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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沉浮] 绝对权力(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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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4章 曲突徙薪与焦头烂额

  云湖县一共下辖三个正科级建制镇,八个区,和平区要算是比较偏远的一个区,离云湖镇大约有三十几公里。

  来云湖一个月,范县长尚未走遍全县的每个乡镇,不过这是迟早的事。在这一点上,范鸿宇完全受邱明山范卫国的影响,认为没有任何需要“商榷”之处。亲民官不深入一线,不了解第一手资料,无论如何都是不合格的。

  范鸿宇和黄伟杰并排坐在尼桑车的后座,黄伟杰向他介绍和平区的基本情况。

  根据黄伟杰的介绍,和平区辖区面积一百七十平方公里,下辖一个镇三个乡。和平镇就在大湖之滨,全区有水岸线十一公里,建有六公里防洪大堤,和平镇临湖的一面,都有防洪堤保护。

  黄伟杰说话还是慢条斯理的,并没有因为向县长汇报而起太大的变化。他生性如此。

  “黄区长,和平血吸虫病的情况怎么样?”

  范鸿宇关心地问道。

  血吸虫病是湖区最常见的寄生虫病,也是危害最大的一种疾病。解放初期统计,全国约一千万余患者,一亿人口受到感染威胁,全国十三个省市自治区有血吸虫病分布。严重流行区,患病者相继死亡,人烟稀少,十室九空,田园荒芜。伟大领袖曾赋诗描述这种悲惨景象,谓之“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解放后对血吸虫病进行了大规模的群众性防治工作,取得了很大成绩,患病人数大量减少,晚期病人更是比较少见,在防治科研上有不少创新。广大血吸虫病流行区面貌发生了根本变化,但不少湖区依旧存在这种病症,继续危害着群众的身体健康。

  到任云湖之后,范鸿宇下乡调研,血吸虫病的肆虐情况,一直都是他关注的重点之一。

  黄伟杰答道:“目前看来,还算是好的。区里连续多年都在进行灭螺行动,对病源控制得很严,发现病人及时救治,控制还比较到位。”

  范鸿宇点点头,说道:“这就很好。我们是湖区县,血吸虫病不容易根治,一定不能掉以轻心。一旦大面积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是,县长,我会重点抓好这个工作。”

  黄伟杰答应了一声,也看不出有何特别表示。不过范鸿宇倒是能够信得过他,黄伟杰这种性格的人,只是不大愿意多说话,一旦承诺下来,大都比较守信。

  “还有,今年的气象情况比较奇怪,五月份了,都还没有下过一场大雨。省气象台认为有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大汛。你们区里的防汛工作做得怎么样?”

  云湖是湖区县,范鸿宇不太担心干旱的问题。不管怎么说,偌大的青山湖,不可能干涸见底。根据历史记载,往年最干旱的年头,青山湖的水面面积,也没有少于过五百平方公里。只要有足够的水泵,一般的人畜饮水和灌溉用水,还是能够解决的。

  防汛才是头等大事。

  黄伟杰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说道:“范县长,今年的天气,确实是有点怪,我也咨询过省气象台的意见,他们是这么说的。不瞒县长说,我们区里的防洪堤,都是六七十年代搞起来的,这些年都没有进行过大的修整,只是缝缝补补的,防洪堤抗洪能力大大下降。如果真的发生罕见的大水,不一定能顶得住……”

  范鸿宇瞥他一眼,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仅仅只会提出问题的下属,范县长可不待见。

  黄伟杰迟疑了一下,坦然说道:“范县长,我没有好办法。我去年就已经向县里打过报告,要求拨款整修全区的防洪大堤,县里没有给钱……只是象征性的拨了一点款子。和平目前没有什么像样的工商业,主要是靠农业税和特产税在维持,每年财政都有赤字。去年我从区财政挤了两万多块钱,把最危险的几个堤段整修了一下。现在我只能准备一些麻袋,石头,收在区里的仓库里,把区里的干部和基干民兵编成几个突击抢险队随时待命,万一发生大水,那就只能拼了,能不能顶得住,实话说,我心里没底。但有一点可以向领导保证,如果决堤,我不会是第一个撤退的。”

  范鸿宇望着他,淡然说道:“黄区长,我没有要求你去拼命,我也不想看到我们的干部为了抗洪受伤甚至是牺牲。抗洪抢险,是可以预防的。曲突徙薪,才是正途。焦头烂额,不值得表扬。”

  黄伟杰眼里闪过一抹光彩,定定地望着范鸿宇,认真说道:“范县长,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

  坐在尼桑车副驾驶座位置上的雷鸣有点诧异地扭头往后看了一眼。

  范鸿宇和黄伟杰谈话,雷鸣一直都在认真倾听。在雷鸣看来,他有幸出任范鸿宇的秘书,这是他在“政坛”上踏出的至关重要的一步。雷鸣很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很努力地学习范鸿宇的官场智慧和施政措施。

  不过雷鸣没想到,黄伟杰会问得如此直白,隐隐带着质问之意了。

  这可不是下属干部对待上级领导应有的态度。

  “当然。”

  范鸿宇淡然答道,倒也并未对黄伟杰的“无礼”生气。

  “两千多年来,我们总是表扬那些救火的人,越是焦头烂额的,得到的表扬越多。曲突徙薪的建议者,连得到邀请的资格都没有。这种现象,就是不合理的。预防永远都要放在第一位。”

  黄伟杰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范县长,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们这个大环境,从来都是这样,只承认事后诸葛亮,不承认事前诸葛亮。”

  范鸿宇说道:“别人怎么看,不是最要紧的。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是每个干部的职责,而不是政绩。”

  黄伟杰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雷鸣又有点“郁闷”。

  这个黄伟杰,还真不会“拍马屁”。

  但看上去,范县长似乎对他的回答挺满意。

  尼桑车开出二十来公里之后,路况忽然变得比较差,虽然还是水泥马路,但路面坑坑洼洼的,很不平整,尼桑车底盘又低,司机吴辉开得小心翼翼的,速度降了下来。

  黄伟杰又说道:“范县长,我们和平区不在交通干线的位置上,公路交通比较落后。水路交通倒是比较发达,但走水路的速度太慢,很不适宜小宗货物的快速流通。和平的经济要发展,终归还是要想办法把公路交通搞上去才行。听说范县长以前在枫林工作的时候,举债修路?”

  看来黄伟杰对“枫林模式”还真的是特别关注,绝不仅仅是为了讨好范鸿宇才故意如此。不然,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也了解不到这般详细。

  范鸿宇就笑,饶有兴趣地问道:“黄区长也想要举债修路?”

  黄伟杰笑了笑,说道:“确实有这个想法,就是我们和平区跟枫林镇没有可比性。我就算想举债,也没有抵押物,没有银行愿意贷款给我们,而且……”

  说到这里,黄伟杰忽然顿住了,似乎有什么话不好出口。

  范鸿宇也没有催促,只是望着他,静待下文。

  黄伟杰犹豫了一下,随即神色如常地说道:“这也仅仅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区里其他同志也有不同的意见,认为修路应该是上级统一安排筹划的工作,区里财政本来就紧张,举债修路,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还清欠债。”

  范鸿宇随口问道:“霍华龙同志,是个什么意见?”

  所谓霍华龙同志,指的是和平区区委书记,一把手。

  黄伟杰忽然犹豫,然后说区里其他同志有不同意见,范鸿宇立马就能想到,这位有不同意见的同志,多半就是霍华龙。

  黄伟杰是区长,二把手,这犹罢了,但他谢厚明女婿的身份,却非同一般。既然他有举债修路的想法,区里其他同志,通常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就算有意见,除了霍华龙,也拦阻不了黄伟杰。

  黄伟杰很谨慎,没有直接点出霍华龙的名字,自然是不想让范鸿宇误解他在挑拨是非。不料范鸿宇开口就问了出来。

  黄伟杰暗暗吃惊,有点拿不准范鸿宇的意思。

  范鸿宇到底是随口一问,还是另有所图?

  这位新县长,看似年轻,实在够“老奸巨猾”,随手一招,就将谢厚明逼得手忙脚乱,甚至连陆玖都跟着一起吃瘪。黄伟杰绝不敢掉以轻心,仅仅凭字面意思去理解范鸿宇的话语。

  不过,县长问话,长时间不答,肯定不妥。

  黄伟杰脑袋高速运转,斟酌着词句,小心地答道:“霍书记的意见,修路是大事,还是应该服从县里的统一安排。去年,县政府已经有过研究,要全面改造升级全县的公路干线交通网络,花三年时间,让各个区和云湖镇之间,都能通上四车道的水泥路……后来,还是因为资金的问题,这个议案暂时搁置起来了。”

  范鸿宇轻轻点头。

  云湖县内斗如此激烈,前任崔县长能有多少心思多少精力去干正经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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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0章 云湖的黄埔军校


  其他副县长的心思,基本和齐正鸿一致。

  要标新立异,那是你范县长的事,年轻人嘛,总是喜欢出出风头,可以理解。但这个事实在太敏感了,大伙真没有义务陪着你一起去踩地雷啊。

  真要出了事,你上头有人,或许不要紧,咱们可没有一位省长“罩着”。

  齐正鸿和副县长们的反应,倒在范鸿宇的意料之中。所谓解放思想,可不是那么容易办得到的。当真那么容易,中龘央又何必一个文件接着一个文件,三令五申?

  这世界上,最难改变的,就是人的思想。

  在齐正鸿等人想来,这事搞成了,主要功劳自然要落在范鸿宇身上,他是倡议者。就好像“枫林模式”名动全省,造就了最年轻的一对处级未婚夫妇,范鸿宇和他的女朋友高洁,捡了个大便宜。万一出了问题,却要大伙一起挨板子。

  这就不公平了。

  范鸿宇微微颔首,说道:“我还是坚持那个意见。陈主任,请在会议记录上写清楚。”

  这就是说,范鸿宇没打算让大伙和他一起去冒风险。

  会议记录上清楚记载了齐正鸿和其他副县长对此事的质疑甚至是“反对”,范鸿宇以一把手的身份拍板定夺。以后追究起来,主要就是范鸿宇的责任,和其他副县长没有太大的牵扯。

  范鸿宇如此干脆利落,倒是大大出乎齐正鸿等人的意料。

  齐正鸿有点讪讪地说道:“范县长,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天性。齐正鸿等人为自己的前程着想,理所当然,无可厚非。但范鸿宇将话说得如此直白,还是让人有些不好意思。

  范鸿宇其实也可以坚持按照集体决定来发文件,县政府常务会议的章程有规定,对常务会议提出来讨论的议题,县长有最终决定权,对外发布文件,自然还是以常务会议集体决议之名。

  范鸿宇摆了摆手,说道:“齐县长,我能理解。你的意见很有道理,这个事确实没有先例。但改革开放,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不管是什么社会制度,既然要发展经济,就应该走出去看世界,把人家先进的东西弄回来,取长补短。这样我们才能和国际接轨。总是关在家里,闭门造车,不是个办法。就把这个事,当作是一种改革开放的尝试吧。真出了问题,责任我来承担。”

  语气平静,没有丝毫高亢激越之意。

  陈霞眼里闪过一抹奇特的神采。

  都说陆玖强势,但范鸿宇明显比他更加强势。所谓强势,并不是以权压人,“逼着”大伙和自己一起去冒风险,而是关键时刻勇于担当,有那种“虽万千人吾往矣”的大无畏气概。

  否则只是一个流氓头子,仗着人多势众给自己壮胆而已,和真正的强势性格,拉不上半点干系。

  或许还是因为范鸿宇年轻的缘故吧。

  县长当众说了这样的话,其他人都不好再说什么了。

  当下大家依着范鸿宇的意见,开始具体落实陪同考察团队的“指标”,一直到中午时分,才算告一段落,散了会议。

  范鸿宇要求明天就要上报候选人名单,陈霞一刻不敢耽搁,吃过中饭,便即回到办公室,督促政府办的几位秘书人员,赶紧打印文件,下午一上班,就发往下面各个区镇和县直单位。

  秘书人员忙了个不亦乐乎,陈主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靠在办公桌上,给陆玖打了个传呼。

  “会开完了?又有些什么新鲜事?”

  陆玖在卧室给陈霞回的电话,关秀丽吃完中饭,就出门去了。这位书龘记夫人,不大乐意呆在家里。当然,有人送礼上门,那又另当别论。

  无论是县长办公会议还是县政府常务会议,陆玖都要求陈霞第一时间向他汇报主要的议题内容。虽然说,重要的决议,县政府那边肯定要向县委汇报,必要的时候,还要上书龘记办公会议或者常委会议讨论。但那样的公务流程,在陆玖看来,实在少了许多味道。至少县政府的正式文件,不会加上陈霞自己的分析意见。

  陈霞低声说道:“还真有些新鲜事。上次我跟你提到过的,有关那个香港专家团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陆玖双眉微微一扬,说道:“怎么,他真想搞啊?”

  陈霞撇了撇嘴,说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信口开河?”

  这话将陆玖憋了一下。

  貌似陈霞对范鸿宇的推崇,越来越甚,已经让陆玖感到有点不大对头了。难道这女人真的昏了头,打算投到范鸿宇的怀抱里去?

  照说陆玖身为县委书龘记,四十岁的成熟男人,考虑问题不至于那么感性,或者说不至于那么“幼稚”。但“情”之一事,却最难把握。古往今来,被情事冲昏头脑的厉害角色,不知凡几。

  这也是因为陆玖很在意陈霞,倘若陈霞只是一个普通的漂亮女子,纵算和陆玖有过肌肤之亲,陆玖也不会太在乎陈霞“移情别恋”。想吃鸡蛋,到处都有卖的,没必要非在家里养只母鸡来下蛋。

  然而陈霞不仅仅是陆玖的“床侣”,还是他的政治盟友。陈霞真要是倒向范鸿宇,可就远不是失去了一个暖床的女人那么简单。陈霞手里掌握的那些东西,对陆玖足以造成致命的威胁。

  不过陆玖很快就从这种可笑的情绪中抽身出来。

  陈霞这不是正在向他汇报范鸿宇的动向么?

  自己是有点过于敏感了。

  都怪这段时间日子不大好过,心情自然烦躁,脑子里不免时时会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怎么个情况?”

  陈霞便将刚刚结束的会议主要内容简单向陆玖通报了一下。

  陆玖的双眉皱了起来,问道:“你怎么看?”

  “挺新鲜的。”

  陈霞随口答道。

  陆玖淡然问道:“仅仅只是新鲜?”

  陈霞一语双关地说道:“对,主要就是新鲜。以前可从没有人这么搞过,范鸿宇的胃口还真大。”

  陆玖冷笑一声,说道:“胃口倒确实很大,他这是要在云湖县搞个黄埔军校嘛。”

  陈霞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陆玖到底是县委书龘记,看问题的眼光就是与众不同。其他人担心的是这个事的“政治敏感性”,只有陆玖才一眼就看穿了范鸿宇的真实意图。

  范鸿宇摆明就是要在县里迅速组建自己的“嫡系部队”。这个香港专家团,是范鸿宇请来的,自然只会对他负责。一家伙在全县各区镇和县直单位挑选三四十名年轻干部来进行“培训”,今后这些干部就会成为云湖县经济建设的主力。

  经济建设领域的工作,是县长的正管,范鸿宇尽可以此为由,调配这些干部去到一些关键的位置掌权,逐渐形成自己的班底。

  新任县长,组建“嫡系部队”,势所必然,无可厚非。关键范鸿宇这阵势摆得太大,没打算一个干部一个干部的分别安置提拔,不住和陆玖交换利益,范鸿宇是想一步到位,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嫡系拉起来。这些年轻干部遍布全县区镇和县直单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等于范鸿宇将自己的触角伸到了云湖县官场的每个重要区域。

  而且范鸿宇明确要求,陪同考察队伍之中,要有一定数量的正副科级干部,摆明是想给他的嫡系部队打造一个人才阶梯。

  “嘿嘿,胃口真的很大啊。这样的大事,不经过县委,不上常委会讨论,直接就把文件发下去了。看来咱们这位后生县长,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吧?”

  陆玖闷声说道,语气十分不悦。

  就算那个什么香港专家团是为了发展云湖的经济建设而来,算得是县政府的正管,然而从全县各单位选拔三四十个干部脱产陪同考察,怎么说也该是县委,是他陆玖的正管。范鸿宇吩咐陈霞尽早将文件发下去,可见范县长并没有打算将这个议案提交到县委去。

  陈霞沉吟着说道:“这还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还有一个方面,更加要紧。”

  陆玖马上问道:“哪个方面?”

  “就是这件事情本身。十二个香港专家,三四十个县里干部全程陪同,你不觉得太显眼了吗?咱们全省都没有开过这样的先例……万一要是犯了路线错误,可不是说着玩的,也不仅仅是范鸿宇一个人的事。”

  你这个县委书龘记,也绝对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

  县委书龘记一把手,是管什么的?

  “我看这个事,确实应该慎重,你找他谈谈吧,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顿了一下,陈霞继续说道。

  陆玖轻轻一笑,心情忽然变得愉快起来,不管怎么说,陈霞现在还是全心全意向着他陆玖的。

  “谈肯定要谈,不过我估计,他还是会坚持己见。”

  陈霞忽然带上了一丝淡淡的讥讽,说道:“他坚持己见,你就没辙了?”

  “你错了,我也希望他能坚持己见。”

  陆玖傲然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

  陈霞眼前一亮,似乎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点。

  这些男人,眼光还真的很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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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2章 选择

  入夜,云湖县委大院热闹起来。

  县委大院是一个很“古老”的院子,占地广阔,树荫浓密,花花草草的,环境很不错。天气渐渐炎热,吃过晚饭之后,许多机关干部和家属都带着孩子出门来玩耍,不少顽童在草地上追逐打闹,嘻嘻哈哈的清脆童声不时响起来。

  黄伟杰和谢慧玲两口子也走出了家门。

  他们也住在县委大院内。

  照说,黄伟杰以前在司法局工作,谢慧玲在财政局工作,单位都有房子分配。是谢厚明的爱人坚持要让他们住在县委大院。谢慧玲是谢厚明最小的孩子,幼女,总是得到父母的特别宠爱。老太太不乐意女儿女婿住到外边去,串个门子都不方便。

  黄伟杰是今天下午从和平区赶回来的。

  两个人不徐不疾地向着常委一号楼走过去,谢厚明住在那里。黄伟杰只要从乡下回来,总会和妻子一起去看望岳父岳母,很有孝心。

  实话说,黄伟杰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对岳父谢厚明满怀感激之意。他一个农村娃,如今不但做到区长,还娶了这样如花似玉的老婆,生了个大胖儿子,一家子备受尊重。这一切,都是谢厚明赐予他的。没有谢厚明的知遇和提携,单单靠自己努力,焉能臻此。

  谢慧玲也很满意。

  一开始,她对黄伟杰有些抗拒,打心眼里不大瞧得上农村娃,老爷子坚持要招黄伟杰当女婿,谢慧玲很不乐意,她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嫁给一个农村出身的男人。只是经不住老爷子的一再劝说,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和黄伟杰交往了几回。

  谁知这一交往,就被黄伟杰轻而易举的“俘获”了。

  不枉了谢厚明对黄伟杰那么赞不绝口,果然有内秀,而且黄伟杰在日常生活中十分讲究,完全不像其他农村出来的干部,对生活毫无追求,还不怎么讲卫生。对她也很体贴。

  如今黄伟杰当了区长,在小小的云湖县城,也算得功成名就。

  老爷子真没看错人。

  很快,两口子就来到了常委一号楼二单元三楼。

  谢厚明的爱人来开的门,一见女儿女婿便很高兴,一迭声说道:“伟杰回来了?今天不是星期六吧……”

  一般来说,黄伟杰会在星期六下午赶回县里和妻子团聚,星期一再赶回和平区上班。不是县里开会,平时都会留在区里。

  黄伟杰对待工作的态度,很是认真。

  谢慧玲笑道:“不是星期六,他回来报到的。”

  “报到?报什么到?伟杰换工作了?”

  谢厚明的爱人就吃了一惊,惊疑不定地问道。

  这样的大事,她怎么不知道?

  “妈,不是的,县里要来一个什么香港专家团,我们县里要派一些干部陪同香港专家考察调研,每个区镇和每个县直单位,都要指派一个干部。伟杰他们区里,就指派了他。”

  谢慧玲忙着对老妈做了个解释。

  “香港专家团?就是范鸿宇搞的那个新花样?伟杰,你们区里怎么会派你来的?”

  老太太顿时就很不高兴,垮下了脸,十分不悦地说道。

  谢厚明的爱人,年纪和谢厚明差不多,小一两岁的样子,一提到范鸿宇的名字就生气。自从这个家伙到云湖之后,老头子就没安生过,给折腾得够呛。现在,连政法委书龘记的职务都丢了,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县委副书龘记,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全都是这个范鸿宇搞的鬼。

  小小年纪,满肚子坏水!

  这几天,老头子一直在家里板着脸,动不动就发火生气,老太太跟着受了不少的窝囊气。

  “你是区长,区里的主要领龘导,怎么可以派你过来做这种事?区里的工作,就不用管了?我看啊,又是那个霍华龙在搞你的鬼……”

  老太太很是不满,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跟谢厚明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于“政治上”的事,老太太可也不算陌生,清楚着呢。

  “妈,你先让我们进屋再说吧,我们就是回来跟爸爸商量这个事的。”

  谢慧玲低声说道,语气略带埋怨。

  老太太也真是的,就这么站在家门口大声嚷嚷,要是传扬出去,让范鸿宇知道倒还没什么,关键是丢人。老谢家吃瘪了嘛!

  “好好,进屋进屋……”

  老太太也意识到这样不对,连忙打住,将女儿女婿让进了家门。

  自始至终,黄伟杰除了叫了一声“妈”,就没怎么讲话。他自来是这么个性子,老太太倒也习惯了。

  “伟杰,浩浩呢?还没接回来啊?”

  进了门,老太太又问道。

  浩浩是黄伟杰和谢慧玲的小孩,只有两岁,前不久送回乡下老家去了,黄伟杰的父母想念孙子,坚持要接浩浩回老家住一段时间,说城里天气太热,不如乡下那么清凉解暑,等过了三伏天,再给送回城里来。

  谢厚明的爱人已经办了内退,黄伟杰和谢慧玲都要上班,在此之前,浩浩一直都是由她带的,亲着呢,好些日子没见到外孙子,老太太心里头可想了。

  黄伟杰这才笑着解释道:“妈,等过了这个热天,我就把浩浩接回来。”

  “是呢,要接回来才行,明年就该上幼儿园了。”

  老太太就连连点头,对于这个最小的外孙子,老太太早已在心里为他设定好了将来的人生之路。不管怎么说,在城里长大也比在农村长大要有出息得多了。

  “老谢,伟杰和慧玲来了……”

  老太太又高声提醒了老头子一句。

  谢厚明坐在客厅看电视,闻言只是“嗯”了一声,并不回头,更不起身。尽管他十分欣赏黄伟杰的才华,但就是这么个性格,平日在家,也是很威严的,儿孙们都有点怕他。

  黄伟杰和谢慧玲来到沙发边,黄伟杰恭谨地叫了一声“爸”,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没有马上落座。

  这也是黄伟杰的特点,很守规矩,纵算是翁婿之亲,也不随意。

  谢厚明对此特别欣赏。

  守规矩又有才华的年轻人,如今真不多见了。好不容易在自己的部门碰到这么一位,自然要想方设法招来做女婿,好将老谢家的门楣发扬光大。

  “嗯,坐吧,别站着。”

  谢厚明这才微微颔首,说道。

  看上去,老头子双眉微蹙,显得心事重重。

  李文翰出任政法委书龘记,对谢厚明确实是个极大的打击。威风了一辈子,临到快退休的时候,被人硬生生将老脸皮揭下一层来,搁谁身上都会很不痛快。这几天,除了正常的上下班,谢厚明几乎就没怎么出过门。

  没脸见人啊!

  黄伟杰依言在一侧的沙发里坐了,从口袋里掏出“青山王”,敬给谢厚明一支,又给岳父老子点上了火。

  他自己不抽烟,但身在官场,香烟乃是必备的“道具”。

  尤其是基层。

  谢厚明点起烟,双眉稍稍舒缓开来。

  谢慧玲先给丈夫倒了一杯茶水,自己也泡了杯茶,在另一侧的沙发里坐了,说道:“爸,县政府昨天发的那个文件,就是有关香港专家团的那个,你看了吧?”

  谢厚明冷“哼”一声,说道:“标新立异,自找麻烦!”

  这个文件,早已成为全县官场议论的焦点,谢厚明焉能不看?

  原也知道,老头子肯定是这么个态度。

  谢慧玲就滞了一下,神情略显尴尬,情不自禁地望向黄伟杰,黄伟杰微微一笑,不吭声。谢慧玲便硬着头皮说道:“爸,咱们局里,已经给我报名了,让我去陪同香港专家考察。”

  “嗯?”

  谢厚明的眉头,猛地扬了起来。

  谢慧玲连忙说道:“爸,是这样的,县里文件规定,陪同考察的干部,要有一定的职务,年龄在四十岁以下,中专以上学历,大专或者本科学历的,优先推荐……我,我刚好符合这些条件……”

  边说边有些忐忑不安地观察着谢厚明的脸色。

  谢厚明又是一声冷哼,说道:“你们财政局,符合这些条件的干部,还有不少吧?”

  谢慧玲便支支吾吾的,不好怎么解释。

  眼见妻子胆怯,黄伟杰笑了笑,说道:“爸,是我让慧玲报的名,我也报名了。今天就会到县里来报到的,明天准备和香港专家见面。”

  “你什么意思?”

  谢厚明瞥了他一眼,冷冷问道。

  很明显,老头子非常不高兴了,自从黄伟杰成为他的女婿,以往老头子还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和黄伟杰说话。

  黄伟杰毫不在意老头子生气,轻言细语地解释道:“爸,我仔细研究过了,范鸿宇为什么能升得这么快?他给尤省长当大秘书是关键。但是,尤省长为什么会看中他呢?一年多前,范鸿宇还只是个镇委书龘记。我认为,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枫林模式’。枫林镇的经济搞上去了,尤省长就高看他一眼。”

  谢厚明双眉轻轻蹙了起来,抽着烟,不吭声,脸上神色略有缓和。

  对黄伟杰的话,他一直都能听得进去。

  “爸,陆书龘记那边,不会待见我们的。”

  黄伟杰又不徐不疾地加上了这么一句。

  谢厚明还是不吭声,不断抽烟,微蹙的双眉,却在不知不觉间渐渐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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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3章 干部团

  云湖县边界处的公路一边,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一眼看去,怕不有三四十个之多,有男有女,大多都比较年轻。看上去,多数都是干部装扮,路边还停了几台车。不过那几台车,有点五花八门,最好的一台,也就是半新的桑塔纳,还有老式的吉普车,甚至还有一台中巴。

  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个欢迎的队伍,应该有重要人物莅临云湖县。但从路边停放的那几台车来看,似乎迎接队伍的“级别”不大高。

  事实上,这确实是云湖县陪同香港专家调研考察的“干部团”。

  昨天,范县长,齐县长和陈主任已经赶赴省城,迎接香港专家团,在省城歇息一个晚上,今儿一大早就从省城动身,赶回云湖。

  按照县府办主任陈霞的通知,“干部团”的全体同志在县境边界处集合,迎接专家团的到来。

  和平区区长黄伟杰是“干部团”副团长。

  团长则是陈霞。

  陈霞和黄伟杰,是陪同专家团考察的干部队伍中仅有的两位正科级干部。陈霞之所以会名列陪同考察队伍之中,最主要的原因乃是她的身份。此番香港专家团在云湖县的所有行程安排,都由政府办负责。作为政府办主任,陈霞毫无疑问是“大总管”,自然也要算是陪同考察队伍的一员。

  前两天县政府下发的这个重要文件,在云湖县官场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太奇怪了。

  这么多年来,云湖的干部们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事情,这样重要的文件,涉及到三十几名干部脱产,竟然是由县政府单独发下来的,而不是县委县政府联名发布。

  偏偏要求还那么急,当天收到文件最迟次日上午就要把选拔出来的干部名单上报县政府办。

  文件一发下去,云湖县各区镇和县直机关就开了锅,一时之间闹得沸沸扬扬。区镇和县直机关的头头们忙着打电话,多数不是打给县政府办,而是打给县委办,询问县委办的工作人员,这个文件是不是发错了,涉及到干部脱产,重现安排工作,怎么不是由县委办发下来的?

  随即大家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文件没有发错,就是县政府发下来的。文件上边写得明明白白这是县政府常务会议的决定。

  县委办这个一本正经的答复不但没有让事情“平息”下来,反倒益发的沸沸扬扬起来。

  那些区镇的党委书记和县直机关局长们心中的疑惑更甚,凭着多年官场经历养成的直觉,他们总觉得这中间有很大的问题涉及到干部的异动,没有县委同意,怎么可以呢?

  尽管只是临时脱产陪同考察,有点类似借调,专家团离开云湖之后,这些干部还会回原单位去,不涉及到职务和组织关系的变动。但没有县委出面依旧显得十分“诡异”。

  于是咨询的等级增高,区镇党委书记和局长们纷纷将电话打给县领导,询问真实原因。比如芦花镇党委书记周子其就是直接打电话向陆玖请示,和平区党委书记霍华龙的请示对象,毫无疑问则是齐正鸿。没有一两位实力强劲的县领导力挺,想要当到区镇党委书记或者县直机关一把手,那绝无可能。

  这些云湖县最骨干的中层干部们,各有各的门路。

  所有人无一例外,再次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让他们坚决执行县政府的文件,必须按时将名单上报县政府办公室。

  这一下大伙再也不敢迟疑,立即紧张地行动起来。

  可不能因为这个事情,莫名其妙就得罪了范县长。

  范鸿宇到任一个多月,全云湖的干部都明白了一个事实:千万不能随便得罪范鸿宇。

  葛大壮葛二壮兄弟俩得罪了范鸿宇,现如今在牢房里关着;谢厚明得罪了范鸿宇,当了好多年的政法委书记干不成了。

  相反,李文翰投奔范鸿宇之后,争取了两年都没有结果的高配,一个月就搞定了,而且是最“顶级”的高配——县委常委,县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

  好在县政府的文件要求不高,每个单位只需要推荐一名陪同人选而已。

  倒是不难办。

  很快,“干部团”就组建起来。

  黄伟杰和谢慧玲两口子,在欢迎队伍里显得特别扎眼。

  整个“干部团”,黄伟杰是唯一一名正职区长,陈霞不算,那是职责所在。另外几名副科级干部,基本上在各自的单位都是靠边站的,不怎么招领导待见。其中卫生局副局长,就是前任崔县长的通讯员。崔县长在云湖两年,可以说是惨淡经营,被陆玖和谢厚明夹在中间,发挥的空间极其有限,基本上没有拉起自己的队伍。临走之前,给自己的通讯员安排个卫生局的副局长,算得是有情有义的了。陆玖和谢厚明都给了他这个面子,没有过为己甚。

  区区一个卫生局的副局长而已,当得什么大事?

  不过这位副局长在卫生局的处境,可想而知,他自己也一直都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地做人,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错。

  官场上,没有靠山,日子真的很难熬。

  纵算这样不被待见的副科级,在“干部团”之中也是少数,更多的则是一些年轻人。县政府文件要求,陪同考察的干部年龄要在四十岁以下。现在看来,多半是在三十岁以下。

  陆玖尽管“迫不得已”默许了范鸿宇的僭越,绝非一点后手都没有。

  你范县长不是想要在云湖搞个“黄埔军校”,建立自己的嫡系部队吗?可以啊,我尽给你挑一些三十岁都不到的年轻人,级别最多也就是正股级。

  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在短时间内将这些年轻人都提拔到重要岗位上去。

  别忘了,云湖县委书记姓陆。

  任何副科级干部的提拔任命,都得经过县委同意。按照文件规定,副科级干部的任免,需要经过县委常委会的讨论决定。但如果县委书记不提名,组织部不启动干部考察流程,那就连上常委会讨论的机会都没有。

  陆玖是这个心思,其他县领导多数也同样是这个心思。

  省长大秘书的可怕之处在于,你不能和他发生正面碰撞,否则,谢厚明就是前车之鉴。让范鸿宇逮到了发飙的理由,将他在省里积攒的那些人脉关系充分调动起来,不要说谢厚明,就算是陆玖也难以抵挡。然而这并不是说,范鸿宇就是“无敌”的。

  关键在于,要充分利用好体制之内的规则。

  县委书记管干部,县委管干部,就是最好利用的规则,也是陆玖手中最大的“杀器”。范鸿宇再牛逼,也必须遵守这些规则,不然,就算是尤利民,也不好出面为他讲话。

  正因为如此,黄伟杰出现在干部团之中,就显得特别的突兀。

  怎么,老谢家真的就这么“完蛋”了,连谢厚明的女婿,都成了弃子?

  甚至连谢慧玲都搭了进去,夫妻俩一起被排挤出来。

  几乎没有人知道,黄伟杰和谢慧玲是主动申请参加“干部团”的。这样前途未卜的事情,怎么会有人争着抢着去干呢?

  就算黄伟杰实言相告,只怕也不会有人相信,认为黄伟杰是死要面子。

  但不管怎么说,黄伟杰谢慧玲夫妇的出现,还是给大伙都打了一剂“强心针”。连谢厚明的女儿女婿都加入了这个“干部团”,或许事情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再说,很多人本来就不被自己单位领导待见,说不定因为这事,就此搭上了范县长的线呢,岂不是坏事变好事?

  一些级别较高年纪较大的干部,围在黄伟杰和谢慧玲身边,和他们两口子聊天说话,其他不怎么相熟的年轻干部,则散在四周,安静地倾听“领导们”谈话。

  官场上,永远都是那么现实,那么等级森严。

  黄伟杰还是老样子,脸带微笑,不怎么爱说话,只有谢慧玲和那几位副科级干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谢慧玲生性活泼,人又长得漂亮,兼且是“太子女”身份,很能吸引眼球。

  “哎,黄区长,怎么县里其他的领导,都没来啊?”

  一位副局长左右看看,忽然凑到黄伟杰跟前,压低了声音,低声问道。

  这事,着实透着古怪。

  香港专家团偌大的招牌,加上范鸿宇齐正鸿这两位主要县领导待会要陪同专家团一起从省城赶过来,按照官场规则,纵算县委领导不赶到这里来欢迎,县政府其他几位副县长,总该露面才是。

  不给香港专家面子,还不给范县长和齐县长面子么?

  很不合规矩!

  无疑,这中间应该还有某种内幕,或许其他几位副县长,对此事持保留态度吧,可能得到了某种暗示。

  黄伟杰笑了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道:“应该会来的吧。”

  其他几位副科级干部俱皆露出不怎么相信的神情。

  正在这个时候,几台乌黑锃亮的小车自县城方向疾驰而来。

  看到当先那台小车的牌照,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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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5章 雷厉风行

  六月初,第一场雨终于下了下来。

  大雨!

  云湖北部几个区镇的干部群众欢呼雀跃,一个多月的干旱,终于有望得到有效的缓解。新县长还算不错,前些天拨了些抗旱的款子下来,只是少了点,得省着用。据说现在县里老有钱,新县长一家伙从省里要到了九十几万的现票子。

  省长大秘书就是有面子,还能打省长的秋风。

  从这个角度来说,新县长又很抠门,只给了北部区镇一点零头,大数依旧牢牢捏在手里,听说是拨给沿湖的几个区镇整修加固防洪大堤去了。

  真偏心眼。

  合着沿湖区镇是亲娘养的,北部区镇就是后娘养的,待遇完全不一样。

  但县里要这样安排,下面的干部也不好吭声。

  新县长可是个狠角色,收拾人不手软的。

  一台尼桑轿车冒雨开进了朝阳镇,挂着云湖县二号车牌。昨天下了一场大雨,今天依旧淅淅沥沥的飘着毛毛细雨。

  范鸿宇不放心,亲自到朝阳农场来检查工作了。

  朝阳农场尽管还不如十原区一半的辖地面积,却是半岛形状,三面环水,地势低洼,防洪大堤有二十来公里,赶上云湖全县一半的防洪大堤长度了。

  尼桑车刚刚在破破烂烂的场部办公楼前停下,黄子轩杜双鱼和其他几个人正好从办公楼里出来,都拿着雨伞,一见到从尼桑车里下来的范鸿宇,大伙都是又惊又喜,立即加快步子迎了上来。

  “范书记,你怎么来了?”

  黄子轩笑哈哈地问道。

  范鸿宇笑道:“这话说得稀奇,我是农场的干部,怎么就不能来了?”

  范鸿宇同志虽然兼任朝阳农场党委书记工资却是在云湖县发的,农场这边,不给范书记发一分钱的工资奖金。范书记是朝阳农场最高级的“免费劳动力”。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怎么你过来也不给我们提前打个电话,我们好准备一下。”

  黄子轩就有些不好意思。

  十几天不见,黄子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黑得像印度人。黄子轩以前虽然谈不上十分魁梧,但给人的感觉非常壮实。这模样,变得有点快。可见这段时间,他确实忙得够呛。

  “哟,黄场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这么懂礼数了?”

  范鸿宇便笑着调侃了黄子轩一句。

  农场一帮干部便哈哈大笑起来。

  黄子轩那脾气,也就范书记可以这么调侃他。自从省工行给贷款五百万之后,黄子轩对范鸿宇的态度整个都变了,回到农场对范鸿宇赞不绝口,大会小会,开口必谈范书记“指示”,似乎只要是范书记说过的话,那就是“圣旨”,必须坚决贯彻落实。

  “书记这是什么话?我黄子轩一直都是个讲礼数的好同志,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说笑了几句,范鸿宇问道:“子轩,这是准备去哪呢?”

  黄子轩忙即说道:“打算去四大队那边看一看,他们那个网箱养鱼的试验,已经搞了一段时间,效果很不错。昨天下这一场大雨,我就担心,怕那些网箱出问题,鱼都跑掉了。今天雨小一点得马上去看看,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好立即处理。另外,李场长他们要去大堤,大堤上还有一些扫尾工程,要抓紧时间搞完。瞧这个架势,夏汛马上就要到了,要赶在大水来之前,把所有工程全部收尾。”

  “李场长,辛苦了!”

  范鸿宇便对黄子轩身后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点头致意。

  李场长是农场四位副场长之一,原本长得有点白白胖胖的,现在也和黄子轩一样,皮肤黝黑,亚赛印度三哥。

  李场长连忙说道:“不辛苦不辛苦,书记有指示,一定要在六月初之前,完成大堤的整修加固,黄场长日夜督促,咱们可不敢偷懒啊。”

  黄子轩说道:“不瞒书记说,这个事,我们早就想搞了,好几年,就是没钱。现在终于有钱了,再不搞好,那还是人吗?”

  范鸿宇和黄子轩以前所见过的领导都不一样,凡事不喜欢起高调,就是实打实。承诺要做的事情,每一件都落到了实处,没有开过一张空头支票。这回范鸿宇去市里省里要钱,市长郭清华很给面子,给云湖县拨下来三十七万,给朝阳农场也拨了十六万。说起来,这全都是省里拨下来的防洪专款,市里只是“转交”,齐河市没有给云湖县和朝阳农场再多拨一分钱。

  然而这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根据范鸿宇的了解,历年省里拨下来的防洪专款,市里从来都不曾足额拨给下边的区县,总要截留一部分。也算是某种常态,不单齐河市如此,其他很多地市都是一样的。

  郭清华能够将今年省里给云湖和朝阳农场拨下来的防洪款一分不少都给了范鸿宇,已经是看在范鸿宇这位前任省府一秘的面子上,其他任何一个县的县长,都不可能办得到。

  尤利民兑现承诺,专门拨给了范鸿宇一百零六万防洪专款,范鸿宇根据实际情况,给了云湖县九十二万,还有一十四万,拨到了朝阳农场的账户之上。

  朝阳农场今年一共收到了三十万防洪专款。

  朝阳农场的防洪干堤总长度超过二十公里,三十万款子,也还紧巴巴的。但历年来,黄子轩都十分重视防洪大堤的整修加固,朝阳农场防洪干堤的情况,比云湖县那边要好得多,需要整修加固的堤段相对要少很多,三十万勉强也能把事情办好了。

  黄子轩在农场当了多年的负责干部,别的不愁,就是愁钱。如今手里头忽然变得宽裕起来,那心气劲立时就上来了,浑身干劲十足,干什么都是一阵风。

  “好,那就分头行动吧。李场长,你们先去大堤。子轩,咱们一起去四大队,我也想看看他们那个网箱养鱼搞得怎么样了。”

  范鸿宇办事也是雷厉风行,立即就做了决定。四大队正在搞的这个网箱养鱼试验,杜双鱼在电话里向他汇报了,他还没有现场去看过。这段时间,他的主要精力放在云湖县那边,朝阳农场主要是遥控指挥。好在农场的情况远不如云湖县复杂,黄子轩在农场很有威望,人品操守极佳,具体的办事能力也强,倒是让范鸿宇省了不少心。

  农场这边,他真的只需要指示方略,具体事务,用不着亲自操劳。

  黄子轩便说道:“这个,书记,你这才到呢,要视察工作,也不急在一时,先到办公室坐一会,喝杯热茶再说。”

  范鸿宇一摆手,说道:“不了,先去四大队那边,待会再回来喝茶。”

  黄子轩性子直,当下也不再劝,点头应诺。

  一干人分头行动。

  黄子轩上了范鸿宇的尼桑车,一起坐在后排,杜双鱼坐上桑塔纳,在前边带路。

  “子轩,香港专家呢?去哪里了?”

  范鸿宇递给黄子轩一支烟,问道。是烟厂的内部烟,彭娜按时给他寄过来几条。香烟这个东西,利润高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市场上售价二十元的“青山王”,烟厂生产成本也就一块钱左右。内部烟包装更简单,成本更低。彭娜每个月给范鸿宇寄内部烟,也谈不上占了公家多少便宜。

  香港专家团已经到了十几天,早已展开了行动。有两名市场销售的行家,专程在朝阳农场开展工作,为朝阳农场建立销售公司出谋划策。

  黄子轩答道:“嘿嘿,他们啊,比我对工作还认真,昨天就带着场里销售科的几个人,跑洪州搞市场调查去了。书记,你还别说,这两位香港专家真有两把刷子,讲的那些道理,大伙听着都大受启发。我估计,按照他们的搞法,咱们这个销售公司成立起来之后,产品销售基本就不用发愁了。”

  范鸿宇点点头,说道:“这就很好。搞市场经济嘛,无非就是两条,一个生产,一个销售。只要牢牢控制好生产和销售成本,把销售渠道理顺,赚钱不是难事。”

  黄子轩便频频颔首,深表认同。

  自从范鸿宇提出那几个振兴农场经济的方案之后,黄子轩一直都在很认真地理会,希望能够跟上范鸿宇的步伐。两位香港专家到农场之后,谈到相关的市场经济问题,很多理念与范鸿宇暗合,黄子轩就更加在心里佩服范鸿宇。

  这人脾气是差点,和自己一样,臭得很,却是个有真本事的,尤其难得的是,实心实意给农场办事,只要有这一条,黄子轩就认同,心甘情愿跟着他走。

  “当然,换个角度来说,还有两点也一样的重要,那就是开源节流。节流这个方面,目前咱们农场做得不错,但也不能太掉以轻心。在经济不宽裕的情况下,大家勒紧裤带过苦日子,能够顶得住。怕就怕将来富裕起来了,就养成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这一点,一定要提高警惕。”

  黄子轩笑道:“这个请书记放心,我完全可以保证!”

  “不,你不能保证!”

  范鸿宇出乎意料地说了这么一句。

  黄子轩顿时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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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7章 书记镇长在打牌

    范鸿宇下午四点多赶到了芦花镇。

    在农场吃完中饭,尼桑车直驶十原镇。十原的防洪大堤整修加固工作干得不错,已经赶在大雨前全部整修完毕,所有防洪堤上的大窟窿都堵住了,一些容易发生决堤的堤段,进行了加固。

    十原区是范鸿宇亲自蹲点的区,区委书记顾云峰等人丝毫不敢怠慢。一个多月来,因为谢厚明和范鸿宇斗法,葛大壮葛二壮案的影响,十原区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区委书记,区长等一干负责干部,无不心中栗栗。范鸿宇亲自督促,谁敢偷懒?

    那不是嫌乌纱帽太沉么?

    范鸿宇对农场和十原区的防汛工作相当认可,勉励了顾云峰等人几句,便即赶往芦花镇。

    从十原赶回云湖,芦花镇是必经之路。而芦花镇的防洪干堤最长,差不多占了全县防洪干堤的一半,并且是县城云湖镇的屏障,范鸿宇对芦花镇的防汛工作,格外重视,已经亲自到芦花镇转悠了两回。芦花镇的工程进度,并不让范鸿宇满意。

    区委书记周子其向范县长解释,是因为芦花镇整修加固防洪大堤的工程量太大,工程时间太紧,区里正在想办法,一定会赶在六月初之前,完成县里定下来的任务。

    范鸿宇当时没有多说,但这并不表示他真的就对芦花镇放心了。

    真要是发生大汛,洪水可不会给周书记面子。

    范鸿宇直接去的工地。

    小雨中午就已经停了,天气恢复了晴朗。

    偌大的混凝土搅拌工地上,空无一人,工具器械七零八落地散得到处都是,一袋袋水泥。一堆堆沙石。一捆捆钢筋。就这么乱七八糟地堆放在工地上,无人照看。

    范鸿宇眼里,迸射出怒火,转身上了尼桑车。沉声对司机吴辉说道:“去镇政府。”

    吴辉一声不吭,脚下一踩油门,尼桑车悄无声息地向镇政府驶去。

    芦花镇是仅次于云湖镇的大镇,有三四条街道。镇政府所在地毗邻大湖,不远处就是防洪大堤。镇政府是前两年新建的院子,比较洋气,一栋五层的高楼,贴着白瓷砖,和周边低矮古老的建筑物比较起来,宛如鹤立鸡群一般。

    没人知道县长这个时候过来,尼桑车驶进镇政府大院,大院里也是静悄悄的,没有半分响动。

    范鸿宇来过芦花镇好几次。对镇政府大院的布局很熟悉,径直去往二楼东端的镇委书记办公室。办公室的房门紧闭。范鸿宇大步上前,敲了敲门,叫道:“周书记?”

    一连叫了两声,无人应答。

    可见周子其不在。

    范鸿宇随即又去敲不远处镇长的办公室,还是一样的无人应答。

    雷鸣就在一旁低声说道:“县长,我看给周书记打个传呼吧?”

    一县之长来到了芦花镇,连个出来应门的人都没有,未免过分。

    范鸿宇点点头。

    雷鸣便向另外一间办公室走去,那间办公室的房门是虚掩的,估计应该有人在里面办公。便在这个时候,旁边一间办公室的房门推开,一名三十几岁的男子走了出来,一抬头看到范鸿宇,不由愣住了,有点不相信地说道:“范县长?”

    这名干部,范鸿宇确实认识的。

    “严小军同志,你好。”

    严小军显然没料到范鸿宇能记得他的名字,一时间有点惊喜交集,疾步走了过来,激动地说道:“范县长,你记得我的名字?”

    范鸿宇微笑点头,说道:“陪同香港专家考察的干部名单,你严镇长榜上有名。”

    严小军是芦花镇的副镇长,是“干部团”之中少数几名副科级干部之一。范鸿宇亲自给干部团开过会,叮嘱他们一定要好好向香港专家们学习。不过陪同考察的干部,有几十名,在严小军想来,范鸿宇哪里能够将他们的名字职务一一记住?纵算范鸿宇年轻,记忆力超群,开一次会就能把这几十名干部的姓名职务都记住了,想要对号入座,那几乎不可能。

    谁知范鸿宇还真就记住了,并且对号入座,半点不差。

    严小军更加激动,站在那里,嘿嘿地笑,有点无所措手足。

    雷鸣便问道:“严镇长,周书记和吕镇长去哪里了?不在办公室。”

    严小军一惊,本能地左右一张望,没有直接回答雷鸣的问话,确认无人注意这边,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范县长,周书记和吕镇长打牌去了……”

    “打牌?”

    范鸿宇双眉扬了起来,有点诧异地反问了一句。

    雷鸣则是满眼小星星。

    不是吧?

    上班时间去打牌?

    “是啊是啊,他们吃完中饭就走了,听说是去一个渔家乐打牌,叫……叫‘鸿鱼宾馆’……”严小军暗暗一咬牙,索性什么都说了出来:“他们以前经常在那个鸿鱼宾馆打牌的。”

    范鸿宇一声不吭,拔腿就走。

    雷鸣立即紧紧跟上。

    严小军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跟上去。

    雷鸣一只手藏到身后,朝他轻轻摇了一下。

    严小军这可是当面向范县长打小报告,可以想见,他肯定和周子其或者镇长吕敏峰不对路,搞不好两个他都看不惯。这可不仅仅需要勇气,还得有理由。尽管刚才似乎没人看到,但这个很不保险,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让周子其吕敏峰知道是严小军打的小报告,严小军基本可以不用在芦花镇“混”了,周子其非得整趴他不可。

    不过雷鸣对此番“干部团”的组成人员也有所了解,据说只有几个是主动报名的,其余大都是不被本单位领导待见的家伙,趁这个机会踢到“干部团”去,“赋闲”两个月,顺带把原先的工作换给其他人负责,等从“干部团”回来之后,再另行安排吧。

    严小军估计也是属于此类情形。

    因为昨天大雨,范鸿宇让陪同香港专家考察的沿湖区镇干部各自归建,准备防汛抗洪。

    当然,如果严小军真不被周子其待见,他纵算回到镇里,也起不到什么大作用。关键是范鸿宇必须表明一切以防汛抗洪工作为主的态度。

    见雷鸣摇手,严小军猛醒,忙不迭地钻回自己办公室,轻轻合上房门。真要是跟着范县长一起去“鸿鱼宾馆”抓周子其和吕敏峰等人的“现行”,就算范县长以后“论功行赏”,想要重用他,也摆脱不了“阴险小人”的标签。

    官场上,就没几个正人君子,“阴险小人”是常态,不过都只能躲在台下幕后,不能摆到台面上来。台面上还得是“伟光正”的。

    尼桑车又静悄悄的驶出了镇政府大院,直奔湖滨而去。

    吴辉知道芦花镇渔家乐聚集区的位置。他在县委小车班工作的时间也不算太短,以前陪着其他县领导到芦花镇渔家乐来钓鱼娱乐过。鸿鱼宾馆的具体位置不清楚,但那不要紧,就这么几条街,随便找也找到了,镇委书记和镇长能在上班时间到那里去打牌,总也不会是太不显眼的小宾馆。

    事实证明吴辉的推理完全正确,很快,鸿鱼宾馆的招牌就映入了眼帘。

    尼桑车直驶过去。

    见有客人上门,鸿鱼宾馆的老板六子急忙迎上前来。

    “你好,老板……”

    见范鸿宇如此年轻,又坐着这样的好车,六子就判断范鸿宇可能是县里来的大老板,语气和态度都很客气。

    “老板,我们是县里来的干部,是周书记和吕镇长的朋友,有事想要找周书记他们商量,他们在哪间房?请你带我们上去吧。”

    雷鸣微笑着用云湖方言说道。

    一听是县里来的干部,六子不疑有他,一迭声地答应了,领着范鸿宇等人向楼上走去。

    知道周书记和吕镇长在他这里打牌,肯定是朋友了。

    六子是这么想的。

    只可惜他虽然是陈霞的表弟,又接待过陆玖很多回,却对车牌号码没什么认知,换一个对体制比较了解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尼桑车是县长的座驾。

    刚刚来到三楼,就听到哗啦啦搓麻将的声音。

    范鸿宇的脸色沉了下去。

    六子走在前边,没注意,径直去到一间客房之前,敲了敲门,高声说道:“周书记,有朋友找你。县里来的……”

    房门是虚掩的,没锁。

    可见周子其的极度自信。

    “好,进来吧!”

    随即,房里响起了周子其大咧咧的声音,漫不在乎。

    搓麻将的哗啦声,就没有停下来。

    “几位领导,请!”

    六子推开门,很客气地相邀。

    范鸿宇缓步走到门口,就这么站在那里。

    屋子里烟雾弥漫,一张麻将桌摆在阳台边上,四个人围桌而坐,还有一个人坐在旁边观战,四男一女。芦花镇党委书记周子其和镇长吕敏峰赫然在座,打对家。

    麻将牌已经码好,坐在阳台处,正对房门的是吕敏峰,手里拿着骰子,正准备往下丢,猛地看见范鸿宇站在门口,顿时就愣住了,拿骰子的手僵在那里,张大了嘴,回不过神来。

    “范县长……”

    随即,屋子里响起一阵惊呼,紧接着就是稀里哗啦一片乱响,大伙忙不迭地往起站,有人一不小心,带倒了椅子。

    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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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9章 当面顶撞

    周子其闭上嘴巴,不吭声了,不过瞧他的样子,明显对范鸿宇说的这番话不服气。

    且不管范鸿宇说得有没有道理,当着大伙的面,这样不给他周子其留半分情面,周子其心里就很不爽。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周子其不管怎么说,也是县委书记陆玖的亲信,年纪也别范鸿宇大了十几岁,被个小年轻如此当场教训,心里实在憋得厉害。

    在周子其看来,整个云湖县,只有一个人是他的上级领导,那就是陆玖。至于其他县领导,周子其都当他们是“同志”。

    县长也不例外。

    就好像在芦花镇,只要是他周子其的亲信,那么镇长吕敏峰都得客客气气的,不能起高腔,更不要说批评训斥了。

    那是不给他周书记面子。

    年轻人,就是不懂事,好胜!

    眼见得要闹僵,吕敏峰不得不站出来圆场了,赔笑说道:“范县长,不是我们不重视防汛工作,自从县政府的文件下达之后,我们立即就组织人手,进行施工……实在是工程量太大,就算日夜开工,也没办法在二十天之内完成任务……这历史遗留问题,我们也很棘手……”

    范县长,芦花镇的防洪干堤千疮百孔,不是我们这一任镇领导造成的恶果,是二十年来,历任镇领导“接力”,才形成今天这种局面,你把板子全都打在我们屁股上,可有点不公平。

    “历史遗留问题?吕镇长。历史上,芦花镇有过大决堤吗?”

    “这个。好像六几年发生过一次,后面这二十多年,再没有过了……”

    范鸿宇紧盯着问道:“六几年那次决堤,死了多少人,你清楚吗?”

    “这个,这个我还真的不清楚,那时候我才十来岁呢……”

    吕敏峰边说边望向范鸿宇,言下之意就是说。那会,您范县长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和范鸿宇谈论“历史问题”,吕敏峰还是很有心理优势的。

    大了十几岁不是?

    “死了一百零六人,失踪二十三人!”

    范鸿宇冷冷说道。

    “这个数据,档案里有记载的。就是因为那次大决堤,才有后来全面修建防洪干堤。如今过去了二十多年,这道防洪堤已经超龄服役了。现在的芦花镇。人口是六几年的两倍。如果今年决堤,你们想过后果没有?”

    吕敏峰也不吭声了。

    这领导想要训你,总是能找到理由。

    周子其终于忍不住了,说道:“范县长,根据我的经验来看,今年不会有大汛情。你看昨天下了一点雨。今天马上就停了。要在往年,一般都是连续下好些天的……今年这种情况,恐怕需要全县抗旱。”

    范鸿宇同志,你来云湖不到两个月,我才是土生土长的云湖人。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什么情况下会有大洪水。我不比你清楚?

    范鸿宇望着他,淡然问道:“周书记,你能保证?”

    “嘿嘿,范县长,我这也是根据往年的经验来判断的。保证?谁敢保证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不敢把话说死……你说是不是?”

    周子其心中一股无名火开始燃烧,说起来,周书记是有点恼羞成怒了。

    刚刚在鸿鱼宾馆被抓了打牌的现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惊慌失措是必然现象。过了这么一段时间,周书记的信心,早已恢复。

    你不就是因为运气好,给省长当了一年的大秘书,这才混了个县长吗?

    这么牛逼哄哄的干什么!

    刚刚和谢厚明干了一仗,马上又想拿我周子其开刀,打陆书记的脸?

    官场上,不带你这样搞的。

    不团结好大部分同志,一味找人开刀立威,不怕你是省长大秘书,一样混不下去。别忘了,你还只是个代县长,真把人都得罪完了,开人大会的时候,下面的代表团你能掌控得住?

    还不是我们这些镇委书记区委书记在掌控的。

    搞不好就把你给选下去!

    “既然你不敢保证,那防洪工程为什么不按时完成?”

    范鸿宇的脸沉了下去,冷冷问道。

    “范县长,十几公里防洪干堤要加固,县里给的时间实在太短,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了……”

    周子其也硬邦邦地回道,和范鸿宇对视,毫不退缩。

    “竭尽全力?周子其同志,你在开玩笑吗?上班时间,你们书记镇长一起去宾馆打牌,你们这叫做竭尽全力?党的组织纪律,领导干部的工作职责,还要不要了?”

    范鸿宇终于忍无可忍,厉声训斥起来。

    周子其脖子硬了起来,歪着脑袋,说道:“范县长,请你放心,今年这防洪大堤要是垮了,我周子其拿脑袋担保!”

    所有人不由骇然。

    再没有想到,周子其竟然当面和范鸿宇顶撞起来。

    “你拿脑袋担保?周子其同志,你的命没那么值钱!请你搞清楚,整个芦花镇,有八万人口。这防洪大堤真垮下来,那就是几万人的生命受到威胁。你一个脑袋,担保得了吗?”

    范鸿宇勃然大怒。

    “既然你们镇党委没有能力修好这条防洪堤,那就自己向县委县政府打报告,主动让贤,让能够把工作做好的同志来做。”

    周子其一张脸涨得通红,甚至浑身都有点微微颤抖。

    吕敏峰吓坏了,连忙说道:“范县长,范县长请息怒!周书记绝对不是那个意思,他,他只是向县长表决心……范县长,我们工作没做到位,你批评得完全正确,我向你检讨,深刻检讨!请范县长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一定在五天,啊,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内,我们会把所有整修加固工程全部完工。那个时候,如果我们还没有搞好,我们主动向县里请求处分!”

    吕敏峰这也是被逼无奈。

    周子其再是陆玖的亲信,这样当场顶撞县长,说到哪里去,都是周子其理亏,惹得范鸿宇的牛脾气上来,就算陆玖也不好过分偏袒周子其。

    周子其也实在是被陆玖“惯坏了”,从来都没有一位县领导,会这样不给面子,疾言厉色地当众训斥他,脑子一热,有点不计后果。

    而吕敏峰的无奈在于,这两位牛人斗法,搞不好他吕敏峰会躺着中枪。万一闹大了,追究起来,他才是芦花镇防汛抗旱指挥部的指挥长,陆玖为了给周子其一个台阶下,同时又要照顾范鸿宇的面子,极有可能拿他吕敏峰开刀,当周子其的替罪羊。

    岂不是冤枉死了?

    根据吕敏峰对周子其和陆玖性格的了解,这样的事,他们绝对干得出来。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范鸿宇,没打算马上和陆玖翻脸。当然,周子其也不能不识好歹,硬把范鸿宇往墙上推。

    吕敏峰一边向范鸿宇赔不是,一边连连向周子其使眼色。

    其实刚才那番话一出口,周子其就后悔了。无论如何,范鸿宇是一县之长,是县里的二把手,还扛着个省府一秘的金字招牌,自己如此冲动,实在是找死的节奏。

    真要将范鸿宇推到了墙上,只怕范鸿宇会不顾一切,一定要将他干掉!

    “范县长,对不起对不起,你瞧我这张嘴,光知道胡说八道……哎呀,昨天淋了点雨,感冒了,发烧,脑子晕晕乎乎的,都不怎么会说话了,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大人大量,不要计较。吕镇长说得对,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到位,让县长操心了。我检讨,我向县长向县政府做深刻检讨……”

    周子其的弯子转得极快,立马就换了一副脸色,一迭声地向范鸿宇赔不是,不住地点头哈腰。

    官场上,没有这种厚如城墙的脸还真的混不下去。

    “范县长,刚才吕镇长已经代表镇里的防汛抗旱指挥部表了态,七天,请范县长再给镇里七天时间,我一定会督促他们把这个工程扫尾。到时候请县长再来检查,如果没搞好,我们主动向县委县政府请求组织处分!”

    周子其又点头哈腰地说道。

    吕敏峰暗暗舒了口气,周子其的思维总算是恢复正常了。

    不过一转念,吕敏峰又暗暗咬牙。

    这个周子其,说话好不皮里阳秋,到这个时候,还不忘把主要责任推到他吕敏峰和镇防汛抗旱指挥部的头上,自己只负责督促,真出了问题,还得是他吕敏峰来扛大头。

    谁叫他是防汛抗旱指挥部的指挥长呢?

    “七天?”

    范鸿宇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

    “对对,七天,就是七天,最多七天,一定能把工程扫尾……”

    “好,就再给你们七天时间。七天之后,如果工程还没有扫尾,周子其同志,吕敏峰同志,请你们记住你们今天说过的话。我要看到你们自请处分的报告。”

    范鸿宇缓缓说道,锐利的眼神,定定落在周子其脸上。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请范县长放心,我们一定把这个工作做好。”

    周子其心里一晃悠,一下子变得很不踏实了。但话已出口,当此之时,也已没了腾挪闪避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了。

    范鸿宇不再说话,转身就向尼桑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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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1章 别搞错了方向

  好像老天故意要跟周子其作对。

  范鸿宇刚刚离去不久,晚饭之后,再一次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从傍晚下到次日,依旧不曾有止歇的意向。

  次日一早,周子其的座驾,便离开芦花镇,驶往县里。

  芦花是大镇,经济比较活跃,周子其的座驾,是最新买的桑塔纳,很气派。至少在现阶段,桑塔纳在内地要算是很高档的小车。九十年代初期二十七万的售价,如果放在后世,按照可比价格,足以买下一台奔驰600,甚至还绰绰有余。

  八点钟左右,桑塔纳出现在云湖一中校区之内。一中某栋教学楼下,已经密密麻麻停放了不少的小车。有崭新的桑塔纳,也有老式的土黄色帆布车顶军用吉普车。

  教学楼的入口处,拉着一个横幅,上书“云湖县经济建设研讨会议”。

  其实就是香港专家给云湖的干部们上大课。

  暴雨倾盆,这样的天气,也不适合专家们外出调研考察,在室内给大家上上课,倒是很适宜。

  上课时间定在上午八点半开始。

  周子其在云湖县官场,乃是扎扎实实的“名人”,陆玖的第一任通讯员,只要稍微上点年纪,有一定职务的干部,都认识他。

  教学楼一楼的走廊上,三三两两地散布着不少干部,一个个夹着香烟,在那里吞云吐雾。现在还没有正式上课,这些烟瘾大的同志,先到教室外过过瘾再说。

  类似的大课,已经开过一次,范县长亲临课堂听课,还有县政府其他几位副县长都参加了。在课堂上抽烟,一般人可没有这么大胆子。范县长都是趁着课间休息的机会,跑到教室外边抽烟的。

  周子其一走过去大伙立即就围上来给他打招呼,眼里露出诧异之色。

  他怎么来了?

  貌似上次开大课,就很少有周子其这样的“一方诸侯”参加。正科级干部来了不少多数都是县直机关的负责人。各局委办在管理序列上,直属县政府。政府办发了文件,让他们参加,不去听课显然是不行的,那是不给范县长面子。

  自从谢厚明吃瘪,县直局委办的头头们,还真没几个敢于公开和范鸿宇作对。

  但区镇党委书记,只来了寥寥的一两位。多数是委派区镇长做“代表”。而芦花镇,不要说周子其没参加,就算吕敏峰也不曾露面。

  陆书记嫡系心腹的架子摆得十足。

  通过上回开大课许多喜欢分析“政局”的干部,对新县长在云湖的威望,有了一个大致的“界定”——已经超过了前任崔县长,但还不足以撼动陆玖的绝对权威。

  至少前任崔县长在刚刚到任一个多月的时候绝不敢搞这样的大动作,那是自己打脸。

  县直机关的头头基本到齐,区镇党委书记基本不露面,这就说明,真正手握大权的“地方诸侯”,暂时还没有认同范县长的权威。至于那些不得不来的县直局委办头头,只怕也没几个是真心诚意向着范鸿宇的被逼无奈而已。

  周子其笑呵呵地跟大伙点头示意,问道:“范县长来了没有?”

  “还没有,现在离上课时间还有二十来分钟,范县长会陪着香港专家一起过来……不过,陈主任已经到了,在布置课堂。”

  一位干部连忙抬腕看了看手表,说道。

  “哈哈,好的好的,你们几位先聊着我先上去看看……哎呀,这事挺新鲜的……”

  周子其打着哈哈,大步上楼而去,似乎在有意无意间告诉大伙:我就是来瞧个新鲜,可不是响应范县长的号召。

  无论在何种场合,周子其总是不忘记提醒大伙一句,他是陆书记的人。

  教室设在二楼。

  这座教学大楼,不是一中应届毕业生上课的地方,而是复读生上课的地方。

  九十年代初期,“高四”是一个普遍的存在,每个高等中学,都设有补习班。补习班和正规班级不是一样的待遇,教室极大,可以容纳一百多人同时上课。

  三九天还好点,那么多人聚在一个教室内,可以相互取暖,三伏天就惨了,热得人恨不能将皮都扒了。今天下大雨,气温骤降,倒是很好地解决了教室过热的问题。

  周子其大步来到二楼大教室。

  教室里已经济济一堂,坐了不少的干部,相互聊天吹牛打哈哈,吵吵嚷嚷的,如同菜市场一般。

  周子其一出现在教室门口,整个教室的噪音骤降,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大伙的眼神,齐刷刷地望了过来,个别人甚至发出了低低的惊呼之声。

  由此可见,周子其在云湖县的“威望”。

  某种意义上来说,周子其是“云湖一秘”,和范鸿宇以前在省政府的身份地位是一样的。

  教室的后排,基本坐满了人,前边几排位置却是空着的,这也是国人的积习,所谓“中庸之道”,谁也不愿意乱出风头。

  须知这是官场,什么人坐前排,什么人只能坐后排,各自心里明镜似的。

  陈霞坐在进门第一列的第二个位置,身边没有其他人,端着茶杯,好整以暇地不时喝一口茶水,见到周子其,微微一笑,扬手打了个招呼,低声说道:“周书记,这边请坐。”

  一见陈霞,周子其心中大定,笑着走过去,在陈霞身边落座。

  教室和正常课堂是一样的布置,一张讲台,台下第一排十个位置全部是空着的,毫无疑问,这是给县领导和香港专家预留的位置,其他职务较高的干部,就坐在第二排第三排。

  除了县领导和香港专家,陈霞这位县政府办主任和周子其这位芦花镇党委书记,要算是职务最高的了,坐在第二排,理所当然。

  立时便有一位女孩子给周书记奉上茶水。

  讲台和第一二三四排课桌上摆放有茶杯,坐在后排的干部,那就只能去教室后排的角落里,自己打茶水喝。

  官场上,从来都是等级森严。

  陈霞也曾向范鸿宇提议,给前来参加学习的干部们每人发瓶矿泉水,显得很有档次。九十年代初期,矿泉水也是个新鲜时髦的玩意。那么一小瓶子水,居然卖一块钱两块钱?

  简直奢侈!

  被范鸿宇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自己烧开水泡茶,又便宜又卫生。矿泉水一块钱一瓶,与会干部一百多人,就得多花一百多块。云湖财政紧张,一切都要秉承“勤俭节约”的原则办事。

  也不是说,偌大一个云湖县,香港专家来讲课,连瓶矿泉水都“请不起”,范鸿宇是想通过这个动作告诉大家,准备过苦日子。既然我范某人来了云湖,大伙还想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的花钱,那得问过我范县长同不同意。

  范鸿宇很清楚,县长倘若“小气吧啦”的,和县委书记总是不提拔干部一样,最招人恨。

  古语有云,千里当官只为财嘛。

  挡人财路,阻人进步,都是死仇。

  但范鸿宇不在乎。如何治理一县之地,范鸿宇有自己的一定之规,轻易不会被人改变。范鸿宇可不想看到,自己费尽心机,千辛万苦将云湖的经济搞上去,最终只是肥了一小撮实权干部。

  经济发展,出发点必须是“共同富裕”,没有这个前提,一切都是扯淡,民富国强永远都只能是一句空话。

  国家强盛,民族繁荣,难道还真能指望一帮蛀虫不成?

  没有这个底线,范鸿宇重来一回,又何必选择当官!

  “周书记,来得挺早的。”

  陈霞微笑着,低声说了一句。

  鼻端闻着陈霞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周子其忍不住心中一荡。这个女人,却是韵味十足啊,成熟女人的魅力四射,让人情不自禁的意乱情迷,想入非非。

  不过周子其立马就慑定了心神。

  陈霞再有魅力,也不是他可以去染指的,除非周子其不想“混”了。

  “是啊,这都是按照陈主任的指示办事。”

  周子其轻轻一笑,也压低声音答道。

  昨天被陆玖训了个狗血喷头,周子其无奈之下,向陈霞求援问计,依照周子其的本意,是希望陈霞在陆玖面前美言几句,令他周子其不要失了“圣眷”。陈霞却提醒他,这个事情的关键,不在陆书记,而在范县长。

  陈霞很隐晦地告诉周子其,现阶段,陆书记没打算和范县长撕破脸,起正面冲突。周子其顶撞范鸿宇,等于是破坏了陆书记的全盘计划,逼陆玖不得不和范鸿宇面对面掰腕子。

  周子其顿时恍然大悟。

  看来自己离开陆书记身边的时间稍微长了点,已经不能第一时间猜透陆书记的真实心思了。

  毕竟范鸿宇前任省府一秘的大牌子杵在那里,可不是摆着好看的。要对付范鸿宇,最好是绕开正面强攻,必须另辟蹊径。不然,谢厚明就是前车之鉴。

  还是陈霞更理解陆玖的想法。

  也是,他俩是不是就搂在一起,大吹枕头风,这种关系,别人永远都没办法“模仿”。

  陈霞随即提醒周子其,明天又要开大课,他要是有时间的话,最好出席一下。

  范鸿宇毕竟年轻气盛,爱的就是个面子,只要周子其当众向范鸿宇表示了“拥戴”之意,说不定范县长的气就消了,到时候再登门道个歉认个错,效果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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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3章 夏汛爆发

      暴雨如注。

  范鸿宇一直担心不已的大汛,终于在六月上旬爆发。

  不但湖区普遍大雨,大江上游的几个省,也是普降大雨暴雨,滔滔洪峰携带着灭世之威翻滚咆哮,汹涌而下,直扑上游楚南省的著名大湖。五六十年代,楚南大湖围湖造田比青山湖还厉害,湖区大面积萎缩,淤泥沉积,损失库容极其严重,调洪蓄洪能力极大下降。

  根据中央气象台和国家防总发表的洪峰预警情况来看,楚南大湖的调洪能力已经达到极限,湖区水位严重超过警戒水位,不得不开始泄洪,第一波洪峰将在两天之后抵达青山省境内,国家防总紧急指令,青山湖必须全力调洪蓄洪,确保大江下游各大中城市的安全,沿湖沿江县市,全力做好抗洪抢险的准备。

  云湖县防汛抗旱指挥部启动紧急预案,范鸿宇召集县政府常务会议和县防指会议,严令各位副县长和防指办公室专职干部,分赴沿湖各个区镇,坐镇指挥。

  范鸿宇直接去了芦花镇。

  朝阳农场那边,黄子轩给范鸿宇打过电话,向他拍胸脯保证,朝阳农场所有防洪干堤已经全部整修加固,抗洪抢险突击队悉数到位,麻袋编织袋,泥土,条石,铁丝,木料,应急照明设备,柴油发电机等防洪物资和设备,准备充足,绝对顶得住,请范书记放心。

  范鸿宇是真的放心。

  黄子轩不止一次主动陪他察看过朝阳农场的防洪大堤,信心十足。

  这位军人出身的农场场长,脾气虽然暴躁一点,对待工作却是兢兢业业,绝不含糊,范鸿宇信得过他。

  十原镇那边的工程,也已抢在大雨之前完工,范鸿宇亲自去察看过比较满意。

  他最不放心的就是芦花镇。

  严小军私下向他汇报过,五月中旬,县里拨下防洪款之后芦花镇并没有特别重视,到前几天突降大雨之时,芦花镇二十公里防洪干堤,最多只有镇政府所在地周边的十余公里完成了整修加固的工程,其他堤段,基本还是老样子。这几天,吕敏峰倒是冒雨开工,但雨势太大,工程进展极其缓慢,防洪堤上的很多大窟窿压根就来不及填充钢筋水泥,只是以麻袋编织袋装上泥土和石块,匆匆忙忙塞进去了事。

  这样的措施,抵挡一般的汛情倒是勉强办得到,运气好的话,加上一些临时性的救急措施,能够扛过去。一旦遇到超大洪水,危险便成倍增加。

  第一波洪峰即将到来,此时再追究周子其和吕敏峰的责任,于事无补先把这场大洪水扛住再说。

  临阵换将,历来是兵家大忌。

  尼桑车开进芦花镇镇政府大院,院子里显得很安静,只有倾盆的大雨从天而降敲打屋面地面的啪啪声。

  范鸿宇径直推开了一楼党政办公室的房门。

  “啊,是范县长……”

  党政办那位女性主任,一见到范鸿宇,忙不迭地站起身,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那天在鸿鱼宾馆打牌,被抓现场的干部她也是其中之一,见到范鸿宇不免心中栗栗危惧,忐忑不已。

  “梁主任,周书记和吕镇长呢?”

  范鸿宇没有半句寒暄客套,开口就问。

  梁主任连忙答道:“范县长,周书记去了西涌管理区,吕镇长去了江桥管理区……”

  芦花镇是正科级建制镇,下辖四个副科级的管理区,类似于其他区的乡镇建制。根据范鸿宇的记忆,全国范围内撤区并乡行动,还要等三四年才会展开。

  “梁主任,找个人带路,我去西涌管理区看看。”

  范鸿宇随即下达了命令。

  他此番前来芦花镇,并未提前通知,就是想要看看,周子其和吕敏峰,到底是不是真的“知错就改”。假如依旧是阳奉阴违,说不得,范县长就要下“辣手”了。哪怕为此直接和陆玖撕破脸也在所不惜。

  如同陆玖现在不想和他正面交锋一样,范鸿宇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陆玖翻脸。

  才来两个月,已经剥掉了谢厚明的老面皮,硬生生将政法委书记的职务抢到手里,再和陆玖开战,杀个天昏地暗,可不见得是好主意。

  不管是非曲直如何,官司打上去,只怕每一位上级领导脑海里首先冒出来的念头,就是他范鸿宇不守规矩,仗着自己是省长大秘书出身,在县里横冲直撞,不尊重书记,不团结同志。

  这样的年轻人,哪怕本事再大,也不可重用。

  简直就是个火药桶,是非窝嘛!

  现在周子其和吕敏峰分赴下边的管理区坐镇指挥,那就很好。当然,范县长还得自己亲自过去看看,实地了解一下情况,否则总是难以真正的放下心来。

  “好的好的,范县长,我给你带路。”

  梁主任想都没想,立即说道。

  事实上,这两天她哪都没去,一天到晚就坐在党政办公室,时时刻刻等待着范县长或者其他县领导大驾光临。

  这是周子其亲口吩咐的,决不能掉以轻心。

  梁主任能够察觉到周书记内心深处的紧张和不安。

  看来县里的局势,已经不同以往了,连陆书记都不一定能够完全掌控全局。搁在以前,谢厚明十分强势,崔县长也时不时和陆书记掰掰腕子,却从未真正的动摇过陆书记的权威,周子其亦从来没有真正的紧张过。

  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位年轻得过分的新县长造成的。

  梁主任自然而然的对范鸿宇敬畏有加。

  范鸿宇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梁主任连忙拿了一把雨伞追上来,打开,给范鸿宇遮在头上,身子紧紧贴了过来,高耸柔软的胸部不经意间在范鸿宇的手臂上擦了一下,一迭声说道:“范县长,雨大,遮一下吧……”

  “谢谢。”

  范鸿宇接过了伞。

  梁主任的年纪,大致和陈霞相当,自然没有陈霞那么漂亮,亦不如陈霞那样风姿优雅,充满自信。不过也算面容姣好,身材丰满火辣,范鸿宇必须要主动避嫌。

  梁主任自己也打了把伞,和范鸿宇一起上了尼桑车。

  雷鸣让梁主任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好为司机吴辉指路。作为县委小车班的司机,全县大的区镇,吴辉基本都去过,但一些小地方,就不是那么熟悉了。

  尼桑车顶风冒雨前行,大约二十分钟之后,便来到了西涌管理区。西涌管理区也在湖边,一个小小的集镇,有一条几百米长的街道。

  梁主任让吴辉继续往前开,说周书记应该就在前边不远处的防洪大堤上。

  再往前不远,防洪大堤一侧,出现了两顶用帆布临时搭建的帐篷,大约数十名工人正冒雨作业,将泥土和石块装进一个个的麻袋和编织袋,扛着往防洪大堤上去。

  “范县长,到了,周书记可能就在这里。”

  梁主任其实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周子其就在前边的帐篷里,因为这是周子其老早就吩咐过的,如果县领导过来,就带到这里来找他。但对范鸿宇,还得这么说,不能太确定,否则就有故意做作的嫌疑了。

  一行四人下车,打着伞,踩着满地的淤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帐篷里走去。

  “快,大伙再加把劲……”

  风声雨声之中,一个男子穿着雨衣从帐篷里跑出来,大声呼喊。

  正是周子其。

  倒是出来得十分及时,似乎都还没有发现范县长一行。

  “周书记,周书记……”

  梁主任尖声叫喊起来。

  周子其回过头,顿时满脸惊喜之意,大步迎过来,穿着一双高筒雨靴,踩得泥浆四溅,雨衣上也满是泥浆,看上去,周书记还是十分尽职尽责的。

  “范县长,您好您好……”

  周子其大声喊道。

  范鸿宇主动向他伸出手,说道:“周书记,辛苦了,情况怎么样?”

  “还行……西涌这边,只差最后这一段了,明天应该可以全部完工,国家防总的洪峰预警,说第一波洪峰要在后天才过来,应该来得及……”

  周子其喘着气答道,一副很疲累的样子,满脸都是水渍,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

  “范县长,还是领导高瞻远瞩,我们在湖区这么多年,真没想到今年这种情况,居然也会有这么大的洪水,要不是您未雨绸缪,麻烦就大了……”

  周子其又紧着拍了范鸿宇一记,脸上露出敬佩不已的神情。

  范鸿宇大声说道:“现在也不能掉以轻心。第一波洪峰还没到,后续还会再有,一定要时刻警惕。”

  “是的是的,我们不敢掉以轻心,镇里的干部和基干民兵,都已经全部动员起来了,二十四小时有人在大堤上执勤。”

  “好,我们上大堤看看。”

  “好的好的,范县长请……哎呀,小心,泥浆太深了,不好走……”

  一行人踩着泥浆,登上大堤,放眼望去,往日碧蓝清澈的青山湖早已变了模样,浊浪翻滚,满眼浑黄。范鸿宇正要说话,腰间的传呼机骤然震响起来,范鸿宇随手拿起一看,双眉顿时微微扬起。

  是高洁办公室的电话。

  一般来说,不是紧急事情,高洁不会给他打传呼。

  难道又发生什么要紧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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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5章 市委书记也惊动了

    电话还在打,传呼机再一次震响起来,范鸿宇拿起来一看,双眉蹙得更紧。

    是陈霞办公室的电话。

    知道他正下基层检查防洪情况,一般的事情,陈霞会自己处理,处理不了的,如果不是太紧急,也不会给他打传呼,等他回县政府之后,再统一向他做个汇报,请示如何处置。

    纯粹从工作角度而言,陈霞算是个很合格的政府办主任。

    自然,因为那个传闻的存在,范县长不可能对陈主任倾心信任,委以腹心。但日常工作交由她去处理,还是能够放心的。

    高洁在那边听到传呼机的声音,便即说道:“你先处理工作吧,记得一定要注意安全。”

    范鸿宇点头应诺,随即拨通了陈霞办公室的电话。

    “陈主任?”

    陈霞略略带点喘息地说道:“县长,市委谭书记找你。我说你正在下基层检查防洪工作,谭书记说一定要找到你,请你马上给他打电话。”

    县政府机关部分工作人员,包括几位副县长在内,还是连名带职务称呼范县长,只有陈霞老早就改口了,自自然然,不带半分娇柔做作之意。

    范鸿宇双眉微微一蹙。

    这么快就来了?

    陈霞犹豫了一下,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县长,最新一期的《时事论坛》,刚刚到了,嗯,那上边,发了篇文章,是某某写的,就是,就是那个很著名的大评论家某某……这篇文章的标题叫做《警惕基层政权机构资本主义思想复辟》,就是写我们云湖香港专家团的事情,嗯。写得很严肃,是批评的意思……我在想,谭书记这么急着找你,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个事情有关?”

    陈霞说得比较委婉。

    她毕竟和高洁不一样,不可能将话说得那么直白。以范鸿宇省长大秘书的政治智慧和悟性,陈霞相信范鸿宇一定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这就是陈霞的高明之处,总是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感受到她的“好意”和“真诚”。

    范鸿宇如果真是个普通二十几岁年轻人,还真有可能被陈霞的外表迷惑住了,将她当作亲信。

    范鸿宇笑了笑。说道:“如果某某同志真写了这么一篇文章,那谭书记找我还真有可能和这个事情有关。”

    “那你还是马上给谭书记打个电话吧,谭书记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是……”

    陈霞很细心地将谭启华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告诉了范鸿宇。

    虽然有极大的可能,这是多此一举,在齐河市当县长。居然并不知道市委书记办公室的电话,似乎不大可能。但万一范鸿宇要是不记得,又不好意思开口详询,陈霞主动提醒一下,却十分合适。

    办公室工作人员的“功底”,就体现在这些细微之处。

    “好的,谢谢。我这就给谭书记打电话。”

    挂断陈霞的电话,范鸿宇没有急着给谭启华打过去,而是坐在那里,点上一支烟。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再细细捋了一遍。碰到真正的要紧大事,范鸿宇从来都不莽撞。

    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用在大事之上,是真正的十分合适。

    一支烟堪堪抽完。范鸿宇才慢慢熄灭烟蒂,给谭启华办公室打电话。

    “喂。你好!”

    电话那头,响起谭启华颇为威严的声音。

    “谭书记,您好,我是范鸿宇。”

    “鸿宇同志,你好。”

    谭启华的语气,立即有所改变,变得比较和缓,不过相对他以往和范鸿宇谈话的语气而言,还是较为严肃的。

    “谭书记好。”

    “鸿宇同志,云湖的防汛工作,情况怎么样?”

    谭启华没有马上谈到那篇文章的事,很关心地先询问云湖的防汛工作,十分切合他市委书记的身份。终究范鸿宇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县长,谭启华依旧会自然而然地将他当作是尤利民身边的亲信心腹,谈话的方式方法,自也不同。

    范鸿宇忙即答道:“谭书记,现在看来,不是很乐观。目前我正在芦花镇。芦花镇三面环水,地势低洼,有二十几公里的防洪干堤,大堤到处都是窟窿,年久失修。上个月开始进行整修加固,时间太短,来不及把所有堤段都加固,眼下还在冒雨施工。洪峰两天之后就到了……”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范鸿宇最不放心的,也是芦花镇,一开口就向市委书记进行了汇报。至于其他区镇的防洪情况,范鸿宇还不是特别担忧。

    “嗯嗯,芦花镇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些,确实不乐观。你要督促他们抓紧施工……鸿宇啊,你刚去云湖没多久,以前也不是在湖区县工作,有关这些防汛工作,要多和班子里的同志们商量。充分发挥几位副县长的主观能动性,不要让他们闲着。”

    谭启华便很关心地吩咐了几句。

    应该说,谭启华这个吩咐,切中重点。齐正鸿魏清平等人都是经验十分老到的湖区领导干部,那就该让他们多多承担防汛重任,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情况,也不会由范鸿宇一人来承担责任。官场上一些顺水人情,做领导的都能随手奉送,相当熟练。

    “是,谢谢谭书记关心,齐正鸿同志他们几位副县长,都下基层去了。”

    “好好,这就好……鸿宇,你现在马上到市里来一趟,有个情况,我必须和你当面了解一下。”

    谭启华终于谈到了“正经事”。

    范鸿宇主动提了出来:“谭书记,是不是因为某某同志在《时事论坛》上写的那篇文章?”

    “对,你已经看到了?”

    谭启华略略有点诧异。他也是刚刚才看到那篇文章,范鸿宇这边倒也不慢。

    范鸿宇说道:“我还没看到,不过有人和我通报了主要的内容。”

    “嗯,那你马上来一趟吧,到了直接和我的秘书柳飞扬联系,他会安排的。”

    谭启华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道。

    “好的,我马上过去。”

    范鸿宇也没有犹豫,答道。

    这个事,总要和谭启华面对面谈一下才行。路线方针,大方向的问题,原本就是党委书记的正管。从某种意义上说,范鸿宇算是“连累”了谭启华,未经市委同意,就擅自采取这么大的“行动”,一家伙将齐河市又推到了大辩论的风口浪尖之上。

    大辩论这个事,类似某某同志这样的御用文人,自然满心“欢喜”,踊跃参与。

    他们端的就是这个饭碗,不参与这样的辩论,时间一长,只怕就会被“主子们”遗忘了,那是他们绝对不能承受的。

    但对于干实事的地方干部而言,最怕的就是这样的辩论。

    “监察御史”和“亲民官”是不同的,御史只管上奏章,不管实际工作,风险要低得多。亲民官管着一大摊子具体的工作,很容易被人“理论联系实际”。思想观点的正确与否,一时半会争论不出结果,那就先从你们负责的具体工作上入手,找些麻烦再说。

    具体工作千头万绪,想要一点纰漏都不出,那可就难了。

    实话说,对于范鸿宇在云湖搞的这些动作,谭启华打心眼里反感——你能不折腾吗?好好当你的代县长,时间一到,资历够了,陆玖自有佛龛来安置,你不就成了县委书记?

    二十几岁,县委书记,够你牛叉得瑟的了。

    何苦一定不肯消停!

    但有一点,谭启华拿不准。

    这是不是尤利民属意的?万一是尤利民的属意,那就比较麻烦,谭启华必须小心。搞不好又会卷入到省委巨头的“争斗”之中。

    这才是谭启华真正担忧的。像他这样级别的干部,最高层大人物一般不会关注,在省里,他才是一路诸侯,比较重要。

    范鸿宇放下电话,随即走出办公室,正坐在隔壁办公室聊天说话的周子其雷鸣等人,立即迎了上来,等候吩咐。

    “周书记,我现在必须去市里一趟。芦花这边的工程,不能停下来,必须抓紧施工。洪峰两天之后就到,你们必须先做一些针对性的准备,全镇统筹安排,不要各行其是。”

    周子其点头不迭,连声说道:“好的好的,请范县长放心,我们一定坚决贯彻落实范县长的指示。”

    范鸿宇雷鸣登上尼桑车,驶出了西涌管理区的院子。

    雷鸣忽然说道:“县长,最新一期的《时事论坛》刚刚送到县里了,上边发了一篇文章,是某某同志写的,对我们县里的香港专家团,提出了批评……”

    刚才范鸿宇打电话的时候,雷鸣也不曾闲着,县政府那边的同志,也给他打了传呼。发生这样的大事,政府办的同志,自然会第一时间向县长“大秘书”汇报。

    雷鸣在政府办工作了这么一段日子,也不可能一个贴心的朋友都没有。

    范鸿宇点了点头,说道:“嗯,我已经知道了,去市里见谭书记,就是谈这个事。”

    雷鸣大吃一惊,脸色微变,却不敢多言。

    尼桑车先回到县里,范鸿宇换了套干净衣服,很快,尼桑车再次冲进了暴雨之中,向市里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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