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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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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六章 恩甚怨生(三)


      乔家的事情,沈瑞也是尽知。沈沧就此事,也教导了沈瑞一二。

      沈瑞算长了几分见识,一是仕途凶险,要是没有靠山或是靠山不硬的话,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推出来顶缸;二是厂卫的权势已经乱了法度,并不遵从三法司制度;三是钱权可通神,这个神就是天子身边近人——掌权的内官。

      自司礼监得了批红权,大明朝的政治,实际上就是文官与内官共治。

      真要论起来,大太监的权势甚至不亚于阁臣。

      沈瑞心中对于宦官倒是并无歧视,只觉得论起学问功课来,那些司礼监内官还真的未必比内阁中书差。

      要知道明朝自宣宗皇帝开始设内学,由翰林学士教授小内官功课。

      之所以司礼监与内阁共同打理朝政,两下却相辅相成,即便偶有摩擦,也鲜少后斗的死去活来的时候,就是因这个渊源。

      同陌生人入阁相比,司礼监内官自然是更愿意推相熟的师长入阁。

      如同一来,大多数阁臣入阁的背后,都有司礼监内官的影子。沈沧虽没有入过翰林,沈洲与何学士却是翰林院老资历,认识几个内监并不稀奇。

      想的多了,沈瑞将思绪拉了回来。

      乔大老爷的落马,多少有些“杀鸡骇猴”的意思。

      乔家虽是门第不高,却是沈家的双重姻亲。沈沧保持中立,不参合几个阁老的纷争。各派系虽没有直接摆明车马对与沈沧为敌,可推波助澜地打击他一下,也是乐意之极。

      沈沧能够不声不响地将一件直通御前的案子摆平,乔大老爷也不过是罢官追罚三千两,可见宫中与锦衣卫都是走了关系,这也使得沈瑞刮目相看。

      不过仔细想想也并不意外,大明文官虽清高,可要真是目下无尘也做不到高品上。

      记得去年正月,沈珠冒犯建昌,沈沧上门赔罪时,就请锦衣卫的人做了中

      沈家虽不是京城老户,可从三太爷算起,父子两个做了五、六十多年的京官,也有自己的经营人脉。

      沈瑞虽不喜乔家人,可知晓乔大老爷平安出来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不管是旁人想要“杀鸡骇猴”还是“敲山震虎”,也该掂量掂量沈沧的分

      到了重阳节,是四哥的生日,少不得办“抓周宴”。

      沈瑞没有去府学,在家里随着三老爷招待客人。

      府学那里,除了望朔之日必须露面之外,每月还有一次月考,每日的功课倒是并不强制生员去上课。

      府学有教授与训丨导,可府学的生员三年两次入学,一茬茬的并不同期。可教学这里,教授的却都是四书集注与五经。

      对于生员来说,四书是公共课,五经则是选修课。

      府学里的课程表是固定的,在籍生员每月月初领了课程表,就可以按照课程表去上课。至于点名之类的,却是没有的。是在家读书,还是每日去府学,倒是并无强制。

      虽说重阳节这一日是沈珞的祭日,可逝者已矣,总要先顾念活着的人。加上三老爷、三太太成亲十几年,年过三十才得了这一子,如珍似宝,也不愿意有半点委屈。

      如此一来,沈家的“抓周宴”就办的极为热闹。

      四哥不愧为书香子弟,试儿时抓的就是一直毛笔,喜得三老爷眉飞色舞。

      四哥也有了名字,三老爷早就请大老爷起好的,名为“璐”。

      璐,美玉,可见大老爷对侄儿的祝福与期待。

      乔大太太这些日子虽与妯娌轮流侍疾,可这样的日子乔家人却不能不露面,尤其是刚受了沈家大恩的情况下。

      要不然落在旁人眼中,就好像乔家要沉底沉寂似的。沈家这个靠山,乔家可不能丢。

      不过看着沈家上下的热闹,想着家中的阴郁气氛,乔大太太也觉得心里堵得慌。

      不想就是这一日,因乔大太太不在家,乔家就出了大乱子。

      乔老太太虽逼着儿子往沈家“借银子”,想要赖了那三千罚银,可也晓得未必如意。到底是当娘的,哪里就真的能放着儿子不管。

      而沈家是徐氏当家,还真的未必卖她这个姨母的脸面。

      不过全部三千两借出来不可能,千八百两银子应该差不多,毕竟是乔家第一回开口,沈沧与徐氏虽对乔家不算亲近,可也并不算小气人。剩下不够的银子,乔老太太打算掏一半,另外的就是乔大太太的事了。

      她也是从媳妇做起,晓得管家的猫腻。乔大太太管家这二十多年,名下私产添了好几处,乔老太太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肉烂在锅里,虽说占了公中便宜,可也是落在长房手中,并没有便宜了旁人。

      不想十日过去,长子长媳那边毫无动静。

      乔老太太这一静心下来,就察觉出其中不对劲,寻了个由子,打发了侍疾的二太太,叫婢子扶着去查看自己的私房。

      看到装金银庄票的箱子还在,乔老太太松了一口气。

      不过老人家到底觉得不踏实,取了钥匙开了锁,结果里面只有半箱子烂砖

      乔老太太急怒攻心,立时气得直了眼。

      她本上了年岁,这些日子因长子官司提心吊胆,身体孱弱,这惊怒之下就受不住。

      等到婢子吓得不行,连忙使人去请了在家的大老爷、二太太过来,乔老太太已经到了弥留之时。

      乔大老爷吓的不行,他虽一时气恼动了乔老太太的私房,可也没想要将老母亲气死。这些日子消了气,已经在想着如何将其中的金银补上。

      乔二太太则是傻眼,没想到乔家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自家大伯偷起老太太的私房来。

      她满心瞧不起,避到一边,打发人去请在外乔大太太与乔二老爷回来。

      乔大太太得了消息,也带了惊慌,强做镇定与徐氏辞别。

      徐氏瞧出不对,并未挽留,亲自送了出来。

      等午饭过后,沈家客人已经散尽,沈瑞刚回到九如居时,就见周妈妈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乔家来报丧了,乔大太太要往乔家吊丧,吩咐沈瑞同去。

      以两家的关系,今日就得过去祭拜。

      柳芽、春燕在旁听了,忙寻了素服出来,帮沈瑞换上。

      沈瑞对于乔老太太没有感情,自然也感觉不到丧亲之痛,只觉得乔家这运气太糟了些。

      如今乔大老爷断了前程,乔家小一辈不成器,阖家都靠着乔三老爷。听沈沧的消息,乔三老爷这几年政绩卓显,如今没有升官,不过是年资不够罢了。等熬够了年资,稳稳的升两级,到时候先转南京再回京中,要是赶上出缺,一个小九卿掌印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这一“丁内艰”,就要三年,到时候变动的就多了。

      到了正房,徐氏也穿了素服,头上只带了两只银簪。

      她虽没有落泪,可情绪很是低沉。

      沈瑞见状,少不得劝慰道:“母亲,节哀顺变”

      徐氏苦笑道:“我倒是没什么,这大半辈子生老病死看的多了,就怕老爷受不住。不管怎么说,到底是血脉长辈。”

      沈瑞并不觉得沈沧会那么脆弱,想到三老爷、三太太那边没动静,便问道:“三叔、三婶那边明儿再告诉么?”

      徐氏点点头道:“嗯,你三叔待了一日客,也劳乏了,要是强撑着去了也不好。今儿咱们娘俩先过去。”

      母子两人说着话,就有妈妈过来回话,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也有人去刑部衙门传信。

      沈瑞扶着徐氏上了马车,自己骑马相随,去了乔家。

      乔家大门已经糊白,隐隐地传出哭声。

      京城习俗,家中有老人的,寿材都是提前预备好的,乔家的丧事操办起来,倒是并不慌乱。只是因乔老太太走的突然,乔大老爷、乔大太太都有心病,一时浑浑噩噩,顾不上的多。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乔家即便是京城老户,可如今已经败相横生,亲戚之间趋吉避凶,即便得了丧信,也多是打发管事下人过来,亲自过来吊祭的,除了沈家,就只有三、两家。

      灵棚里,除了乔家自家人,吊客不过坐了两桌,还是因男女分桌的缘故。

      徐氏心中暗叹一声,倒是不好意思先走了,就与沈瑞留了下来。

      世人重白喜事甚与红喜事,没想到乔老太太要强了一辈子,走的如此不体面。

      乔大老爷不知是悲是悔,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除了跪着嚎哭,连待客也不能。乔家子侄辈,大哥护送五哥、六哥去了南京,并不在京中,只有二哥、三哥还有年幼的七哥在。不过还有几位年轻奶奶与几个小一辈的稚子稚女,灵堂之上,倒是哭声不断。

      沈沧得了消息,从衙门里匆匆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番情景。

      人死百了,即便对这姨母有再多埋怨,沈沧也不能见乔老太太的丧礼这般寒酸。

      不等他去寻徐氏商议,那边沈家的二管家已经请了僧、道、尼过来,摆开了水陆道场。

      徐氏与沈沧做了大半辈子夫妻,怎能知道丈夫所想,已经提前做了安排。

      那些早先对乔家避之不及的亲戚人家,见沈沧夫妇亲自出面帮乔老太太料理后事,倒是一窝蜂地凑了上来。尚书沈家,算起来都是亲戚不是。

      等到乔老太太出殡,已经入了冬。

      乔家三老爷也带了家眷子侄,回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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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七章 恩甚怨生(四)


      这一日,是十一月初一,沈瑞来府学听讲。

      虽说与王鼎、周然等同年往来不密,可沈瑞入学这几个月也交了新朋友,叫秦耀。两人都是习《周易》,课程表能安排在一起,常常约好一起来府学上课。

      秦耀十八岁,昌平县人氏,家中良田百顷,耕读传家,是今年的新附生,早先也是南城书院的学生。他与王鼎是同窗,不过却是视同陌路。

      待相熟后,论起渊源,沈瑞才知晓两人还有亲。秦耀的母亲是三太太隔房堂姐,论起来与沈瑞也称得上表兄弟。

      南城书院的山长是秦耀的堂舅,王鼎是他堂舅的弟子,两人又是同窗,这两人本当亲近才对,怎么视同陌路?

      “我就是看不惯他,难道富者有罪?他要是真清高,就不要受大堂舅的资助。一边白吃白喝,一边还要做出‘盛情难却,的嘴脸,真是可憎”秦耀提及王鼎,就咬牙切齿地道。

      沈瑞只从王鼎的穿着打扮看出他不富裕,没想到他还受着田家资助。

      “如今有了功名,应该好些吧?”沈瑞问道。

      秦耀讥笑道:“不过是附生,还没吃上皇粮如今倒是一门心思奔着廪生去”

      沈瑞听了默默,对于寒门儒生来说,官廪生每月领的钱米,确实是一笔大收入。尤其是京府,天子脚下,重视教化,没有人敢从中侵占,都是每月实打实的待遇。

      不过这廪生可不是那么好考的,即便是岁科考试第一,也要待廪生出缺才可以补。要是廪生不出缺,岁科考试考的再好也只能是增生。

      幸好直隶乡试比南方诸省乡试解额高,顺天府的生员,又是每科院试时排名靠前,生源优质,每科乡试都有十几、二十来人中举,廪生空出来的周期短

      “既是不投缘就敬而远之,何必每次提及都自己生一肚子闷气?”见秦耀怒气冲冲的模样,沈瑞劝道。

      同顺天府府学其他低头苦读做学问的生员相比,秦耀则属于那种读书有天分的人,并不见他读书刻苦,却是每逢月考都能轻轻松松地考一等。

      即便不是官宦子弟,可他家父祖都有功名在,太平士绅人家,使得秦文显养成肆意爽朗的气度。

      只是这份肆意爽朗,每逢碰到王鼎时,就要破功,俨然已成心魔。

      秦耀苦笑道:“我也不想生气,可委实克制不住。除了与恒云能抱怨几句,当着旁人的面我也不好说什么,否则就成了我嫉妒他。我嫉妒他什么呢?嫉妒他的比我穷么?我只是不忿,这父丧母亡、家无恒产成了体面,父母双全、家境殷实反而成了过错”

      说话之间,他怅然若失,面露隐痛。

      沈瑞见内有隐情,倒是不好追问了。

      等到中午下课,两人从府学出来。

      走到府学门口,沈瑞就听到有人高呼:“二哥”

      沈瑞正与秦耀说着今日训丨导的课业,听到这声音只当是叫旁人,连头也没有抬。

      还是书童墨书眼尖,看见前面来人,忙提醒沈瑞道:“二哥,是三哥”

      沈瑞以为是沈全来了,心中正诧异他为何找到府学来,就见一个咧着嘴笑的素服少年大踏步走到自己跟前来。

      沈瑞惊讶道:“珏哥”

      一年的时间,对于十三、四岁的少年来说,变化委实巨大。

      在沈瑞变音一年多后,沈珏也变声了,略带尖锐的公鸭嗓,沈瑞才没有听出是他来。

      “哈哈,二哥我回来了换了儒服真是体面,不愧是我的哥哥”沈珏一把抱住沈瑞,带了几分兴奋说道。

      府学门口,出入的都是生员,见这边热闹,不少人侧目。

      “这位是?”秦文显带了几分好奇道。

      沈瑞拉下沈珏的胳膊,道:“这是我弟弟沈珏,去年随我二叔、二婶去了南昌。”说到这里,才转过身对沈珏道:“这是我的同窗好友秦耀。”

      沈珏忙收了笑,作揖道:“见过秦相公。”

      秦耀见沈珏风尘仆仆的模样,也听出他是才回京,专门过来接兄长回家,就知趣地先告辞了。

      小厮牵马上前,兄弟两个骑马回家。

      沈瑞问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之前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珏叹气道:“是太太要回京奔丧,老爷不放心,打发我跟着回来。”

      沈瑞闻言,皱眉道:“既是如此,二叔怎么不先寄信回来?家里这边也好早作准备,如今已经冬月,这屋子哪里是能立时住人的?”

      “老爷在外行事谨慎,不爱用官驿传信,要是打发人送信回来的话,还未必有我们回来的快。”沈珏解释道。

      沈瑞苦笑,外放官员通过官驿同京中往来,虽有些公器私用的嫌疑,可早已经是约定俗成的惯例,还真攀扯不到违法乱纪上去,这谨慎也谨慎的过了。

      二老爷倒是省事了,不便宜的是乔氏与沈珏,受埋怨的是徐氏。

      “你先在九如居安置,等你那边屋子烧几日去了潮气再回去”沈瑞道。

      沈珏扬眉道:“那是自然,我还会与二哥客气不成?方才在家里,就直接叫人将行李送到二哥那边了”

      这虽有先斩后奏的嫌疑,可沈瑞与他相伴几年,感情甚好,哪里会与之计较?

      仔细打量沈珏几眼,看着他眼下发青,沈瑞带了几分心疼道:“北运河这段结冰了,这个时候回京还真是遭罪”

      沈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道:“我倒是觉得京城还好,在京城过了一次冬,再回到南边反而不习惯。那边外头暖和,可屋子里难捱说起来,比松江还要湿冷几分。”

      顺天府府学就在教忠坊,与仁寿坊毗邻,拢共三里路,骑马慢行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门房小厮见两人回来,早已伶俐地拿上前请安问好。

      沈瑞先带沈珏回九如居梳洗,又吩咐柳芽、春燕找了一套素色新棉衣给他换上。

      沈珏虽也带了冬衣回来,可并不适用京城的气候。

      沈瑞自己也换下儒服,穿了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才同沈珏两个一起去了正房。

      乔氏并不在,徐氏果然在头疼。

      空了一年多的新屋子,虽已经吩咐人打扫,可寒冬时节,不烧个三、两日的功夫,也不敢让人住进去。

      沈珏能住进九如居,毕竟沈瑞没成亲,堂兄弟两个没有需要避讳处,可乔氏却不好住进正院,只能先安置在客房。

      明明是归家,却只能住客房,不用乔氏挑理,徐氏自己也不自在。

      她心中埋怨二老爷不懂事,这么大的事情连个音信都没有,却不好当着晚辈的面数落,便拉着沈珏问起他的功课。

      待晓得二老爷不仅给请了老师教导他与两位族兄读书,平日里还亲自指点教导,徐氏点头道:“读书是根本,二老爷在翰林院二十来年,这学问是一顶一的”

      至于待人接物,为尊者讳,那就不用说了。

      徐氏问完功课,又问起他们在南边的生活起居。

      沈珏笑道:“去年南下时,老爷在松江携了三房玲二哥与九房琳二哥同往。琳二哥不用说,去年在家里住过一个多月,伯娘也是尽知晓的,是个最憨厚不过的性子,肯听吩咐,不是那等偷奸耍滑的人;玲二哥年纪长几岁,却是打小随着涌二叔走南闯北,有一番见识。这次去南边,虽有同行的幕僚宾客,可到底是外人,哪里能尽心托付?倒是全凭玲二哥里里外外的张罗,没有不周全的地方。这两位哥哥一伶俐一憨厚,倒是成了极好的搭档。后来玲二哥娶了嫂子进门,正经的官家小姐,连内务也有人打理了。”

      他一个字也没有点评二老爷,可徐氏却听出来,二老爷依旧是不通庶务,人情往来脚步交付给族侄打理。

      虽说这也算是“知人善任”,可徐氏心中却是叹息不已。

      要知道沈沧之所以答应让二老爷外放,除了在京城无缺升转之外,主要还是想要二老爷出去历练历练。

      二老爷能从松江挑两个族侄做助力,事半功倍,图了轻省,在待人接物却没进益。

      还有就是乔氏那边,随着丈夫上任,却连主持中馈都不能,反而要交由侄媳妇掌管,听着也委实不像话。

      “先去看看你三婶与璐哥,随后就好好歇一日,明日还要去乔家。”徐氏温和道。

      沈珏应了,随沈瑞从正房出来,去了东院给三太太请安。

      三老爷不在家,去了西山道观访友去了。

      五经之中,沈家子弟是习惯是《周易》,三老爷也不例外。久而久之,倒是对道家有了兴致,听闻早年没成亲前,三老爷还曾因生过出家问道之心。

      如今虽起了功名心,不过三老爷的道心不减,即便是家中,每月也有辟谷三日。

      沈璐已经一岁零两个月,站的稳稳的,只是走路还不大稳当。已经开始学说话,只是除了叫娘爹,其他的还都不会,让他叫“哥哥”,出来的就是“果果”。

      沈瑞这半年不在府学的时候,就过来与三老爷一起读书,也是常来抱小沈璐。

      见沈瑞过来,小沈璐就“咯咯”笑着,自己扑过来。

      沈珏看着,酸的不行:“我也是哥哥呢”说完,就要去抱。

      小沈璐倒是不怕生,任由沈珏抱了,还好奇地拍了怕沈珏的脸。

      堂兄弟两个哄着小沈璐玩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九如居。

      客房里,乔氏卸了妆容,对着铜镜默默流泪。她这回算是成全了表哥,她这个碍眼的不在,表哥总算能明正言顺地纳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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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八章 恩甚怨生(五)


      当晚沈家就摆了家宴,为乔氏与沈珏接风洗尘。家宴摆在正房稍间,屏风隔着分了两桌,徐氏带着乔氏、三太太、玉姐在炕桌上,屏风外是两位老爷带着两位侄子。

      乔氏旅途劳乏,加上丧母之痛,兴致不高,出来露了个面,就告罪回去歇息去。

      她这般不赏脸,骨肉团聚的气氛,立时冷了下来。不过徐氏倒是不见恼,叫人去了屏风,两桌并做一桌,使得气氛慢慢转圜回来。

      用完晚饭后,沈瑞、沈珏就随两位老爷去了书房。三老爷迫不及待,对着沈珏将这一年多的见闻又问了一遍。

      沈家几位老爷感情笃深,二老爷出京这一年多虽偶有家书回来,也多是报喜不报忧。两位老爷对于二老爷在南昌府任上的事,颇为关注。

      沈珏便将二老爷南下这一年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

      二老爷是二甲进士出身,在翰林院熬的资历,这次下去是从四品参议,京城有个刑部尚书胞兄,即便是左右布政使待二老爷也都是客客气气。

      倒是同级的参议还有从三品的辅官参政中,有两个性子孤拐的,与二老爷偶有摩擦。

      三老爷听着,不以为然道:“不过是欺生,二哥虽是好性子,可也不是能吃亏的,又有大哥帮挑的幕友在,定是能应付过去。”

      大老爷与沈瑞却听出旁的来。

      官场上的人,都是人精子,若是左右布政使对二老爷真客气,那下边的人怎么敢唱“白脸”?

      这些算是“试探”也好,“下马威”也罢,真正做主的都不是跳出来的人

      不过大老爷并不担心,只要他这个刑部尚书做的稳当,二老爷在外也稳当。二老爷不过是辅官,身边又有大老爷精心挑选的师爷请客,想要出大岔子也难。

      至于沈瑞,则是见怪不怪。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真要一团和气,那也就不是官场。

      至于二老爷携了两个族侄在任上,并且为沈玲聘了知县家的小姐为侄妇,将庶务托付给沈玲夫妇之事,大老爷、三老爷的看法与徐氏不同。

      他们反而觉得二老爷这个决断很好,孤身在外任,要是家反宅乱,就容易让小人有机可乘。二老爷能将家事处置清楚,就不用担心后院失火,可以专心对外。

      二太太虽出身官宦人家,可对干她的管家能力,兄弟两个还真的一致不看好。

      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可二太太明显称不上“贤”字。

      就如这次,乔老太太去世,二太太千里迢迢回家奔丧,将丈夫一个人扔在外头,就不是“为妇之道”。

      要是距离近还好,为了发丧老人,应该回京一次,也是尽孝,可这么远的路回来也赶不上出殡,就是穷折腾了……

      回到九如居时,已经是戌正(晚上八点)。

      沈珏进了屋子,就开口要了茶,连吃了两碗,才觉得嗓子舒服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早知道白日里就不当同伯娘说那么多,等大伯、三叔回来一起说,还能省一遍口水。”

      沈瑞则是好奇沈玲与沈琳两个:“玲二哥看着精明能于,是个打理经济的好手,在二叔身边岂不是无用武之地?”

      沈玲不到二十岁就能**打理京城布庄,可见在商业上有天分,俨然高级经理人的好苗子,去沈州身边打理庶务、管理家务人情往来有些大材小用。

      沈珏笑道:“他可不是二叔挑的,是自己靠上来的。你万猜不到玲二哥是什么打算”

      “是……打算为吏员?杂途出仕?”沈瑞想了想,道。

      跟着沈洲南下,娶的又是知县家的小姐,虽没有功名,可到底是出自书香门第的沈家,即便不走科举之路,从小吏做起也是一条出路。

      沈珏摇头道:“二叔当初也以为是如此,有心在衙门里为他补个吏员,玲二哥婉拒了。他跟在老爷身边,是想要随老爷读书……”

      士农工商,放弃商贾手段,想要为士,这也是上进之心。

      “那玲二哥读书资质如何?二叔怎么说?”沈瑞道。

      沈玲已经年过弱冠,早年不过是启蒙,丢下书本十几年,想要捡起来可不容易。不过一通百通,他要是脑袋笨的,也不会将生意打理的那么好。

      沈珏道:“二叔说读书不怕晚,要是认真向学,四、五年下来,一个童生也不怕的。不过南直隶那边,科举路艰,想要功名,除了学问,还要看运气,其他的就不好说。”

      说到这里,他脸上带了笑意:“旁人家是慈母教子,咱们沈家如今出来个‘贤妻教夫,。玲二嫂子不仅出身书香门第,自己也是通读经史。玲二哥底子差,常跟不上先生教导,私下里都是二嫂子给他开小灶,温习功课。老爷说,这才是天作之合,就算玲二哥这一代在功名上不得意,娶了这样一位贤妻,好生教导儿孙,总有改换门庭的时候。”

      沈瑞对沈玲的印象颇佳,听到这里,倒是真盼着他能早日心想事成。

      沈珏提及“嫂子”,想起沈瑞订婚的事,戏谑道:“倒是忘了祝贺二哥定亲,想着伯娘或许会早点给你说媳妇,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定亲,又是找了个小媳妇。伯娘这到底是着急媳妇进门呢,还是不着急?今年二哥童试三元,,亲家那边定十分引以为豪吧?”

      沈瑞苦笑道:“杨学士十二岁举业,他家大哥子承父业,十二岁过院试。父子两个都是神童出身,我每次过去,被问起功课来都羞愧不已。童子试算什么?在儒生眼中,乡试才是正经考试。眼看还有两年,我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虽说如今与杨廷和名义上是翁婿,可沈瑞提及这位大明名相时,依旧觉得高山仰止。

      沈珏轻哼道:“神童怎么了?时了了大未必佳,,咱们沈家传承还比不过杨家?二哥是读书时日短,要是早年没有被耽搁那几年,从五岁起就正经读书,十二岁下场应童子试又有何难?”

      沈瑞摇头道:“换了旁人家或许会伤仲永,可杨家诗书传家,甚重举业。杨学士不用说了,杨家大哥却是状元之才。”

      与沈瑞这填鸭出来的“伪神童”不同,杨慎是真神童。

      沈珏不乐意听沈瑞推崇旁人,岔开话道:“不提这个,有一件事我正为难呢,二哥帮我拿个主意。”

      “怎么了?”

      “二哥还记得沈琰、沈兄弟么?”

      沈瑞点头:“才离开松江两年怎么不记得?不是说沈琰中举了么?是不是沈今年也过院试了?”

      沈珏神色有些古怪:“沈过了院试,他们一家三口与乔家三老爷一路上京了。”

      原来乔三老爷原本要年底嫁女,结果赶上丁忧,亲事要延后,不仅自家回来,连带着女婿一家也都带回京城。

      沈瑞听了,不由皱眉。

      要是乔大老爷没有惹上官非,乔家并不需沈家庇护,那乔家愿意抬举亲近女婿,靠着自家的人脉银钱,也不与沈家相于。

      可是乔家两位老爷一个罢官,一个丁忧,正是需要沈家看在亲戚情分上看顾的时候,还将沈琰兄弟带进京,就是想要做什么?总不会是想要让尚书府这边认亲,提挈血脉亲人吧?

      要是乔三老爷真有这个念头,可真是自己找死。

      昔日恩怨,即便过去几十年,可对于二房的影响却延至今日。

      前年冬天徐氏在松江的话,已经表明了二房对于邵氏子孙的态度。

      “瞒不住,也不能瞒。明日就直接告诉长辈,早做准备,也省的一时撞见了致气。当年沈念念不忘归宗,谁晓得他们兄弟如今是何打算。”沈瑞想了想,道。

      沈珏道:“沈琰还罢,有了举人功名进京备考也说得过去;沈那里,好生入县学学习,准备岁科考试不是更好?看来也是对两年后的乡试没把握,才这个时候出来。”

      沈瑞对于沈琰、沈兄弟的印象并不算坏,这兄弟两个倒都是读书的材料,如今都有了功名,要是离得远远的,沈瑞只有佩服的。

      如今与乔家搅合在一处,沈瑞就觉得心烦了。

      乔家,客房。

      白氏躺在炕上,辗转难免。她是地道的南方人,头一次到京城,很是不适应这边的气候。屋子里虽暖和,也没有炭盆的烟火气,可她只觉得于燥的不行,嗓子响于。

      值夜的婢子听到动静,起身问道:“太太可要吃茶?”

      白氏“嗯”了一声,翻身坐起。

      婢子点了灯,给白氏倒了温茶端过来。

      白氏一口一口地吃了半盏,才觉得嗓子松快了。

      这一折腾,她却没了睡意。

      她坐起身来,看着幔帐,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媳妇还没进门,哪里有拖家带口在亲家寄居的道理?乔家那些仆妇嘴里叫着“亲家太太”,可神态哪里有一丝恭敬?

      同高门大户的乔家相比,自家是家底寒薄不假,可论起出身来,却未必低过乔家。

      自家长子那般出色,十九岁就中了举,多少人家主动提亲,难道就非稀罕乔家女儿?即便旁人家门第或许比不上乔家,可是正经的嫡出小姐,乔家这位不过是庶女。

      明明是乔家主动要嫁女,却又摆出这样瞧不起人的姿态,将自家琰哥当成管事家人似的支使个没完,不仅在南京时如此,这一路上京也是如此,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乔家没有子侄?怎么不折腾自家子侄去?

      自己好好一个儿子,就要被视为赘婿之流?

      白氏心酸难耐,眼泪簌簌落下。

      归根结底,还是因自家没有根基的缘故,被当成寒门小户,才会如此轻慢

      京城,沈家二房,尚书府。白氏握着手帕子,不由地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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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三章 改恶迁善(三)


      沈瑞在正院用了晚饭后,去松柏院打了一个转,就回了九如居。

      松柏院里除了沈珏卧房,就只有一张榻,冬日里实不是能安置人的地方。

      昨晚那边旁人是轮班,沈瑞却没地方安置,加上始终不放心沈珏,只在榻上歪了一歪。今日白天又熬了一日,已经是满身疲惫。

      松柏院这里,毛妈妈与周妈妈商议后,就由周妈妈带春鹤先看顾前半夜,毛妈妈带春鹦值后半夜,几个小婢也分作两班打下手。

      入更前沈珏睡得还老实,什么事都没有;得到了二更天,就开始烧了起来

      白酒都是现成的,周妈妈同春鹤两个就投了毛巾,给沈珏擦拭。

      结果高热倒是降下去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到了三更天,毛妈妈与春鹦来做交接,周妈妈与春鹤就下去休息。

      看顾病人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周妈妈上了年岁,要不是有人轮班,也熬不住。

      结果,才交接没一会儿,沈珏就又热起来。

      这下就是擦酒也没降下去,烧的沈珏浑身通红,开始满嘴说胡话。

      “太爷……太爷,小马呢……”

      “爹,今晚吃冰糖肘子……”

      “阿娘,花瓶栋哥打碎的……阿娘,腿疼……”

      说着说着,沈珏就带了哭腔:“呜呜,我要回家……太爷我要回家……”

      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他的手脚也是不安分,一次次地踹被子。

      春鹦见他不退烧,本想要与毛妈妈商量,是不是去禀徐氏,好连夜请大夫过来,听了沈珏这满嘴胡话,吓了一跳。

      她飞快地看了毛妈妈一眼,就见毛妈妈满脸怜惜地看着沈珏,倒是并无惊讶不快的神情。

      “妈妈,三哥还不退烧,是不是去请二哥来?”春鹦道。

      沈瑞走之前就交代过他们,要是沈珏有什么不对劲,可去九如院叫人,不用在意早晚。只是沈瑞看着像大人,可真要半夜去接大夫什么的,还要徐氏发话,所以春鹦刚才先想到的是徐氏。

      可听着沈珏的胡话,一声声念的都是本生亲人,春鹦怕徐氏过来听了不快,觉得还是先请沈瑞妥当。

      毛妈妈迟疑一下,点头道:“是了,还是请二哥过来吧……我这就过去…

      沈瑞因昨晚没休息好,今晚早早就睡了。

      毛妈妈过来相请时,沈瑞虽歇下,可也睡得不踏实。

      他睡前已经吩咐柳芽与春燕两个,要是松柏院来人就叫醒自己。听到外头有动静,无需人叫,沈瑞就披了衣裳起身。

      听见了毛妈妈,听了原委,他立时随毛妈妈出来。

      “三哥高热不退,擦烧酒也不管用。”毛妈妈满脸担忧,却不是作伪。

      沈珏是小二房嗣子,要是这样烧下去,谁晓得后果会如何?

      这小孩子高热烧成傻子的,也不是一例两例。

      沈瑞听了,心情也颇为沉重。要说发热是身体自我保护机制,可以烧死感冒病毒,可持续高热的后果却是谁也保证不了的。

      到了松柏院卧房,沈瑞就觉得不对劲,皱眉道:“怎么这么热?”

      毛妈妈道:“因三哥病着,周妈妈就叫人晚上多加两个炭盆。”

      眼下虽没有温度计,可只同平素的室温相比,这屋子温度也高了五、六度不止。

      沈瑞皱眉道:“内室不宜燥热,快拿了去”

      毛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应声去了。

      春鹦坐在炕边,正用毛巾擦拭沈珏的腋窝。见沈瑞来了,她连忙起身。

      沈珏满脸通红,已经烧得变成了一只大虾,口中含含糊糊的,还念念有词,一会儿是“太爷”、“阿娘”,一会儿是“蜂蜜糕”、“窝丝糖”。

      沈瑞伸手过去,想要拭一下沈珏额头温度,却是被他伸手抓住。

      他的手滚烫,却是有气无力。

      沈瑞没有挣开,病人最需要亲人安慰,只当体恤了。

      沈瑞转过身来,问春鹦道:“哪里有冰?能马上取用的?”

      “水房的水缸里上面有浮冰在。”春鹦想了想道。

      “取了来,再拿几块毛巾。”沈瑞道。

      春鹦应声下去,这边沈珏却拉着沈瑞的手往嘴边送,一下子咬住。

      他烧的狠了,力气实在不足,要不这一下怕是就要咬破皮。

      沈瑞却不疼,可这口水嗒嗒的黏糊感觉也让人难受,刚要抽出手来,沈珏已经松口手,推倒一边,嘴里嘟囔道:“不要水晶膀蹄,要烧鸭”

      沈瑞嘴角抽了抽,起身取了毛巾,将手狠擦了擦。

      春鹦带了冰块回来,毛妈妈也移完炭盆回来,沈瑞就叫两人将沈珏的被子去了,将手脚都露了出来。

      毛巾抱了冰块,手脚额头,这五处每处都覆盖到了。

      就这样用冰降温,前后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沈珏的体温才降下来。

      这期间,沈瑞还叫人扶起沈珏,灌了他喝下一碗温水。

      周妈妈与春鹤等人已经听到动静起身了,沈瑞就吩咐她们去准备热水。

      等沈珏撤了冰块,体温又升上来,那边热水早已准备好了。

      沈瑞就叫人抬了浴桶,兑了温水,将沈珏扶了进去。

      泡了两刻钟,沈珏被抬出来时,额头都是细汗,体温却是不再升了。

      被褥因之前出汗的缘故,都潮乎乎的,春鹦取了替换的,收拾得于于爽爽

      远远地传来梆子声,已经是五更天。

      沈珏迷迷糊糊的,被沈瑞吩咐着又灌了一碗温水,才得以躺下。

      这回他没有再高热,倒是“呼呼”地睡得香甜。

      众人皆不敢睡,守着他到了天亮。

      上房徐氏一起来,就得了消息,晓得沈珏昨晚发热,沈瑞过去守着。她哪里能放心,急匆匆地来到松柏院。

      亲眼见过沈珏后,徐氏依旧不放心,吩咐人去请大夫来。

      大夫过来诊脉,又看了看沈珏脸色,只说无碍。

      徐氏这才放心,开口赏了周妈妈等人,随后叫沈瑞一起回上房。

      沈沧虽没有亲自过去,可神色之间带了沉重。

      沈瑞见状,便道:“老爷放心吧,珏哥正年少火力壮的时候,好生歇两日就没事了……大夫也是这般说……”

      沈沧神色稍缓,看着沈瑞点头道:“如此便好。你虽看顾弟弟,也当好生爱惜自己,莫让你母亲担心……”

      沈瑞应了,徐氏叫人摆饭,一家三口做了。

      看着徐氏时而望向沈瑞,将他爱吃的两个小菜都挪了过去,尽显慈爱,沈沧心下微动,因三老爷算计引起的难过,倒是减了几分。

      用完早饭,沈沧去衙门,沈瑞则回九如居换了衣裳,去了府学。

      等沈瑞从府学回来,沈珏已经醒来,满嘴都是各种吃食,可他眼下却只能喝粥。

      等沈珏彻底痊愈,饮食上解禁,已经过了腊八。

      年节将近,徐氏精神不济,就叫三太太过来,请她帮忙管家与教导玉姐。

      三太太之前虽有过帮忙管家的时候,不过这样全盘接手,却是头一回,少不得手忙脚乱。

      不过徐氏上了年岁,玉姐又在后头看着,三太太也只能咬牙硬挺着。

      三老爷见妻子忙的不着脚,感叹道:“二哥定的媳妇年岁太小了,要是年长几岁早点进门就好了……旁人家大嫂这个年岁,都吃上孙媳妇茶,哪里还用为管家之事受累……”

      三太太则唏嘘道:“这几年家里事多,大哥大嫂都见老了……若是大哥没出事,颍姐儿早就嫁进来接手了……”

      夫妻倒是并无抱怨处,只是三太太虽出阁前学过管家事,只是享了十几年清闲,早忘得差不多,加上沈家如今是尚书府,这里里外外的事也够她为难。

      徐氏也不是全然不管,每日里将三太太与玉姐请过去,时时指点。

      三太太羞愧不已,倒是越发用心学习处理家务。

      有成例在,加上三太太与玉姐婶侄两个齐心合力,在经过最初的纷乱后,倒是也管理得有模有样,沈家上下平平和和过了一个新年。至于西院“养病”的乔氏,则因未病愈的缘故,始终没有露面。

      新年伊始,万物更新。

      弘治皇帝发现太子年长了一岁,沉稳了不少,每日给皇后请安时不再别扭,提起张家人时也平和许多,颇为欣慰。不过皇帝心中也担心,生怕有人背着自己教导太子什么不好的,就叫了大太监仔细盘问太子身边事。

      得到的结果,就是太子近日不再那么厌烦上课,不仅能从头到尾听完当值老师的授课,连老师布置的作业也开始跟着做了。

      弘治皇帝听了,倒是并不觉得意外。

      太子虽聪敏,却不爱读书。早年弘治皇帝并不乐意拘束儿子,这两年眼见他大了,开始沉迷武事、依旧不爱读书,才开始有些急了。

      对于太子出宫结交新交沈瑞等人,弘治皇帝之所以没有反对,就是存了一点小念头,想着“近朱者赤”,希望太子与年纪相仿的士子亲近后,不再那么排斥读书。

      如今心想事成,弘治皇帝心里除了高兴也莫名酸楚。身为人父,他希望儿子能无忧无虑、天真无邪地长大;可身为帝王,却需要为国家教导出一个合格的太子。

      不管怎样,对于几位太子师,弘治皇帝还是很满意的,便借着上元节,给几位给太子授业的老师都送了赏赐。

      杨廷和身为左春坊大学士,就是几位老师之一。

      他拿了赏赐,面上不显,心中却不免澎湃。

      东宫即便人多眼杂,可杨廷和作为太子的老师之一,想要单独寻太子说话,也并非难事。没人知道,太子的蜕变,是因他幕后指点,他也无意去跟谁表功。不可否认的,在与太子两人有了师生两个的小秘密后,彼此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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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四章 改恶迁善(四)


      “国朝开国以外第一位嫡长皇子,仁宣两位皇爷不能及也”。

      午夜的皇城,一片寂静。

      寿哥躺在床上却是瞪着眼睛看着帐子顶,嘴里念着那一句。这是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荣耀,自己半岁就被册封为太子,得天下人认可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是“元子”身份,既嫡且长,这个嫡显然是放在长后面的。

      否则自己要是庶长子身份,父皇在那么宠爱发妻的情况的下,怎么会早立太子?

      要是自己不是嫡子,那二皇子这个嫡子就是名正言顺地太子人选,自己即便年长,也要退避三舍,这就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皇室嫡长子继承制度,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腊月里一次听讲,杨廷和寻了机会,与他私下说了几句话。

      寿哥想着杨廷和会劝诫自己,毕竟对于自己不爱读书几位老师都比较头疼。对于自己与皇后之间的微妙关系,几位老师也都看在眼中。可是自己自己心情混乱,实静不下心来读书,只能接着玩耍发泄自己苦闷。

      父皇虽宠爱他,可有些话却是连父子之间也不能问的。

      关于宫中流言,几位老师出入皇城,又哪里能不得耳闻?李东阳话里话外,都是用孝道提点他,可是寿哥一句都听不进去。

      杨廷和并未有就宫中谣言多说什么,却赞了寿哥的身份一句。

      在过几日的作业上,杨廷和让寿哥读《史记·孔子世家》。

      世人推崇礼教,尊孔丘为圣人,寿哥看了这圣人的来历却只觉得可笑。

      不过一古稀老地主在野外强了村姑所生下的私生子,长大后却同旁人说起了礼。真要论起来,他这个人从出身的根子上就不守礼。

      天下的读书人尊奉孔丘为师,能学出什么来?

      等到下一次赶到杨廷和的课时,寿哥就说起这个问题来。不过他腹诽归腹诽,说出口的话还是带了分寸。大明朝是文官治国,寿哥即便心中不喜孔丘,也不会直白地说嘴里说出轻鄙圣人贤师的话。

      这宫廷里没有秘密,这是他六岁时就晓得的。

      杨廷和却似没有听出寿哥口气中对圣人的不敬,反而由孔圣人出身的另外一种梦兆传说起。

      古人帝王圣人的身世,有梦兆的不少。

      有的是为了抬高身份,有的则是能看出在上古时代,先民只知母不知父的风气。即便是史书上,也是只知母,对于父亲的身份多是神话。

      旁边陪侍的内官听了,都觉得云山雾罩,这杨大学士还真是饱学之士。即便其中有知书的,在御前有了报备,会留心一些太子与先生的对话,也并不觉得杨廷和这话有什么不对头。

      只有寿哥,正为自己到底是不是皇后子敏感,加上感觉杨廷和望向自己的目光大有深意,就爱多思多想,想到最后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如醍醐灌顶一般,他终于不再纠结流言是真是假,也不再去想这流言到底旁人放出来离间他与皇后,还是皇后当年生下二皇子后有了旁的念头才放出来

      南昌府,布政使衙门驻地,沈宅。

      坐在灯下,看着兄长的手书,沈洲面无表情,呆呆地坐了半响。

      之前京中来信,多走驿站随着朝廷公文一起下来;这次沈沧要说的是乔氏之过,是沈家阴私,沈沧就打发二管家带了信南下。

      冬日北运河水路不通,管家腊月初出发,直到过了正月十五,才抵达南昌府。

      这是沈洲在京外过的第二个新年,同去年新年相比,今年的新年有些冷清。不过沈玲之妻何氏虽是新妇,处理家务倒是井井有条,即便沈家只有叔侄四人在,年节也过得有模有样。同僚上司女眷之间的走礼,沈玲夫妻两个也处理的妥妥当当。同去年沈家女主人闭门不出相比,今年已经强出太多。

      沈洲虽年近五十,可是他出身好,品级又不算低,如今内眷回京休养,身边连有名分的妾室都没有,就有不少人做媒,想要给他说一房妾室服侍起居,都往沈洲婉拒了。

      如今这侄媳妇管家的局面,沈洲颇为满意。要说有什么不足之处,就是族侄关系毕竟还远了些,侄媳妇管家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不过也就这两年的功夫,等沈珏成亲,嗣媳进门,家里自有人接掌中馈。

      至于发妻乔氏,沈洲已经早就不指望,只盼着她如愿回京后就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没想到这才几个月功夫。

      听说京城来人时,沈洲就想到乔氏身上;待看了这一封信,他也不知自己是踏实了还是越发茫然。

      乔氏到底在想什么?

      她念念不忘四哥,将四哥当成是珞哥转世,想起来就哭上一场;借着回京奔丧,好好留在家中不好么?也能得见四哥,解思子之苦。

      说到底,乔氏不过是贪心不足,能见四哥还不知足,非要完完整整地将四哥抢到身边来。

      沈洲抚着额,自嘲一笑。

      自己还真是卑劣啊,给乔氏冠上“贪心不足”的帽子,就能将三十年前的过错推给乔氏?

      如今兄长的家书上虽是问他如何处置乔氏,可是他晓得兄嫂的脾气,乔氏不顾三老爷与四哥的身体,这般算计家人,兄嫂已经容不下。

      还有对沈珏的磋磨,说不得已经为沈家传承埋下隐患。要知道当年太爷体弱,就是在幼年时挨了冻,伤了肾。

      沈洲取了纸笔,飞龙走蛇地给长兄回了一封信。信中有对乔氏的失望,有对三老爷夫妇的内疚,有对沈珏这嗣子与其他两侄的关切,最后对兄嫂的羞愧。关于乔氏的安置,他则是提出送到昌平庄子上去“养病”。

      那个庄子是三老太太的陪嫁,当年沈洲被三太爷分出去单过后,三老太太怕儿子日子清寒,就将这庄子给了沈洲。如今庄子上管事的是沈洲的乳母,是沈洲能信得过的人。

      待沈洲撂下笔,耳边恍惚还听得少女那黄莺般动听的声音:“二表哥,陪小妹手谈去呀……”

      跨院,北房。

      小小三间北屋,中间中了客厅,东边是卧室,西边是书房。

      远远地传来梆子声,已经是三更天,不过东西两屋的灯火都亮着。

      西边书房里,沈玲做完今日的功课,站起身来,揉了揉手腕,轻轻地吁了口气。对于他来说,读书做学问比想象的还要难。不过同做生意时遇到的各种刁难相比,读书又就像是在享福了。

      沈玲原以为自己不急,想着这辈子即便只是童生,还能好生教导儿子去考秀才,到了孙子辈说不定家中就供出一个举人来。

      可是……他望了望北屋。

      像是心有灵犀般似的,正好沈玲之妻何氏从东屋出来,夫妻两个对望了正着。

      何氏莞尔一笑,扬了扬手上的衣裳,道:“妾将春衫做好了,二哥现下得空就试试,有不合身的地方妾在改了去。”

      沈玲起身过去,夫妻两个去了卧房。

      沈玲不赞成的摇头道:“就算要做衣裳,也别夜里做,熬坏了眼睛,以后有你苦的。”

      到底是新婚夫妻,说话之间,沈玲抓了何氏的手,看着手指头红红肿肿的,皱眉道:“就算娘子疼我,也不在做衣裳上,这般点灯熬油的,坏了眼睛怎么好?”说到这里,带了惆怅:“你嫁了我,真是委屈了……”

      身为县尊家的小姐,何氏想要说一门体面亲事,并不是难事。其他官宦人家的公子,或是地方士绅富户,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何氏的日子都会比现下好过。

      一个四品辅官的白身族侄,嫁进来行的是官家娘子的事。沈玲成亲前,隐隐地是带了心虚的,也担心何氏会自持官家嫡小姐的身份就歧视自己。

      对于慷慨嫁女的县尊岳父,沈玲不是恭敬,而是心中有异议。就算想要寻门路、抱大腿,可这样嫁女儿,也太狠心了些。这才叫有了后娘就就有后爹呢,要是何氏生母还在,一个嫡出小姐也不会这样混乱嫁出去。虽说嫁的人是沈玲自己,沈玲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亲事。

      等何氏进来,满身书香,落落大方,温柔解语。沈玲意外之喜,更是爱之惜之。夫妻两个都是打苦日子里熬出来的,如今太太平平,就是好日子了,倒是蜜里调油似的。

      何氏越是温柔体贴,沈玲就越是不想委屈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读书,早已离了白身的身份,给妻子一个体面。

      何氏娇嗔道:“二哥只说妾也不瞧瞧自己?前些日子还说三更前定歇下,这几日哪里不是将四更天才安置。读书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二哥要是再这样下去,妾身只能舍命陪丈夫”

      听她这么一说,沈玲心中不由忐忑,迟疑道:“我本就比旁人起步完,又不甚聪明,如今不过是想着勤能补拙罢了……不过科举仕途都是说不清,要是我……要是我不能功成,可真是对不起娘子你这贤妻了……”

      何氏闻言一愣,随即瞥了他一眼道:“难道妾不是嫁给二哥做娘子,而是过来给二哥做先生?二哥读书不读书,都是妾的夫……”

      沈玲伸手将妻子搂住怀里,低声道:“我不想自己一直是白身,我是怕自己配不上娘子……”

      何氏轻声道:“二哥作何这样想?真要论起门第高低来,沈家可是松江望族,我家只从父亲这辈才开始起来,祖父还都是乡下种田。我这个小姐就是名头好听,除了做活也不会旁的,要不是二哥手把手教我,早就在人前露了怯…

      忘了提一句,何县令之所以痛快许婚,就是想要靠上沈家这棵大树,而不单单是抱沈洲大腿。他也是松江府人士,只是不在华亭县,而是上海县的。不过对于松江府望族大姓之首的沈家,何县令也是耳熟能详。

      即便沈玲只是白身,还是庶出,其父不过是一监生,可对于父母是农人的草根何县令来说,那也是大家子弟,比那些寒门小户出来的举人秀才要强的多,当得起自家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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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五章 改过迁善(五)


      二月京城,乍暖还寒。街道边垂柳虽已经透着绿意,可早晚依旧要穿厚衣裳。

      沈珏打去年腊月里受寒就比较畏寒,眼下夜风吹来,英俊少年就是哆哆嗦嗦做出个鹌鹑模样。

      松柏院门口,他搓了搓手道:“二哥,这也忒冷了。”

      沈瑞瞥了他一眼道:“谁叫你方才非嚷着难受,三件单衣只肯穿两件,将那件件加上自然就不会如此了。”

      要是在旁人面前,沈珏少不得要面子要硬挺的,现下却是“嘿嘿”一声,立时转身进了院子。

      春鹦与春鹤都站在房前,目送沈珏出门。

      见他转身回来,两婢都迎了上去。

      “三哥,可是拉了东西?”春鹦道。

      沈珏摇摇头:“是回来添衣裳”说罢,进了北屋。

      沈瑞跟在沈珏后边,进了屋子,道:“今日阴天的缘故,我瞧着比去年春天还冷;实在不行,你就再加一件,只要是单衣,几件也是无碍的。”

      沈珏下场穿的单衣,是徐氏提前就吩咐人预备好的,用的是密实的松江布,几件样式一样,一件比一件衣襟稍长些,正好适合套着穿。

      为了省事,加上方便换洗,一套三件,总共是三套。

      沈珏方才却觉得衣服套衣服,浑身上下不自在,只肯在中衣外穿两件布衣,这凌晨出去,自然就觉得身上四处透风。

      如今折返回来,除了之前的那件单衣套上,沈珏又接受沈瑞建议,毫不犹豫地又加了一件。

      衣服都是浆洗过的,传到身上硬邦邦的,倒是使得沈珏板直了腰,有几分大人模样。

      沈瑞看了,心中一叹。

      自打痊愈后,沈珏的变化巨大。

      不仅是对长辈们更近恭顺,对于课业上也来了劲,之前是沈瑞劝着、三老爷逼着,才压着他读书;如今却是无需督促,自己就开始起早贪心地苦读起来

      他的变化,沈家众人都看在眼中。

      对于几位长辈来说,沈珏十五岁,眼看就要成丁,已经不是小孩子。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还是有旁的想法,身为沈家子弟,除非甘心平庸、碌碌一生,否则科举是唯一的晋身之资。如今去了早先的浮躁,能静下心来读书,不管是对沈珏自己,还是对沈家来说都是好事。

      对于沈瑞来说,唏嘘之余也比较庆幸。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中二叛逆期,沈珏憋着一口气将力气使在读书上,而不是放纵自己,也算用到正道上。

      只有玉姐,虽见沈珏的次数有限,可也知晓他埋头苦读,为了今年童子试

      从童子试想到南下的毛迟身上,玉姐就带了不安。

      前几日在上房兄妹两个碰上,玉姐就悄悄问沈瑞道:“二哥,童试难么?

      沈瑞点点头又摇头道:“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咱们这样的人家,子弟五、六岁就启蒙读书,只要不是资质太笨拙,十来年后一个童生还是不难的;只有到了府试,是考验人的时候。要是运气不好,卡在这上头多年也是有的。不过学无止境,考生越到后边,肯定学问越好,只要持之以恒,总能过了院试这道坎。那些放弃的考生,有的是脑子不开窍,有的则是为生计所迫才丢下书本。”

      玉姐听着,却是不见欢颜。

      沈瑞原以为她是担心沈珏,这会儿瞧出不对来,失笑道:“妹妹也太小瞧人,毛迟虽延到今年才下场,可不是他学问不足的缘故,一是京城距离昆山千里之遥,往来不便;二就是他身为状元之子,在京还不显,回乡后士林瞩目。要是不下场还罢,只要下了场,除非拿了三元,,否则就容易为人诟病。毛迟憋着心劲,定要妥妥当当的才考,这才晚了两年。你就放心吧,他定是在榜上的,端看名次好坏。”

      玉姐被兄长揭破心思,霞飞双颊,却也不愿兄长误会,忙解释道:“我没瞧不起他,只是担心万一不如意……”

      万一考试有了闪失,毛迟要留在原籍备考怎么办?明年是乡试之年,没有童试,就要待到后年去。

      虽说玉姐还小,可因毛迟比沈瑞还年长两岁,所以去年两家定亲时就做了口头约定,等明年玉姐及笄后就择日迎娶。

      十四岁的少女,对嫁人既存了期待还隐带畏惧,倒没有到恨嫁的年岁。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就是盼着毛迟能顺顺利利地过了童试……

      等沈珏穿好衣裳,兄弟两个就出了松柏院,却不是直接去上房,而是先去了西院。西院院门关着,徐氏以怕孩子们“过病气”为由,不许沈珏等人进去

      院子里黑漆漆的,上下都没有动静。

      沈珏过来,隔着门对里面执了礼。

      今日是县试第一天,对与书香子弟来说,青云万里今日始,也算是重要日子。即便沈洲这嗣父不在京,乔氏这嗣母也该为沈珏张罗下场之事。

      可是,自打年前乔氏“抱病”,就一直闭门休养,正月里连娘家也没走,眼下也没有出来的意思。

      沈珏不是傻子,乔氏“抱病”的日子就在他生病后,自然能想到这其中的联系。

      尽管心中对于乔氏没什么情分,沈珏身为嗣子,也不好冷眼旁观,少不得同徐氏求情,将过错都揽了过去。毕竟乔氏之所以惩罚他,根源还在他行为不检点的缘故。

      还有一句话,是他没有跟徐氏坦白的。那就是他之前因思念本生亲人的缘故,不仅不思饮食,好整晚整晚地失眠。即便没有罚跪,这样熬下去,用不了多久也要躺下了,说不定毁身更严重。

      经过上次小半月的休养,倒是将他的“乡愁”都吹散了,这寝食难安的毛病也“不治而愈”。

      沈珏已经明白过来,自己与沈瑞的区别。两人一样大,却没有人视沈瑞为孩子,就是大老爷夫妇与沈瑞说话,也是有商有量,根本原因就是沈瑞已经是秀才。不单单是有了功名的缘故,也代表着他在能科举之路上走的更远,已经能支撑门户。

      自己要是一直这样自怨自艾下去,永远也难自立,依附长辈而活的废物又有什么权利为自己做主?

      松江与京城相隔两地,距离千里,可要是沈瑞提及有事想要回松江,大老爷夫妇肯定不会拦着;换做自己的话,即便二老爷夫妇不拦着,可回到松江后肯定也是先劈头盖脸挨一顿骂,说不得太爷还要勒令他立时回京。

      沈珏这般对松江念念不忘,倒不是想要抛去自己的嗣子的身份,而是想要再见太爷一面。

      民间有句老话,叫“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对于高寿老人来说,这两个年岁就像是生死关卡,太爷今年八十四了。去年在南昌府的时候,沈瑞都打算好了,到时候就跟沈沧请命,在太爷寿辰前回松江一趟,谁想到乔老太太病故,乔氏要回京,打断了他的计划。

      沈珏觉得,自己想要名正言顺地回去探亲,只能是过了童试,然后以游学的名义回难直隶。嗣父母并不拘束他,徐氏又向来慈爱体贴,并不会反对此事

      这样想着,沈珏后悔的想要直敲自己的脑袋。

      要是早明白这个道理,他早就开始努力读书,也不用如今这般忙手忙脚,忐忐忑忑地心里没底。

      徐氏虽喜沈珏的厚道,却也不愿见他因此事愧疚,就将乔氏算计四哥的事情说了。

      乔氏与沈珏是母子名分,只要乔氏活着一日,这名分就丢不开。徐氏希望晚辈懂事孝顺,可不希望他愚孝。

      沈珏听着,面上十分震惊,可心中却并不觉得意外。

      自打前年冬天几个沈家子弟随着徐氏踏进沈宅大门,见到乔氏第一面时,沈珏就觉得她有些疯癫。

      出京这一年,即便有些事他并不知晓内情,可从二老爷对乔氏几近软禁,乔氏身边的人也换了两茬,就能瞧出乔氏没少折腾。

      如今乔氏事败,沈珏心中庆幸不已。

      瞧着三老爷、三太太对四哥的疼爱,要是四哥有个闪失,那两口子也不用活了。到了那个地步,乔氏只怕也活不了。沈家拢共就这几口人,一下子没了一半,大老爷夫妇都不年轻,哪里受得了如此打击?

      他不再想着为乔氏求情,过后还曾同沈瑞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说之前是我的过错,遭了大罪也是自作自受,可能就此揭开此事也算是化解了沈家厄运。否则要是太太真是闹出事来,还不知后果会如何。只要一想,都叫人后怕……”

      兄弟两个到上房的时候,与西院漆黑一片不同,上房的灯已经亮了。虽说深更半夜,离天亮还早,可大老爷与徐氏都早早起了。

      沈珏不免羞愧,要不是他之前为了多穿少穿的缘故磨磨蹭蹭,也不会过来的迟了,倒是叫长辈好等。

      大老爷肃着脸,说了几句训丨导的话。

      大老爷对沈珏这个侄子,向来温和慈爱,可自打沈珏病愈后,就开始严厉起来,就像对沈瑞的时候。

      大家都看出来了,这是二老爷不在,大老爷要亲自管教侄子了。

      沈珏虽不乐意被人约束,可对于大老爷的严厉却不抱怨,反而隐隐地生出几分亲近与欢喜。

      大老爷训丨导完,徐氏就叫人摆了早饭上来。

      早饭上都是沈珏爱吃的饭菜,还有两道甜点。

      沈珏看着,眼睛亮亮。

      徐氏却指着那两盘点心道:“旁的还罢,这两盘甜点只能一样吃一块,要不然容易口渴。等明日三哥歇了,再叫人做了给三哥。”

      沈珏老实应了,等大老爷与徐氏落座,才跟着沈瑞坐下,用了早饭。

      等沈瑞、沈珏坐着马车,离开沈宅时,外头还是乌漆墨黑。

      沈珏生出几分紧张,道:“二哥,要是卡在县试可怎么办?”

      沈瑞轻哼道:“自然是要打你一棍子仲安九岁就过了县试,如今你已经十五,还想着自己过不去岂不是活该挨教训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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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六章 收因种果(一)


      正如沈瑞对玉姐所说的,对于四、五岁就开蒙的书香世家子弟,县试、府试实不算什么。

      沈珏即便过去在读书上不如沈瑞勤勉用心,可耐不住他开蒙做的早,还握不住毛笔时,就跟着太爷背诵《三字经》、《千字文》。入了族学后,因是宗家子孙,为族学里的夫子看重,课业也一直是同窗中的佼佼者。

      因此,二月里的县试、四月里的府试,沈珏都顺顺当当过了,虽不是案首,却也在红榜之上。

      沈珏心中的忐忑,考过两次试后,也都散了差不多。

      等到府试结果出来,他带了几分得意,摇着扇子,对沈瑞道:“小时听族中长辈中提及应试都是这不容易、那不容易,一个秀才就是体面的;要是有哪个族人中了举,立时就换了门庭。我看着,这也没甚难处……”

      沈瑞轻哼了一声,道:“这也就是在京城,录取人数多,读书人又不如南边多。要知道江南一地,考个童生也要挤破脑袋,想要秀才就要拼杀一条血路;等到乡试时,别说中举,多少人熬白了头发也没得下场应试的资格。”

      “怎么说京城读书人没有南边多?瞧着今年应试的考生不少啊?”沈珏不解道。

      沈瑞道:“考生虽多,却是出身五花八门,有的即便在私塾了学了十年来,也不过是认识个字罢了。到了考场上,这些人不过是陪考;哪里比得上江南,百姓富庶,多是耕读传家,世代书香,谁上谁下,除了学问,还有运气在里头,谁也不比谁差多少。”

      沈珏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感概道:“怪不得全三哥那样打小就使劲读书的人,都卡在院试好几年。差不多大的族兄弟中,除了沈珠、瑾大哥这几个人之外,就数全三哥读书最精心。今年他也要应试,希望能顺顺利利。”

      沈瑞道:“瑛大哥不是说三哥的火候到了么?应该是差不多,就是不知明年乡试会如何……”

      沈珏看了沈瑞一眼道:“上一次乡试,沈家下场秀才全军覆没。明年沈珠、瑾大哥两个都要下场,想来当有所斩获。”

      至于榜上有名的沈琰,即便姓沈,可不得族人承认,没入族谱,那不算是沈家人。

      沈瑞点头道:“当是如此。大哥当年就是三元,,又是府学廪生,岁科试都是一等,榜上有名是早晚之事。倒是沈珠那里,究竟如何,就不好说了

      沈珠去年在京所作所为实在不堪,沈珏与沈瑞对他满是恶感,“珠九哥”这个称呼早没了。

      早年沈珏为沈瑞抱不平,极看不上沈瑾这个四房庶长子,从来提起都是“庶孽”。如今离的远了,沈瑾与沈瑞也没了利益冲突,沈珏对沈瑾的厌恶也少了不少。加上身份转圜,晓得礼法为重,嘴里也就换了称呼。

      “不是说二哥进廪生也是早晚的事么?那是不是明年乡试二哥这里也没问题?”沈珏满脸兴奋地说道。

      沈瑞失笑道:“早晚却是有早有晚。不等到明年乡试,这廪生又哪里能随便出缺?同样是三元,,我这个可赶不上瑾大哥那个分量实在。在京城乡试,下场比地方上容易,想要榜上有名也难。京里监生与寄籍的儒士众多,乡试即便录取的人数比外省多,可竞争并不比外地好多少。这下场之前结果如何,却是谁也保不准的……”

      正院,上房。

      毛妈妈手中拿了两个册子,过来回话。

      再过几日,乔氏将以“休养”的名义被送出沈家。这不是简单的惩戒,沈家自然不会瞒着乔家那边,否则有理也成没理了。

      在二管家带回沈洲的回信后,沈沧夫妇并没有急着送乔氏离开,而是等沈珏考完府试,才提及此事。

      这一日,正赶上沈沧休沐,他就想着了结此事,提前下了帖子请乔家三位老爷过来。即便这是家丑,也不是沈家一家的事,乔家能教导出乔氏这样心性的女儿,也并不无辜。将该说的说的,该告知的告知,省的乔家过后觉得沈家不仁,亏待了乔氏。

      几位老爷收到沈沧的帖子,都是心思百转,倒是没有想到乔氏身上,反而都不约而同地以为是沈珏的事。

      沈珏身为外孙,为乔老太太服小功,前些日子正好是除服的时候。

      沈珏与沈瑞同庚,沈瑞前年就定了亲,沈珏今年十五岁,也该到相看媳妇的时候。毕竟过继嗣子,就为了传宗接代。

      沈洲不在京,乔氏病弱不管事,沈沧这个伯父要为侄儿说亲就没有不知会乔家的道理。

      乔家这边,乔二老爷、乔三老爷在年后相继搬出乔家。

      乔大老爷之前虽是碌碌无才,可到底在衙门里混了半辈子,各种往来应酬是不断的,要不然也就不是老纨绔了。如今罢官、守孝连上,无事一身轻,免了一切应酬,一时还真是待不惯。

      他闲不住,就可着心思折腾儿孙,一心要教导出个举人、进士来,重振乔家声望。可是他自己不过半瓶水晃荡,就算想要装明白,也教导不到正点上,便一味要做严父严祖父,稍后功课跟不上,就是戒尺、板子轮流上。

      大房上下鸡飞狗跳,不管是幼子乔永德,还是几个孙辈,都被乔大老爷折腾的蔫头巴脑。即便早先有向学之心,却是被繁重的课业压着,也起了逆反之心,能糊弄就糊弄了去。

      乔大老爷好心办坏事,归根结底,就是“过犹不及”四字。

      乔大太太心疼儿孙,少不得开口劝阻。

      乔大老爷却是喝骂道:“若不是你一味娇惯,也不会将儿孙都养坏了莫要再多嘴,你这不贤妇人,难道想要害我乔家后继无人?”

      乔大太太气了个仰倒,自己嫁进乔家,上侍公婆、下抚儿女,辛辛苦苦操持了三十年,竟是“不贤”。

      虽早就晓得丈夫是因去年的事对自己生了嫌隙,可乔大太太也被寒了心,夫妻两个越发“相敬如冰”。

      同彻底绝了仕途的乔大老爷相比,乔三老爷最看重的还是自己的前程,无奈现下说什么都早,只能熬日子。

      不过,与大房的鸡飞狗跳相比,乔家三房的日子倒是平静温馨。

      即便乔家的祖业败落殆尽,乔老太太的私房也都被乔大老爷拿去顶了刑部罚金,可乔三爷在江南几年,即便早年不是学差,只是其他辅官,可因他会交际,与上官同僚都相处的不错,陆陆续续的也入手不少地方“孝敬”。

      这些银钱,乔三老爷除了早年孝敬一部分给乔老太太之外,其他的都攥在手中。

      不过即便手中银钱不少,在搬出去单过后,乔三老爷家的日子也开始节俭起来,并无挥霍。家中服侍的下人,除了正经需要用到的,许多刁钻耍滑的,也都叫三太太发卖了。

      夫妻两个都晓得,等到乔三老爷出孝后,家中有好几处大开销,乔三老爷起复,家中一双嫡子女一娶一嫁,处处都要用钱。至于庶出的长女,嫁妆是早就预备好的,倒是无需等到那时候。

      在外做官虽有油水,可要想要混资历升官,还是得要留京。乔三老爷也是将四十的人,自然想要留京,到时候托人情寻关系要不少银钱。

      能不能留京,留京了去什么衙门,不能留京外放做什么,这都是没底的事,夫妻两个自然手紧,想要有备无患。

      阴错阳差,使得三房几个儿女都懂事起来。他们并不知乔三老爷夫妇的打算,只当分家后家中日子真不如过去了。

      两位小娘子并无抱怨,反而能做针线就做针线,换季新衣服也主动开口要少两件;至于六郎乔永善,则是读书越发用心,一刻也不愿懈怠,想着早日有了功名,也能让家中多些进项。

      这虽说宅子小了,家中人口少了,可这才是居家过日子的模样。

      大房、三房子弟齐读书,二老爷的日子却不好过。

      早年他在外打理乔家庶务,乔家兄弟虽品级不高,可盛在乔家是京城老户,有几门得力姻亲;乔二老爷本人又是监生,出入也能摆着老爷的谱。

      如今分家后,即便不是自己重启一摊,可上门伸手的人就多了。

      乔二老爷乖觉,察觉不对,立时就想到沈家,上门来求见沈沧,想要将几个铺子的于股送给沈沧。

      至于将于股送妹子乔氏或外甥沈珏,乔二老爷是想也没想的。那两位虽名义上与他更亲近,可都不是能管事的人,即便送了于股过去,有事也指望不上,最后还要求到沈沧夫妇头上。

      沈沧虽不能与乔家彻底断绝关系,可也不愿多做瓜葛,婉拒了此事。

      乔二老爷无法,只好去求了乔三老爷,请乔三老爷寻了其他门路做庇护。

      关于被沈沧婉拒之事,乔二老爷没有瞒着乔三老爷。

      乔三老爷虽觉得沈沧有些冷淡,可并不觉得意外,安慰二老爷道:“并非大表哥不近人情,沈家除了自家产业,向来鲜少在外面的铺子入股。大表嫂嫁妆丰厚,沈家并不缺嚼用。换了旁人家,这样两厢便宜的事,即便不送上门去,也要主动伸手呢。”

      乔二老爷点头称是,没有再说其他。

      他虽没有入仕,可商场之上见的人多了,自有几分眼力。

      沈沧一个刑部正堂,想要照拂乔家生意,即便是不乐意收于股,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沈沧婉拒后,提也不提其他,显然是懒得继续搭理乔家。

      这次“婉拒”他,下次就能“婉拒”乔三老爷。

      可叹乔三老爷看不到此处,摆着一副自己与沈家兄弟是嫡亲表兄弟的嘴脸,委实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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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七章 收因种果(二)


    “还没到端午,竟这般热了。”乔大老爷起身从轿子里出来,拿了帕子试了试额头上的汗,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湛蓝,不见一丝云影,空气中的味道却不好闻。京城本是每年三月“掏沟”,今年因三月初春雨连绵,耽搁了工期的缘故,将到四月中旬才清理完

    尽管如今过了小半月,可河沟里挖出的淤泥**垃圾的臭还是是经久不善

    虽说自打几日前收到沈沧的帖子,乔大老爷就隐隐地带了兴奋。

    他本是纨绔心性,即便顶着官缺,也是二十多年混日子,所爱的不过是“吃喝玩乐”四样。

    如今守孝教导儿孙之余,乔大老爷也觉得日枯燥难熬。

    戏不能听了,花魁娘子见不着了,之前的狐朋狗友早都不见了人影。剩下他孤零零的,在家里老实待了几个月,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

    如今自己不是官身,正得自由,正该出京散心。只是因有孝在身的缘故,还要寻个妥当理由。

    至于要去的地方,那自然要江南繁华之地。

    就在沈沧送帖子这日,乔大老爷听说乔大太太请了个檀香木佛来家里,就灵机一动有了京的借口。只是如此运作,乔大老爷一时还没想明白。

    他就是这样的人,庸碌归庸碌,却不敢出格。

    世人皆重孝道,将父母白事看的最重,倾家荡产发送老人的并不是一个两个,他心里却觉得那样都是扯淡。那些借着父母死后孝行成名、在父母生前却不见孝心的,不过是些纸上谈兵的伪君子罢了。

    自己做了五十来年孝顺儿子,难道现下不在家闭门,就是不孝了?

    不过腹诽归腹诽,他面上还不能露出端倪来。

    待看了沈沧帖子,乔大老爷就有了打算。

    他三日来只喝水,不吃饭,生生逼着自己三天三夜没合眼。

    在家守孝养出的半身肥膘,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变化,可乔大老爷脸色蜡黄,眼窝眍着,看着委实憔悴。

    沈家门口的门房看着这位表叔老爷,立时殷勤地上前,请安道好。

    乔大老爷“哈哈”一下,从荷包里摸出个银轿子,随手打了赏。

    门房忙谢了赏,弓着身请乔大老爷进门。管家已经得了消息,过来将乔大老爷引到客厅。

    门房则是回头前头,安置乔家的轿子与轿夫、随从等人。

    大明朝开国时将衣食住行都做了定制,贵族与小民的待遇自是不一样。

    关于谁能乘轿子,也有规定,那就是“文官坐轿、武官骑马”。文官中,有定了品级限制,只有三品以上京官才能乘轿,余者都没有资格。

    不过自打成化年开始,律法松弛,奢靡之风从京传到地方,对于早年的各种限制都放开了。别说是低品级的官,就是民间地主老财银子多了,也会预备个轿子代步。

    乔大老爷今日坐轿子过来,并不算惹眼。

    沈沧得了消息,晓得乔大老爷到了,过来客厅时,被乔大老爷的模样吓了一跳:“这是怎么?生病了?”

    乔大老爷苦笑道:“我也说不好到底是不是病”

    沈沧摇头道道:“若是身体不自在了,就早日请大夫,这样熬着作甚?”

    乔大老爷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最近这一个多月来,我时常梦到老太太。她一见了我就恼,我是不孝子,让老太太失望了……”

    沈沧是儒门子弟,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皱眉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定是想起姨母了,才会每晚入梦。”

    乔大老爷脸色灰败,神色勉强,岔开话与沈沧聊起沈珏来:“珏哥虽不如瑞哥那样出色,不过能顺顺当当过府试也不容易,如今是童生,实不算小孩子

    沈瑞摸着胡子,隐有自得,道:“是啊,如今珏哥只一心读书,倒是与瑞哥前两年时一般模样。就是读书太过刻苦,叫长辈们看着不落忍。你大表嫂那里时常抱怨,倒是宁愿孩子们偶尔调皮些。”

    乔大老爷闻言,神色讪讪。

    自家儿孙,被自己严防死守,日夜盯着,还能寻机会偷懒耍滑;沈家这里,沈沧夫妇做了放手掌柜,可架不住过继来的嗣子懂事乖顺。

    嗣子身份,委实敏感。

    尚书府这样的门第,那乡下来的嗣子岂好待的?下人们明着叫一声少爷,背地里说不得怎么摔脸子。

    归根结底,他们不过是来承嗣的,等到嗣孙落地,就算是功成。他们想要在沈家站住脚,早日有了功名不是坏事。

    “我丢了官如今只算是民,家中子孙却是无一人能支撑门户。但凡他们有瑞哥、珏哥一半争气,我也不发愁了……”乔大老爷唏嘘道

    这会儿功夫,就见管家过来禀告,乔二老爷、乔三老爷到了。

    沈沧立时叫请,乔大老爷却有些意外,这老二、老三怎么联袂而来?之在外头碰上,还是早就这般亲近了?

    这两人一个是他胞弟,一个是他信赖的异母兄弟,他倒是更在意二老爷一

    看着乔二老爷、乔三老爷随着管家进来,沈沧神色肃穆下来。

    不仅乔二老爷、乔三老爷屏气凝神,就是已然在座的乔大老爷也挪了挪屁股,嘴角抽了抽。

    宾主见过,

    随着沈沧的肃穆,客厅里的气氛就更凝固了似的。

    乔二老爷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这哪里像是要说喜事的模样?瞧着这模样,不会是打算与乔家彻底断绝吧?”

    三老爷也觉得不对头,隐隐地存了不安。

    他看了乔大老爷一眼,想着是不是乔大老爷去年官司没收尾,如今又有什么不对劲。

    人都到齐了,沈沧便也不卖官司,直接将乔氏去年腊月时所作所为说了一遍,也将养娘一家与秋香的口供还有沈洲的回信都拿了出来。

    乔家三位老爷闻言,不由面面相觑,脸色都很难看。

    做了大半辈子的兄妹或姐弟,乔氏是什么样的小性子,他们这些当兄弟的最是清楚不过。乔家只有这一个女儿,打小被老太太当成眼珠子似的长大,兄弟也多谦让,倒是让她成了外表柔顺、内里主意正的脾气。

    也是乔氏这辈子有福,嫁了沈洲这样的丈夫;要是嫁到旁人家,上不能孝顺公婆,中不能打理中馈,下不能教导儿女管理下人,早就不知什么下场。

    这哪里是娶了妻子进门?这就是请了一尊活菩萨。

    就是他们兄弟私下说起沈洲说,都感叹沈洲的长情与不容易。他们兄弟都相信,就算乔氏一辈子不懂事,沈洲那样爱重妻子,也定能包容她一世。

    无需看沈沧给出的凭证,乔大老爷旁的都放下一边,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起沈洲的回信。

    等到看完,乔大老爷真是欲哭无泪,望向沈沧带了几分恳求道:“大表哥,珞哥他娘虽是心思糊涂,可念在她只是预谋、并未造成大错上,能否饶了她这一遭?”

    京城地界,又哪里能存的下秘密。不管乔氏被沈家用什么理由送到庄子上去,只要有蛛丝马迹露在外头,说不得就有事泄那一日。乔家出来这样不慈的蠢妇,以后乔家女儿的亲事都要跟着受连累。

    乔大老爷这样想了,便也这样说了,时而还望向二老爷、三老爷,这两位家中都有未嫁女儿的。

    当然这些都是光明正大的理由,自己原准备背靠沈家做个自在闲人、就是子孙教育上有心央求沈家照拂之事,乔大老爷自己知道就行了。

    经历了牢狱之遭,又经历乔老太太停灵时的前冷后热,乔大老爷已经晓得靠山的重要,且早已将沈家视为自家坚实后盾。

    乔二老爷眼观鼻、鼻观心,原本忐忑的心里也算踏实下来。自打乔老太太去世,乔家与沈家的联系就是乔氏;等到乔氏被送走,两家难道还能寻常往来

    他自己攀不上沈家,也就不乐意看着兄弟得意。

    乔三老爷眼下却无心去考虑女儿说请的事,脑子里乱成一团,心中将乔氏骂个不停。

    作死也没有这样作的。

    即便沈珏是嗣子,乔氏身为嗣母,有权管教,可这寒冬腊月直接让在雪地里跪着,这是管教还是“要命”?

    况且沈家小二房的嗣子与小长房的沈瑞不同,沈瑞之父不过是举人,沈珏却是沈家宗家子孙,远的不说,就是京城里,还有个同胞兄长为京官,还有个侍郎堂舅。

    伤了嗣子,还能说乔氏是无心之过,只能说是五分错,可想要对沈家唯一真正血脉动手就是十分错。就是沈洲身为乔氏的丈夫,知道此事后,也没有为她辩解一句。

    沈家三房就这一滴真正的血脉,爱重可见一斑。

    乔大老爷想要留着乔氏做乔沈两家的纽带,才不乐意她被送到庄子上;乔三老爷却是在思量此事利弊。

    瞧着沈沧模样,对于乔氏的处置法子已经有了定夺;要是乔家人拦着,会不会惹恼了沈沧?

    乔大老爷没了前程,子孙又不是争气,十年八年用不到沈家;乔二老爷行商贾事,又因与沈沧兄弟并无血亲,还没有那么大脸面去沈沧面前说话;自己这边却是不同,不管是自己孝满起复,还是六哥日后进学,说不得都要求到沈沧身上。

    “大哥别再为难大表哥姐姐这想一出做一出的性子,要是留在府里难保下回出什么乱子。送出去静养,对姐姐并不是坏事。”乔三老爷想了想,轻描淡写地说道。

    乔大老爷闻言转过头,脸上满是震惊地看着乔三老爷。

    乔三老爷满脸正气道:“姐姐已经年过不惑,并不是十几岁的孩子。是非对错,总要让她心里明白明白。她不过是给翁姑守过孝,属于‘三不去,,否则起了这样心思,就是被休了也不无辜”

    说这番话时,乔三老爷神色颇威严,振振有词,却不时有眼角盯着沈沧。

    沈沧神色不变,心中却是不以为然,不是为乔三老爷对乔氏的评语,而是为乔三老的表态。

    乔大老爷向来脸皮厚,真要于涉沈家家务,拦着不让沈家送人,那乔沈两家就要直接撕破脸,连面上都的亲戚情也做不得了。

    倒是乔三老爷,早年出京前还有一番风骨,如今在南直隶官场历练这些年,倒成了地道的官油子。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先想着利弊,人情味剩的不多了

    府学门口,钟声想起,到了学子下课的点,三三两两的生员从府学里出来

    府学不远处,站着一儒服少年,虽只是寻常儒服装扮,可因其长相十分俊秀,站在那里分外引人注目。

    沈瑞与同窗结伴出来,正想着今日夫子留下的课业,就听有人道:“沈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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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零八章 收因种果(三)


      两年半时间,听着并不长,可不管是对沈瑞还是对面的少年来说,生活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瑞”少年见沈瑞不应声,又叫了一声,走上前来。

      与沈瑞一起出来的同窗,见眼前这英俊少年竟是来寻沈瑞的,就碰了碰他胳膊,低声道:“恒云,这是哪个?”

      沈瑞轻声回道:“少年同窗。”

      问话的人瞥了白眼过来,什么叫“少年同窗”,这七老八十的口气算什么,难道现下就不是“少年”?

      “或许,你不认识我了?”少年见沈瑞神情清淡,没什么反应,忐忑道。

      弘治十三年秋,沈瑞入族学没几日,少年就因打架受伤回家休养;等少年稍好些,徐氏省亲,沈瑞随徐氏离开松江。

      真要说起来,沈瑞与少年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沈”沈瑞开口吐出少年的名字。

      来人正是沈,依旧是十分出色的相貌,却不再着红衣,也无当年的倨傲

      对于旁人来说,岁月或许是把杀猪刀;对于沈来说,岁月却是一把神器。曾神采飞扬的红衣少年褪去青涩与倨傲,变得温润起来。

      沈瑞早就知晓沈琰兄弟进京,也想过或许什么时候就碰上了,可没想过沈会直接来寻自己。

      “沈瑞,我是随兄长一道过来。家兄就在前边茶馆等着,想要请你过去说话,不知能否赏脸?”沈带了几分恳求道。

      对于这兄弟两个,沈瑞没什么恶感,可为了不使事情变得复杂麻烦,也无心亲近。只是要来的只有沈,他还能直接摇头离去,既有沈琰在,就不一样了。

      这兄弟二人齐来,肯定是有事,沈瑞就点点头,随着沈去府学路口一处茶舍。

      此处幽静,正是说话的地方。

      沈琰虽只比沈瑞年长几岁,可早年曾在族学授业,与沈瑞也是师生之谊。沈瑞方才没有直接离去的原因,也是因这个道理。

      士林之中,最重师生之谊。要是有人不敬师长,那就要为万人唾弃。

      又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老话在,即便沈琰与沈瑞没有师生之名,倒是无需如对大宾,可是礼数上还是周全些好。

      沈瑞就先执了弟子礼,沈琰还了礼,请沈瑞坐了。

      沈则是坐在沈琰下首,看着沈瑞身上的儒服,又看了看自己的。、

      同样是秀才,沈瑞坐在那里,却是自有一番气度。要不是面容稚嫩,还真是看不出他比自己小了两岁。自己十六岁过童子试,名次还是不上不下;沈瑞十四岁过童子试,还是“小三元”。

      他不禁有些恍然,两年半年第一次见沈瑞时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当年沈瑞还不是尚书公子,不过沈家四房嫡子。各种沈家的传言中,他性子顽劣不成器,被优秀庶长兄压着喘不过气,生母已故,长辈不待见,是个可怜可恨之人。

      没想到,露了面的沈瑞从容自在,跟沈想象中的顽劣阴郁少年截然不同

      加上沈瑞成了吕双的同桌,更是刺了沈的眼,使得沈极为厌恶。

      自打真正知晓自家这一脉与沈家的渊源,沈就没了底气。要是能选择,他宁愿离沈家远远的,此生再不相见。

      可是阴错阳差,自己长兄被乔三老爷看上,将来要娶进门的嫂子是乔氏女,乔家又是沈家的两重亲戚。

      无需刻意留心,只要沈家想要知道,就能随时知晓他们兄弟的消息。

      早先沈还觉得虽同姓沈,可只要自家这边别再惦记归宗,不过去碍尚书府的眼,两下就不相于;等到进了京,入了春山书院,师兄弟等人志在官场的不是一个两个,常谈起功名仕途,沈才晓得自家兄弟二人的处境是如此岌岌可危。

      这个错误,是从沈祖父起就错了。

      科举仕籍上,需添祖上三代履历,官府的人会核实。不过江南文风鼎盛之地,考官也不可能真的一个一个去核实考生身份。

      不过真要有“冒籍”、“匿丧”等违律的地方,只要有人举报,后果都十分严重。

      即便考中进士,入了官场,也不例外。

      沈琰、沈虽不是“冒籍”,可籍贯上曾祖父一栏写的已故都是二房老太爷的名字。早先沈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即便他们这一支没在族谱上,可也是曾祖父血脉;如今对功名仕途了解的越多,却是越发现其中的不妥当。

      只要沈家二房愿意,随时都可以出首,举报他们兄弟两个籍贯造假。当年的事情过了一甲子,学官核实的法子,就是去沈家查阅沈氏族谱,他们兄弟不是假的也成了假的了。

      等到他们兄弟有幸中了进士,入了官场,能用这一条拿捏他们兄弟的就不单单是沈家人。就算是别人,要是知晓这段渊源,有心害人,也随之能让他们兄弟拉下马,陷入官非。

      沈都能知晓此事的弊端,何况沈琰?

      沈琰向来是识时务的人,自发觉到不对,是想着如何消弭祸根。

      想来想去,都没有什么稳妥的法子。

      要是只有他一个,他说不定就听天由命。他最是知晓自己分量,得中举人已经是侥幸,想要中进士,十年之内都不用指望。

      说句不好听的话,沈尚书夫妇两年已经有了春秋,能不能再活十年都是两说。

      沈家其他人,距离那段往事太遥远,难有切肤之痛,关系倒是好弥合。就像宗房那边,对他们兄弟抱有善意的族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可他还有弟弟,沈在读书上又有天赋,在科举仕途上走的会比他这个兄长更远。越是如此,他们兄弟越应该早除后患。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能得以归宗,可这就过不去尚书府这一关。

      沈琰怎么敢去赌一个十年?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待察觉沈也为此事开始惴惴不安后,沈琰就有了决断。

      “三年不见瑞哥比我还高了,已经不是孩子了,可有了字没有,是哪两个字?”沈琰问道。

      沈瑞点点头,道:“家岳去年赐了字,为恒云二字。”

      “那我就托大,直接叫一声恒云。今日我带舍弟过来,是想要请恒云帮忙在大司寇樽前回禀一件事。”沈琰正色道。

      沈瑞虽早就觉得沈琰兄弟是麻烦,可也没想到沈琰好大胆,直接点到沈沧身上。

      他诧异地看了沈琰一眼,道:“请问何事?”

      沈家长辈不许他们兄弟归宗的,早在三年前就有了表态,要是他们兄弟重提旧事,就是自讨没趣了。

      沈琰直接将考籍信息不妥当的事情说了。

      沈瑞听了,看了沈琰一眼。

      这样的事情揭开来说,沈琰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是笃定二房长辈是君子,不会与他们兄弟计较,才想要“欺之以方”?

      就听沈琰道:“此事,虽是已故父祖不谨,可我们兄弟也有错,不该将错就错,如今想要到大司寇面前为此事请罪。”

      别说沈瑞听着,猜不到沈琰用意,就是沈心里也稀里糊涂。

      等出了茶馆,目送着沈瑞骑马去了,沈担忧道:“大哥,要是那边本没留心此事,现下反而留心了可怎么好?”

      沈琰轻笑道:“若不是为了如此,咱们作甚要来寻沈瑞?”

      沈皱眉道:“大哥真的要去尚书府登门请罪?我倒是觉得那边长辈,未必乐意见咱们。”

      沈琰也不以为意,道:“见与不见,顺其自然吧……”

      沈心里直犯嘀咕,既是顺其自然,为何还将此事揭开?

      沈琰看了弟弟两眼,道:“二弟也十七了,是该考虑婚姻大事,等你嫂子进门,就让她帮你相看,你想要说个什么样的姑娘做媳妇。”

      沈听了,眼睛漂移,脸色不自在道:“大哥怎么说起这样来……”

      沈琰正色道:“或早或晚都随你,只是田家小娘子不行。”

      沈脸色一白,定定地看着沈琰。

      田家书香门第,小娘子没有抛头露面见外人的道理,不过因沈家兄弟如今在,与田家几位老爷都是相熟。

      沈倒不是主动去奢想田家小娘子,而是看上了田大老爷的为人。他丧父时,年岁还小,如今见田大老爷君子端方,就起了慕孺之心。

      少年人热血冲动,沈在乐意亲近田大老爷的同时,不免生了些小心思出来。想着岳父也是父、半子也是子,田大太太又是宽和慈爱之人,夫妻两人都令人可亲可敬。

      这份心思能瞒得住旁人,却瞒不住沈琰。

      沈琰晓得有些事情可一不可二,否则落在沈家二房长辈眼中,就要当他们兄弟二人故意谋算沈家,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沈家姻亲纠葛不清。

      就算沈家长辈再宽和的性子,也受不了这个,到了那时,说不定只要抬抬胳膊,就能将他们兄弟打入深渊,除了“后患”。

      沈不是傻子,见了兄长的态度,自然晓得此事根源是什么,慢慢地低下头,紧握着拳头,低声道:“大哥,为什么咱们要姓沈呢……”

      沈家,西院。

      看着三个兄弟都过来,乔氏惊喜中带了意外,忙迎上前,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不成?怎么两位哥哥与三弟都过来了?”

      从去年腊月至今,乔氏已经被禁足将近半年。

      最初时,乔氏因不知沈珏病情如何,惴惴不安,清减不少;至于三房那边的算计,早就顾不上。

      等到后来沈珏康复,来西院门口请安,乔氏提着的心就放下了。

      至于三房那边的谋算,被关在这院子里,想也是白想,就被她丢到脑后。

      换做旁人,这样被禁足难免郁结于心,可乔氏这里却是喜静不喜动的性子,并不觉得关在院子里有什么拘束。加上之前在南昌时,过的就是大同小异的生活,倒是让她很快就适应。

      至于身边服侍的婆子婢子又换了一茬,乔氏也没有放在心上,这两年来她身边来来去去的,本就都是新面孔。倒是秋香,伶俐活泼,又会奉承卖好,倒是有些可惜。

      不过乔氏晓得,沈珏之事总要做个交代,舍不得也得舍得。否则她总不能为了自己的无心之过,去跟嗣子认错。

      几位乔家老爷看着乔氏,却是都带了意外。

      他们本以为乔氏闯了大祸,既被禁足,肯定要吃一番苦头,可是瞧她的模样,面容红润、气色颇佳,倒是比去年刚进京时精神还好。

      “大哥你们快坐呀”乔氏忙招呼兄长们坐下,又吩咐婢子出去奉茶。

      等到茶水上来,乔家几位老爷即便对沈沧夫妇心有不满,也不得不赞沈家宽和厚道。

      看来“禁足”归“禁足”,在饮食上沈家并没有苛待乔氏,吃用还是常例,否则也不会有刚上市的新茶吃。

      乔氏素来心思细腻,如今细看几位兄弟,却是瞧出不对头来。

      “大哥,可是家里有什么事?你们过来这是央求大伯?”乔氏忧心忡忡道

      虽说与嫂子弟妹不亲近,可长兄与三弟是她的同胞手足,手足之间感情甚

      乔大老爷看着乔氏,唉声叹气,欲言又止。

      乔氏固然有错在先,可毕竟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要是乔家能做她的靠山,她也不会被沈家人彻底嫌弃。

      世态炎凉,世态炎凉啊,沈家也不例外。

      乔大老爷胸口堵得不行,第一次明白了沈家也厌弃了乔家;就连沈二老爷都不站在乔氏这边,乔氏已经无法继续在沈家立足。

      他不由生出怨恨,带了激愤道:“小妹,你大归吧”

      乔家长房的女儿都已经出阁,孙女还在稚龄,乔氏大归,影响最大的是二房、三房。

      二房、三房为了不得罪沈家,不是默认自家姊妹被送到庄子么?这样不念骨肉亲情的东西,何必还要再为他们着想。

      乔氏当年出阁时,正是乔家正兴旺时,加上乔老太太有心压着孙家、为女儿做脸,一副嫁妆置办的十分丰厚,除了乔老太太的大部分私房嫁妆,乔家祖产也陪了不少。乔家大太太、二太太不喜小姑,也有这个的缘故。

      乔氏拿着这副嫁妆,在哪里都能过的好好的,何必在沈家被嫌弃,去庄子上吃苦?

      乔大老爷越想越是这个道理,拍着桌子道:“即是沈家不容你,那就家里去沈洲也不是个东西,当年情深意重的模样,拐了妹妹过来,却是任由妹妹受委屈。他定是嫌弃妹妹老了,想要讨个小好生亲儿子呢你快随我家去了,咱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去……”

      乔二老爷、乔三老爷闻言大惊,齐声道:“大哥”

      乔大老爷瞪眼道:“不用你们担心,我会接妹妹回我家去,不去占你们的便宜你们且过自己的好日子去,反正你们也是不顾旁人死活的”

      乔三老爷皱眉道:“大哥切莫乱出主意姐姐好好在沈家养老有什么不好,作甚要不要名声地大归?大哥说这个,不过是上嘴碰下嘴,家里大嫂、侄儿们、侄媳妇们怎么看待姐姐?到时合家不安,大哥让姐姐如何自处?”

      有乔三老爷在前头打头站,乔二老爷就附和道:“是啊,是啊,就是这个道理。”

      乔大老爷却是来了劲,冷哼道:“不劳你们操心,我既是一家之主,就能拿得了这个主意谁他妈不乐意,就给老子滚蛋我还没死呢,轮不到小崽子们当家”

      他实在受不了自家老三这道貌岸然的说教样子,又觉得二老爷“背叛”自己巴结当官的老三去了,心里直恨的不行。

      要说方才不过是心血来潮,这会儿为了膈应两个兄弟,他已经下了决心要促成此事。

      乔氏本被乔大老爷的心血来潮惊的懵了,待醒过神来,就发现几个手足成了斗鸡眼。

      “大哥,您这是说什么?沈家怎么就不容我?什么大归不大归的,这也能挂在嘴上?”乔氏满脸疑惑,口中带了几分埋怨道。

      乔大老爷叹气道:“你谋算抚养四哥的事情败了,大表哥给沈洲去了信请他处置你,沈洲那家伙变了心,直言要将你送到昌平庄子养,”

      至于沈珏那个便宜外甥,乔大老爷是提也不想提。沈家二房都要散架了,嗣父母反目,沈珏却不闻不问,依旧若无其事地去下场应童子试,就能看出那是个养不熟的东西。

      这样一想,乔氏大归的好处又多了一样,那就是将来不用便宜了沈珏。否则沈珏虽是嗣子,却记在乔氏名下,有权继承乔氏嫁妆。

      与其便宜了外人,还不如便宜他这个哥哥;毕竟那些嫁妆里,不少都是乔家祖产。

      乔氏脸上血色褪尽,喃喃道:“因为四哥么……”

      想着那肖似沈珞的小儿,乔氏心如刀割,尖声道:“我就是算计了又如何?那也是为了四哥好沈润福薄,生而丧母,又克嫡母生父……当年要不是他说什么珞哥当娶三妇,也不会将珞哥克没了四哥留在三房,迟早要被他克死”说到最后,已经是嘶喊着,状似疯癫。

      乔大老爷被妹子的反应吓了一跳。

      他来之想过妹妹会狡辩、会哭泣,会娇娇弱弱自陈无辜。做了大半辈子的兄妹,乔氏那点手段早在乔大老爷心中,就是没想到她会这样疯癫模样,且心歪了,不仅丝毫不悔改,还如此地理直气壮。

      这样的乔氏,娘家人瞧着都害怕,沈沧夫妇怎么放心将她留在沈家?即便没有沈洲的信,他们也会想理由将她送出去。

      屋子里虽只有兄妹四人,可门口站着沈家的婢子,院子里还有其他仆妇。

      乔三老爷觉得丢脸丢大发了,乔氏这些话传到沈沧夫妇耳中,又哪里有乔氏的好果子吃?

      之前在客厅时,两家已将商量好,乔氏虽送到庄子上过活,可一应供给也是如同在京中,不会让乔氏受了委屈。

      乔氏这样作死,真当沈沧与徐氏是好脾气的?真要节外生枝,还不知后果会如何。

      乔三老爷太阳穴直跳,皱眉道:“阴夺人子本就是姐姐不对,如今事情败露,虽没酿成大祸,姐姐也当洗心革面、真心悔改才是正经,这样颠倒黑白是何道理?沈珏那里,既是姐姐嗣子,姐姐就该慈爱,实在亲近不了也当彼此客气,磋磨嗣子这样害人不利己的事情姐姐还是少做”

      “哈哈哈哈”乔氏笑出了眼泪:“徐氏这是改了性子不成,怎么做起菩萨来?这还真是体恤我了,这是找了我的兄弟过来给我定罪……”

      乔三老爷板着脸道:“姐姐且醒醒,如今沈家上下宽和,不过是将姐姐送到庄子上,只要姐姐知道自己错处,静心休养几年,等到姐夫回京,难道还不接你回来?这样胡言乱语,将上下都得罪光了,以后受苦的不还是姐姐?”

      要旁观的乔二老爷说,乔三老爷虽有私心,可这番规劝也是真为了乔氏好,算得上是苦口婆心,不过以乔氏的性子能领情才怪。

      “住口”乔氏立起眉毛,高声呵斥道:“三哥当官当傻了,长幼尊卑的道理都忘了?我是姐姐,你是弟弟我就算有千万不好,自有大哥在,轮不到你这个弟弟来教导我”

      乔大老爷听了,挑了挑眉,对三老爷嗤了一声,道:“妹妹说的就是有些人开口闭口的大道理,自己却是不知礼,委实好笑的紧”

      说到这里,他又望向乔氏:“妹妹不用多想,就按我说的办,咱们回家去。沈家既已经嫌了你,也不会厚着面皮扣你的私房嫁妆,回去自由自在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好?莫要听老三说教,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为了个好名声,让自己窝窝囊囊过日子才是难熬……再说了,就这样被送出去,提什么名声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你打小就没受过苦日子,作甚有娘家不回、要去荒郊野外过冷清日子?”

      乔三老爷听兄长口无忌惮,越说越离谱,还真担心乔氏被说动,刚要开口,就见乔氏摇头道:“我不走”

      她脸上满是泪痕,可神情果决。

      “妹妹哎”乔大老爷跺脚道:“作甚不走?你还指望沈洲不成?这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他但凡依旧爱重你,也不会就这样将你送回京城……你可别指望了,那是靠不住的大哥就是男人,最是晓得男人德行,没有不喜新厌旧沈洲守着你这么些年,早憋的不行了……”

      乔三老爷见兄长满嘴胡喷,忍无可忍,咬牙道:“大哥姐夫送姐姐回京,是为了奔丧,此乃孝道”

      乔大老爷瞥了他一眼,道:“老三你甭跟我装君子没听说哪家出嫁的女儿为了娘家的白事将丈夫丢在一边的沈洲忍了这些年,说不定早就厌了发妻,这回也算是称心如意了。否则的话,只要他能顾及你姐姐体面,打发人跟回京接了你姐姐过去,将你姐姐与这边隔开,大表哥、大表嫂还能追着处置你姐姐不成……”

      乔氏听了,如同醍醐灌一般,身子摇摇欲坠。

      乔三老爷正好瞧见,顾不得与兄长理论,忙关切道:“姐姐”

      乔氏眼神空洞洞的,神色木然,声音飘渺道:“原来,他已经厌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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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九章 收因种果(四)


      乔家今日来的是几位老爷,没有女眷,自是无需徐氏出来应酬。不过送走乔氏,并不是小事,徐氏有些担心乔家几位老爷会有异议,就打发人盯着前头的动静。

      直到小婢进来回话,道乔家几位老爷已经走了,徐氏才隐隐地松了一口气

      并非是怕乔家什么,实不愿意麻烦。如今沈家与乔家境地不能说天差地别,也不在一个分量上,乔家要是不知好歹,两家争执起来,旁人看了倒像是沈家欺负乔家落魄了似的。

      没一会儿,沈沧回来了,脸色带了几分郁色。

      徐氏见了,不免担心道:“老爷,可是乔家那边不顺当?”

      “乔大犯浑,去见了乔氏后就开口想让乔氏大归。乔二、乔三开口要拦着,都拦不住,兄弟几个自己就乱起来了。”沈沧皱眉道:“你打发人问问,这‘大归,到底是不是乔氏的意思?要是她真有此想法,成全了她又何妨?”

      以乔氏作为送到庄子上“静养”本算是从轻处置,要是乔氏还不知足,那这沈家妇不做也罢。否则满怀愤恨地留下,总是祸根。

      徐氏诧异道:“真是乔氏打算?乔大老爷怎么敢应此事?”

      如今世道,虽礼仪崩坏,可越是仕宦人家,越是要紧那张面皮。

      乔氏大归,对于沈家来说,不过是给京城百姓添一段市井绯闻,可对于乔家来说就是祸害几代人的事。不仅女儿出嫁要被人挑剔,就是儿孙想要娶妇,有女儿的人家也要掂量掂量。

      沈沧冷笑道:“不管乔氏有没有打算,乔大却像是拿定了主意似的……守孝半年,还知晓督促儿孙读书上进,本当他能长点儿出息,没想到这回又犯浑了”

      男人与女人看待问题,总是不一样。

      在沈沧看来,乔氏想走就让她走好了,沈家名誉固然会一时受损,可也是利大于弊;徐氏却实在不相信乔家人的人品,妯娌三十年,就是看在沈珞面上,徐氏也不愿乔氏被糊弄回娘家骗光嫁妆,落个看小辈脸色吃饭的下场。

      “或许只是乔大私心作祟?我听说自打乔家分家,乔家大房的日子就不好过……”徐氏道。

      人心中都有远近亲疏,徐氏觉得三十年前的事,固然有乔家的错,可归根结底是沈洲自己立身不正的缘故。以他当时的傲气同对孙家、孙敏的不屑,即便没有乔氏,也会有张氏、李氏。

      沈沧这里,虽也承认弟弟当年有错,可更多的却是迁怒乔氏与乔家。

      “就算乔大有私心,可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要是走,夫人莫要拦她……真要说起来,她大归倒是比送到庄子上更好。老二还不知在外几年,身边总要有正经太太打理起居才好……”沈沧道。

      徐氏叹了一口气,没有再为乔氏说话,只是打发人西院打听。

      乔家兄妹说话时,门口就站着婢子,后来呛起声来,连院子里的人都听到屋子里的动静。

      待仆妇过来回了话,听闻“大归”只是乔大老爷提议,不仅乔氏没同意,乔二老爷、乔三老爷也强烈反对,徐氏就点了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甚好

      沈沧是男人,又兄弟情深,只想着顺水推舟送走乔氏,却不晓得口舌是非,不是一日两日能平息下来的。乔氏真要“大归”,小一辈们都要受到影响,虽不至于像乔家那样影响甚大,可到底有碍家名。

      凭什么为了让沈洲再娶新妇,就让沈家小辈们承担恶果?

      就是对沈珏来说,有个犯了大错被“静养”的嗣母,怪不到他头上;也比年纪相仿的新嗣母进门,要省不少麻烦。

      另外就是徐氏的私心,实不愿意看沈洲就是撇开乔氏。

      像沈沧所设想的,沈洲撇开乔氏、另娶贤妻,愉快自在地度过后半生,那也太便宜了他。他们两个白头偕老,才是对沈洲最大的惩罚。

      沈沧脸上露出几分可惜的神情来。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就见红云进来禀道:“老爷、太太,二哥来了……”

      四月末的京城,已经热起来了,窗子都开着。

      徐氏往窗外望了一眼,见日头火辣,忙道:“快叫二哥进来……再叫厨房传话,加个芥末白菜,二哥的饭直接摆在这边……”

      红云应声下去,沈瑞随后挑了帘子进来。

      “父亲,父母”沈瑞已经换了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进来后先给沈沧与徐氏见礼。

      沈瑞是沈家以后的支柱,送遣乔氏之事,沈沧与徐氏也没瞒他。

      沈沧便道:“你哪日没课?到时抽出一日功夫,送二太太出城。”

      要说直接打发管家过去也行,可是沈沧还是想要让沈瑞多练练手,不要一味读书。科举仕途虽重要,可只会做学问、不会做人,也走的不长远。

      “后日就空着。”沈瑞迟疑道:“可要带了三哥一道去?”

      沈沧皱眉,想了想:“还是算了。院试要紧,莫要让他分了心……”

      没说出口的理由是沈珏到底是嗣子,有母子名分束缚着,要是乔氏被送走时胡搅蛮缠,只会让沈珏难堪与为难。

      沈瑞是过来传话的。

      从官学回来这一路,沈瑞也算想到了沈琰的用意。

      他主动将把柄递了过来,也算是另类的“投名状”了。要是沈沧连这个都不接,那他们兄弟趁早做其他打算,也不必非吊在科举这一条路上。只凭他们兄弟现下身份,一个举人、一个生员,要是回乡的话也能是太平乡神。

      沈琰没有拐弯抹角,也没有从宗房那边使劲,而是直接将他们兄弟的功名前程都交到沈沧手中,倒是好大魄力。估计他心里也明白,不管他在旁处怎么使劲,最后都绕不过尚书府去。

      等沈瑞说到沈琰兄弟去学宫外等自己之事,沈沧与徐氏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即便听了沈瑞后头的话,沈沧脸上也是带了冷笑:“登门请罪?若真有知耻之心,就当去学政面前请罪,将三代功名都除了如今装模作样,倒是以此为借口想要等门入室,还真是好厚面皮”

      徐氏则是有些意外,即便晓得沈琰兄弟是老太爷曾孙,这边也没有认亲的意思,自然也就不会去打听兄弟两个的仕籍上有什么不妥当。

      沈琰此举,还真是胆大。这边既知晓此把柄,要是有心发作他们兄弟,丝毫也不用费力气,就能让他们兄弟跌入尘埃。

      “瑞哥,听说这沈琰当年曾在族学教导过你们,你觉得他这人如何?”徐氏带了几分好奇道。

      十九岁中举人,即便是在南直隶那士子云集之地,也称得上金贵。虽说出身孤寒,可因为年轻,即便落地个三、五回考中进士也不迟,即便没有乔三老爷出手,也会有旁人抢了做女婿。

      “为人温润,有君子风,授业极有耐心,其他就知晓不多……孩儿在族学里的日子实在不长……”沈瑞一边想着,一边回道。

      当年他就觉得沈琰行事颇有章法,以后要是混官场定是如鱼得水。如今几年过去,沈琰虽没出仕,可却有了举人功名,已经算是预备官员,可以有资格补缺。

      沈沧听了,“哼”了一声:“温润君子么?那也定是个伪君子”

      沈沧连番讥讽,徐氏与沈瑞不由侧目。

      沈沧还没见沈琰,就这样厌恶,到底为何?这样喜怒形于色,都有些不像他本人了。

      实际上沈沧确实心里憋着熊熊大火,却不是冲沈琰,而是由沈琰想到乔三老爷身上。

      他一直以为乔三老爷虽为人圆滑了些,可还是有些人情味儿的,既然却是见识了乔三老爷的道貌岸然、、

      眼前是发妻嗣子,别无旁人,沈沧即便想到,便也不压着,带了几分怒道:“到了今日,我才算明白过来,乔三专程挑了那小子为女婿,哪里是爱惜人才?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要是这边接纳那兄弟两个,他此举就是亲上加亲;要是这边忌惮那兄弟俩,就会想着安抚他,好借他之手压着那兄弟俩……他既任学官,哪里看不出沈氏兄弟仕籍的不妥处?定是当把柄握着,想要借此挟制这兄弟两个他想要算计那两个小子随他,想要谋算咱们家却是找死

      徐氏与沈瑞两个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之前没往这边想,并不觉得乔三老爷择沈琰为女婿此举另有深意,只是觉得他有些不识时务,即是知晓沈琰与尚书府渊源,就不该继续这门亲事;非要拖着,又得了沈二老爷点头,这也太执着了,看着像是真看重沈琰似的。

      可要是他真的看重沈琰,在南京时就该想法设法为沈琰解决后患。他在南直隶境内,要往各府主持岁科试,也有驻扎松江府时,想要在沈氏族人面前为沈琰兄弟求情也容易。

      “父亲能想到此处,沈琰怕是也回过味儿……怪不得孩儿觉得他此举像是破釜沉舟,,不留后路,原来他晓得兄弟两人被乔三老爷套住,压根就没有后路。”沈瑞道。

      徐氏亦唏嘘道:“这乔三自己也是一步一步考出来的功名,如今却是要用功名算计拿捏人,这太不是东西了那兄弟两个连番捷报,本是极好的运势,遇到乔三,反而是祸不是福了……”

      南城,沈家。

      沈琰、沈兄弟两个难得在家,就往正房陪着白氏用了午饭,又陪着白氏说笑了一会儿,才回了书房。沈要温习功课,沈琰则是做授业课程表。

      沈琰入春山书院时间不长,人也年轻,可授业仔细,待学生也有耐心,兼职做了小半年夫子后,有了小小名气。如今报他“小课”的学生好几个,束惰银子攒了三、四十多两出来,已经能够家里的嚼用,无需动用积蓄。

      南城书院虽号称平民书院,可真正赤贫百姓哪里有银子供孩子读书?能送儿子入南城书院的,还是以书香门第与富商士绅人家子弟为主,束惰银子上也不吝啬。

      沈琰这夫子当的津津有味,俨然乐在其中。

      自打见过沈瑞,沈就始终悬着心,眼见着兄长如此淡定,他犹豫道:“大哥,沈尚书会答应见大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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