒是忘了。朕曾染恙,是恒国公、邺国公合造神丹,朕服下后方才痊愈。魏相以为此功可以抵罪么?”

  魏知古心知皇帝这是铁了心要保二张,什么合造神丹,这两个小儿除了在床笫之间取悦女帝,会造个屁的神丹。可皇帝都亲口承认确有其事了,总不能说皇帝做伪证吧,魏知古只好俯首道:“既如此,可以抵罪!”

  “哈哈哈哈……”

  武则天豁然大笑,站起身来,把龙袍大袖一甩,袖上的金龙在御案之上划过一道耀眼的金光:“退朝!”

  张易之和张昌宗连忙戴好冠帽,站起身来,用挑衅的眼神睨了眼魏知古、植彦范等大臣,一溜烟儿地跑上御阶,一左一右搀起武则天,仿佛得胜还朝的大将军似的扬长而去。植彦范与魏知古对视了一眼,嗒然若丧。

  朝会方散,太平公主便听说了今日朝议诸张之罪的详细经过,她站在池旁,将一把鱼食抛下,看着群鱼争食的场面沉默不语。

  莫先生安慰道:“此番攻讦,在二张甫立著书之功的情况下,还能免了张同休三人的官职,又罚了张昌宗的款,也算有所斩获了。”

  太平叹息道:“如此煞费苦心,方才破获这桩贪腐大案,结果却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依旧不能撼动二张。母皇庇护,二张有恃无恐,今日受这一番攻讦,来日必思图报复,朝廷从此多事了。”

  莫雨涵沉默片刻,悠悠然道:“卖官鬻爵、贪赃枉法,所损害者乃是国家,君王是国家的主人,对他们尚且如此庇护,可见其关之心爱。然则若是二张篡国,陛下还会庇护他们么?”

  太平怵然一惊,蓦回首,却见莫大先生笑望群鱼竞水争食,神色一派恬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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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一章 秋风五丈原

      按照婉儿的吩咐,岐州管事并没把本家主人驾临岐州的事情对外张扬,即便他们入住上官家老宅子的时候,对外也只说奉老夫人所命,主家派了一房亲戚来岐州查账。婉儿与母亲只在老宅住了一天,便去岐山县城与杨帆汇合,开始了他们的岐州之旅。

  郑氏老夫人在女儿怀孕的时候才知道杨帆的存在,直到此次岐州之行,才同这个“见不得人”的女婿头一次见面,郑氏夫人很不喜欢杨帆。

  郑氏以为,她的女儿可以嫁一个比杨帆更有身份更有地位的人,而且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或许杨帆在同龄人中算得上年轻有为,如果要找个比他更加位高爵显的,殊为不易。

  一般这样的人大多年过半百,而且还得是正室夫人已经过世,要聘娶续弦。但是在历尽坎坷的郑氏夫人看来,这些因素并不重要,情投意合、年貌相当,并不见得就是良配,这样家世身份地位的人才配得上女儿,才能琴瑟和鸣。

  更何况杨帆已经有妻有妾,在这一点也不占优势,和女儿的关系又不能示之于人,郑氏就更加不悦了。其实婉儿不能嫁人,原因在武则天身上,郑氏夫人也明白这一点,可她既已对杨帆不满,自然把所有原因都推到了他的身上。

  郑氏刚刚生下婉儿时,公公和丈夫就惨遭横死,本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她带着襁褓中的女儿做了宫奴,她含辛茹苦地把女儿拉扯大,还教了她一身才学本领,可见其个性之坚韧顽强,经过这许多磨难,性情变的更加固执。

  她心中已经有了成见,对杨帆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气”了。只是杨帆和婉儿不但早就做了真正夫妻,如今连孩子都有了郑氏夫人又能如何。况且婉儿看似柔弱,却外柔内刚、极富主见,郑氏夫人也只好承认了这桩事实。

  承认归承认,对杨帆她自然没有半点好脸色。杨帆从小到大都极有女人缘却不想在这位岳母面前铩羽而归。杨帆对郑氏还是保持了相当的尊重,但婉儿对杨帆受此冷待自然心怀歉疚。

  她只在老宅待了一天便与杨帆出游,未尝不是向母亲表达她的不满。有着这样的原因,一路上婉儿对杨帆自然格外温存,而小蛮和阿奴平时有大把时间与郎君相处,婉儿难得出宫,这时也都有意相让让他们有更多时间在一起。

  岐山、周原、周公庙、孔明寺……,岐州当地有点名气的古迹,杨家一家人都游遍了。其实许多历史遗迹因为年代太过久远真正留下来的只有一个名字,已经很难看到真正的古迹。

  不过置身于那些在古籍上耳熟能详的地方,面对那些泯灭了痕迹,已经变成原野和村庄的地方,虽然很难再生起一种怀古思今的情绪,倒是会产生一种沧海桑田世事无常的感慨。

  这天,他们来到了五丈原,五丈原南靠秦岭,北临渭水东西皆是雨水多年冲刷形成的深沟,地势极为险要。

  时当正午,他们就在镇上歇下来镇口有家面馆儿,开面馆的是本村里正。

  杨帆一家人在面馆棚下一坐,立即吸引了许多村民村民对这些举止作派显然是城里贵人的客人充满了好奇,不过任威等人按刀而立,逡巡四周,那冷厉而警惕的眼神却令他们望而怯步。

  杨念祖很想跟那些乡间小童们一起玩耍,可那些孩子也被任威一众侍卫给吓跑了,杨念祖站在棚下,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在对面大树下撒尿和泥巴的顽童着实眼热的很。

  杨帆对任威笑道:“这些人一看就是本地村民,不必这般谨慎你们也坐下歇歇吧。”

  古竹婷和阿奴向四下扫了一眼,没有说话。世居于此的这些百姓们,似乎已经从骨子里融成了这黄土高原的一部分,他们的衣服、头发、肤色、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浸染了黄土的味道,这是根本无法模仿得来的。

  本村里正兼本店掌柜的见杨帆一行人气度不凡,主动迎上来攀谈一番,杨帆自称是上官世家的人,那里正一听顿时肃然起敬。巧的很,这镇上有一半的土地就是上官家的,村子里有一半的人就是上官家的佃户。

  杨帆笑问道:“王里正,这儿为什么叫五丈原啊?”

  王里正道:“老辈儿的人都说,最早的时候我们这儿叫陂陀坡,秦朝二世皇帝胡亥秋初时节西巡至此,恰有一道旋风卷至,刮起五丈尘柱,极是壮观,秦二世便挥毫写下一句诗‘五丈秋风原,,胡亥是皇帝嘛,这做官儿的哪有不拍马屁的,顺着圣意就改成五丈原了。”

  杨帆听的大笑起来,小蛮用臂肘拐了他一下,低笑揶揄道:“听到没有?这做官儿妁有不拍马屁的,原来郎君最擅长的功夫,就是拍马屁呀

  杨帆睨了她一眼道:“谢姑娘小小年纪便官至都尉,了不起,当真了不起。”

  小蛮娇嗔地白了他一眼,婉儿本来也想取笑杨帆的,忽然醒觉自己也是做官的,做官的投机钻营或者没有,但是顺口递句便宜话儿恭维上官谁没做过,婉儿和杨帆、小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谁也不说话了。

  阿奴忍不住吃吃直笑,挎住古竹婷的胳膊对他们道:“奴家和古师可是没做过官喔。”

  杨念祖虽不知就里,倒也听得出拍马屁肯定不是夸人的话,马上撇清自己,大声道:“我也没有!我姐姐也没有、我弟弟也没有,我妹妹也没有!”

  杨帆没好气地道:“去!混小子,你这就是在拍你奴奴姨娘的马屁,知道吗?”

  杨念祖眨巴着大眼睛不明所以,小蛮和婉儿看了他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时候,热气腾腾的臊子面已经做好了,杨帆赶紧道:“好了好了,不说了,咱们吃饭!”

  菜籽油、麦粉、猪肉,醋,这些东西都是当地自产的,擀出的面条薄而筋道,面汤清亮鲜美,再点上几滴用茱萸制成的辣子油,香气扑鼻,诱人食欲。

  念祖和思蓉一路上没少吃零食,吃了几口就饱了,两个人不肯安分坐在那儿,东转西转的,开始对那锅盔产生了兴趣,那锅盖大的一张面饼,他们看着实在稀罕。王里正知道这户人家不差钱儿,马上拿了一张锅盔递给他们。

  这锅盔在念祖手里也成了玩具,他把中间掏空,留给姐姐吃,自己把中间掏了个大洞的锅盔挂在脖子上,好象披挂了一副盔甲,顾盼自若、得意洋洋。因为杨帆有言在先,任威没有再阻止他和那些村童亲近,只是派了两个机警伶俐的手下盯着他。

  念祖挂着锅盔玩了一阵儿,新鲜劲儿一过,就摘下锅盔慷慨地分给那些村童′这一举动马上赢得了那些孩子的好感,不再把这个衣着名贵、白白嫩嫩的阔少爷当成异类,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杨帆在镇口打尖,本想吃过午饭稍事歇息便离开,因见念祖和那些村童们在一起玩的欢实,便刻意多待了一阵儿,眼看时辰差不多了,杨帆从棚下走出来,正要招呼儿子离开,远处忽有一队人马驰来。

  这村镇里边骑马的人本就少见,何况是一队人马,总数不下数百人,排成一条长龙,队伍过处,身后黄土卷起一路轻尘。

  杨帆纵目望去,见是一队府兵,可随即又发现,府兵护于外围,中间的人却是一群吐蕃打扮的人,杨帆不由讶然站住。吐蕃与大周连年交战,正处于敌对状态,怎么会有一群吐蕃人出现在这儿?

  任威派去看护杨念祖的两个侍卫马上把小公子带到棚下,众侍卫把他们护在棚内,手按刀剑,提高了警觉。

  那群府兵护着那些吐蕃人到了近前速度丝毫不减,但是他们经过镇口的时候,内中一位身材魁梧、腰佩阔刀的吐蕃人突然惊咦一声,猛地一勒缰绳站住了脚步。他身边的人都训练有素,马术极精,这人突然勒马,左右侍卫并不慌张,更没有人冒冒失失地一头撞上去,便是他身后跟的极近的人也及时勒住了坐骑,护持着他们的大周武军忙也站住脚步。

  那吐蕃人翻身从马上下来,大步流星走到镇口树下,村下停着杨帆一家人所乘的车子,还有十几匹骏马,那吐蕃人绕着杨帆送给古竹婷的那匹“美人儿”转了两圈儿,搓手大赞,眉开眼笑地道:“好马!好马!这是一匹大食宝马啊!”

  一位身着绯袍、佩银鱼袋的大同五品官也下了马,走到那吐蕃人身边,道:“论弥萨使节,咱们还是快点上路吧。

  被称为论弥萨的吐蕃人指着那匹大食宝马道:“这匹马是谁的,我要了!”

  杨帆把他二人的对话听在耳中,不禁对众女笑道:“你们这等祸国殃民的美人儿,都该感到惭愧才是,阿卜杜拉送我这匹马可比你们威风多了,只带它出了两次门,两次都有人看中了它。”

  古竹婷掩口笑道:“这匹马就叫‘美人儿,,这才是实至名归。”

  杨帆哈哈一笑,起身迎了上去,朗声道:“这是我的马。”

  论弥萨蓦一回首,看清杨帆模样,不由失声叫道:“沐丝!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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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二章 套马杆

    杨帆没想到这个叶蕃使节居然认得阿史那沐丝,心里微微一怔,脸上却很自然地换上一副逼真的茫然:“足下在说什么?你认识我?”
  
  论弥萨道:“我是吐蕃的论弥萨啊,你不认识我了吗?你怎么从突厥……”
  
  说到这儿,论弥萨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发觉眼前这人同沐丝的不同之处了,两人眉眼五官的确极为相似,但眼前这人比沐丝的肤色要白净许多,两人所蓄的胡须也不同,看起来眼前这个“沐丝”还很年轻,而他印象中的那个沐丝却有着远远超出同龄人的苍老。
  
  眼前这个“沐丝”说的是汉话,这倒不稀奇,突厥和吐蕃的官员和贵族们大都会说汉话,可是眼前这个“沐丝”的声音异常清朗,而沐丝因为喉部受过伤,声音嘶哑的就像是用钢锉用力去锉刀背。
  
  论弥萨惊讶地看着杨帆,迟疑道:“你……你不是沐丝?”
  
  杨帆明知故问地道:“沐丝是谁?跟在下长的很相像么?呵呵,原来足下是认错人了。
  
  “果然不是!,—
  
  论弥萨恍然笑道:“失礼,在下认错人了。足下的模样与我认识的一位突厥王族极为相像。哈哈,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贵国的王孝杰将军就酷肖我王逝去多年的父亲,今日又见到足下,与我一位相熟的朋友如此酷似,贵国博大,人物众多,难怪如此。”
  
  这时,那位大周官员向杨帆拱手问道:“未敢请教,足下是…”
  
  关中地面上世家高门、王侯权贵本就极多,如今皇帝迁都长安,伴驾迁到长安的达官贵人更是不计其数,谁也不敢保证他遇到的一个貌不惊人的人物就有多大的来头。何况这位大周官员此刻所遇的杨帆虽然出现在五丈原,可衣着气度俱都不凡,他自然不敢小觑了。
  
  杨帆还礼道:“在下千骑忠武将军杨帆,足下是……”
  
  那位官员有些动容,连忙肃然施礼道:“原来是禁军千骑营的杨大将军,岐州司马张彧,见过杨将军。”
  
  论弥萨听了杨帆的身份,眼中异芒一闪,哈呤笑道:“杨将军,在下是吐蕃使节论弥萨,奉王命出使贵国的。我很喜欢你这匹马,不知足下可肯割爱啊?”
  
  论弥萨从怀里摸出一个丝绒口袋,小心地托在掌心,松开袋口,阳光一照,袋中彩光登时氤氲而起,令人目眩神驰。袋中是一袋珍珠,颗颗俱有龙眼大小,莹润剔透,而且纷呈金黄、粉红、玉白、纯黑、深蓝、浅绿、丁香紫、玫瑰红等各种颜色。
  
  这样大小浑圆如一的十余颗明珠,而且颜色无一相同,令人目迷五色,价值连城。以这一袋珍珠换一匹宝马,应该说杨帆还是赚的,最重要的是,宝马的价值体现在战场上,杨帆虽是武将,可他是禁军将领,宝马对他的用处远不及一袋名贵宝珠。
  
  论弥萨本以为杨帆一定冇会答应,谁料杨帆却摇头笑道:“足下以为我很缺钱么?”
  
  论弥萨眉头一皱,缓缓道:“这并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匹马,在下真的很喜欢。而这明珠,相信也配得上这匹马的价值,对足下来说…”
  
  论弥萨说着,往杨帆来处看了一眼,见桌边正坐着四个美人儿,聘聘婷婷、殊丽各异,如此绝色若有一个倒也并不罕见,难得的是四人打扮分明是他家眷,却个个妩媚异常,仔细看来,竟是各有各的好处,难分轩轻。
  
  论弥萨心道:“财帛难动此人心思,可是看起来,他极好女色呀!”
  
  论弥萨马上敌口道:“既然如此,我用美人儿来换,如何?”
  
  杨帆眉头一挑,奇怪地道:“贵使携有美人儿?”
  
  论弥萨哈哈一笑,回首指道:“你看我这车中所载,俱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比之将军的妻妾或者略有不如,可是女人如花,各具妖娆,谁嫌家里的花儿多了呢?这些女子性情爽朗,精擅歌舞,每一个都具备女子的六十四种美德(吐蕃对女人的理想要求),你尽管去选,看中哪个,我便用哪个跟你交换,如何?”
  
  杨帆抬头看了一眼,见队伍中有五六辆马车,每辆马车中都坐着几个年轻的女子,车帘儿正挑着,虽然隔的还远,依稀也能看出,车中女子个个粉光脂艳,眉目如画,一眼望去,便觉一种难言的妩媚如温柔的春风拂上心田。
  
  阿奴小声道:“你们猜,郎君会不会答应以马易美?”
  
  古竹婷笑而不语,想到郎君把马赠给她之后,不惜得罪安乐公主的事,她的心里就像喝了蜜,她可以不在乎在杨家的身份和地位,却在乎她的男人在不在乎她,虽然杨帆若迫于安乐的威势交出宝马她也不在乎,可杨帆没有那么做,她却异常的开,心。
  
  小蛮和婉儿也都微笑不语,小蛮始终是一种无所谓的心态。她才不在乎阿兄愿不愿意以马易人,阿兄如果月意,一定有他的理由,如果阿兄不同意,一定也有他的考虑,小蛮对杨帆是一种近乎盲目的信赖和遵从。
  
  婉儿则是笃定杨帆不会同意,但她所想到的理由和小蛮这种根本没有考虑便无条件的信赖不同,她以获悉对方身份之后,就知道杨帆不会答应,她对杨帆的智慧和稳重有信心。
  
  果然,杨帆笑了笑,泰然道:“论弥萨使节,如果我没猜错,你这明珠美人,应该都是贵国用来作为贡品的吧?”
  
  论弥萨忙道:“没有关系,我们生活在革原上,马就是我们牧人最好的朋友。如果我能用一斜明珠、几个美人儿就换来这样的一匹好马,就算是赞普也不会责怪我的。”
  
  杨帆道:“贵国的赞普不见怪于你,不代表你这件事做的妥当。贵国赞普重用你时,不会以此寻你的毛病,可一旦你得罪了赞普,部就是你的把柄了。再者说,有官场就有争斗,赞普不怪你,不代表别人也不会把这件事当成你身为使节的一个重大失误,足下爽朗直率,是个可交的朋友,我怎么能让你遗人把柄,留下后患呢。”
  
  论弥萨盯着杨帆,明亮的目光中带着一种深思的意味,两人对视良久,突然同声大笑起来。
  
  论弥萨的确很喜欢这匹马,也确实想过要倾囊买下这匹马,但他并没有胆量用赞普交给他用以进贡皇帝和交通皇太子、相玉梁王等要人的礼物来交换这匹马,直到他听说了杨帆的身份。
  
  杨帆是禁军的重要将领,如果原本打算送给天子的明珠、赠给太子、梁王和相王的美人儿给了他,即便是论弥萨主动拿来以物易物的,这些人听说之后心里会怎么想?天子富有四海,也许并不在乎这虽然稀罕却也不是绝无仅有的七彩珍珠,也许梁玉相王和太子见惯了世间美女,也不在乎几个吐蕃美人儿,但他们一定在乎杨帆的做法。
  
  一位将军擅自把本要送给他们的礼物换走,这会让他们非常不愉快,他们会认为这个将军对他们没有心存敬畏,这是对他们的尊严和权势的严重挑战,若是因为这一件事使他们对这位禁军将领心生嫌隙,谁也无法预料未来会出现什么事。
  
  可惜,杨帆看破了他的用心。杨帆以吐蕃政局作比,其实暗示的是自己接受对方以物易物冇条件后将要面临的局面。论弥萨貌相粗犷,看起来爽朗直率,其实心思机敏灵活,他不着痕迹地离间既然被人识破,自然不会再自找难堪。
  
  论弥萨哈哈大笑着向杨帆拱手道:“多承美意,既如此,在下告辞了!”
  
  杨帆微笑着拱了拱手,论弥萨翻身上马,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那匹大食宝马,双腿一磕马镫,就要率队离开。
  
  杨帆知道,自从吐蕃王相内斗,军神论钦陵被杀以后,吐蕃王虽然心比天高,国力军力却是每况愈下,论钦陵之死,无异于吐蕃赞普自断臂膀,后果远比武则天斩杀黑齿常之等名将的后果更加严重。
  
  此后吐蕃与大周做战,胜负局面较之以前已不可相提并论,双方时打时和。吐蕃就像一贴揭不下去的苟皮膏药,根本的目的就是惦记着想从中原多捞些好处,却不知这一次他派出使节又想干什么。
  
  杨帆忍不住扬声问道:“不知贵使此番东来,负有什么使命?”
  
  论弥萨回头望了他一眼,微笑道:“我吐蕃赞普意欲与大周世代友好,结翁婿之邦,是以遣我前来请求和亲,迎娶贵国公主!”
  
  杨帆眸光一闪,拱手不语,论弥萨点点头,策马而去。
  
  婉儿也听到了论弥萨的话,凝眸微微一想,神态渐显凝重。她站起身向杨帆走去,步态袅娜,优美得就像一朵迎风款摆的芍药,她姗姗地走到杨帆身边,与他一同望向远去的吐蕃队伍。
  
  阿奴走过来,打趣地笑道:“郎君依依不舍的在看什么,你要是不舍得那土蕃美人儿,咱们这匹大食宝马是可以日行千里的,郎君不妨骑了追上去,现在要换人还来得及。”
  
  杨帆打个哈哈,道:“收拾一下,咱们也该走了。”
  
  小蛮柔声道:“郎君,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杨帆道:“回长安!”
  
  小蛮微微一怔,本来说好还要再游玩三天才走,怎么突然就”时”。杨帆道:“准备启程吧。,—说完转身走向正玩的不亦乐乎的杨念祖,这孩子玩心极重,如果不是他亲自出面,怕那小子不会舍得离开。
  
  阿奴纳罕地道:“吐蕃人来迎娶公主,郎君急躁什么?”小蛮和阿奴、古竹婷互相看看,忽然都有些心虚:“莫不是哪位还未出嫁的公主殿下跟我家郎君……,咳!此事不无可能,我们家这个男人可是有前科的……”
  
  众女之中,唯有婉儿轻轻点头,杨帆从和亲表象之下所看到的,显然她也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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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三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说到聪明慧黠,小蛮、阿奴和古竹婷三人或不逊于婉儿,但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她们没有婉儿自十四岁起就随侍御前、浸淫官场的阅历,所以不会连婚丧嫁娶都习惯于从政坛变化、势力角逐的角度去分析。

  而婉儿与她们不同,所以婉儿马上想到了吐蕃和亲将对大周政局的种种影响。突厥就曾以去突厥和亲的驸马姓武而不姓李为由拒绝女儿出嫁,弄的武延秀直到现在还在大草原上放马,吐蕃和亲迎娶的公主也只能是李家的人,

  现在皇帝已经决定还政于李,这一点中外皆知,所以吐蕃和亲的对象更不可能成为武家的人。可是李唐宗室现在适嫁的皇女还有几个呢?

  皇太子李旦虽有六个女儿,年龄也都不大,但是李显还朝之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采取了以婚姻拉拢世家、结交武家的策略,六个女儿全部迅速出嫁,嫁给了世家子弟和武家子弟,吐蕃想与大周和亲,唯一的选择目标只能是相王李旦的女儿。

  李旦比他七哥李显子嗣多一些,他有五个儿子,十一个女儿,其中最大的女儿还不到二十岁,最小的女儿只有七岁,其中未嫁适婚的有好几个。

  这样一来问题就出现了,吐蕃和亲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为了和平?绝无可能!历史上就没有一桩和亲真正起到过这个作用,和亲总是在一方无力再战、一方再战得不偿失的情况下才做为一种结束冲突的体面手段被提出来。

  有些时候,两国和亲之后平息干戈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不是因为嫁了个女儿过去,而是因为双方都没有继续挑起战争的能力,或者不认为在现阶段继续挑起战争会得到更多利益。

  那么吐蕃和亲是因为王相内斗、耗尽国力的情况下想偃旗息鼓、养精蓄锐?如果是这样,大周或许会同意和亲。你养精蓄锐,我也需要养精蓄锐,几十年后孰强孰弱,那就看谁这几十年谁休养生息的更好了。

  但,现在吐蕃和亲的对象只能是相王的女儿,而李显又是一个徒有太子之名,却因大权旁落于武氏,一旦登基也将注定成为一个弱势皇帝的太子,吐蕃与相王结为姻亲以后,会不会会不会怂恿相王问鼎皇帝宝座,继而合理干涉大周内政??

  皇太子李显和相王李旦本来君臣名份已定,可这对兄弟都曾当过皇太子,也都曾经当过皇帝,一旦有外国势力从中作祟,朝廷将来会不会再起风波,让大周未来的政局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吐蕃自从铲除了军神论钦陵之后,军力大伤,对大周作战开始败多胜少,武则天迁都长安后,又加强了关中地区的边防力量,吐蕃方面压力倍增,这应该也是他们选择和亲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是就像刚才论弥萨顺手就要挖个坑让杨帆跳一样,他们的和亲不可能抱有任何善意的目的,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就不会放弃分裂大周、削弱中原。再者,从大周帝国这方面来考虑,吐蕃与相王结为姻亲后会不会引起皇太子的猜忌?

  对武氏来说,李唐是一体,吐蕃与相王结亲,壮大的李氏的力量,武氏又会做何反应?武则天最近几年一直在为身后事做准备,她努力打造的政局平衡会不会因为和亲而被打破?她会如何取舍?

  这一切未知的选择在未来都可能对大周政局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杨帆即便只是一个单纯的武将,站在他这样敏感的位置上,卷入纷争也是必然的结果,更何况他暗中还另有一重身份。

  今日若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等到祸及己身时再想应变就晚了,一个有远见的人不会干这样鼠目寸光的事,所以杨帆尽管还不知道他在这件事上能做什么,但他必须得去,他要第一时间知道发生了什么,未雨绸缪。

  岐州司马张彧护送论弥萨的使节队伍离开半个时辰之后,杨帆一家人的车驾也离开了五丈原。暮色苍茫,车队行走在一道奇险诡丽的深沟旁。那是一道千万年河流冲刷而成的深沟,大自然的伟力把黄土的崖壁与河道凿刻出一道道苍凉而悲壮的痕迹。

  婉儿与杨帆并辔于黄土悬壁上,望着那深险诡奇的深谷。晚风拂着婉儿鬓边的发丝,夕阳为她的发丝和头面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仿佛一尊奇美的雕像。

  “当年,诸葛亮从汉中出发,取道褒斜道,穿秦岭进驻五丈原。在这里与魏将司马懿相持,用计引魏兵入葫芦沟,放火烧断了谷口,却不料一场大雨使魏军转危为安,诸葛亮一世雄才,也只能扼腕长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杨帆立马崖顶,听着婉儿低柔的声音,仿佛看到了那金戈铁马旌旗连天,仿佛听到了那号角声声战鼓隆隆。杨帆感慨地道:“何止诸葛亮会生此感慨,没有人能随心所欲的,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你放心吧,我只是想谋事,而非逆天!”

  ※※※※※※※※※※※※※※※※※※※※※※※※※

  御史台对二张发起的第一次攻击,成功地罢免了张同休、张昌仪、张昌期三兄弟的官职,又罚了张昌宗二十斤铜,算是小有斩获,但是二张的元气未伤。几天以后,在二张央求之下,张同休三兄弟便又做官了。

  武则天下旨,任命张同休为坊州丞,张昌仪为博望丞,张昌期为岐州丞。三人都是贬做一县县丞,这是一县里正印官的第一副手,比起原来的京职算是贬了官,但论起实权却是明降暗升。

  京里有二张撑腰,他们这个县丞就足以压得住县令,成为事实上的一县之主;而且三人说是贬官,却未曾离开关中地面,做的都是关中地方官,而帝都此刻就在关中;再者,三人原本的官职都是没有实权的闲职,现在却是实权在握。

  这是二张的一次强力反击,也是武则天的一次强力反弹,二张籍此证明皇帝对他们宠爱如故,武则天籍此表明权力依旧在她掌握之中,御史台虽然可以利用法律的规则向二张发难,她也可以用权力的规则力挽狂澜。

  宰相魏元忠和御史中丞宋闻听张同休三人再获启用,双双赶到御前据理力争,结果却无功而返。魏元忠怒火中烧,正欲发动言官们再度向二张发动一波攻势,吐蕃使节论弥萨却突然来到了长安。

  魏元忠等人这次对二张的攻击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占,这桩突发意外使得朝堂的注意力完全转移了,在这桩影响深远的重大国事面前,他们也不能不识时务地继续纠缠于张氏兄弟贪污案上了。

  吐蕃使节论弥萨此番到京,向大周朝廷进贡了一千匹良驹、两千两黄金,携国书请求大周皇帝将宗室公主下嫁于吐蕃赞普,良驹千匹因无法携带入京,已经交由岐州地方官府接收。

  比起突厥可汗默啜求婚时一向的吝啬,吐蕃的贡物算是很隆重了,不过和亲之后他们得到的嫁妆更加丰厚。即便和亲不获允许,大周的赏赐也会加倍,中原帝国一向是厚往薄来的。

  武则天当廷接了国书,宣布次日于大明宫麟德殿款待吐蕃使者,着礼部官员把吐蕃使节论弥萨带下安置后,武则天马上就与群臣商议大周是否同意吐蕃的和亲之请。

  一时群臣纷议,交头接耳,殿上嗡嗡一片,武则天见状皱了皱眉,向宰相班中望了一眼,朗声问道:“魏卿,你以为如何?”

  魏元忠缓步出班,向武则天长长一揖,斟酌着道:“臣记得,大唐太宗皇帝曾经说过:‘北狄风俗,多出内政,亦即生子,则我外孙,不侵中国,断可知矣,以此而言,边境足得三十年来无事’。”

  如今的天下虽然国号称为大周,但武则天是由儿子“禅位让国”才登基为帝的,属于和平演变。而大唐太宗皇帝又是她的公公,所以大周对前朝的事并不太忌讳,武则天自己也时常说起太宗时候如何如何,因此魏元忠以唐太宗的话做答也没什么。

  武则天目光一凝,追问道:“这么说,魏相是赞成和亲了?”

  魏元忠略一犹豫,颔首答道:“是!臣以为,吐蕃既有和平之诚意,何妨与之结为翁婿之国呢,两国之间化干戈为玉帛,则万民幸甚。”

  魏元忠是太子党,忠于当今太子李显,但他与相王李旦的关系也比较密切。他方才迟疑不出,也是因为这层关系。

  他觉得如果要与吐蕃和亲只能嫁相王的女儿,那样对巩固太子的地位不利,但李唐宗室与吐蕃结亲,有利于李唐宗室同武氏家族的竞争,所以一时间难以取舍。可皇帝已经垂询,容不得他慢慢权衡,只好仓促回答。

  “魏相此言差矣!”

  魏元忠话音刚落,一位身材颀长的文官便越众而出,慷慨激昂,作杀伐之音:“贞观三年,松赞干布继位赞普,之后秣马厉兵,平息各地叛乱,陆续征服苏毗、多弥、羊同等部落,试图一统吐蕃。

  贞观八年,松赞干布于内乱未平时,为谋求我中土大国支持,遂向太宗皇帝请婚,遭拒!未几,再次求婚,亦未获准!松赞干布遂诉诸武力,兵发松州,为大唐太宗皇帝所败,和亲之议遂不再提。

  贞观十四年,松赞干布以武力一统吐蕃,大乱之后急需大治,想要大治则更需借重我中土之力,遂陈兵边境,再度遣使请婚,并将工匠、农书、文教、政体等方面的帮助列为嫁妆。

  当是时也,大唐帝国正远征高丽,且因东西突厥内乱,大唐趁此绝佳机会发兵讨伐,实无余力三面开战,再与刚刚一统兵锋正盛的吐蕃交兵,不得已才同意和亲。据此观之,那番言论实为遮羞,魏相博古通今,安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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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十四章 挑女婿

    说话的人是冉祖雍,二思五犬也……如今只然官至刑部侍郎。吐蕃和亲之举,是必然会引发大周内部各派势力内讧的,可是马上就激起轩然大波,却有些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魏元忠睨了冉祖雍一眼,晒然道:“魏某说错了么?自文成公主和亲于吐蕃,两国虽无三十年之和平,却也有二十二年不曾起过刀兵。”
  
  冉祖雍仰天打个哈哈,冷然道:“魏相所言固然不假,可这二十二年的和平,难道是因为一个女子而来吗?”
  
  冉祖雍把大袖一拂,面向群臣,侃侃地道:“松赞干布的妃子可不只一个文成,他还迎娶过象雄国的公主,而且他的妹妹就嫁给了象雄王,结果如何呢?贞观十八年,松赞干布灭象雄国,杀死象雄王!”
  
  魏元忠道:“那又如何?他可没有侵犯过大唐!”
  
  冉祖雍道:“错!他只是没有直接侵入大唐,而不是没有侵犯大唐!”
  
  魏元忠眉头一皱,道:“冉侍郎这话是什么意思?”
  
  冉祖雍白眼一翻,冷笑道:“魏相敢不敢对天下人讲,侵犯大唐属国,不算侵犯大唐?”
  
  魏元忠陡然想起了什么,语气顿时一窒。
  
  冉祖雍道:“松赞干布和亲之后没有同大唐交兵,是因为侯君集恰于此时灭了高昌国,大唐手交河置安西都护府,大军屯扎,与吐谷浑遥相呼应,吐蕃敢向大唐轻启战端乎?可这二十二年里,松赞干布在做什么呢?
  
  他镇压叛逆、制定法律、封赏功臣、创造文字、通过和亲向我中土求取了大批的工匠、农书,改革了政制、军制,经略了东部康、安地区,大唐在康安地区的二十多个属国就是在此期间被吐蕃逐一吞没的。
  
  吐蕃励精图治二十余年,一俟内政平稳、国力雄厚,便发兵灭了我大唐与吐蕃之间最后的藩篱吐谷浑,吐谷浑也是我大唐属国!七年后,吐蕃陷我西域一十八州,袭击龟兹夺取换城,大败薛仁半,入侵剑南。又过六年,袭掠部、廓、河、芳、叠五州。
  
  次年吐蕃又入寇我扶州临河镇,擒获镇将杜孝升;同年九月再度大败前往讨伐的李敬玄十八万大军,擒获工部尚书左卫大将军刘审呃……,如此种种,何谈和平。欲求太平于公主和蕃,岂非缘木求鱼,纯属痴心妄想!”
  
  宋躁出班奏道:“陛下,两国藩亲,以大国嫁女则为其父国,婿为子国,此天纲伦常毋庸置疑。两国和亲,小则保境安民,无伤两国和气,大则避免刀兵,无损国之根基,以一女而胜伏千军,何乐而不为?昔年若无这和亲之举,唐蕃之间未必会有二十二年的和平呢。”
  
  周利用出班奏道:“我天朝上国,虽意在以德服人,然蛮邦狼子野心,非有强大武力为倚仗,难求安宁。当年若不和亲1吐蕃也未必敢战,如果吐蕃敢战,以冇当时吐蕃情形,恐一战之下元气大伤,我中土二十多个西番属国也不会被他们逐一吞没,致使吐蕃有今日辽阔版图,养虑为患了!”
  
  双方这一番理论,各自引经据典,互相驳斥,寸步不让,煌煌殿堂顿时成了双方卖弄唇舌的所在,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战团,却始终没有人能说服对方。眼见时当正午,武则天久坐朝堂早已精力不济,不耐烦地吩咐道:“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满堂聒噪顿时止歇,众臣子向御座躬身施礼,恭送武则天退朝。
  
  武则天怏怏地退出明堂,现任宫尉的吉硕随侍于侧,武则天坐在步辇上,向一旁随行的吉硕摇头叹道:“满朝臣工,一个个各怀机心,偏还冠冕堂皇、满口大义,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抛开私心,一心为国呢?”
  
  吉硕虽被贬过一次官,倒依旧是个敢言的性子,听到武则天这番感慨,吉硕直爽地答道:“臣以为,朝廷有今日局面,实是陛下您的过失。”
  
  “哦?”
  
  武则天挥了挥手,止住步辇,诧异地看着吉硕道:“吉卿此话怎讲?”
  
  吉硕躬身道:“陛下,如果把水和土和成一块泥,这泥会有所争吗?”
  
  武则天道:“两者已然合为一体,自然不会有争。”
  
  吉硕道:“如果把这泥再分成两半,一半塑成佛祖,一半塑成天尊,他们之间会有争么?”
  
  武则天道:“一个佛祖、一今天尊,各求香火,自然有争了”。
  
  吉硕道:“正是如此。如果宗室(李氏)和外戚(武氏)各守本分,则天下必安。如今太子已立而外戚犹自称王,这是陛下为他们造成将来的必争之势啊,臣恐他们会两不得安。”
  
  武则天沉默良久,渭然叹道:“朕亦知之,但事巳如此,无可奈何。”
  
  相王五子的王府还没建好,五个郡王还住在他们的父亲相王府上。今天不是大朝会,相王和三个儿子不用上殿面君,但是吐蕃和亲的消息还是很快通过他们的渠道传进了相王府,李旦闻讯后马上把三个儿子唤了来。
  
  老四和老五因为年纪尚小没有参与议事。其实老三李隆基年纪也不大,但他少年老成、足智多谋尤在两位兄长之上,一向甚受相王看重,有事情时也常叫他来,父子一同参详。
  
  李旦把吐蕃和亲的情况说了一遍,又道:“太子无女可嫁,一旦和亲,十有八九要着落在你们的姐妹身上,你们对此事怎么看?”
  
  李成器皱起眉头道:“父亲说的不错,吐蕃若要和亲,宗室里宜嫁的女子唯有我家了。吐蕃乃野蛮之地,且山高路远,此一去从此便与亲人永别,我家姐妹是不会有人愿意去和亲的。”
  
  李成器大声道:“是啊,爹,这事你可不能答应。那粗野番王,都是未开化的人主……身的羊腥味儿,据说一辈子都不洗几回澡,便是我中原寻常人家的女子又有谁愿意嫁他,何况是咱们家。”
  
  李隆基沉吟道:“蕃王乃一国之主,大权在握,算得上一位伟丈夫0可吐蕃风俗与中原大不相同,脾气秉性与我中原人也相去甚远,我家姐妹若嫁了去,恐怕夫妻之间难得和睦。
  
  昔日文成公主十六岁便跋山涉水远嫁西域,从此永别故里。可她与松赞干布十年夫妻,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足三年,之后的三十年岁月里更是孤苦伶竹,怎好让我姐妹去受这个苦,父亲,就不能另寻宗室女远嫁么?”
  
  李旦叹道:“宗室女倒是有一些,她们的父兄皆因谋反罪被诛杀,如今她们以罪女身份被囚禁着,若能远嫁,便得自由,说不定她们倒是肯的。
  
  可吐蕃此时和亲,居心不良,其所谋者绝非一个女子,若换做寻常宗室女子,他们是不会同意的。”
  
  一时间,父子四人尽皆默然,李旦沉默良久,缓缓看着三个儿子,轻轻抚着胡须,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笑意,李隆基看见父亲脸上的笑容,不禁问道:“父亲面露微笑1可是有了主意?”
  
  李旦摇头道:“为父并非有了主意,而是看到你们现在这个样子,深感欣慰。”
  
  李成器几兄弟鼻讶地互相看看,不太明舟李旦的话。
  
  李旦道:“为父找你三兄弟商议此事,你三兄弟所思所想,都是从你们姐妹的幸福与否去考虑,没有!冇个人去想若是嫁了一个姐妹过去,对我家会有什么帮助。你们兄弟姐妹之间能够如此相亲相爱,手足情深,为父感到高兴啊。”
  
  李成器道:“父亲,我们兄弟姐妹血脉相连,理应相亲相爱。”
  
  李旦深深地点了点头,沉声道:“不错,这也是为父最为自豪的一点。你们一定要记住,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手足之情,权势地位、富贵并程,永远也不该置于亲情之上。”
  
  这是做父亲的郑重嘱咐了,三兄弟连忙站起,肃然应是。李旦摆摆手道:“坐,你们坐下吧,自家父子随便说话,不用这么多的规矩。”
  
  李旦捻着胡须想了想,又道:“为父方才多虑了,事先想的太多,反而优柔寡断,你们三兄弟的话倒是提醒了为父,我的女儿,总要她自己愿意嫁,能给她找个如意郎君才好,岂能存有功利之心,害了女儿一生。咱们家的女儿,不能远嫁吐蕃,要避过这一劫,得让她们赶紧嫁人才成。”
  
  李成义咧开大嘴笑道:“好啊!这样一来,我可一下子多了好几位妹婿,以后要喝酒就有伴了,我去跟妹子们说。”
  
  李成器连忙拉住他道:“二郎且慢!”
  
  李成器拦住李成义,转首对李旦道:“父亲,如今吐蕃和亲,皇祖母心意未定,父亲若是急急为女儿挑女婿,皇祖母若是知道了,岂能不见责于父亲?”
  
  李旦听了顿时眉头一皱,他和李显两兄弟性情都很怯懦,虽然他比李显勇敢一些,可是要他对抗武则天他也没有足够的勇气,而且他也明白,除非母亲允许,否则他便是为女儿选定了女婿也不作数。
  
  李隆基缓缓地道:“这一点,我看倒不是十分为难。”
  
  李旦双眼一亮,忙道:“三郎一向多智,你有什么法子,快快说与为父知道。”
  
  李隆基笑道:“儿哪有什么法子。只不过,儿知道,皇祖母一向比较偏听武氏族人的话,而武氏一族是一定会竭力反对我李氏嫁女的。因此,朝议虽然未决,可皇祖母心中怕是已经有了定论。
  
  现今皇祖母所虑者,只是担心吐蕃求亲不成,又会以武力逼婚,以致生起边乱。如今我朝都城刚刚迁回长安,关中边防尚未巩固,一旦开启战端而战事失利,恐有再度迁都的可能,那一来就遗笑天下了。
  
  如果父亲去求皇祖母允许,十有八九会得到皇祖母的首肯。吐蕃需要的也是一个体面而已,如果我朝宗室宜嫁女子皆已有了夫婿,吐蕃还能强要我皇家退婚另嫁不成?现如今吐蕃实力大不如前,如非得已,他们也是不愿轻启战端的。
  
  到时候它吐蕃愿娶,那就选个待罪的宗室女嫁了,若它不愿娶,那是它吐蕃自己没有中意的人选。此事必须要得到皇祖母的允许,如此才好请皇祖母下旨,让四方馆阻止相关消息传进吐蕃使节的耳朵。”
  
  李成器和李成义听了连连点头,相王李旦也领首道:“三郎言之有理,为父这就入宫,求母亲恩准,为你们的妹妹挑女婿。”
  
  李旦扳着手指头算了算,道:“寿昌和荆山已经旧岁了,淮阳和凉国占岁,这四个女儿都得马上出嫁,其他几个孩子最大的才口岁,料那吐蕃王也不会娶的。嗯!我这就去宫里!”
  
  杨帆带着一大家子人匆匆忙忙回了长安城,他本以为一回长安就会听说武李两家为了和亲与否舌战不休,却不料他听到的最轰动的消息,居然是相王李旦满长安的为女儿挑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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