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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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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八十五章 聪明的猪


      杨帆向任威打个手势,快步走去打开房门,老管家恰好赶到门口,一见杨帆出来,忙道:“阿郎!大事不好了,千骑营有几名军士找上门来,人人身上带伤,说是……说是被金吾卫打伤的,还被金吾卫抓走了许多人。”

  杨帆神色一紧,沉声道:“我去看看!”杨帆拔腿就往外走,任威立即紧随其后。杨帆迅速赶到前院,只见门房里几个士兵或坐或站,身上俱都血迹斑斑,杨帆远远看见,心中便是一沉:有刀伤!

  近来金吾卫与千骑营的冲突愈来愈激烈,双方时有斗殴。

  但是斗殴不是战斗,即便双方都佩有兵刃,除了杨帆惩治韦驸马时占了“防碍公务”的理儿动过兵器之外,双方都是拳脚相加,或者随手从路旁店铺里抽一根棍子什么的,没有人敢动兵刃,因为一旦动了兵刃,性质就不同了。

  可今日他的兵身上居然有了刀伤,这就意味着双方的冲突已经升级,对方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动了兵器。

  杨帆快步赶到门房,那些伤兵一见杨帆纷纷站起身来,伤势严重的就由其他人搀起。杨帆看看他们,扶住一个单腿站立的伤兵,关切地道:“严重么?”

  那伤兵努力挺直身子,大声道:“回将军话,卑职没事,腿上挨了一刀,没有伤筋动骨!”顿了一顿,他又大声道:“只要让卑职养个十天半拉月的,卑职就能把咱们千骑营丢的面子找回来,干翻那帮狗娘养的!”

  杨帆哈哈大笑,亲昵地在他肩头捶了一拳,道:“如果等你养好伤再去找回场面,那你就是落了咱千骑营所有兄弟的面子了。你受了伤,难道我和众兄弟们不能替你找回来?”

  杨帆说完,神情一肃,向众伤兵中一个伙长问道:“怎么回事?”

  那伙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站在一旁的任威听了都不禁皱起眉头。

  千骑营和金吾卫的磨擦近来很激烈,双方士兵就像一群愤怒的公鸡,只要见到,就会想法设法发生冲突,双方几番冲突下来。可谓各有胜负,而且都在可控范围内。

  今日这群千骑营官兵是随高初进城喝喜酒的。高初已经订了亲事,可军营中人在他成亲那天未必都能出来,尤其是士兵也未必有资格到高家喝喜酒,于是高初带了本营的要好兄弟先出来摆几桌。

  结果金吾卫又在街头故意冲撞千骑营官兵。双方早就是一触即发的关系,当然动了手。可是令人意外的是,甫一动手,对方就动了刀枪,高初等人根本没想到对方敢动兵器,措手不及之下被一连伤了好几个人。

  高初等人又惊又怒,正欲动用兵器反击。路旁一家小店里突然跑出六七个贼人,随即大批金吾卫官兵突然出现,将这些贼人一举抓获,然后指控千骑营官兵包庇罪犯。阻碍执法,要把高初等人拿下。

  高初一看就知道中了人家的奸计,赶紧率众突围,只求把消息送到杨帆手上。在他全力掩护之下才有几名士兵逃了出来。其他十余人包括高初本人,俱都被金吾卫拿下。押回大营去了。

  那伙长原是百骑士兵,说话甚有条理,随着他的叙述,杨帆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等那伙长说罢,众士兵都眼巴巴地看着杨帆,等着他拿主意。

  杨帆思索片刻,对任威道:“你送兄弟们回营,让他们好好养伤。把事情说与陆郎将知道,请他去金吾卫交涉,把人要回来!”

  任威低声道:“将军,金吾卫是河内王坐镇,恐怕他不会买陆郎将的账。”

  杨帆轻轻点头,道:“我知道,你照做便是!”

  杨帆当初答应让陆毛峰调入千骑,看中的就是他身后二张那两副坚强“肉盾”的作用,这时岂能不用。任威答应一声,因为伤兵中有几人伤势较重,还在不断流血,所以先从府上找了些金疮药给他们包扎起来,任威又让人去街头雇了几辆车子,载着伤兵离开了。

  杨帆随即离开,直奔皇宫。

  武则天顺利易储,表面上看来,武李两家既有联姻又非常和睦,这让武则天非常高兴,感觉前途一片光明。武则天一辈子老于权谋,当然明白在皇权和官场方面,利益才是最根本的决定准则,可她还是乐观地认为,凭着她的安排,武李两家可以和平相处下去。

  因此,这几天武则天的心情格外舒畅,听说杨帆求见时,她正被张易之说的一个小笑话逗得哈哈大笑。很不幸,张易之的这个小笑话正是关于宋霸子的,尽管宋霸子送了很多礼,可在张易之心中,他仍然只是一个下等人。

  张易之可以因为宋霸子送的厚礼给他面子和荣耀,也可以为了讨武则天的欢心,把他拿来当笑话讲。武则天听说杨帆求见,笑吟吟地对张易之道:“这个杨帆啊,朕现在最怕他求见了,他一来准没好事,可别又是朕的哪个孙女儿打了驸马。”

  张易之凑趣道:“要这样,臣看圣人应该把他调去宗正寺,让他专门处理皇族事务。”

  武则天听了又是朗声大笑,大笑声中,杨帆步入殿堂,一见武则天正侧卧在张易之腿上,连忙垂下目光,恭声道:“臣杨帆,见过陛下。”

  武则天笑吟吟地道:“杨卿此番见朕,有什么事啊?”

  杨帆道:“是这样。记得臣上一次跟陛下说过,当日在街头看见义安郡主殴打郡马,臣上前阻拦,恰有一队金吾卫官兵赶到,因与义安郡主相识,试图阻止微臣。臣因之与他们起了冲突。”

  武则天道:“怎么了?”

  杨帆很委屈地道:“谁料此事之后,千骑营便与金吾卫起了龉龃。此后……”

  杨帆把之后发生的金吾卫和千骑营的数次斗殴说了一遍,唯独没提今天发生的事。这几次斗殴,有时千骑营占了上风,有时金吾卫讨了便宜,但是在杨帆的说法中,自然避重就轻,把自己描述成了一个委曲求全的受害者。

  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在一个大权在握且固执己见的老妇人心中。

  杨帆说完事情经过,又道:“金吾卫是临川王坐镇,臣职卑言轻,哪敢与临川王做对,奈何金吾卫屡次相逼,臣一忍再忍,多次约束部下,可压制久了,部下们又多生怨怼,认为臣不爱惜部下。

  这些士兵都是出自禁军,眼界高傲,如今成为陛下千骑,更以天子亲卫自居,平日里骄横不可一世,除了陛下您,怕是没什么人能放在他们眼里了,臣对他们屡屡弹压,已然招致不满。恐久则生变,是以……”

  武则天一听,一颗心便放了下来,原来不是孙女儿又把孙女婿打了呀。两支兵马起了冲突,这样的小事也要到她面前来解决,武则天觉得很不耐烦,不过想想金吾卫是武懿宗管着,那是自己的侄儿,不来找自己,怕是杨帆也无处鸣冤了。

  武则天便道:“如此小事,你自与懿宗沟通一下不就好了么,都是为了公事,何至于此?”转念想想,又道:“懿宗那性子朕也知道。若是不好沟通,你可以让三思出面为你斡旋,朕若连这等小事都要亲自干预,不但有失帝王威严,便是与你领兵也是不利的。”

  杨帆赶紧道:“是!臣遵陛下嘱咐,照办便是!”说完躬身退出殿堂。

  武则天听说那些天子亲兵眼中只有她一人,还是很自得的。又想起杨帆受了委屈没有先去找梁王而是到她面前诉苦,看来当初自己那句“朕在位一日,眼中便该只有朕”的教诲是被他听进心里去了。

  可这件事如果由她作为皇帝的人出面解决,那真的成了官场上的一个笑话,堂堂天子,岂有连这种事都出面干预?那这皇帝也太不值钱了。她却不知,就因她这想法,事情最终闹到不可收拾,真的必须要由她出面才能解决了。

  杨帆得了武则天这句话,马上又去梁王府。梁王自从得知他打了李家驸马,心中窃喜不已,对他更是加大了笼络力度,一听他来求见,马上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亲自把他迎进书房。

  杨帆把来意一说,武三思顿时眉头紧蹙。为上位者,其实是很忌讳下属抱成一团,比对他还要亲近的,若是手下几方势力互相较劲拆台,那才合乎他的利益,但是闹到杨帆和武懿宗这样,明显有些出格了。

  可是要他出面也有些困难,他现在还不是皇帝,迫切需要部下的鼎力支持,不管偏袒哪个,另一个都不免寒心。以前的事暂且不论,这一次可是杨帆先打了金吾卫的人,而武懿宗身份地位又远高于杨帆,让他忍下来那是不可能的。

  可现在杨帆的人被金吾卫抓走了,如果他袖手不理,杨帆这边又难免心寒,武三思蹙眉思索片刻,暗想:“且先敷衍着他吧,待懿宗那边出了气,再劝说几句叫他放人。”

  想到这里,武三思便对杨帆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安心等我消息,本王会设宴把懿宗请来,跟他好好谈一谈,尽量不要把这件事情闹大。”

  杨帆抱拳道:“如此,有劳梁王殿下了。”

  武三思“嗯”了一声,又道:“你也约束好你的部下。还有,这件事就不要往上声张了。闹将起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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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八十六章 先礼后兵


      杨帆回到千骑营,楚狂歌、马桥、黄旭昶、吕颜等大大小小的将官们马上拥上来将他围住,有吵的有骂的,七嘴八舌,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杨帆把脸色一沉,喝道:“统统闭嘴!”

  杨帆扫了他们一眼,问道:“陆郎将回来了么?”

  “卑职在!”

  陆毛峰从众人后面挤进来,一脸的苦笑,紧跟着许良也盔歪甲斜地挤进来。

  杨帆缓和了语气,对陆毛峰道:“陆郎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陆毛峰一脸羞愤地道:“卑职……卑职奉命去金吾卫,河内王连辕门都没让我进,只传了一句话出来。”

  杨帆盯了他一眼,道:“哦,他说甚么?”

  陆郎将愤愤地道:“他说,他说我陆毛峰身份不够!要……要将军你……将军你……”

  杨帆道:“他怎么说的你就怎么传,不必顾忌。”

  陆郎将道:“是!他说:‘叫杨帆来,自辕门叩头请见,一路给我磕进帅帐,本王要是开心了,就放了他的人。”

  杨帆大怒,他知道皇帝根本不可能出面调和两伙士兵之间的冲突摩擦,你把皇帝当什么了?他去御前做那场戏,只是怕武懿宗有皇亲国戚的便利身份,先去武则天面前告他黑状。

  他去见武三思,才是真的抱着能用比较平和的手段先把人救出来就先救人的心思,没道理人扣在那儿,先去和人置气。不料武三思的态度很是敷衍。这令杨帆大失所望,如今又听武懿宗这么说,他如何不怒。

  就算见了皇帝,除非大朝会或者祭祀天地祖宗这样的重大典礼场面。他都不用下跪的,武懿宗敢说出这样的话?重要的不是这句话如何羞辱他,而是表明了武懿宗的态度,显然这一次他是下了套拿人。准备“得理”不饶人了。

  陆毛峰因为没有办成这件事,心中颇有些羞愧,其实他只是一名部下,奉命交涉,事情没有办成,他可以因袍泽的遭遇而愤怒,羞恼实在不关他的事,落面子的是他千骑主帅杨帆。

  只是陆毛峰因为来路跟别人不一样,起初很受排挤。上次大阅他出了大力。与同僚的关系才缓和下来。一个人在伙伴们中间不受待见。那滋味儿很难受的,为了赢得其他将领的友情,陆毛峰总是有意无意地卖弄他的关系。似乎在京里他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面子名声也是一种负累,如今武懿宗连辕门都没让他进。把他的面子都扫到臭水沟里去了,陆毛峰岂能不羞愤交加。

  许良道:“不如卑职去见见武攸宜大将军,咱们千骑名义上毕竟是归属羽林卫的,请武大将军出面也算名正言顺。”

  杨帆想了想道:“你去吧,你原属百骑,是他的老部下,私下托请方便些。”

  许良答应一声,离营而去。

  杨帆看看激愤昂扬的楚狂歌等人,道:“你们先散去吧,人,无论如何,我都要救出来!可总得让我想想办法吧,这天下还没到咱们横着走的地步!”

  众人见状只得纷纷散去,羞恼中的陆毛峰追上来补救道:“卑职在领军卫时曾有一位结义兄弟,如今在金吾卫中,河内王不见我,我便让这位兄弟如有可能就照顾一下咱们被抓的人,若有什么消息变化也尽快通知我。”

  这种当口,他做这种托请,他那把兄弟也会很为难的,金吾卫和千骑营正彼此敌对,他那把兄弟是金吾卫的一员,不管是帮忙照顾千骑营的人还是通风报信,都是大忌,虽说这消息只是说说高初等人在金吾卫的情形,不涉及敌我营防,不关乎双方胜败,可一旦为人所知,那就里外不是人了。

  所以,陆毛峰一直憋到身边没有旁人,这才对杨帆说出来。

  杨帆感动地向他一揖,道:“论职位,我高于你。论岁数,你大于我。咱们私底下,不论官职,只叙年齿。陆兄,其实自你到了千骑营,所作所为,所有遭遇,我都看在眼里,只是有些话,我也不方便讲,也不方便因为一点小小摩擦便煞有介事地进行干预。

  陆兄的出身来路,你明白,我明白,大家都明白,所以不免受到大家冷遇。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陆兄比小弟年长,经历更多,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果易地而处,有人硬要在陆兄的圈子里塞个人进去,恐怕陆兄也不待见他。”

  陆毛峰涨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不知道杨帆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有些不知所措。

  杨帆笑笑,又道:“可陆兄到了咱千骑卫之后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陆兄没把自己当外人,为了咱千骑那是竭尽所能,不管陆兄是通过什么门路进来的,陆兄的才干能力,配得上这个郎将!

  陆兄对咱千骑的一片心意,也称得上是咱们大家的兄弟!别人有什么偏见看法,陆兄别往心里去,日久见人心,大家总会明白陆兄为人的。其实这番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只是突兀说出的未免显得唐突,如今趁这机会,正好和你交交心。”

  陆毛峰听得热泪盈眶,他的确是走了二张的门路,可他在军中没有靠山,如今二张发达了,两家祖上有过姻亲,这点关系摆在哪儿不用白不用,他为何不能用一下,所以二张对他稍示招揽,他也就顺势答应了。

  可军中不比地方,这儿自成系统,二张的影响力很难渗透进来,他自问本领才干不逊旁人,为了千骑更是一片赤诚,可总有人用另类的眼光看他,不是觉得他走了门路就一定名不符实,就是觉得他是别人安插进来的奸细叛徒。

  为此,他私下里不知道喝过几顿闷酒。憋屈的不行。如今杨帆这番话,让这个汉子心里热乎乎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杨帆最初对陆毛峰的确是抱有看法,虽然那时对他也很亲近。但是当时纯粹是利用。可他冷眼旁观,已经渐渐改变了对陆毛峰的观感,如今陆毛峰背后的二张这层关系他还是能用就用,但他对陆毛峰本人已经不再视做一个只是加以利用的棋子了。

  杨帆这番话确实是发自肺腑。所谓患难见真情,他能做到你辱我亦辱,你恨我亦恨,那就是自家兄弟,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那时他会在二张和自己之间选择谁,但是杨帆想让他知道:“你以真心待我,我便以真心待你。现在,我们是兄弟!”

  ※※※※※※※※※※※※※※※※※※※※※※※※※※

  许良回来的时候已近黄昏。他带回的消息并不好。

  武攸宜同别的武家子弟不一样。他一直是羽林卫大将军。掌管着禁军中最精锐也是皇帝最信任的武装,爵位上他已经是王爷,不管是实权还是爵禄。都升无可升、赏无可赏,他没必要掺和到二武之争里去。

  即便现在二武之中武三思渐渐占了上风。可皇储已定,皇位已经没有武三思的份,他更没必要巴结梁王,因为这些缘故,武氏子弟中,他同其他兄弟走的都比较远。虽说是堂兄弟,可他和武懿宗近乎点头之交,他有必要为了只是名义上挂靠在自己名下的千骑出头,向那个骑猪的蠢材低头陪笑脸吗?

  所以他只是礼节性地答应许良,可以派人去向武懿宗交涉一下,希望武懿宗能够放人。但是他那淡淡的语气,许良自然听的出来,回来对杨帆一说,杨帆也只能报以一声苦笑。

  武攸宜也靠不上,众人商量了半宿没有头绪,次日一早杨帆又把许良、陆毛峰、黎大隐、吕颜等几个性情稳重的将领单独召集起来,与他们商讨解救高初等人的办法。

  忽然有名小校进来,对陆毛峰附耳说了几句,陆毛峰向杨帆打了声招呼,出去小半个时辰又匆匆赶了回来。

  杨帆一看他似有话要对自己说,便把他带进了小帐,陆毛峰道:“我那义弟送来了消息,自高初以下,咱们一共十六个兄弟,俱都被河内王吊在高竿之上鞭笞打骂,如今依旧高悬竿头。”

  “什么?”

  杨帆身子一震,心头火腾地一下,额头的青筋都绷起来了。他知道高初等人落入武懿宗之手必定会受凌辱,可他没想到武懿宗竟敢擅用私刑,尤其是高初还是旅帅,已经是朝廷正式在职的军将。

  陆毛峰苦涩地道:“我那义弟说,他实在没办法对千骑众人予以照料,便是这次送出消息,都有些左右为难。恐怕……恐怕再想从那儿问些什么消息,他也不便说了!”

  “嗯!”

  杨帆缓缓点头,在帐中默默地盘桓良久,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他似有所决,突然一转身,快步走向大帐。许良等人正在帐中讨论,忽见杨帆大步进来,目中隐隐泛着怒火,不由都住了口,抬头看着他。

  杨帆沉声道:“不必讨论了,我去金吾卫要人!”

  一语既出,四座哑然,昨晚商讨,楚狂歌、黄旭昶等人都喊打喊杀的,为此今天才单独召见他们这些性情沉稳的。这是出了什么事了,怎么杨帆自己反而不淡定了?许良惊立而起道:“不可!河内王冲的就是你,你去了他也不会放人,反让你再度蒙辱。”

  杨帆道:“不然如何?咱们千骑和金吾卫都是北衙禁军,政事堂和兵部管不得,刑部和大理寺管不到,找洛阳府那就是个笑话,莫不成找御史台弹劾武懿宗么?”

  许良两眼一亮,欣然道:“这倒是个办法!”

  杨帆“哈”地一声怒笑,道:“问题是,等御史们在庙堂上把口水喷成瓢泼大雨的时候,高初已然被晒成一具干尸,他那未过门的娘子也要守望门寡了!”

  许良大惊道:“怎会如此!那……那咱们该怎么办?”

  杨帆阴沉沉地道:“礼若已尽,那就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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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八十七章 千骑卷平冈


      金吾卫的辕门前俨然是一座街市,道路两旁有各式高矮不一的小楼,灯笼旗幡很多,多是些青楼酒肆。

  时当正午,烈日炎炎,旗幡没精打彩地垂挂着,三五士兵在酒馆里就着小菜正在畅饮。也有红裙妇人坐在楼头青檐下,一针一线地缝补着衣裳,手里衣裳多是军服。

  这些妇人多是妓女,洛阳城最高档的妓女都在温柔坊,生活在军营附近的都是些年老色衰的老妓,有时接些缝补衣物的活计,有时则开门揖客承欢榻上,那些光顾这里的大兵也都是苦哈哈,没几个钱,所以她们只能赚几文辛苦钱花。

  如此烈日之下,忽有马蹄声传来。马蹄声并不急促,正在酒馆中的军汉醉眼朦胧地望去,忽见两骑缓缓而来,前后虽错过一个马身,步伐却是整齐划一。马上两人俱着戎服,一身皮甲俱呈黑色,看来好似乌铁所铸,好不威风。

  正在楼头缝衣的妇人抬头望了一眼,瞧见那位将军容颜,忍不住便是一呆,竟有片刻的失神:“好一位唇红齿白、眉目英朗的小将军!哎呀!”一个不慎,那针扎了手,溢出殷红的一颗血珠。妇人赶紧把手指吮进嘴里,瞟着那英俊小将自面前缓缓而过,竟然有些少女时候的娇羞。

  金吾卫驻扎此地多年,军营周围都是土墙,辕门也是高大壮观的石质基座木质门额,上边一主两副的重檐,辕门前方却是一片平坦空地,这里是绝不准置屋建宅的。辕门右侧竖一石坊,上边赫然四个红色大字:“执金吾事”。

  辕门左侧也有一个石坊,石料颜色还很新鲜,上书四个大字“河内郡王”,看样子是武懿宗执掌金吾卫后。把原来的牌坊推倒,换了自己的王爵为坊。两块石坊距巨大壮观的辕门各有五十步,气派十足。

  金吾卫的军营因为是常驻军营,所以里边是看不到帐篷的,从辕门看进去,道路两旁有不少建筑,一路逶迤而去。不过刚进辕门左右却是很宽敞的活动场地,上边安置有许多器械,有木制也有土制。

  杨帆一看就认得了,那是木马和土马。金吾卫虽不像龙武卫一样全是骑兵建制。却也是有骑兵的,有骑兵就得训练,而军马……说实话。一匹军马比一个士兵的命还值钱,哪能随时骑乘。

  就算是骑兵分配到了战马,也没有权力随时骑乘,其管制和兵器出入甲仗库一样严格,那士兵们要练骑术怎么办?就是在这些土马和木马上练下上马下马的规范动作。

  军队的嫡系与杂牌、与皇帝的远近亲疏。这儿就能体现一二。千骑营的人想练骑术就骑马,什么时候需要用假马来代替了?

  可金吾卫没那条件,战马损伤或生病,可不是想换太仆寺就给你换的。此时正有一些士兵光着膀子,穿一条犊鼻裤,在那早就磨得光溜溜的木马土马背上活动着。

  辕门处的守军正在阴凉地里乘凉。忽见两位甲胄严整的将军策马驰近,不由赶紧站好。

  守军不知来者何人,规矩站好。瞟着那两位骑士,就见二人到了辕门前站定,其中一位很年轻的将军抬头看了看辕门上的文字,又缓缓低下头来看着他们。这位小将看起来年纪不大,目光却锐利有神。若有实质,几名守军更加忐忑。

  这时。就听那位小将旁边另一员将领道:“速去禀报金吾卫大将军,就说千骑营归德中郎将杨帆、行军司马许良求见!”

  守门的军校这才知道对方是千骑营的人,原本的忐忑顿时被一种不屑的敌意所取代,其中一人冷冷地瞟了二人一眼,道:“候着!”便不紧不慢地向军营中走去。

  烈日炎炎,杨帆稳稳地立马辕门,一动不动,仿佛人和马都变成了铁铸的一般。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杨帆始终一动不动,汗水慢慢淌到他的颌下,轻轻滴落在他的胸甲上,门口几个守军脸上轻蔑的神色越来越浓郁,他们又懒洋洋地回到阴凉地里,嘻嘻哈哈地说笑起来,不复把杨帆和许良看在眼中。

  足足过了近半个时辰,那名去报讯的小校才拖着枪慢吞吞地走回来,对杨帆道:“大将军有话,请杨将军下马,膝行至帅帐相见!”

  杨帆英眉一挑,沉声道:“本官归德中郎将,虽职位卑于河内王,安敢如此相辱?”

  那小校笑嘻嘻地道:“杨将军不乐意,那就请回吧。”

  杨帆道:“然则,被武大将军抓走的千骑将士怎么办?”

  那小校道:“那些人冒犯武大将军,干预金吾卫执行公务,被大将军施以军法呢,想带他们回去,没门!”

  杨帆道:“纵然千骑将士真的过错,也轮不到金吾卫的将官用刑。这不是执行军法,这是滥施刑法!”

  那小校笑道:“是又如何?要么你就膝行入内,求我们大将军高抬贵手,要么你就回去!”

  许良一提马,那马上前两步,骇得那小校急退两步,大声道:“你们要是胆敢擅闯军营,大将军有令,格杀勿论!”

  小校说罢,辕门里头忽然冲出一队兵士,成雁翎状分列辕门两侧,长戟直指杨帆。

  杨帆厉声道:“若为救回自家兄弟,杨某何惜一跪?可是,杨某的膝盖不值钱,千骑的尊严却不容冒犯!天子千骑,宁可流血,不辱尊严!”

  那小校讪笑着还想说什么,许良已扬起手,“啪”地一声,一枝烟花在天空炸响。

  烈日当空,天色明亮,没看见多大的烟火,声音却不小,这一声烟花炸响,远处突然人喊马嘶,片刻功夫,就见烟尘滚滚,一支大军化作三股洪流。从那两排房舍中间和左右冲了过来。

  中间一员黑盔大将,身材魁梧,浓眉阔口,跨下战马撒开四蹄飞奔,手中的长矛闪烁着嗜血的寒芒,正是楚狂歌。在他身后俱是骑兵,人人长矛前指,宛如一股狂风般呼啸而来。

  左侧一路兵马,最前方一人手中高举一柄雪亮的斩马刀,仿佛离弦之箭。身后兵士三人一组,呈箭矢阵形突进,此人正是马桥。他在龙武卫多年。最擅长骑战,所带的兵也最有骑战的风范。

  反之,右侧那一路兵马就不然了,领兵的是黄旭昶,这位原百骑旅帅久在天子机枢之地。王侯将相天天见,整天见他们在皇帝面前卑躬屈膝,真就对他们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因此手使横刀,叱咤张狂,看起来比楚狂歌还要威猛三分。当然了。他的兵有样学样,队伍看起来就散乱了些。

  策骑飞奔,急速冲来的铁骑迅速缩短着与辕门的距离。

  八百步……

  五百步……

  三百步……

  大地在震颤。风驰电掣的千骑大军根本没有一丝要停下来的意思.

  辕门前那些士兵都看傻了,手中的长戟不由自主地垂下来,一名队正喃喃自语:“千骑疯了,千骑疯了……”

  “快跑!”

  旁边有人很讲义气地扯了他一把,正在发愣的队正扭头一看。兄弟们已经跑得差不多了,赶紧也跟着向左右逃开。拿血肉之躯去抵挡发了疯的一千铁骑,他可没有那么疯狂。

  千骑营除了正在宫中当值的一百人,全体出动,一员不缺,如溃了堤的洪水一般冲进金吾卫的大营,沿着中间那条大道滚滚向前。而杨帆和许良被兵士们绕过,两人始终站在辕门前,纹丝不动。

  滚滚烟尘渐渐散去,露出了杨帆和许良的身影。除了他们,门口已经没人了,千骑大军冲进了金吾卫,金吾卫守辕门的兵丁逃之夭夭。许良吐出憋了半天的一股浊息,向杨帆靠近一步,担心地道:“将军,冲营……真的没事吗?”

  杨帆沉默有顷,缓缓地道:“人,必须得救!营,只能冲!百十个人是冲,倾巢而出也是冲,与其小闹不如大闹,与其让他出小丑不如让他出大丑,我想,现在的举动,更合乎陛下的口味!”

  许良翻了翻白眼儿,问的是你会不会出事,这不等于没说么?

  ……

  武懿宗穿着一条兜裆裤在大树下乘凉,躺在一条逍遥椅上昏昏欲睡,忽然一个士兵急奔而至,大叫道:“哗变啦!冲营啦!将军快走!”

  武懿宗一惊而起,失声道:“哗变?怎生哗变?本将军不曾短缺了士卒的军饷啊!”

  那小校道:“不是咱们的人,是千骑营!千骑尽出,横冲直撞,整个军中都乱了套了,将军快走,那些千骑兵都发了疯一般,难保不会干出什么事来。”

  武懿宗最是惜命,否则当初在河北也不会干出闻风而遁的丑事来了,一听如此危险,赤条条跳将起来就要往草丛里躲,那小校啼笑皆非地道:“将军,这么矮的草丛,如何能藏得了人?”

  “快!快快,扶我上树!”

  武懿宗忽然看见乘凉的那棵大树枝繁叶茂,足以藏身,而且对方还不大可能往树上搜查,赶紧向那小校喊道。

  当下,那报信的小校扶着树根蹲下身子,让武懿宗踩在他肩上,慢慢把武懿宗送到高处,武懿宗踩着树叉,手忙脚乱地爬上树,又从树叶中探出头来,急急嘱咐道:“你快离开,把椅子搬走!”

  那小校急忙搬了椅子逃开,远处忽有马蹄声急骤,武懿宗忙把头缩回树叶之中,咬牙切齿地狞笑:“杨帆!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话未说完,武懿宗忽然觉得颈后奇痒,伸手一抓,一条五彩斑斓的虫子赫然握在手中,犹自张牙舞爪地挣扎着,武懿宗吓得怪叫一声,一头从树上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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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八十九章 告御状


      “姑母!姑母,你要替侄儿做主啊!”

  武懿宗仗着是天子亲侄,也不叫人传报,直接闯了进去。一进大殿,陡然看见“负荆请罪”的杨帆,顿时一怔,随即怒火中烧:“真他娘的,你冲了老子的大营,害得我这般难堪,你还敢恶人先告状?”

  武懿宗怒火一冲,屁股也不疼了,双腿也不软了,挣脱了两个胖大太监的扶持,就要冲上去踢杨帆。这一幕看在武则天眼中,登时令她勃然大怒:侄儿刚进来时半死不活的样子,现在生龙活虎了?方才是扮可怜么?当着朕的面还敢殴打大臣,这是跋扈到什么地步了。

  武则天在杨帆连续几次不断铺陈暗示的言语之下,已经有了先入为主之见,武懿宗气极败坏之下又忘了策略,武则天心中的天平登时又向杨帆倾斜了几分:“够了!街头无赖打架么!在朕的面前,还敢如此放肆!”

  武则天站起来,顿着龙头拐咆哮。武懿宗委屈地道:“姑母,你不知道……”

  武则天道:“朕全知道!”

  她拄着龙头拐,每一顿地,在金砖上都是铿地一声,连走七八步,忽地转过身来,怒视着武懿宗道:“朕来问你,兵士间斗殴,小事而已,你堂堂河内王、大将军,为何倚仗权势将千骑将士抓走,先用重刑复又高悬竿上,曝于烈日之下,几近于致其死地?”

  武懿宗赶紧道:“姑母,侄儿可不是倚仗权势乱入人罪。侄儿的人之所以抓捕千骑官兵,更非狂妄逾矩。当日,我金吾卫闻警,有一伙盗贼聚集,打劫一处商铺。巡街官兵迅速驰援。而千骑卫的士兵却横加阻挠,分明与那贼众明暗呼应、代为掩护,是为盗贼同谋,我金吾卫肩负京城治安重责,拘其审讯,理所应当。”

  武则天还不知其中有这么一出,她还以为此次斗殴升级,完全是因为双方不断的摩擦,听了这话。不由看向杨帆,道:“竟有此事?杨帆,你怎么说?”

  杨帆平静地道:“这件事,臣并不曾听武大将军说过。”

  武懿宗怒道:“你敢欺君?你们有人逃走,我不信他们不会对你言及此事!”

  杨帆笑了笑。说道:“是,他们的确对我说过。他们说,当日随旅帅高初入城喝喜酒,这件事陛下可以查,高初不日就将成亲,然军中好友军务在身,介时不能参加。是以趁着当日空闲,要先摆几桌。”

  武则天不用问,这事一查就知,杨帆不敢在这种事上撒谎的。她沉声道:“说下去!”

  “是!”

  杨帆道:“他们行至长街时,忽然金吾卫官兵巡弋至此,故意碰撞,双方因而动手。以往动手。双方只动拳脚,没有人敢动兵刃。可这一次蹊跷的很。甫一动手,金吾卫的人便不约而同,掣出兵刃大打出手,我千骑官兵措手不及,多人受伤……”

  武懿宗道:“你放屁!你……”

  “你闭嘴!”

  武则天一顿龙头拐杖,喝道:“朕在问话,越来越没有规矩!”

  武懿宗咽了口唾沫,愤愤闭嘴。

  杨帆接着说道:“就在这时,自路旁一家小店突然蹿出几名怀揣利刃的贼人,于此同时,大队金吾卫突然出现,将整条长街两端堵住,然后把臣的部下和那些贼人一并拿下,并指说臣的部下包庇罪犯,乃是同谋。”

  杨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然臣与武大将军恳请交涉时,只字未闻武大将军提及此事,口口声声只要臣一步一叩首,跪行至金吾卫中军帅帐请罪!”

  杨帆这番话想说明什么,在场的人没有不明白的,这事要查实也不难,如果武懿宗办的仔细,那些贼人都是真的,怕也是故意买通的罪犯,早就落在他们手里,拿出来坑人用的。

  千骑成立才多久?兵丁又是抽自各卫,要说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和地方上的强梁贼盗拉上了关系,甚不可能。这便利条件反而是金吾卫的,千骑营守的是宫城,能给盗贼帮上什么忙?

  武则天沉吟了一下,又转向武懿宗,道:“你有何话说?”

  武懿宗道:“那些贼人确是罪犯,今已移交洛阳府,姑母不信,一查便知。那些人既是囚犯,千骑官兵便难辞其咎!”

  武则天又看向杨帆,杨帆道:“臣在秋官衙门处理刑案时,判据中有保辜之制。凡是殴人,皆立辜限。手足殴人,伤与不伤,限十日;若以他物殴伤者,限二十日;以刃伤人无大小之限,及汤火伤人,限三十日;若折骨跌体及破骨,无问手足、他物,皆限五十日。限内死者,各依杀人论,陛下必然明其义理。”

  杨帆这段话是说,朝廷法律中有这么一条,叫做保辜制度。比如两人发生殴斗,并不是对方当时是什么伤,就按多重的伤来惩罚施暴的一方,还有观察期的,因为这里边有个伤势恶化的问题。

  所以,如果用拳脚伤人,那么自事发之日起,要观察十天,如果十天内这个人死了,你就是杀人罪而不是伤人罪了。当然,这个十天内死掉必须是和这次斗殴有关的,起码你是查不出其它死因的,总不能今天挨了一拳,明天上街被车辗死也说是施暴人的责任。

  武则天不甚明了杨帆的意图,可这条法律她是清楚的。《唐律》曾一再修订,而律法是国家的重要职权,必须报呈御前逐条合议,并由皇帝批准。武则天点点头道:“朕自然清楚!”

  她把保辜制度的意义简单说了一下,又向杨帆道:“你提起此事是何用意,若是被抓兵士有所死伤,要追究金吾卫责任么?”

  杨帆道:“陛下面前,自然万事陛下做主。臣的意思是说,朝廷有此法律,可见凡事要依其先后、看其因果,方明事理。如果今日有人被诬杀人,臣查明其事,处断真凶,替无辜含冤者洗脱罪名,而此无辜者十年后因故杀人,难道要追究臣十年前判其无辜不妥?

  千骑营官兵与金吾卫官兵这次争斗,有前因也好,无前因也好,若只是争斗,那么武大将军如此武断,擅用刑法、草菅人命,就是大罪。至于那些贼人,是真贼也好,假贼也好,要看千骑营官兵是否知情、是否真有包庇,才能定其罪。

  若千骑官兵与这些贼人全无干系,即便贼人有罪在先,而千骑官兵不知其事。那么武大将军所为也是无理、也是有罪。是以,如今只需查明千骑官兵与那些贼人是否相识、是否有所勾结,便可真相大白了!”

  杨帆根本不在细枝末节上和武懿宗纠缠,而是直指最关键的所在,向武则天道:“臣叩请陛下,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查明真相。若我千骑将士果与贼人有所勾连,臣御下不力、识人不明,愿双罪并罚!”

  武懿宗听了眼珠乱转,心道:“刑部是你娘家,御史台很多人是你拱倒了来俊臣一班人才上位的,要承你的情。而且他们素以清流自居,对我武家很是不满,至于大理寺,不是你的人却也不是我的人,仔细算算怕还是要偏袒你多一些,什么三司会审,你这不是找人拉偏架么?”

  武则天听了杨帆的话沉吟半晌,道:“你们出去,朕要静一静!”

  杨帆和武懿宗对视一眼,一起恭声道:“臣遵旨!”

  方才站着不动还好,这时要退出去,话说了半天,心气儿也消的差不多了,武懿宗才又感觉到疼痛来,便让两个胖大太监再搀他出去,看在武则天眼中,武懿宗大有惺惺作态之感,心中恶之更甚。

  杨帆和武懿宗退到殿外,并肩而立,相互看看,真是相相两生厌。

  武懿宗冷笑两声,讥讽道:“负荆请罪?亏你想得出来,率兵冲我金吾大营,这件事说到哪儿去你都犯了死罪。杨帆,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介时本王会给你烧点纸钱的,免得你九泉之下太过落魄!”

  杨帆微笑着点点头,道:“杨某有儿有女,祭奠血食之事,就不要王爷代劳了。”

  “你……”

  武懿宗怒火上冲,可是刚刚受了姑母几次训斥,他现在是不敢动手了,只好冷冷一笑,道:“牙尖嘴利,便让你一逞口舌之快又如何?”

  杨帆道:“王爷君子风度,倒显得杨某小气了,承让,承让!”

  二人这厢斗着嘴,宫里面武则天却是顾忌重重难下决断。这件事本身并不难断,杨帆擅动兵马,袭击金吾卫大营,无论他之前有理没理,那是一定有罪的。现在要做的只是查明武懿宗是不是也有罪。

  真正让她难决的,是本案之外的影响,牵一发动全局,不好判啊……

  北城邻近宫城,少有平民走动,官兵由此而入转向宫城,叩阙于玄武门下,这里更是绝无一个百姓。可洛阳百姓看不见,这么多官兵叩阙,宫里却是马上就传遍了。正在东宫搬家的相王李旦和昔日的庐陵王今日的皇太子李显也马上听说了这个消息。

  李显登时陷入纠结之中,以杨帆对他一家人的天大恩情,如今知道了,还能装聋作哑不成,这个情……求是不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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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九十章 左右为难


      韦妃道:“郎君,你该去!”

  李显犹豫道:“可……不知道阿母是个什么意思,我若贸然出头,如果触怒阿母的话……”

  韦妃道:“那又如何?不管杨帆结果如何,你得去。你可不是太太平平回京的,换个人接你,你现在未必能在这里,更不用说做皇太子了,皇帝就算不想饶他,你去求个情儿,又能把你怎么样?”

  李显道:“可我听说,当时是母后下了死命令,我活他活,我死他死,他才竭尽所能护我还京,又不是对我李家如何忠诚,重润说过,他与梁王关系匪浅……”

  “你糊涂啊!”

  韦妃气红了脸:“他出于什么目的并不要紧,重要的是他做了什么。如果你是皇帝,难道你要剜出别人的心,看看他是不是出于忠君才为你做事?他的所作所为与国与民与你有利,那就得赏!

  杨帆为何保你不重要,重要的是因为他,你才保住了性命。如今杨帆有难,你若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千骑叩阙,宫里谁人不知?你不出头别人会怎么看你?连舍命护驾救你还京的人你都不保,谁人还肯为你做事。古人尚知千金买马骨,你怎么连这么点事都看不明白?”

  李显稍微有些意动,可是一想起母亲的威严,终究还是胆怯,摇头道:“娘子,此事……此事咱们还是再观望一阵再说吧。”

  “阿爹,阿娘!”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唤,李裹儿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脸蛋红扑扑的:“杨帆马踏连营,踹了金吾卫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她的几个姐姐已经出嫁了,她的年岁不算太大,还可在宫里再住两年,要不然所有闺女一股脑儿出嫁确也难看。

  韦妃愤然一甩衣袖。转身进了内室。

  李裹儿讶异地看看娘亲背影,又看看李显,问道:“阿爹,娘亲怎么了?”

  李显烦恼地道:“别提了,你娘让我去你皇祖母面前替杨帆求情。你皇祖母乾纲独断,素来严厉,我岂能去自讨没趣?”

  李裹儿一听这话,便笑道:“爹爹勿需烦恼。叔父已经去了。”

  李显一怔,讶然道:“八郎?他……他去御前为杨帆求情了?”

  李裹儿点头道:“是啊!方才我看他匆匆出了太子宫,小内侍说,叔父是去见驾为杨帆求情的。”

  “哦……”

  李显抚着胡须想了想,神色间便透出几分古怪。

  东宫殿庑一角,李旦的几个儿子站在那里正等着父亲回来。他们本来是要今天迁出东宫回转王府的,结果突然发生了千骑叩阙的事。

  李旦二子李成义道:“三郎,你不是说杨帆与武氏走动很近么,为何又劝父亲去为他求情。”

  李隆基如今已是十五岁的少年,唇红齿白。英眉朗目,气宇十分不凡。听了二哥的话。李隆基道:“二郎有所不知,我听高力士讲,杨帆不仅与武氏走动颇近,与太平姑姑走动也很近。此人未必不可争取!”

  如今的李隆基,早已不是当年因为杨帆随声附和了武氏几句,便对他怒目而视心怀怨愤的小小少年了,常年的宫中生活。在尔虞我诈危机重重中求生,已经让他具备了透过表象看问题的能力。

  李隆基道:“如此至少可以说明,杨帆在武李两家中间还摇摆不定。今日这场危机,如果我们李氏能为他求情,救他一命,无论如何,他得承这个情,他掌握着千骑,有他的支持,我李氏的地位才更稳固。”

  五郎李隆业不服气地道:“那也该七伯去说,他才是皇太子呢,何必让咱们爹爹出头?”

  李隆基宠溺地摸摸五弟的头,微笑道:“五郎,你要知道,七伯可是皇太子,不方便出面的。七伯去,皇祖母也许会认为七伯在邀买人心,而父亲只是一个亲王,他出面比七伯方便,至少没有邀买人心之嫌啊。”

  李旦生有六子,除了老六幼年早夭,如今健在的还有五子。同一般的皇室子弟之间血缘之情淡漠、兄弟之义浅薄不同。承蒙武则天的关照,这五兄弟从小关在一起,困守在这东宫的大墙之内,甘苦与共,因此兄弟之情甚笃。

  相王家里的这五兄弟同民间许多穷苦人家的兄弟一样,对他们而言,兄友弟恭可不是一句笑谈,那是真正的如足如手,亲密无间,兄弟敦睦,义气深厚。天子之家,兄弟之间,情义如此之深,也算前无古人了。

  ※※※※※※※※※※※※※※※※※※※※※※※※※※

  武则天在丽春台上徐徐地踱着步子,心中好生犯难。

  方才察言观色,事情真相她已经明白了**分,查?真要去查,恐怕那贼人一定是真的,但金吾卫蓄意陷害也一定是真的。以侄儿一向的为人和双方巨大的地位差距,怎么可能是杨帆主动挑衅。

  懿宗有错在先,杨帆莽撞在后,一个是千骑营,一个是金吾卫,一个是天子近臣,一个是她的亲侄儿,这案子是办成一场误会好呢,还是一方蓄意陷害一方悍然违犯军纪好?

  从更长远的角度来说,武李两家中她虽倾向于保武,但是迫于大势,只能还政于李。因为她明白,如果彻底抛弃李家,武氏不得人心,她的那些侄儿们又没有一个可为中流砥柱的大才,结果必然是武氏将被人抛弃。

  所以,政出于李,军掌于武,是她无奈之下的唯一选择。千骑的建立,是为了平衡这两股势力,让天子拥有一定的自保之力,不仅仅是为了未来的天子,也是为了现在的天子,也就是她自己。

  在她规划了未来的政权蓝图之后,她就开始加强了放军权于武氏的过程。可她也怕武氏铤而走险,为夺皇位发动政变,连她这个一手撑起武家的人也干掉。这种事并非不可能,一个当皇帝的连亲儿子带兵都要严加提防,何况是侄子。

  懿宗仗势欺人,步步紧逼,如果杨帆当时不果断救人,放任部下被懿宗迫害致死,他还如何领兵?他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张易之说京都二十四卫,除一羽林卫尽皆臣服武氏的话言犹在耳,如今严惩杨帆的话,会不会让军队加速倒向武氏?

  虽说这本就是她的目的,可她不希望连一个平衡武李两家势力的支点也消失,更不希望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军队就已经开始另寻主人。承嗣越病越重,武家的人已渐渐倒向三思,而她呢?她也老了,越来越老迈,她就不能被那些唯利是图的人抛弃?

  杨帆能以千骑破金吾卫大营,果真是一支精兵,如果把杨帆这枚用来平衡的棋子一撤,她的整个布局就散了架了。

  然而不惩罚他的话,又实在说不过去。

  南衙禁军的调遣、指挥归属政事堂,同时也需她的点头,但凡发兵十人以上,除紧急情况外,都要有尚书省﹑门下省颁发的皇帝“敕书”和虎符。北衙禁军直属于皇帝,受到的制约小一些,可也从不曾有过杨帆这样的举动,如不惩治……

  武则天思来想法,顾虑重重,就在这时,小海入内禀报:“圣人,相王求见。”

  “哦?”

  武则天略一思索,就明白这个儿子为何而来了,本欲不见,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道:“叫他进来吧。”

  立于殿前的武懿宗和杨帆眼看着相王李旦进入丽春台,大约两柱香的时间之后,李旦又从殿上出来,目不斜视地从二人身边走过。稍许之后,内侍小海从殿里走出来,往阶上一站,朗声道:“陛下口谕!”

  武懿宗和杨帆微微俯身,小海道:“杨帆速令千骑回营,上下军士,不得妄议今日之事。兵马回营,杨帆回府待参!”

  杨帆暗暗松了口气,既然没有当场处治,即便有罪,后果也不会太严重了。他向丽春台长长一揖,转身就走。武懿宗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又霍地扭回头来看着小海。小海一侧身,道:“圣人传见,武大将军,请。”

  武懿宗把袖子一甩,气呼呼地走进大殿,一见武则天便道:“姑母,事实俱在,杨帆胆大包天,应予处斩,姑母怎么就让他走了!”

  武则天把脸色一沉,道:“你干的那些混账事,真以为朕一无所知?”

  武懿宗一见武则天动怒,缩了缩脖子不吱声了。

  武则天哼了一声,又道:“金吾卫足足四万大军,被区区一千人打得落花流水,你真是带的好兵!”

  武懿宗把脖子一梗,道:“姑母,那不同的,侄儿未想到他这么大胆,根本全无防备……”

  武则天把龙头拐一顿,叱道:“那么你在赵州,十余万大军被区区不足千人的契丹散骑吓得望风而逃,也是全无防备了?”

  武懿宗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嗫嚅半晌,无言以对。

  武则天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道:“回去,约束你的兵马,以后再起争斗,朕唯你是问!”

  武懿宗期期地道:“那……那这回……”

  武则天道:“此事只发生在你们两营之间,外人还不知晓,更不知详情,你们不得对外张扬,你的丑已经丢的够多了,再这么下去,朕怎么委你京都屯兵之权?此事如何处置,朕自有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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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九十一章 连升三级


      杨家后院,夏日午后,浓荫如盖,树下一片清凉。

  地上铺了几张凉席,拼接起来好大一片,杨帆一家人都在树下歇息、乘凉。

  席子中间放着一张漆的发亮的原木矮几,几上置着各色水果和点心、饮料。饮料有冰镇的酸梅汤、酸羊乳,但杨帆现在已经习惯喝茶了,茶汤下肚,尤其是在夏季,最是消暑解渴。

  而且唐人的饮食习惯,只要家境允许,都是以肉食为主,喝茶水更有清油解腻之效。杨帆渐渐品出味道,说与爱妻听,如今不只杨帆好饮,便是小蛮和阿奴也都随着他养成了喝茶的习惯,现在小蛮去店里盘账坐店时,身边都总要放一盏茶汤。

  杨念祖越发壮实了,生得虎头虎脑的,头上剃了个可爱的桃心形,额前留着一绺黑发,显得特别俏皮可爱。他穿着没有衣袖的花褂子,光着屁股拿个竹竿,竹竿头上用竹篾弯了一个圈,正在粘知了。

  就凭他那喳喳呼呼一刻也不消停的大嗓门,哪能真抓得到知了,只是图开心而已,蛛网刮破了,三姐儿就耐心地再给他的竿头绕上几层,然后傻小子就乐呵呵地继续他的捕知了大业。

  思蓉比弟弟文静的多,她坐在席上,身前摆着一堆泥偶、布偶、木偶,她很专注地摆弄着玩偶,嘴里还念念有词,大概正在安排这些玩偶过家家。

  小蛮怀抱一只“竹夫人”,正在席上打着瞌睡。

  昨夜杨帆是在阿奴那边睡下的,一双儿女自然跑回来跟娘亲睡了,不想这对小调皮蛋比杨帆还要缠人,先是不肯睡觉,让她讲故事。好不容易睡了,夏夜中又容易醒,一会儿这个起夜,一会儿那个找娘,弄得她一宿都没睡好,这时不免困倦了。

  阿奴坐在一旁,认真地穿针引线,缝制着一件小小衣衫。其实以杨家如今的家业,哪用得着阿奴自己做衣裳,不说坊里就有裁缝铺子。自己府上也有针娘的,可是为自己的孩子亲手做件衣裳,那心情大是不同。

  杨帆没有直接坐在席上,椅上又架了把逍遥椅,杨帆躺在竹椅上。阖着双眼,一副似睡非睡地模样。实则暗中想着心事。

  他已经出招了。却不知道沈沐那边有什么反应,目前为止还没有察觉沈沐出手的痕迹。其实留着宋霸子、龙九套这条线索不动,就有可能从他们的举动揣摩出沈沐的打算,天枢的老先生们当初就是这么向他建议的。

  但是杨帆反复思量之后,认为宁可搞不清楚沈沐的目的也不可以冒险。要知道他对付沈沐最大的优势就是官方的势力,如果让沈沐的人和如今御前最得宠的二张搭上关系。一旦他们想办法把二张牵涉进来,那么自己最大的优势也就消失了,那时即便明白了沈沐的目的所在又有什么用呢?

  关于率人冲撞金吾卫的事,他倒不是很担心。既然命他闭门待参,那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否则以他擅动兵马的事实,当时就能办他。

  这件事的处置,是轻是重其实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私自调兵固然是大忌,可是事情的起因与经过却只是缘于两将不和,从而发展成两人手下的兵丁们频繁冲突,如果皇帝对他足够信任,那么完全可以把这次事件理解成为较大规模的一次打群架,性质不同,处理也就不会多重。

  杨帆正琢磨着,手臂突然被人碰了一下,杨帆睁眼一看,就见阿奴停了针线,娇艳欲滴的诱人红唇正向他一呶,杨帆一愣,随即便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向她回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杨帆表错情了,只把阿奴看得一怔,随即却醒悟过来,白玉似的莹润娇靥腾地一下红了起来:“这个不知羞的家伙,想到哪儿去了?”

  她如今有了身孕,杨帆时常宿在她的房中,只是为了照顾爱妻的情绪,不可能考虑男女之事。可有时动了**,面对的又是自己娇妻,他也不会强自克制,比如昨夜,免不得一番央求下,阿奴便半推半就俯凑玉箫辛劳檀口了。

  想不到杨帆食髓知味儿似的,见她一呶嘴,居然又想到了那样的羞人事。阿奴横了他一眼,艳艳欲滴的红唇抿成一线,纤纤玉指捏着银针向杨帆身后盈盈一指,杨帆这才明白过来,扭头一看,桃梅正站在那里。

  想是桃梅有事禀报,却见他正打瞌睡,不敢叫醒了他,杨帆便道:“怎么?”

  桃梅双手奉上一封书柬,低声道:“太平公主府送来的。”

  杨帆会意,接过书柬,轻轻挥手,桃梅便姗姗退下。杨帆启开书信,里边只有薄薄的一张纸,杨帆仔细读了一遍,唇边慢慢逸出一丝笑意:“你们先歇着,我去书房一趟!”

  杨帆对低头缝衣,满心欢喜地憧憬着尽快成为慈母的阿奴说了一声,便站起身来,潇潇洒洒地向书房走去……

  ※※※※※※※※※※※※※※※※※※※※※※※※※

  发生在千骑营和金吾卫的这件事情,民间知者寥寥。曾见千骑出兵的只有金吾卫驻地前的那些酒肆青楼中人,而且只是见其千骑气势汹汹经过,不知道后来究竟如何。至于他们入城之后,因为走的北门,直接拐向了宫城,就更不为城中百姓所知了。

  但是这件事宫里面却是尽人皆知,通过内侍宫娥之口,这件事迅速传到外廷,再通过政事堂、翰林院和史馆里的内侍杂役传到了那些官员耳中,很快这件事在朝廷里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了。

  御史台几乎所有在京的御史都上了一本,弹劾杨帆。

  在其位要谋其政,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他们不能愣装不知道,所以哪怕与杨帆关系不错或者对他观感不错的御史也得向皇帝上表参他。区别只在于,有的人只是严厉弹劾杨帆,有的人却是对杨帆和武懿宗各打五十大板。

  武则天依旧拿不定主意,要惩办杨帆不难,杀头、流放、贬官、夺禄……,手段有的是,问题是武则天想找到一个既能对他有所惩诫,以便向国法纲纪有个交待,又不至于影响自己的政治布局的方法。

  在御史们上书弹劾杨帆的第二天,宰相姚崇向皇帝进言,认为杨帆性情莽撞冲动,不足以统御千骑,并向皇帝举荐左卫中郎将张浩,说此人性情沉稳,老诚持重,且在军中素有威望,可掌千骑。

  武则天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已是老大不悦。皇帝可是一直把北衙当成自己家后花园的,不要说武则天因为女子称帝,所承受的压力太大而一向有猜忌心,就算是李世民也是一向把北衙当成禁脔,不许他人染指的。

  贞观十五年时,长安的玄武门进行修缮,宰相房玄龄、高士廉听说后顺口向少府少监打听了一下玄武门修缮的进度,李世民听说后勃然不悦,特意找来房玄龄等诸位宰相,敲打他们说:“诸君管好南衙就行了,北衙与诸君无关﹗”

  如今姚崇竟觊觎千骑,武则天大为不快。回到后宫,张氏兄弟率奉宸监众美少年向武则天献上他们刚刚排练好的一场大型歌舞,武则天郁闷的心情才稍稍排解开来,眉开眼笑之际,张易之却拐弯抹脚地向武则天暗示,想把自家一位堂弟塞进军伍,统带千骑。

  正因姚崇的僭越而心生不满的武则天此刻心情正极度敏感,一听张易之这话,当即断然拒绝。以往张氏兄弟每献歌舞哄她开心,她都会留张氏兄弟侍寝,这一晚她却兴致缺缺,独自入睡了。

  婉崇、张易之盯上了千骑营,并先后向皇帝“举荐贤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羽林卫大将军武攸宜耳中,武攸宜生怕千骑落入他人之手,赶紧也去向皇帝荐贤。结果自然也是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武攸宜刚离开,武三思又闻着味儿跑来了……

  武则天从姚崇、张易之、武攸宜那儿积攒下来的不快,等到武三思赶来时,已经化作雷霆大怒,武三思被骂了个狗血喷头,狼狈而去。随即,一道圣意便迅速传到了杨府:擢升杨帆为忠武将军。

  杨帆升官了!

  消息一出,不知内幕的官员只是震惊于杨帆的圣眷之隆,知道内幕的官员不免暗笑李党、武党、张党眼红心切,白忙一场。

  知道内幕的官员不敢在这时多说话惹皇帝不痛快,不知道内幕的官员更不会在此时去得罪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儿,所以对杨帆不罚反升的奇怪现象,真正跳出来说话的,只有永远“秉持公道、仗义执言”的御史大人们。

  可是御史大人们的话要皇帝肯听才行,皇帝肯听那就是刀剑,皇帝不肯听那就是口水,这一次御史大人们的进谏无疑就是白吐口水。

  杨帆升的这个官跟他的权力其实没有关系,他带的还是千骑。忠武将军也好,归德中郎将也罢,那只是品级。与品级相关的不是权力而是待遇,例如薪俸、给田免课、刑罚、班序、车舆、衣服等,此外还涉及致仕、封爵、置媵、营缮、丧葬、谥议等方面。

  归德中郎将是从四品下,忠武将军是正四品上,杨帆跳过从四品上、正四品下,直接擢升为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居然连升三级。杨帆有罪却升了官,这是什么道理?确实没有道理。可武则天需要跟你讲道理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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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九十二章 磨刀霍霍


      明月当空,轻云掩映。月下一幢小楼,于朦胧的意境当中如诗如画。

  小楼本雕梁画栋,只是许多精致处的美丽都没于夜色之中,此时看不分明,可是那种优雅华贵的气质依旧能隐隐约约地显露出来。

  这是一幢女儿家的绣楼,楼上还亮着灯,婆娑的竹影映在碧纱窗上,无风不动时,仿佛那就是附在窗上的几枚竹叶。

  闺阁内满是秀气温婉的气氛,荡漾着女儿家闺阁之内特有的淡淡香气。

  屏风上湖石花蝶,颜色浓淡相宜。

  上好檀木的台、凳、几、架,处处流转着女儿家的细腻温婉的感觉。

  靠窗是一张卷耳雕花的书案,案上垒放着各种名人法贴及几方宝砚。笔筒、笔架内或插或挂,尽是紫毫。

  墙上挂一副荷亭对奕图,左右挂一副对联,墨迹淋漓,似欲透纸而出。

  贴墙放着一具四柱四杆、雕花精美的架子床,帷幔高挂,并未放下,灯光映着榻上一双人儿。

  一袭绯色薄纱寝衣依旧裹在婉儿身上,那冰肌玉骨、酥胸粉腿若隐若现的,反令她的艳魅姿色更增三分。而杨帆就埋身在这桃红粉艳雪圆玉润当中,搂紧了那细得惊人的小蛮腰,仿佛在努力压制身下一尾扭转筛动跳跃挣扎着的鲶鱼。

  结实的架子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呻吟,呻吟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突然,那“咯吱”声戛然而止,伴着某人发出的“嗯”的一声袅袅颤音,仿佛定格了一副激情四溢的画面。

  画面上,唯有一处是依旧在动着的。那是一双雪白修长、圆润结实的大腿,那双大腿正紧紧缠在杨帆的腰间,还在情不自禁地抽搐着,腿肌突突地乱颤。

  渐渐的,那涂了鲜红豆蔻、紧紧蜷成一团的漂亮足趾慢慢舒展开来,仿佛一朵春风下吐蕾绽放的鲜花,然后一双雪白圆润的大腿就像一下子被人抽去了骨头,软绵绵地滑下去,伴以一声娇慵的呻吟。

  杨帆喘息着。捧起婉儿的小脸,在她香汗津津的白净额头怜惜地吻了一下,一侧身躺在了她的旁边,似乎生怕压坏了她,瞧这副怜花惜玉的样子。真不晓得方才那个玩了命似的在伊人身上打夯的男人究竟是谁。

  婉儿的心犹自咚咚咚地急剧跳着,浑身肌肤滚烫滚烫的泛着玫瑰红色,腮上潮红未褪,杏眼依旧迷离,饱满的酥胸起伏不已,可是随着杨帆侧身躺下,她就像粘在了杨帆身上似。马上也跟着翻了个身,用力挤进他的怀抱,似乎犹嫌他方才压得不够沉似的。

  杨帆轻轻抚摸着她柔滑馨香的秀发,还有粉嫩细腻却因为出汗而微微有些涩手的玉背。婉儿惬意地偎在他的怀里,像只刚吞了条鲜鱼的猫儿,许久许久,才幽幽怨怨地叹息一声。道:“人家真想要个孩子……”

  杨帆的手一僵,然后轻轻环住她。慢慢抱紧,听着彼此激烈的心跳,却没有说话。婉儿暗悔失言,忙岔开话题,“嗤”地一笑,道:“你这法子用得倒真是巧妙,圣人猜忌心重,你就利用了她的猜忌心,结果不但未受到任何惩罚,反而升了官,白白让人家替你担心一场。”

  杨帆用鼻子蹭了蹭她的鼻头,道:“难道你希望我受惩罚呀?”

  杨帆躺平身子,吁了口气,把一只手臂随意地垫到脑后,望着帐顶悠悠地道:“你以为我一开始不担心么?结果谁也无法预料,谁也不能确定皇帝一定会是个什么反应,可是我该做的事必须得做,剩下来的就只能尽可能地弥补,以减轻罪责了。

  一开始,我也预料会受到惩罚,只是希望这惩罚不影响我对千骑的掌控,这一点我还是比较有把握的。后来发现天子顾虑重重,一直没有对我施行什么惩罚,我心里就有谱了。这时才想到,或许这么做不但不会受到惩罚可能还另有奇效。呵呵,说起来这里也有你的功劳啊,你和张氏兄弟没少替我敲边鼓吧?”

  婉儿懒洋洋地道:“圣人聪慧过人,可惜就是太聪明了,反其道而行,多说说你的坏话,效果反而更佳。所以人家这几天的确没少说你的坏话,至于二张,他们跟你最近走动太近,若说你的坏话,反而惹得陛下猜忌,他们只是狠狠地夸了一翻武三思和武懿宗如今如何的权势滔天。”

  杨帆“哈哈”地笑了两声,又沉默下来,轻轻抚摸着婉儿滑腻如脂的大腿肌肤,慢慢说道:“近日奏章之中,会有几份关于粮食问题的。”

  婉儿会意,轻轻点头。

  ※※※※※※※※※※※※※※※※※※※※※※※※※

  杨帆与婉儿卿未嫁,君可娶,奈何却做不得夫妻。

  一开始,是因为杨帆位卑职低,而武则天对上官婉儿依赖甚重。一个帮她处理过事的人一旦用惯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替代的。大事小情的把握、军政轻重的拿捏、对皇帝态度的了解,这些不知需要多少时间来磨合,需要她用多少精力来调教,她是不会为了一个杨帆而放弃这个得力助手的。

  如今杨帆权位越来越重,也算是武则天的心腹之一,这种事依旧提不得。宫里可以用女官,可绝对没有用臣妻命妇的道理。夫妻同朝为官,一文一武,一内一卫,任是哪个君王也不能接受。

  再者,杨帆本不可能与处于深宫的婉儿有什么感情上的纠葛,如果让皇帝知道他们情投意合,武则天马上就可以想到许多事情,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到时候女皇心意如何,实在难以揣测。

  可该做夫妻的做不成夫妻,不该做夫妻的却被武则天硬生生地撮合到了一起:李迥秀和阿藏夫人要成亲了。

  官绅发达了可以纳妾,但少有休妻的。“忠孝仁义”等品质问题是很重要的,对父母不孝的人,朝廷不会认为你会对国家忠;嫌贫爱富无情无义之徒,没有人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品格高洁的清官廉吏。

  当你处于微末之时。与你甘苦与共的发妻若被你抛弃,这在一切基于封建伦理道理的权力社会中是一个极大的政治污点,你的仕途和名誉都会大受影响,但是迫于武则天越来越沉重的压力,李迥秀还是休了他的发妻。

  他的母亲本是婢女出身,身份低贱,三番五次被女皇请入宫中以礼相待,令她受宠若惊。待她获悉皇帝心意后,也开始劝说儿子。李迥秀内有母亲相劝,外有皇帝施压,最后只得服从了皇帝的安排。

  可这婚礼,却不是在李家办的。阿藏夫人易嫁,当然也不能还住在亡夫家里。这新宅子是她的儿子张易之为她购置布置的,说起来还是属于张家的财产,如此一来,李迥秀无异于做了个上门女婿。

  那时节,肯做上门女婿的多是卑贱到生活无着、贫困不堪的人,李迥秀先是休妻,又是“入赘”。一时间声名狼藉,昔日同僚好友、亲戚朋友对他的人品和行为鄙夷之极,纷纷敬而远之,根本无人前来道贺。

  张易之为了把母亲的婚事办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便广撒请柬,延请各界名流出席婚宴。以他们的面子,自然请得来许多名流,而这些名流其实是冲着二张来的。也不必担心别人非议是因为李迥秀这个道德败类。

  李迥秀作为新郎官,来宾又都是京都名流。他必须得亲自迎接,每迎接一位来宾,不管对方是真诚道喜还是随意敷衍,有心病的他都觉得对方是在嘲讽自己。他的脸从一开始就是滚烫的,看在不明底细的人眼中,还以为这位新郎官因为能攀上张家非常的兴奋,心里更加鄙视他了。

  太平公主也应邀到了新宅,内宅里专门为这些女客设了筵席,太平公主、千金公主、安乐公主还有阿藏夫人的一众名媛好友此时都在阿藏夫人的引领下参观着她的新房。

  张易之为了给母亲营造爱巢,可谓煞费苦心。卧房中的奢华闻所未闻,别的不说,仅是那张婚床,就已奢华到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没福气享用过的地步。

  这床号称七宝帐,到处辍满金银珠玉以及各色奇珍异宝。铺象牙床,织犀角簟,鼲貂之褥,蛩虻之毡,汾晋之龙须、河中之凤翮以为席……

  李裹儿何曾见过这样价值连城的宝床,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艳羡之色无法掩饰。就连太平公主看了,都不禁对千金公主感叹道:“看她行坐处,我等只能算是虚生浪死了!”

  千金公主深以为然,不住点头称是。

  已然荣升忠武将军的杨帆今日也在受邀之列。

  今日来宾囊括了张党、李党、武党等京中各派权贵人物,杨帆这位御前新宠在其中还算不得大人物,而且他现在的立场过于模糊,似乎真的在按照皇帝的设计,走向与任何一派都有瓜葛,却难被任何一派引为心腹的超然地位。所以哪一党的人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过多接触,这让偏坐一隅的杨帆觉得很轻松。

  杨帆跟陈东并肩坐在角落里,看着正“红光满面”地陪着几位刚到的贺客走进来的李迥秀,同情地摇摇头,举杯呷一口酒,品味着那甘醇的酒液,让它缓缓淌进腹中,忽然想到:“那几道奏章,应该送到御前了吧……”

  今日阿藏夫人出嫁,张易之、张昌宗都离开了宫廷,奉宸监的一众美少年也都跟去阿藏夫人的新宅庆贺,丽春台上冷冷清清,武则天就赶到武成殿批阅奏章。

  自从她把儿子轰下皇位后,到武成殿批阅奏章就成了她每日不可或缺的功课,直到这两年才松懈下来,今日重温旧梦,倒也精神奕奕。

  要让上位者注意到某方面的事情,在他身边做事的人有的是方法做到。婉儿用的办法很简单,减少其它重要奏章的数量,于是在一堆对皇帝来说只能算是“鸡毛蒜皮”的小问题中,她很容易就能发现那个唯一的重点了。

  武则天注意到的第一份奏章,是御史徐有功的《清太原备仓谷以利民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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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九十三章 虚实在握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在农业为本的封建帝国里,如果没有粮食危机,有野心者即便还有再多的理由,也很少有可能颠覆政权,所以粮食向来是一个王朝最为重视的稳定国基的根本所在。

  可是中原帝国疆域广阔,再加上交通不便,消息闭塞,帝王坐守九重宫阙之内,很难及时掌握全国的粮食生产、消耗和库存情况。因此官府便设计出了一整套的粮食库存审计机制和账实核查办法。

  这个专司审计粮食储存的部门并非设在管钱粮的户部,而是设在刑部,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户部与州府作为粮食的直接管辖部门上下勾结、朋比为奸,一起贪墨粮草。

  京师的粮食一个季度审计一次,地方州府的粮食则一年审计一次,地方先报于户部,户部整理统计后再报于尚书省,然后叫刑部负责审计粮草的比部司进行勾覆,如出现问题,则由御史台进行调查。

  徐有功的奏疏中倒没有提到粮储有什么问题,而是建议朝廷放太原粮储以平抑物价。太原是大唐龙兴之地,因此一直是国家的一个重要所在,当初粮储最多的地方就是太原和洛阳。

  所谓太原有巨万之仓,洛口积天下之粟。反而是当时的国都长安,因为漕运不便,当地又时常有干旱灾害,造成粮储严重不足,高宗时期朝廷多次移驾洛阳,就是因为在长安无法供应大批官僚吃饭。

  自高宗后期一直到收复安西镇,国家没有太大规模的战争,又一直很重视农业生产,国家已经至少已经有十五六年不曾发生过天爱奴幼年时所经历过的那样的大型自然灾害了,所以国家在粮食储备方面很是充足。

  徐有功上奏疏说,他巡视太原粮储时发现有些米粮储存时间太久,已经陈旧甚至霉变。国家曾经下令不许擅动粮储。这是为了防止灾年没有存粮赈济百姓,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是眼下太原地区虽未发生灾荒,可是粮价并不便宜。

  民间粮价居高不下,府库中却有大量的存粮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因为存放太久而霉坏,这是地方上僵硬地执行朝廷的政令,未能体察皇帝爱民之心,同时也造成无谓的损失,因此希望朝廷能够让地方出粜陈米,以平抑物价。

  徐有功在奏章中还说。太原地区千轴万艘,交通便利,随时可以购入其他地方的余粮进行储放。这样朝廷就可以用比较便宜的价格把陈米卖给百姓,再用比较高的价格把新米买回来继续存放。

  一售一买之间的差价对朝廷来说并不是很大,却能兼顾到国家储备的战略需要,延长储备粮的存放时间,又惠及了买不起高价粮的普通百姓。

  徐有功的奏章写的很详细。而且有理有据条理清楚,武则天听了很是意动,仔细斟酌一番后便吩咐道:“嗯,或可施行。不过要先着户部派员勘查,拟个章程出来,无论如何。粮储必须充足,若可行的话,也必须先联系粮源。确定可以尽快调集新粮入库,才可出售旧粮。”

  天爱奴幼年时经历过的那场大灾难,武则天当时就在长安,她也是经历过的,虽说宫廷中当时还不致于没饭吃。可是各项供给也是急剧减少,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之后皇帝几次巡幸东都洛阳,主要原因都是因为粮食,因为关中地区发生大旱灾,粮食减产、存储不足,只能率领满朝文武东迁洛阳找饭吃。

  幸好那时大唐立国未久,人民已经经历过多年的战乱,深知这是天灾造成而非官府不仁,富绅豪商家里当时也一样没有存粮,揭竿而起吃不饱肚子,只能让饥民的处境变得更加惨烈,所以没有出现大规模民变。

  但是做为一个统治者,武则天却是因此深切体会到了天灾的威力和仓储的重要性,在这一点上,她从不敢含糊。现在她已老迈,在即将交接权力的重要时刻,她希望能够平稳过渡,不想出现任何意外。

  婉儿浅浅一笑,点头称是。

  紧跟着,又有几道奏章谈及粮食,有的是谈北方粮价问题,去岁以来,因北方战乱,当地产出不足,外地调拨成本太高,所以粮价一直居高不下,百姓苦不堪言,请求朝廷开粮备仓平抑物价。

  还有人上奏章先是对府库充盈大赞一番,紧接着提出有“仓鼠”贪墨和保管不善问题。武则天知道徐有功如今在御史台的威望和权力,他想让自己的奏章引起皇帝重视,并能得以施行,必会联络好友,互为声援。

  不过,这些同为御史的好友也不会平白无故说瞎话,既然他们纷纷提到了这个问题,很大程度上可以印证徐有功所言的真伪。

  武则天下了决定,对婉儿道:“太原仓是北方最大的粮仓,北方粮情如此,若依徐有功所言,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解决这一问题。户部派员勘查恐旷日持久,下旨,命徐有功协同太原府操办此事吧。户部筹措今秋新粮入库!”

  皇帝一锤定音,批复迅速转下,旨意传至正在太原府和正在太原府巡察的徐有功手中时,沈沐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他果然打算从粮食上着手!”

  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文士冷笑连连。

  沈沐最初领着一班人打天下时,完全靠他个人的聪明才智,可后来摊子越来越大,人马越来越多,他又没有千手千眼,不可能有足够的精力去分析了解所有的问题,去处理所有的事情,于是身边渐渐有了一批智士幕僚。

  只是限于隐宗一直以来的地位,他手下可没有做官经历的人员为幕僚。做过官就有官身,就算没了职权身份还在,不是什么人都能把他招去做幕僚的。眼前这个中年文士名叫张瑞敏,只是一个不得志的秀才,可是能被沈沐延揽到手下,自然也是有本领的。

  沈沐微微蹙着眉头,一向云淡风轻的散漫全然不见,他很清楚,眼下唯一来不及堵塞的漏洞就是粮食,杨帆选择粮食为突破口,正击中他唯一的罩门。

  “咱们在太原仓有多少缺口?”

  沈沐想了想,向一名帐房似的手下问道。

  那人面前摆着一摞帐簿,却翻都不翻,张嘴就来:“还有二十万石的缺口没有补上。”

  沈沐断然道:“马上想办法把缺口补上,实在不足,把准备运给乌质勒的那批粮食也用上!”

  张瑞敏道:“公子,太原仓存粮百万,他们未必查得出来。而且属下很怀疑,杨帆蓄势良久,仅仅如此而已?只怕他是故意打草惊蛇,实则是声东击西,让我们穷于应付,如果我们动用这批预备粮,一旦他还有后手,必然陷入被动。”

  沈沐点点头,嘉许道:“张兄所言甚是,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可是张兄有没有想到,他的手段可能并不是声东击西,而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呢?”

  张瑞敏变色道:“公子是说……”

  沈沐沉重地道:“以我对他的了解,很可能这才是他的目的。也许太原仓只是他虚晃一枪的所在,可是如果我们按兵不动,那么这虚晃一枪就可能变成实实在在扎出去的一枪,而我们在太原仓确实动了手脚,难保不被他查出什么。”

  张瑞敏神色一紧,道:“那……我们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么?”

  沈沐微微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道:“谁让这是我们的弱点所在呢,他既攻之,不能不防,如今只好见招拆招。”

  沈沐说着,目光却隐隐有些闪动。张夫子追随他日久,从他的眼神中看得出,宗主必然另有后着,只是他所思所想究竟是什么,却无从得知。他既不说,也不能问起,便用力点了点头,道:“公子放心,那属下亲自去,必让太原仓无懈可击!”

  朝廷清查太原仓库存并出粜积粟的旨意下达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刑部比部司郎中皮二丁上了一道密奏,密奏言及丹州、鄜州两地粮储存量勾覆结果与户部所报有些差异,刑部只是负责复核数据的,因此上表请皇帝派员查稽。

  说话崔元综任刑部侍郎时号称崔菩萨,意即尸餐素位,御下无能。而他手下有四大金刚,一曰“难下笔”孙宇轩,二曰“趟地瓜”严潇君,三曰“温柔一刀”陈东,四曰“斫窗大斧”皮二丁。

  杨帆去了刑部以后,跟这四位“江湖高人”一番明争暗斗,却是不打不相识,混了个“瘟郎中”的雅号之后,却与他们成了朋友。这道奏章就是杨帆的好友皮二丁所上。

  粮食在武则天心中有着极重要的地位,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听风就是雨,随时会雷霆大发。有时审计勾覆也有出错的时候,有时粮储出仓、入仓、入帐之间也有一个时间差,有出入并不意味着一定有问题。

  所以武则天并未大惊小怪,但是既然有了差异就得查清真相,武则天想了想,便道:“让御史台派员分赴丹州与鄜州,查明粮储出入的原因。”

  “是!”

  婉儿提笔又在皮二丁的奏折上写了一行字,再加“着御史台查办”,笔尖一划,一个很圆润的圈儿便圈了上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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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九十四章 第二枪


      御史台派了两位御史分别赶赴丹州和鄜州查粮储事。

  派去丹州的那位御史姓时名雨,长寿元年进士。时御史素有贤名,清风两袖且精明能干。自调入御史台以来,巡察天下,已然弹劾过多位州府官员,其中不乏在朝中大有背景的地方官员。

  可时御史虽有风闻奏事之权,办案却向来讲究真凭实据,但凡由他报上来的案子,个个铁证如山,无人能予批驳,一时名噪京城,成了御史台的一员新晋干将。

  这位时御史如今正在绛州巡察,派他去丹州的话路途很近,可以省却朝中再派御史一路舟车劳顿之苦,而且还很节省时间。至于派往鄜州的那位刺史,则是同杨帆一起去过南疆,一起出生入死的胡元礼胡御史了。

  大夏天的被派出京去公干,绝对是个苦差事。胡元礼坐着马车,前后执役、校卫、仪仗,一个个没精打采的,偃旗息鼓地出了城西门。

  京官大多比地方官显贵,可天子所在,没有几个官员够资格排摆仪仗出行,一般也就是在车上挂一副官幡,表明一下自己的身份就行了。但是地方官就不同,一出门必然前呼后拥,大摆仪仗,尽显官威。

  因此京官出了都城也是如此,他们一出城,这仪仗就得打起来了,肃静牌、回避牌、官衔牌高举,旗帜、尾枪、水火棍,一应俱全。只是没有铜锣开道,“鸣锣开道”源于清朝,此时还是靠导引仪仗的执役们呼喝开道,不过他们呼喝的机会并不多,除非是瞎子,谁又看不到有官员仪仗出现呢。

  天热的好像下了火。其实快入秋了,可天气的炎热一点也没有减轻。

  走在笔直的官道上无遮无掩的,因为靠近京城的地方,出于安全考虑,道路两旁连一棵树都没有,所以根本没有什么遮蔽物,想藏都没处藏。地面好象被晒化了似的,马蹄踏上去,溅起的轻尘都有气无力的。

  走了才几里路。随行人员便汗湿衣襟,胡元礼坐在车内,帘笼高卷,手中不断地摇着扇子,依旧感觉热不可当。前方终于看到一片树荫。众人一喜,车队自然而然就偏离了大道,驶到路荫底下行走。

  “啊!我道何人出京,原来是胡御使,哈哈,胡兄啊,久违啦!”

  路旁突然有人高声说话。胡元礼扭头一看,不禁“哎哟”一声,赶紧吩咐道:“停车!”

  路旁站定一人,头扎青巾。短衣窄袖、卷着布裤,光着双脚,仿佛田间劳作的一个农人,却生得极是俊美。身子不见得如何粗壮,也丝毫不显瘦弱。双目有神,暗蕴宝光,那不羁之态可绝不像是一个田舍郎了,正是当朝忠武将军杨帆。

  胡元礼赶紧下车,上前施礼道:“见过忠武将军……”

  杨帆一把将他扶起,笑道:“胡兄,见外了不是?咱们自家兄弟,何必这么多繁文缛节。”

  胡元礼打个哈哈,就势站定,问道:“二郎怎会在此?”

  杨帆笑道:“忙里偷闲,与家人来此游湖!”

  杨帆说着向旁边一指,胡元礼望去,就见道旁路后青青荷叶层层叠叠,远接天际,也不知有多少顷。碧绿大叶间有荷箭一枝枝跃然而出,仿佛蘸饱了胭脂的一枝枝笔,蘸得那颜色化不开去。

  碧湖深处,有支了棚儿的小舟数艘,正在碧荷丛中荡漾,上面有妇人也有孩子,远远看不甚清,想来就是杨帆的家眷。胡元礼不由羡慕地笑道:“二郎真是好生自在呀,为兄可比你不得。”

  杨帆哈哈一笑,走去湖边,摘下两片如轮的大叶铺在草地上,对胡元礼道:“许久不见,且坐片刻,不会打扰胡兄行程的。”

  胡元礼微微一笑,扭头吩咐道:“你们且都歇歇吧!”说完走去,撩袍坐于荷叶之上。

  那些执役差人大喜,却也不敢骚扰上官,纷纷避散到远处湖畔洗脸消暑去了。

  杨帆笑问道:“胡兄这是往哪里去啊?”

  胡元礼愁眉苦脸地叹道:“唉!苦差事啊,户部查关中某地粮储数目有些不符,朝廷着我去查一查。”

  杨帆恍然道:“啊!原来胡兄是为了这件事,那么胡兄去的应该不是丹州就是鄜州了。”

  胡元礼原本只当这是一件寻常差错,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查证之后,多是地方上办事效率的问题,有些入仓尚未入帐、有些入帐尚未入仓,出仓也是这般,两下里一凑,便出现了较大数目的差错。

  细究起来,只是各个环节的办事效率出了问题,而粮食数目实则没有什么毛病,法不责众,不好深究,最后不了了之。所以对于此行,他是一点兴致也没有的。

  可是如今杨帆脱口便说出了他的去向,胡元礼心中便是一动,杨帆是千骑的人,宫中耳目极是灵通,这件事与军方并无干系,杨帆却能脱口说出他的目的地,莫非此事背后还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么。

  胡元礼精神一振,急忙咬住杨帆漏出的口风,笑问道:“二郎怎知为兄去处,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内幕不成?你我兄弟,可不是外人呐,还请二郎多多指教!”

  ※※※※※※※※※※※※※※※※※※※※※※※※※

  胡元礼的仪仗再度打起,威风八面地迎着炎炎烈日一路向西去了。天气依旧闷热,可胡元礼坐在车中,却连扇子也忘了摇。

  从杨帆那里他听到了一些消息,这让他对本来并不太重视的此次鄜州之行格外重视起来。鄜州、丹州一带的粮储似乎真的出了问题,刑部和户部在御前各执一词,皇帝无法确定地方粮储是否真的出了问题,于是才命御史台复查。

  皇帝没有对此行任务做特别的交待,自然是刑部与户部争执不下的结果。在没有掌握真凭实据之前,皇帝不好偏袒刑部。不能大张旗鼓地调查户部拿他们当贼看,否则一旦查无实据,不免寒了户部之心。

  想到这里,胡元礼忽然兴奋起来:机会啊!

  在御史台各道御史当中,他资历浅、名望薄,本来不可能这么快就成为御史台的一位干员,可是上一次南疆之行成了他最大的政治资本,现在他已是御史台升佥都御使呼声最高的两位官员之一。

  现在御史台右佥都御史位还空缺着,有资格坐上这一职位的有三个人。一个是赴丹州办案的时雨时御使。一个是侍御史李清墨,还有一个就是他胡元礼。

  三人之中,李清墨资格最老,但是除此优势,其他方面都逊色于他和时雨。政绩着实乏善可陈。政绩方面,他最大的功绩就是上一次和杨帆南巡诸州,平息叛乱。可那毕竟已经过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声誉鹊起的却是时御史。

  御史的政绩是什么呢?不是安民、不是抚政、不是治军、不是钱粮,就看他替国家铲除了多少贪官蠹役,办下了多少桩大案。如果鄜州真的有问题……

  国都尚在长安时,几百万人的粮食供应在灾年不断、运输困难的情况下曾一度使皇帝下旨。禁止读书人进京赶考,以免增加粮食负担。皇帝还曾数次迁徙洛阳,被戏称为“逐粮天子”。

  因此皇帝陛下对于粮食的重视态度,胡元礼是很清楚的。如果粮食真有问题。如果真的查出了问题……

  胡元礼的眼睛慢慢眯起,胸中涌起一股难言的兴奋,他似乎看到佥都御史的官帽正在向他热烈招手。

  “轰隆隆……”

  远方有殷殷滚雷声传来,胡元礼下意识地抬头看去。见远方有如铅的乌云缓缓压近,似乎很快将有一场豪雨。

  胡元礼眉头一皱。烈日炎炎固然难行,瓢泼大雨同样举步维艰,再想到鄜州粮储案,胡元礼心头不由泛起一抹阴霾:“这……是不是上天向我喻示着什么呢?看来我得好好谋划一番才是!”

  杨帆这边尚是阳光灿烂。小蛮抱着思蓉坐在船头,船娘撑着竹篙,尖尖如梭的舟尖挤开层层叠叠的绿叶划到近岸边处。红莲瓣瓣,如霞似蔚,映着眉目如画的小蛮和粉妆玉琢的女儿,女儿戏水为乐,玩得正欢。

  “阿爹!”

  思蓉格格地笑,努力从娘亲怀中探出小手,抓那湖中清水,水从她娇嫩的指尖流过,便如一把白玉梳子,梳开无数极细的绿色丝绦。这一幕隐约有几分面熟,杨帆忽然想到了长安、曲池、芙蓉桥头、碧荷丛中,想起了那位如荷盖初倾、清丽难言的婉约少女。

  “与隐宗一战的消息已经送到长安,有宁珂姑娘在,凭她的智慧聪明,当可应付自如吧。”杨帆想着,微微含笑。宁珂姑娘才智卓绝,他是钦佩万分的,虽说他的决定是送给独孤宇的,但他知道宁珂姑娘一定不会坐视,只要宁珂姑娘出手,长安那边即便不胜至少也能稳住。

  “轰隆隆……”

  隐隐的雷声传到了他的耳边,杨帆抬头望去,天边黑云一线。杨帆弯腰折下一朵莲花,向船头一抛,正好打在女儿头上。思蓉哎哟一声,抱住莲花,“哈哈”地笑起来。杨帆笑道:“乖女儿,别调皮了,咱们赶紧回家,要下雨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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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九十五章 雨袭


      一幢光线黑暗、阴凉、散发着霉味、汗臭味的高大建筑内,铺着一张张霉变肮脏的凉席,每张席上都摆着一张矮几,原本一群人分别围在矮几前,大呼小叫地进行着六博、樗蒲、双陆等赌搏游戏。

  此刻,各桌的赌客却都跑到了靠门的一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看着里边两人“豪赌”的壮举。两人用的是最简单的赌法:掷色子。

  “六点、六点、六点!”

  一只白瓷小碗,三枚木质色子,六面形,从一到六都是漆成黑色的圆点,仿佛魔鬼的眼睛,旋转着、魅惑地盯着这些赌徒。随着众人疯狂的吼叫,色子不负重望地停在那儿,六点。

  坐在矮几左面的赌徒身材单薄、尖尖的下巴,两撇鼠须,满脸麻点,整以暇地拈着色子,笑微微地看着对面那人。对面那人个头不高,身材肥胖,一张胖脸上满是油汗,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急促地呼吸着,不住地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水。

  鼠须青年微笑道:“你输了,你的房子,现在是我的了!”

  这个赌场是用一幢废弃的粮仓改成的,门口挂着画了貔貅的帘子,就算是赌场的招牌了。因为夏季炎热,而这粮仓里却很阴凉,所以自打进入夏季,这个赌场的客人格外的多。

  刚刚输了房产的这个胖子姓柯,名叫柯钊,是鄜州仓的一个典事。典事是不入流的小官儿,没有品级,可是管着粮仓的人,在小民眼中可是有着很大权利的,再加上这个赌场本就属于鄜州仓,嗜赌的柯典事天天在这儿厮混。所以这儿的人都认识他。

  “如何?柯兄似乎没有本钱再赌了吧?”对面的鼠须青年扬着可恶的笑脸,笑吟吟地看着柯钊,三枚色子在他指间灵活地转动着。

  柯胖子咬牙切齿地一拍案几,喝道:“我把婆娘押上!”

  鼠须青年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就方才给你送午饭那个?你的钱和房子都已经输给我了,我想讨婆娘还不容易么,你那娘子的尊容,我是真看不上。”

  围观的赌徒便有人道:“你那尊容又能好看到哪儿去?”

  又有人道:“外乡人,不要太猖狂。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鼠须青年笑道:“这儿是赌场,愿赌服输,可不分外乡人还是本乡人,这位老兄想让我怎么饶人呢?哦,我记起你来了。前几日我跟你赌过,输给你四吊钱,现在叫你把钱吐出来,你干么?”

  那人听了便不说话了,因为地域关系,本地人总是偏帮本地人的,不过这一规律似乎在赌场里是不起作用的。赌场无父子,何况是乡亲。鼠须青年睨了柯胖子一眼,道:“怎么着?你要再拿不出本钱,我可走啦!”

  柯胖子又是一拍桌子。大吼道:“我……我把女儿也押给你!”

  鼠须青年眼睛一亮,道:“你女儿?多大啦?”

  柯胖子结巴了一下,吃吃地道:“两……两岁。”

  鼠须青年大为泄气,摇头道:“不赌!没本钱了?那咱们走吧。收房子去!”

  他站起身来,拍拍屁股欲走。柯胖子一把拉住他,鼠须青年瞪眼道:“怎么?你还要耍赖不成?”

  柯胖子胀红着脸道:“再赌!我……我写欠条给你!我是鄜州仓的典事,这里的人都认识我,如果我再输了,欠你的债黄不了你,马上就入秋了,用不了多少功夫,你这债我就能还上。”

  鼠须青年犹豫了一下,勉为其难地坐下来,两个人又开赌了。片刻之后,鼠须青年哈哈大笑着离去,柯胖子脸色惨白如纸,坐在那儿好似泥雕木塑一般,一动不动。

  鼠须青年摇摇摆摆地回了租住的院子,回到自己房中,掩好房门。临墙木架上正有一只盛满清水的陶盆,鼠须青年俯身清洗容颜,很快,满脸的麻点不见了,枯黄的皮肤也变得白嫩娇润起来。

  当他直起腰来时,柳眉杏眼、鼻腻鹅脂、樱桃小口,赫然变成了一个明眸皓齿的大美人儿。一个极强壮的男人打着哈欠从里屋出来,懒腰刚抻到一半就看到了她,不禁笑道:“竹韵回来了。”

  美人儿回眸一笑,道:“大兄,我的事已办妥,接下来就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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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蓉和念祖不惧炎热,在湖上玩得正开心,一听老爹要让他们回城,思蓉还好些,念祖却免不了哭哭啼啼地撒娇一番,希望能让老子改变主意,结果杨帆根本不为他的哭啼所动,严父嘛,也跟他娘一样宠他,这儿子还不翻了天?

  念祖没了辙,便趴在车厢里逗弄从湖里抓来的几尾小鱼。那儿摆了一口青坛,里边盛了半坛湖水,几条小鱼游的正欢,念祖伸手抓鱼,玩弄几下,便嘎嘎地笑起来,脸上泪痕犹自未干。

  杨帆和小蛮对视一眼,好笑地摇了摇头。

  “咔……喇喇……”一道震耳欲聋的响雷似乎就在头顶响起,玩累了正在打瞌睡的思蓉吓得一惊而醒,小蛮忙摸摸她的头,哄道:“囡囡乖,好好睡吧!”思蓉迷迷糊糊地又闭上了眼睛。

  雨下来了,豆大的雨点“噼啪”而下,打得车顶砰砰直响,车外一阵喧哗,随从的男仆女婢纷纷披上蓑衣。官道上正在赶路的百姓纷纷跑到树下避雨,也有那带着雨具的手忙脚乱地撑雨伞穿蓑衣。

  一个骑着驴子的青衣汉子披着蓑衣,冒雨从杨帆一家人的车驾旁边匆匆而过。

  雨很大,片刻功夫雨水就串成了一条线,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那骑驴青衣很狼狈地冒雨而行,走到前方里许左右野草、芦苇、灌木极茂盛处时,忽然回头看看,急急一扯缰绳。驱着驴子窜进了苇丛。

  苇丛中突然冒出两个人,左右一分芦苇,让过那骑驴青衣,再把手一放,芦苇丛又恢复了正常,苇丛后的两道人影向下一伏,也不见了。

  暴雨倾盆,当真说下就下.谁能想到片刻之前还是烈日如火,片刻之后就是雨倾如注呢?

  给杨帆赶车的丁老实虽然穿着一件蓑衣。也被淋成了落汤鸡,骤密的雨水打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好在这是笔直的一条官道,就算闭着眼睛也一样行车。

  起先暴雨落地,打得尘土飞扬。雨水气里都有一股子土腥味儿,现在却只有清清凉凉的水气了。

  酷夏时节,其实下点雨降降温挺好的,若是站在廊下,看着檐下雨幕如帘,听着那雨水叮叮咚咚打落荷花缸中,涟漪重重。倒也别有一番意境,可正身处雨中那感觉就截然不同了。

  地面上迅速积起了一洼洼雨水,车轮过处,轰轰隆隆的溅起老高。大概是因为车上坐了四个人吧,车子做工用料也讲究,所以显得很沉重。

  车厢的窗帘已经放下,防止那被风吹得斜穿的雨线直接贯入车厢。车前有几位骑士。马上的骑士眯着眼,大声吩咐道:“快着些。再有几里路咱们就进城了。”

  他的声音在哗哗的雨水声中传的并不远,但是近处的车辆听到了,丁老实马上扬起大鞭,催促马儿快些前进,后边的车辆和随从一见前车加快,自然也就紧紧跟上。

  前方两侧,渐渐出现了大片的灌木和芦苇。芦苇丛中,悄然伏着两个人,他们身上披着雨绸,勉强能遮蔽风雨,雨水打在四周的芦苇上沙沙作响,打在他们身上却是“卟卟”声不断。

  “这场雨来的真不是时候!”其中一人用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向旁边一甩,轻声说道。伏在这儿的这两个人是隐宗在洛阳方面武功最高的两个人,说话的这个人叫易小游,旁边那个叫冷傲语。

  冷傲语道:“还好,对咱们的计划影响不大。暴雨一下,行人回避,官道上人少,免得有人看到,雨水一冲,连个车辄蹄印都留不下,官府更不好查找他们的下落。”

  易小游吁了口气道:“赵爷这一招成吗?咱们可不曾禀与公子,得到公子的同意。”

  冷傲语道:“有何不可行?赵爷说了,这叫釜底抽薪,只要拿下姓杨的,显宗群龙无首,马上就得大乱。”

  “来了!”易小游话犹未了,冷傲语突然下意识地伏下了身子,胸口都浸到了迅速溢成的水洼中,胸口处一片清凉。

  “准备动手!”易小游目中精芒一闪,也轻轻伏低了身子,手却慢慢摸向腰后。他的腰间扎着一条拧成绳儿的布带,腰后的布带上插着一条牛骨为柄的长鞭,鞭子一圈圈地绕在鞭柄上,牛皮制成的鞭子被雨水浸得油亮。

  “动手!”

  当第一辆车子驶近包围圈时,易小游一声暴喝,长身而起,半空中手臂急振,掌中一条乌黑色的鞭子仿佛掠空而过的一道闪电,迅急无比地扫向架车的丁老实。而冷傲语则如出山的猛虎,“嗖”地一下窜出了芦苇丛。

  鞭如灵蛇,猛然缠住车把式的身子,被易小游用力一甩,将丁老实横着扫向前方,把两名闻警回头的骑士猛地扫落于马下,砰地一下砸进雨水里,水花四溅。

  与此同时,冷傲语八步赶蝉,如风般急掠,兔起鹘落,几个起落,便已扑到第一辆车前,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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