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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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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四章:好气魄

  桂湘震惊了。

  好端端的聊天,眼前这厮居然猛地跳出来,方才称呼他为桂大人,转眼就成了家兄,方才是自称学生,转眼就成了妹婿。

  “妹婿……”桂湘双目一阖,带着几分狐疑,带着几分踟躇,一时之间,这已活了四十多岁的老狐狸竟有点不知所措。

  他这妹子确实是能有个好归宿才好,毕竟已到了双十年华,时间拖得越久越是不利。现在有这么个会元公跑来要求亲,似乎也算是一桩良缘。

  可是这个姓徐的,未免有点……

  有点什么呢,桂湘说不清,只是觉得这厮动作太快,不但打他个措手不及,而且还给他一种不太要脸的感觉。

  虽说女儿家才要矜持和扭捏,可是你一个少年初哥,怎么性急成这个样子?

  就在桂湘迟疑不定的时候,边上立即有人轰然叫好了,张延龄、张鹤龄、王成这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先是大愕,猛地见徐谦弄出这么个戏码,竟是佩服到五体投地。

  厉害!难怪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大的成就,这家伙混账起来,在京师里简直无敌手,抢亲、逛窑子又算得了什么?就算抢掠民女也都不算什么花样,瞧瞧人家,刚才还在唏嘘闲扯,转眼就跪下了,脸皮子跟婊子的身上的粉黛衣裙一样,说脱就脱,说不要就不要。这……才叫正宗的高人。

  三个国舅一道鼓掌,兴高采烈,眉飞色舞,轰然叫好。

  桂湘苦笑,今日这事传出去,就算是没事也有事了。不答应了这徐谦,有这三个国舅在,鬼知道会传出什么闲话来,他不由唏嘘道:“徐会元有话好商量,你且先起来说话。”

  徐谦不肯,正气凛然地道:“家兄不答应,妹婿跪死在这里。”

  这就是纯属的耍无赖了,就是跟你拼谁的脸皮够厚。

  桂湘真恨不得仰天长叹,大叫一声桂家这是造的什么孽。又见三个国舅兴奋得要继续鼓掌,竟不禁心念一转,自家妹子已到了这个地步,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宿,不要脸又如何?只要不是对自家妹子不要脸。却也由着他,长兄如父,这个事他自然做得了主,于是只好道:“老夫先暂且答应,你起来吧。”

  一边的谢正实在是不忍卒睹,徐谦是他的同门兄弟,是他爹的得意门生。这家伙刚刚中了个会元,谢家也跟着沾光,谁知道这厮居然当着自己的面直接跑去求亲去了,求亲就求亲。这本来也没什么丢脸的,男人嘛,迟早都要成亲的,只是这成亲的方式实在有点儿……别致。

  徐谦闻言大喜。连忙站起来,笑呵呵地道:“学生籍贯钱塘。姓徐名谦,字子容,生辰是……”

  他一口气将自己的底细报了出来,随即又急匆匆地道:“家兄,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日良辰美景,又是我金榜题名之时,未免夜长梦多,也免得我焦灼等待,不如今日就成了亲吧,还请家兄成全。”

  这番话道出来,更是骇人听闻。

  他求亲别致倒也罢了,居然猴急到这个地步,你当这是在街市口买猪肉吗?要成亲先要下聘求亲,之后还有六礼,还要挑定吉日,就算最快的,那也需要一个月功夫的准备时间,今天就想成亲,真是疯了。

  桂湘顿时不悦起来,恙怒道:“哪有这样的道理?说成亲就成亲,你把桂家当成了什么?桂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是最讲规矩的人家,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岂有此理,真真是岂有此理!”

  徐谦却是笑嘻嘻地道:“话不能这么说,我对桂小姐甚是仰慕,那个……那个……其实桂小姐和我早已……啊……这里说话不方便,能否借一步说话。”

  他虽是说借一步说话,可是根本不必去借一步,桂湘单单从他的口气就能察觉了点东西出来,徐谦接下来的意思仿佛是要说,其实两个人早就搅在了一起,莫非自家妹子已经有喜了?

  虽然徐谦没有明说,可是他越想越觉得可能,他依稀记得自家妹子到了京师,似乎也提及过这个徐谦,说了他不少好话,是了,说他人很是勇敢又聪明、学问又好,生得也是极好,几乎把这个家伙夸成了一朵花了,如此看来,桂稚儿定在杭州和徐谦有过许多的来往,自家妹子是个深沉的性子,又很是聪慧,平素也看不上眼一般的人,何以对这徐谦如此看重?

  再者,这徐谦刚刚中了会元,为何如此心急火燎的求亲?他如今前程远大,哪家的小姐娶不到?退一万步,就算他真看中了自家妹子,又何以如此心急?这么多天都等了,就不能等多一刻?

  事有反常即为妖,桂湘是何等聪明的人,他顿时想到了一个可能……这个可能就是,自家妹子真的瞒着自己和这姓徐的做了什么苟且之事,而眼下纸已经包不住火了,便向徐谦求救,徐谦为了避免事情败露,所以……所以……

  桂湘忍不住深吸了口凉气,此时真是想哭的心都有,这种事若是传出去,不但自家妹子的贞洁完了,桂家只怕也免不了遭人指点,这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啊!

  徐谦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铁青,哪里想到桂湘起了这么多心思,他有几分不安,只得退让几步,道:“若是家兄觉得不妥,这成亲拖延几日也可以,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家兄和家父把事情定下来,这个……这个……”

  这时候,吹胡子瞪眼的桂湘猛然而起,豁然地狠狠拍案。

  他的过激举动把堂中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张鹤龄几个也吓得脖子缩了一缩,心里不免想,虽然徐谦是好样的,可是姓桂的毕竟是世俗之人,怕是动了火气,被这徐谦引得动怒了。

  谢正身躯不由一振,心里却又在想,看来老大人是真的动气了,这样也好,我这同门师弟虽是有才学,可是做人做事没有分寸,今日正好给他一个教训。

  谁知桂湘却是道:“成亲,今日就成亲,所谓好事成双,今日就是最大的吉日,择日不如撞日,还等个什么?徐家的聘礼可都准备好了吗?”

  徐谦忙道:“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就能准备妥当。”

  桂湘拂袖,抬腿便走,又留下一句话:“老夫在府上恭候,不过虽是仓促,该有的还需有,这媒人、聘礼、六礼、还有花房、花轿都要尽力筹办出来,老夫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张鹤龄几人呆住了,忍不住翘起大拇指道:“桂大人好气魄!”

  谢正目瞪口呆,恨不得自己是瞎子是聋子!

  徐谦不由兴奋起来,他娘的,桂小姐好歹也算是红颜知己,家门比徐家更是不知高多少个档次,和自己还算熟络,总算是有那么点情分在,再怎么说也比自己委身去娶青面獠牙又没有感情的悍妇好,这圣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说不定下一刻就来了,拼了!

  他先是跑到了张鹤龄三个国舅面前,面露真挚,诚心诚意地道:“三位老哥,学生与你们的关系自然也就不赘言了,今天学生成亲,尚缺媒人、保人,却不知三位老哥可愿意代劳?”

  张鹤龄等人激动了,他们这种混账人,傻子都不会请他们去做媒作保,还是徐老弟照应他们,给他们这次机会,不容易啊不容易,三人没什么二话,小鸡啄米的点头,王成率先道:“好说好说。”

  徐谦便又冲向师兄谢正,笑吟吟地道:“谢师哥,你比我年长,现在恩师不在京师,这个媒人也少不了你。”

  谢正差点要昏厥过去,他所受的教育和眼下发生的事实在是格格不合,自然不肯,可问题在于,徐谦是他爹的得意门生,人家现在又是会元,你若是摇了头,不免有点不近人情,于是只得苦笑着点头,心里却是叫苦万分。

  徐谦摆平了四人,便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外头宾客如云,道贺之人将这宅子围的水泄不通,徐谦大叫一声:“今个儿徐某人双喜临门,先是金榜题名,高中会元,现在又要成亲,洞房花烛,还请诸位不吝赏光,吃个喜酒再走。”

  他这一叫,方才还喜气洋洋道贺的宾客们顿时鸦雀无声了。

  无数双眼睛看着徐谦,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脸上堆笑的徐昌听了徐谦的话,差点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至于其他人自是表情各异,都是哭笑不得。

  徐昌气冲冲地跑到徐谦的跟前,直接把他拽进了房里,怒斥道:“你胡说什么?成个什么亲?你脑子糊涂了是不是?”

  徐谦苦笑道:“爹……这个事待会我再和你细说,时间来不及了,我现在就要成亲,等下就去桂府,你的儿媳是桂家小姐,想来爹也听说过,他家可有好几门进士,且不说在浙江的桂提学,还有这京师里的桂学士,除此之外,还有三四个堂兄弟和叔伯现在都还在做官,闲话少说,爹还是替儿子去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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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五章:宫里宫外擦屁股

  今日嘉靖没有去早朝,内阁那边拟了今年殿试的章程,还要他推敲一下,不过嘉靖显然没有兴致去推敲这所谓的殿试章程,因为说是推敲,其实也只是说说而已,放在宫里几天,到时候直接朱批就是,上百年都是这个规矩,这已经成了成例。

  此刻,他在慈宁宫里,笑嘻嘻的陪着王太后说话,王太后今日倒也高兴,不断道:“东宁侯的那个女儿,哀家也看着喜欢,若是这事儿真成了才叫好呢。”

  嘉靖板着脸道:“圣旨都已经下了,徐谦这小子难道敢抗旨不成?母后放心,这事儿已经板上钉钉,东宁侯之女貌美如花,朕也是亲眼所见的,再者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赐婚给了徐谦,倒是便宜了他。他还能不喜欢?是了,母后昨日说东宁侯的大女儿被人烫坏了脸,至今未嫁出去,不妨朕再寻个好人家,一并赐婚得了,这东宁侯掌金吾卫,祖上又靖难有功,自然不能委屈了他们。”

  王太后吟吟一笑,道:“怎么,皇帝什么时候对人家儿女的事上心了?”

  嘉靖呵呵一笑,在王太后面前也不隐瞒,道:“亲军卫中,听说有几个指挥使和内阁走得近,既然如此,该敲打的要敲打,该赏赐的总要赏赐。”

  王太后深以为然的颌首点头,语气凝重地道:“不错,哀家也有耳闻,倒是这东宁侯对咱们安陆来的忠心耿耿,合该给予他们礼遇。”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王太后突然想起什么,道:“怎么近日红秀不是很高兴?哎,她的事,你这皇兄也该上心了。总不能别家的姑娘都嫁了,宫里这个公主反倒没有着落吧,你有空去寻她说说话,不要冷落了她。”

  嘉靖连忙称是。

  而这时候,黄锦却是跌跌撞撞地进来,他对王太后最是畏惧,一般情况是绝不可能在王太后跟前冒失的,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他如此。他一进殿,立即拜倒在地,随即便道:“娘娘,陛下,徐谦要成亲了!”

  成亲……

  嘉靖皱眉道:“虽然旨意已经发了出去。可是也没有这么快成亲吧,难道不要下聘吗?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黄锦苦笑连连道:“是徐谦和桂湘之妹,叫个桂稚儿的成亲了,迎亲的队伍都已经出发了,原本那些恭贺徐谦高中的宾客,现如今……”

  “这……”嘉靖目瞪口呆。

  王太后亦是不知所措。

  完了……

  出问题了!

  圣旨即将下去,正要赐婚。可是人家却跑去了迎亲,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嘉靖的目光幽幽,想到的却是另一层,他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森然道:“是谁事先走漏了消息?朕不是说了不可走漏消息的吗?是哪个嚼舌根子的家伙?”

  黄锦吓了一跳,知道此事的也只有王太后和嘉靖还有他三人,是了,他倒是和王芬提及过。当时也不觉得什么,现在出了问题。心里便想到八成是王芬一时不慎了。

  可问题在于就算牵扯出王芬来,那也是他黄锦泄漏出去的,他这个罪责保准跑不掉。现在王太后又在这里,若是她晓得自己犯了什么忌讳,嘴巴不严实,还不生生打死自己?

  黄锦不由打了个冷战,连忙道:“陛下,这事儿宫里知道的人不多,奴婢倒是晓得,只是奴婢并未离宫半步,已是许久没见过徐谦了,奴婢平素是什么人,娘娘和陛下是晓得的,陛下开了口,奴婢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张扬出去,还请陛下明察。”

  嘉靖这才打消了疑窦,忍不住喃喃道:“莫不是这并不是徐谦早有防备,只是一个巧合?徐谦这厮莫非和桂家小姐有什么私情?是了,这个小子,看他平时正儿八经,原来也是个风流货,定是这风流货惹出了什么桃花韵事,这才极力要掩盖,否则怎么会仓促成婚?”

  王太后还在不知所措中,焦急地道:“陛下,现在该怎么办?事情到这个地步,人家正在成亲,若是旨意传了过去,岂不是惹人笑话?宫中的脸面还要不要?便是东宁侯那边,脸面怕也不好看。”

  嘉靖苦笑,他方才还踌躇满志,如今便已经为难了,他皱起眉,顿时也感觉事态严重,人家都要拜堂成亲了,你跑去放圣旨,总不能不许人家成亲吧,可要是许他们成亲,自己又开了金口,东宁侯家是不嫁也要嫁,二女侍一夫倒也没什么,问题就在于这事儿涉及到了宫里,问题就难办了。

  他连忙道:“黄锦,你……你要快,亲自去一趟,把那传旨的太监寻回来,这旨意断然不能声张,权且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黄锦也晓得这其中的厉害,连忙站起来,忙不迭地跑了。

  方才满是轻松闲聊的一对母子如今却是大眼瞪小眼,一句话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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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湘虽是在京师做官,可毕竟只是个翰林学士,清贵和清贫二字是一对双生兄弟,一旦清贵就意味着你没什么油水可捞,单靠朝廷俸禄,勉强混个小康倒也不算什么,可是想要富贵却有些难了。桂家虽是大户,可是主要产业并不在京师,桂湘倒也不是什么铺张之人,因此这京师的桂家不过三重的院子,十几个厢房,前后两个大厅,再加一个书房,十几个仆役而已。

  现如今他关着门,眼睛怒视着桂稚儿,在这屋外头则是几个丫头托着各种礼服候着。

  啪……一向温润的桂湘拍起桌子,气得胡子颤颤作抖,道:“你做的好事,哼!哎……你实话说,你肚里的孩子到底有几个月大了?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咱们桂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历经数代从未出过这样的事,爹在的时候时常教导我们兄妹三人……”

  桂稚儿目瞪口呆,后头的话,她根本没心思去听,只听到肚子里的孩子,让她羞赧得无地自容,耳根子都红了。

  她连忙道:“兄长说的是什么话,什么肚子里的孩子……”

  桂湘见她满是羞涩的模样,又见她抵赖,便忍不住要跳起来,怒气冲冲地道:“你还抵死不认?你以为为兄不知道?以为为兄是瞎子是聋子?为兄早就觉得奇怪了,你自从进了京,总是闭门不出,近来饭量也是增加了不少,小腹亦有隆起的征兆,你平时最爱穿百花衣裙,衬显修长的身材,而近日却总是罩着一件小衣,你说说看,你这是要掩饰什么,到底要掩饰什么?”

  桂稚儿气得差点晕厥过去,忍不住道:“天气寒冷,你见谁这个时候穿裙子的?”

  桂湘愣了一下,不知怎么作答,又觉得桂稚儿顶撞自己,便气不打一处来,几乎要流出泪来,捶胸顿足道:“好啊,你抵赖吧,为兄是管不了你了,哎……爹啊,我对不起你老人家,当年……”

  这时,外头却有人敲门,正是桂夫人,桂夫人见老爷回来怒气冲冲,却又要人准备礼服,要人将这府邸装饰一新,随即关起门来便和桂稚儿吵得不可开交,她心里担心,便在外敲门道:“老爷,你这是做什么?什么话不可以好好说,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桂湘气呼呼地去打开门,恰好看到了面色姣好的桂夫人,甩着袖子道:“是啊,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既然如此,那就成亲吧,迟早都要露陷的,不遮掩怎么成?你这个做嫂子的今日少不得要张罗了,陪嫁的东西都尽力去筹办,不要显得咱们桂家小家子气。”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门外的桂夫人顿时也只有目瞪口呆的表情,里头的桂稚儿也是一头雾水,都觉得桂湘是开玩笑,桂夫人终于忍不住问:“是嫁给哪个子弟,怎么这么仓促?老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桂湘冷笑道:“怎么回事?你去问你这个宝贝小姑子吧,这事儿,老夫不管了!”

  说罢,桂湘拂袖而去。

  桂夫人觉得事态严重,连忙踏进门去,方才还劝老爷不要关起门来质问,现如今她感觉事情不同寻常,也是慌慌张张地关了门,对着一脸愕然的桂稚儿道:“稚儿,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莫不是……哎,其实嘛,这也就这么回事,这种事虽然说出去不好听,可真论起来谁能说得清楚,你不要害怕,这不是来迎亲了吗?从此以后就是名正言顺了,总比偷偷摸摸的好,哎……你别生气,嫂嫂晓得的,女儿家害羞,方才我在外头听说什么孩子,你莫不是有了?呀……你为何不早说,瞒着哥哥嫂嫂,自个儿不是遭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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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六章:有美玉于斯

  桂稚儿何等聪明之人,可是现在却也犯糊涂了,她左思右想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被兄长这般冤枉,又见嫂子口里虽是说着好话,可是话里话外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里怫然不悦,好在她不是易怒的性子,越是这个时候,心思就越是在猜测事情的原委,反而不太在意嫂子说什么了。

  却在这时,外头传出鼓乐之声,恰好外头候着的几个丫头忙不迭的冲进来,道:“老爷说了,请小姐速速换衣衫,有什么事都等事儿过去再说。”

  这丫头话音刚落,桂湘还觉得不放心,又冲进来道:“快,迎亲的来了,不可耽误,你莫要诧异,这是为了你好。”

  桂稚儿却是摇头道:“兄长,什么迎亲,迎的又是哪门子亲?与我有何干?”

  桂湘气得跺脚,怒道:“来人,快给小姐换衣衫。”

  却说另一头,徐谦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干人众喜气洋洋地过来,徐勇、徐寒几个则在前头提着铜锣敲打,唱喏道:“癸未新科会元徐谦迎亲咯……”

  这么一喊,简直就是生怕别人不晓得,于是有无数人立于两道旁驻足围观,长蛇般的队伍到了桂家门口,徐谦下马,连忙递上大红的名刺,口呼:“学生敬上。”

  门口的门丁不敢怠慢,拿着帖子急如星火般冲进府去。

  只是里头……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说来倒是奇怪得很,足足等了一炷香时间,许多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徐谦倒还算自在,他晓得事情太突然,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连自己都不太接受这样的仓促。更何况还是女方?好在他自信自己和桂稚儿关系匪浅,在杭州的时候虽然没到郎情妾意的地步,双方却都颇有好感,虽然桂稚儿比自己年长一些,不过这都不成问题,徐谦不计较,想来桂稚儿也不会计较。

  既然如此,那么就等着吧。

  可是前头开路的徐勇、徐寒二人却是面面相觑,他们来之前。叔父就已经吩咐过,若是这迎亲出了什么问题,就拿他们二人是问,眼看这桂家一点反应都没有,却不知鼓捣什么。莫不是想悔婚?

  二人对视一眼,在锦衣卫里久了,也不免沾了几分蛮横的性子,徐寒便高声大喝道:“诸位听到了没有?里头有人在喊新郎官呢。”

  众人也都屏住气息,凝神静听,徐勇已是大叫起来:“不错,我也听见了。快,快与新郎官进去。”

  他们二人一叫,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跟着来迎亲的人本来大多就是凑热闹。凑热闹就得有凑热闹的态度,于是大家呼呼啦啦的拉着徐谦下马,裹挟着徐谦如潮水一般往桂府涌进去。

  桂府的门子拦不是,不拦又不是。其实他们就算他们拦也拦不住,立即便被冲了个稀里哗啦。

  一干人凶神恶煞地冲进了里院。里头的桂稚儿和桂湘还在僵持,桂湘听到外头迎亲的人冲进来了,脸色顿变,跳脚道:“为兄不管这么多了,我这便出去待客,你快快换好衣衫。”说罢给桂夫人使了个眼色,便心急火燎地赶了出去。

  等桂湘出到去,已看到如山如海的人已经将这儿围得水泄不通,大家见了他,纷纷道:“人呢,人呢?新娘子在哪里,新郎官快去将新娘抱出来。”

  这些人中混了不少京师败类和人渣,其中以张鹤龄、张延龄、王成这样的人最是恶劣,世俗的礼法在他们眼里狗屁都不是,图的就是个痛快和热闹。

  此时连徐谦都觉得这几个家伙有些胡闹,连忙上前,对桂湘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学生拜见家兄。”

  桂湘怕拦不住,生怕这些人胡闹,眼珠子一转,只得道:“唔,想要娶老夫这妹子却也不难,不过我桂家自然不能让你轻易娶了,老夫出一上联,你若是对得出才肯放你过去。”

  徐谦打起精神,做八股的人对对子简直就像吃饭一样容易,须知八股满篇都是对句,几乎都是用对子组成,若是连这个都不敢应战,那他这堂堂会元的招牌就算砸了,于是忙道:“有何不敢。”

  桂湘沉吟,捋须晃脑道:“娶来桂家女,添人添口便添丁。”

  众人一下子犯难了,毕竟跟来迎亲的还是莽汉居多,这桂湘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夸自家的妹子将来要旺夫,大家便都看向徐谦,想看看徐谦怎么回答。

  只见徐谦微微一笑,没有多想便道:“嫁得徐家郎,有水有田方有米。”

  众人一琢磨,还真觉得工整,桂家自夸,徐家也自夸,于是众人一起叫好,张鹤龄混在人群中道:“对子也对了,快快去接新娘子出来。”

  桂湘顿时有些慌了,他原本是想出个对子先为难住这徐谦,好准备充分一些,谁知这徐谦才思太敏捷,难不住,他正要阻拦,已有人推搡着徐谦往前走,不再理会桂湘。

  而在屋里头,外头的声音不免传进来,桂夫人正在劝,桂稚儿不妨听到徐谦的声音,又听到了那对子,便知外头不是别人,正是徐谦无疑,她所接触的徐谦正是才思敏捷,像是任何事都难不倒他般,想到徐谦,她的脸颊不由一热,记得在杭州时,徐谦那一句我保护你的话犹言在耳,这个男子虽然年少,可是身材修长,体魄虽不健壮,却也比大多数人早熟一些。再加上说话风趣,有时勇敢,有时小家子气,又有时候潇洒不羁,这让桂稚儿难以猜测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徐谦。

  可正因为如此,这才是徐谦的魅力所在,想不到徐谦突然来迎亲,桂稚儿不免羞愤,可心里竟隐隐又有几分期盼。

  只是这小小的期盼终究熬不过薄如纸儿的脸皮,听到徐谦的声音越来越近,隐隐有破门而入的趋势,她倒是镇定下来,大叫道:“且慢!”

  外头的徐谦以及诸人纷纷驻足,有人兴奋的道:“是新娘子的声音,准没有错的。”

  徐谦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也不禁有些激动,毕竟有些日子没见,现在重逢,想不到竟是在此时此地,虽是隔着门墙,却仿佛已经看到了桂稚儿娇躯和嫩生生的脸庞。

  不过样子却还是要做的,他朝里头长长作揖,规规矩矩地道:“小生……”

  里头的桂稚儿却不给他客气的机会,却是道:“久闻徐公子大名,就不必自报家门了,惊闻徐公子今日高中,可喜可贺……”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顿才又道:“奴不过是苦命之人,原本指望着陪伴兄嫂了此一生,不曾想到兄长已将奴许给了公子,既是如此,奴也不敢怨天尤人,只是公子想要顺顺当当迎亲,少不得要考校你一二,徐公子可敢吗?”

  这一番话有礼有节,在这个当口上,她竟还能保持这样的清醒,倒也难得。

  徐谦心里想,桂稚儿一向聪明伶俐,有时连自己都未必胜得过她,她现在要为难他,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令自己知难而退,一个只是借坡下驴,女人嘛,总要扭捏两下的。可要是前者,她一定会出个难以破解的难题出来,假若是后者,必定怕自己回答不出悄悄放水,因此要晓得桂稚儿的真实态度,只需看她如何为难就一清二楚了。

  徐谦振作精神,道:“还请小姐出题。”

  屋子里沉默了一下,随即道:“我出的是八股题,你可要听好了,题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请公子破题。”

  听到是八股题,徐谦心里顿时笑了,桂小姐这是明显有放水的嫌疑,八股破题自然难不倒徐谦,而这一句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出自论语,顾名思义,无非是说有一块美玉在这里,你是把它收藏起来,还是寻一个识货的商贾将它卖了。

  不过这时候却不能把朱子他老人家的集注搬出来,因为这不是科举考试,不必探究什么哲学大道理,桂小姐聪明伶俐,显然是将自己比作了美玉,隐隐告诉自己,现在有一块美玉放在你面前,你会做什么选择。

  其实两个选择,显然都不是桂小姐所要,卖给商贾是万万不能说的,可说要珍藏起来,看上去似乎正确,却未必符合她的心意,但凡人有了才,自然都不愿任人摆布,去做个花瓶。

  因此这既是个八股题,同时也是个选择题。

  徐谦沉吟片刻,回答道:“举美玉而立言,若不容轻视其有焉。”意思是说,孔圣人将美玉来比喻讨论,就不可以轻视拥有人拥有美玉的价值。

  这个破题,实在平淡。

  接着徐谦又道:“盖玉以美称,则玉重,美玉以有称,则有重……”意思却是一转,是说:如果玉是以其美好的质地而得到称赞,那么玉本身固然重要。如果是因为拥有美玉而被称赞,那么‘拥有’是最重要的,而我更关心的是后者,若美玉无光,拥有它又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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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七章:乱套了,全部乱套了

  破题恰到好处,既符合题意,又契合八股,最重要的是,回答也很令桂稚儿满意。

  桂稚儿坐在房里,并不吭声了。

  这意思便是傻子都晓得是什么,在众人怂恿下,徐谦已到了门口,过没多久,这桂夫人亲手牵着一身凤霞吉服的桂稚儿从房里出来。

  迎了桂稚儿打道回府,徐家这边也已经准备妥当,徐昌脸色通红,难得是儿子娶亲,如今双喜临门,此时也顾不得徐谦的冒失,一见一对璧人到了,便高高坐在大堂的正首位置,耳边听到鼓乐声,听到无数人道贺声,他的心里不由感慨万千。

  一年多前,徐谦是何等落魄,而现如今却是吉星高照,桂家的门第,若是换做以往怎么高攀得上,现在却真真切切的攀上了。

  徐昌也不是什么挑剔的人,毕竟是底层摸爬滚打出来,晓得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是真的,这个桂小姐虽然从前许过人家,会遭来别人嘲笑的借口,可是只要儿子喜欢,人家家世又是不差,这又算什么?

  来不及多想,一对新人已是进了堂,众人前呼后拥,纷纷大生叫好,张鹤龄扯起嗓子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还愣着做什么,送入洞房去吧!”

  徐谦已是在混乱中牵住了桂稚儿温软的纤手,纤手有些被汗水浸湿了,明显能感觉到桂稚儿的娇躯在微微颤抖,只是一挨到徐谦,桂稚儿的心神便稳了下来,她仿佛想到那一日的情景。

  那一日倭寇围住了山门。冲进了寺院,徐谦也是这样拉着她,她虽是故作镇定,可是心里害怕极了,是徐谦这并不健壮高大的身躯挨着她,是徐谦这修长的手抓住她的手腕,他告诉她:“我保护你!”

  这在当时是一句很可笑的话,可是偏偏,桂稚儿竟像是从未历经世面的小女儿。竟是深信了这句话,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她至今记得她那盈盈若水的眸子与那双清澈却又冷静幽邃的眸子相错,她知道,徐谦不是骗人的。

  靠着徐谦。这个男子身上给桂稚儿一股子难以莫名的安全感,仿佛只要轻轻偎着他,世上再没有事困难。

  而正在这时候,有人打破了这个平静。

  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过来,看到这个场景,满是不可思议和目瞪口呆,他大叫道:“且慢。且慢!”

  乐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注视着这坏人好事的死太监,太监似乎也感觉到压力,顿时冷汗淋漓。他看了看徐谦,又看徐谦身侧的桂稚儿,再看周遭的宾客,一切都明白了。

  可是明白也没用。他的手里捏着一份圣旨,圣旨已被他手上的冷汗淋湿。这小太监已经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寿宁侯张鹤龄站出来,旋即道:“你是谁?好大的胆子,难道不晓得人家在拜堂成亲?”

  别人怕太监,国舅可是不怕。

  这小太监吓得更是脸色苍白,冷汗淋漓。

  在场之人,有几个他是认得的,寿宁侯、建昌伯、永丰伯,还有徐家父子,这些人……都不太好惹。

  他期期艾艾地回答道:“奴婢……奴婢是来传旨的。”

  张鹤龄倒是不敢再追问了,道:“既是传旨,为何还不速速宣读?”

  小太监呆住了,他在踟躇自己该不该宣读,宣读圣旨本就是他的差事,若是不宣读,那便是抗旨不尊,可眼下人家在拜堂成亲,你跑来……

  犹豫了片刻,小太监咬了咬牙,正色道:“有圣旨,徐谦接旨意吧。”

  徐谦原本希望这小太监知难而退,谁知这厮居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心里也是叫苦不迭,不由道:“公公,何不先喝一口茶水再宣读旨意不迟。”他的如意算盘是,先拖延时间,宫里若是知道了消息,必定会撤回旨意。

  谁晓得徐昌倒是急了,儿子的胆大妄为他是晓得的,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人家都说了要宣读圣旨,你却推三阻四,还要人家喝口茶水,茶水什么时候不能喝?这不分明是怠慢圣旨吗?

  再者说了,现在都到了入洞房的节骨眼上,现在你让这小太监喝水,洞房入不得,又得作陪,不是给人看笑话?

  他立即拍板道:“茶水不急着喝,还请公公宣旨吧。”他郑重其事地拜倒在地,道:“臣锦衣卫百户徐昌,恭迎圣旨。”

  有他领头,其余人纷纷拜倒在地。

  这一下子,徐谦悲剧了,这圣旨是想不接不成了,自己的爹都跪了,自己总不能还站着吧,他握紧桂稚儿的手,牵着她一起拜倒,有气没力地道:“徐谦听旨。”

  太监扯开喉咙:“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兹闻东宁侯陆征之女陆琴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新科会元徐谦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陆琴待宇闺中,与徐谦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陆琴许配徐谦为妻,择良辰完婚,以结秦晋之好。”

  太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因为他已经感受到身边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了。

  这太监念到最后,几乎要哭出来,本来嘛,出来传旨都是肥差,多少都能领点赏钱,尤其是恩旨,接旨的人高兴,随便打发一下也足够他一年半载的薪俸了。

  可今天这事儿太不寻常,人家拜堂的时候你来传赐婚的旨意,这不是犯忌讳吗?幸好他现在是‘天使’,打狗还要看主人,若他没有这一重身份,多半人家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少不得要爆打一顿。

  永丰伯最先反应过来的,箭步冲上前,一把揪住这太监的领子,恶狠狠地道:“这旨意哪里来的?一定搞错了,瞎了眼的东西,没看到人家在成亲吗,怎么会有这样的恩旨?这婚事可是本伯爷保的媒……”

  小太监要哭出来了,正不知所措,吓得瑟瑟作抖。

  徐昌差点没有两眼一抹黑一头栽倒在地,这真是坑哪,儿子成婚本是大喜事,谁知又来了个赐婚,什么时候徐家这么抢手了?就算抢手,那也不该这样玩啊。

  大堂里闹得不可开交,三个国舅自是唯恐天下不乱,更重要的是,在他们看来,这一场婚事是他们保的媒,他们责无旁贷,虽然不敢怀疑皇帝,可是欺负一个传旨的太监却是足够了。

  至于其他宾客,那就更不必提了,有人现在还没回过神来,有人觉得不可思议,有人不知如何是好。

  徐谦感觉到,身边的桂稚儿显然很不高兴,换做哪个女子遇到这样的场景怕都开心不起来,况且桂稚儿还有‘前科’,从前的时候也是刚刚拜堂,丈夫便暴卒了。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个自己喜欢的,谁知道又上演了这么一幕,她想必是担心,担心这婚礼继续不下去,怕再生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徐谦再无迟疑,大叫一声:“入洞房了,入洞房了,都愣着做什么?先入洞房要紧。”

  众人反应过来,这是要生米煮成熟饭,圣旨归圣旨,可是圣旨总没说不许徐谦入洞房吧?既然如此,一切事自然等入了洞房再说。

  张鹤龄、张延龄等人也是反应过来,一起造势:“是,先入了洞房再说,快送新郎官和新娘子入洞房。”

  徐谦已抓住了桂稚儿的手,心急如燎地往洞房走去。

  这满堂的宾客顿时一个个目瞪口呆,最是无语的自是徐昌,徐昌左又不是右又不是,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外头却又有人来了,黄锦带着几个侍卫气喘吁吁地冲入徐家,大叫:“旨意呢?旨意呢?旨意宣读了没有?”

  那传旨的小太监连忙迎上去,小心翼翼地道:“回公公的话,旨意已经宣读了。”

  “宣读了?”黄锦的脸色骤变,二话不说直接就给了这小太监一巴掌,怒气冲冲地道:“瞎了眼的东西!”

  他再顾不得这个小太监,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忍不住问:“徐谦……徐谦在哪里?”

  徐昌上前,笑呵呵地道:“谦儿已在洞房了,公公有什么话跟我说也好。”

  黄锦气得跺脚,道:“跟你说有什么用?都已经入了洞房,生米都已经被你们煮成了熟饭,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哎……完了,完了,全部都乱套了,这是造孽啊!”

  王成不阴不阳地道:“人家在这儿成亲,黄公公跑来造孽,这不是晦气吗?再者说了,谁晓得这个当口宫里有赐婚的旨意,不知者无罪而已。”

  黄锦正要呵骂,且想看看是谁敢顶撞他,可是看到的竟是王成,一肚子的火气全部咽了下去,这王成乃是王太后的胞弟,除了嘉靖外,黄锦谁都不怕,唯独怕这王太后,若是得罪了永丰伯,人家随便进宫里去挑唆一下,王太后非打死他不可。

  什么司礼监秉笔太监,什么东厂厂公,什么黄伴伴,在太后面前,他就是个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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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八章:善战者死于兵 善泳者溺于水

  事情很难办,纵使是黄锦如何左右逢源,也晓得这事儿是要惹出乱子的。

  洞房都进了,你要把人家的婚礼作废,这显然不可能。况且桂家也不是好招惹的,这些时日和宫里里外呼应,正火热着呢,将来陛下要做大事,还真离不开这桂家的两兄弟,若是把他们逼到了杨廷和那边,不但陛下身边少了帮手内应,反倒还给杨廷和做了嫁衣。尤其是那桂家的二爷桂萼,别看他官职不高,却是老谋深算,不声不响,就闹出了足以让所有衮衮诸公都侧目的事。这个人,绝不会简单,真要惹翻了脸,这家伙若是跑去杨廷和那儿出谋划策,定是个麻烦。

  可问题就在于,你既不能坏人婚事已经下了,圣旨是什么?这乃是天子的意旨和命令,假若这是内阁代书的诏命,倒也罢了。可是这份圣旨乃是敕命,所谓敕命,乃是天子本意,金口一开,驷马难追,现在这么多人亲耳听到了这敕命,用不了多久这件事就要传遍京师,便是想要后悔,却也难了。

  黄锦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他可以想象,皇帝知道制止不及,会怎样龙颜大怒,毕竟是新君,更不可能拿自己的圣旨当儿戏,这宫里的脸面还要呢。到时候彻查下来,问题保准还是出在他黄锦身上,因为消息毕竟是他黄锦走漏的,以陛下的聪明劲儿,迟早还要怀疑到他的头上。

  黄锦浑浑噩噩的回到紫禁城,不敢迟疑,飞快回宫禀报,慈宁宫这边,嘉靖正在焦灼等候消息,连王太后也觉得事态严重。略显不安。

  此时黄锦失魂落魄进来,不需他禀告,嘉靖顿时便明白了,他阴沉着脸,道:“怎么,远水没有救成近火?”

  黄锦连忙磕头,道:“陛下,奴婢万死。”

  嘉靖森然一笑,道:“你固然是万死。可是眼下,朕却成了笑话,便是将你千刀万剐,也难以补偿,你既知罪。那么自己去处置自己吧。”

  黄锦心里松了口气,忙道:“奴婢遵旨。”连忙出去,命几个大汉将军给他杖刑去了。

  而嘉靖背着手在这宫里来回走动,目光闪烁,喃喃道:“不对,不对,就算有私情。那也不必急这一日,徐谦一向狡猾,莫不是当真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故意……他就这么不想和陆家的小姐成亲?”

  王太后亦是怒了。道:“眼下这个局面,该如何收拾残局?陛下初登大宝,正在建立威望之时,圣旨都已经发了。泼出去的水收的回来吗?应当立即派人去徐府,让徐谦解除婚约。”

  嘉靖苦笑摇头。道:“母后,桂家也不简单,这姓桂的一对兄弟,朕将来还要大用,桂家的长兄,忝为翰林学士,在翰林院中,是为数不多对朕忠心的。至于那个桂萼,便是上次取了徐谦做头名的提学,母后不要小看他,此人很是隐忍,一举一动都有深意,将来必定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朕现在孤立无援,正需这一对兄弟暗中支持……”嘉靖眯起眼,道:“况且……朕有一个预感,桂家不会是眼下这么简单,在他们的背后,定有人暗中资助。让徐谦解除了婚约,桂家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朕赐婚的原意就是施恩于人,岂可因此而示威于人?”

  王太后蹙眉,道:“如此说来,应当如何?难道还要严惩一下这徐谦?”

  嘉靖沉默了一下,道:“等等再说吧,徐谦这个家伙,明日肯定会进宫来,到时朕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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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宾客已是散了,圆月当空,这仓促收拾起的洞房里却显得有些静谧,红烛冉冉,照的桂稚儿的脸颊多了几分晕红,贝齿抵着下唇,羞态尽显。

  徐谦吁了口气,他站起来,随即便开始在洞房的各个角落里贴墙静听,又是隔着门缝悄悄向外张望。

  桂稚儿觉得好奇,哪有新郎官进了洞房掀开了人家的凤霞披盖却跑去做贼一样贴着墙的道理,她免不了低咳几声,借此引起徐谦的注意。

  徐谦尴尬一跳,连忙回去,正坐危襟的与桂稚儿相对而坐,随即解释道:“江湖险恶,为夫只是看看有没有龟缩于屋外窃听而已。”

  大家是老熟人,倒也不至于太尴尬,桂稚儿嗔怒道:“这个我却是放心,夫君想来是忘了,你爹是斤斤计较的性子,他既在这里,怎么肯让人在外胡闹,有他盯着,定然无事。”

  徐谦不由问:“你怎知家父是斤斤计较的性子?”

  桂稚儿抿嘴一笑,道:“这却是不难,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她说到这里,声音微弱,不肯再说下去了。

  徐谦大叫:“好啊,原来你拐着弯骂人。”心里却是佩服桂稚儿的细心,反倒自己当局者迷,他已扑上去,一把拉住桂稚儿,正色道:“真是岂有此理,今日若是不给你一点教训,怎能显示大丈夫的威风,快快认错,否则……”

  桂稚儿饶有兴趣看他:“否则如何?”

  凤目之中,不免带着几分戏谑。

  徐谦已是将她揽在了怀里,道:“自然是严惩了。”感受到怀中沁人心脾的体香,徐谦有些心猿意马,虽然年纪不大,不过古人这个时候成亲的却也不在少数,徐谦本就早熟,发育完全,再有两世为人的经验,生理上虽是初哥,可是心理上却早已熟透了。

  桂稚儿却是不同,虽是比徐谦年长一些,多少知道一些事,可是这种事毕竟是头一遭,耳根已红到了粉白的脖颈,低声道:“你这人真是大胆……”

  徐谦不由道:“好吧,那我矜持一下。”他居然将桂稚儿放开,站起来深深给桂稚儿作揖,道:“小生徐谦,欲与桂小姐同赴云雨之欢,成秦晋之好,却不知桂小姐意下如何?”

  桂稚儿又羞又是无语,啐了一口道:“下流胚子。”

  徐谦虎躯一震,道:“人不下流,如何繁衍子孙,如何传宗接代?孔圣人若是正经,这历朝历代所袭的衍圣公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圣人说,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存焉,下流二字,自是遵照圣人吩咐,又有什么上流、下流之分?施主,你着相了。”

  临到了洞房,居然还耍嘴皮子,这也算是酸秀才们的一个特色,徐谦操的是学业,自然不免被传染,一番摇头晃脑,又是曲解经义,又是一番胡说八道,终于按捺不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桂稚儿的红唇,便已屈身吻了上去,舌尖轻轻绞开贝齿,触碰到桂稚儿的香舌,桂稚儿的身子顿时酥了,满肚子要反驳徐谦的话尽皆随着这温柔烟消云散。

  云雨毕,徐谦的头枕着自己的双手上,桂稚儿轻轻偎在他的身前,脸色红晕更甚,香汗淋漓,她踟躇片刻,道:“夫君,你明日入宫吧。”

  她没有往深里说入宫做什么,可是徐谦却是晓得她的意思,今日这赐婚,聪明的桂稚儿没有提及,只是因为不想因为这个而扰乱了徐谦的兴致,只是真要赐婚下来,只怕将来徐家非要鸡飞狗跳不可,桂稚儿让他入宫,言外之意是让他入宫回绝这桩赐婚。

  徐谦毫不犹豫点头,道:“好,我明日便去和陛下说去,说起来……你我能有今日,倒还要感谢那个什么陆家小姐。”

  桂稚儿的玉手搭在徐谦的胸前,秀发披在徐谦的上肢,笑吟吟的道:“你是早知道宫里会有赐婚的旨意,所以想要抗旨不尊,最后才……”说到这里,她幽幽一叹:“我还道你的动机至诚,真愿……愿娶我,想不到原来竟是形势所迫,若无这陆小姐,怕是你再想不起我了。”

  徐谦吁了口气,这才过门第一天,他就已闻到了酸味了,可话又说回来,正因为是桂稚儿在乎自己,才会如此幽怨吧,徐谦连忙道:“你不要胡说,其实我几次想要见你,打听你的下落,可是每次见了你那兄长一张臭脸,便什么兴致都没有了,自然不敢去多问。”

  桂稚儿脸色缓和一些,转嗔为喜,将娇躯挨得徐谦更紧,道:“好吧,我不怪你,只是你们男人大多薄情寡义,却不得不提防,今日你我成亲,我这一辈子是对你死心塌地了,只是有些事不问明白,终究心有不甘,我只问你,像我这样的女子,你心里到底有几个,你放心,说出来无妨的,我晓得你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也不指望一辈子你守在我身边,只求不被人蒙在鼓里。”

  徐谦狐疑的看她:“当真?”

  桂稚儿点点头,俏皮可爱,又带着几分温柔道:“自然当真。”

  徐谦被她的诚意感动,道:“其实也不多,无非也就两到三四个而已,赵小姐想来你是晓得的吧,还有个叫红秀的姑娘,不过这红秀姑娘却不知现在在做什么,哎……我再想想。”

  他浑然没有想到,桂稚儿的脸色已如蒙上了一层寒霜,紧接着,徐谦突然感觉自己胳膊一痛,眼泪都差点迸出来,委屈的道:“不是说说出来就没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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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九章: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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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清早,昨个儿的喜气还没散去,眼看太阳已经日上三竿,卯时一刻就洗漱了的徐昌却仍木然地坐在这大堂里,假装悠悠闲闲的吃茶,眼睛却是往外头乱瞟。

  怎的还没起来?

  按钱塘那边的习俗,这新媳妇起来便要来给公婆上茶,婆婆是没有,公公倒是有一位,徐昌不好催促,只得干等。

  其实从头到尾,徐昌都不晓得这桂小姐生的是什么样子,小徐是验过货了,他这做爹的老徐琢磨了一夜却也没个所以然,在这事上,徐昌是很关注的,自家儿子的性福自然要上心。

  “但愿不是个丑八怪才好,家世倒是一等一,就不晓得品貌如何。”徐昌到了现在,心里还在琢磨,不知不觉又吃掉了一盏茶,他心情烦躁,便怒气冲冲地喊:“徐寒,死哪去了?给叔父上茶。”

  徐寒几个也在外头东张西望,盼着相见。

  这时候听到徐寒激动地道:“叔父,来了,来了。”

  里头的徐昌顿时身躯一震,立即低喝:“还有没有规矩,都给我滚开,你们当是看戏吗,要平静自然,不要唐突,显得咱们没规矩一样。”

  众人一听,徐寒立即捡了扫帚装模作样去扫地;徐勇挎着刀,凶神恶煞来回巡视;徐禄想往房里躲,可是来不及了,便故意望天,叹息道:“怎么近来都不下雨?明明是春天,雨水反倒少了,这样下去。怕有大旱吧,这可怎么得了。位卑不敢忘忧国,我虽是一介草莽。可是想到京师即将大旱,便辗转难眠,哎……老天爷下雨吧,再不下雨,不知多少人要遭殃了……”

  徐福低骂:“下你个头的雨,如意坊到了下雨,生意至少少三成,下了雨谁肯去吃茶?闭上你的乌鸦嘴。”

  徐禄便和他理论:“和天下百姓相比,如意坊算什么?你是钻进钱眼里去了。竟不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

  徐晨儿叫道:“你们不要吵,叔父让你们自然,你们争个什么?语气要自然客气一些,莫要吓着了堂嫂。”

  正在这时候,徐谦已经牵着桂稚儿的手来了,众人连忙悄悄地去看,见桂稚儿一身并不奢华的衣裙,可是身材修长,衬得格外婀娜。鹅蛋的脸蛋儿,修长的眉毛,俏挺的鼻子,宛如画中走出的仙子。于是一个个目瞪口呆。

  徐谦笑呵呵地和他们招呼,他笼统地叫了一句:“诸位堂兄都在?”

  众人忙不迭地点头,徐寒道:“是啊。是啊,地上不干净。我扫一扫。”徐勇吱吱呜呜:“我巡视一下,以防盗贼。”徐禄叹口气道:“老天不下雨。百姓的生业该怎么办?哎……想到这里,我便操碎了心。”

  徐晨这时候大叫道:“我的零钱花完了,堂哥又不请我吃冰糖葫芦,我的心也碎了!”

  “碎你个大头鬼。”徐谦直接伸手要去打徐晨,桂稚儿却是连忙拉住,将徐晨护在身后,道:“和孩子置什么气?”又摸摸徐晨的头,道:“往后想吃什么,直接到嫂子这儿来问,一家人不必客气。”

  徐晨立即雀跃,高呼万岁,随即做了个鬼脸,道:“堂嫂,大丈夫不吃嗟来之食的,我未立寸功,岂敢要你好处?不如这样,往后你问什么,我便答什么,问一句一串冰糖葫芦。”

  这分明是做细作的节奏啊,怕是不出三天,徐家的所有底细就全部都要抖落出来。

  桂稚儿恬然一笑,随即示威地看了徐谦一眼,徐谦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感觉自己就像是剥了壳的熟鸡蛋,再无秘密可言,只得硬着头皮道:“快去见我爹吧。”

  徐谦与桂稚儿一道进了大堂,只见徐昌凛然正坐,摆出一副官人老爷模样,脸色慵懒之中又带着几分威严,目不斜视,目光却是落在手上的一本书上,这书竟是从徐谦的书箱里翻出来的,正是《春秋》是也。

  徐昌拿着《春秋》,宛如关圣转世,脸色如一泓秋水,却是故意表现出早已陶醉在这春秋世界,如痴如醉的姿态。

  徐谦想要戳穿他,最后还是作罢,乖乖地和桂稚儿一道行礼,道:“爹……”桂稚儿轻盈的身子福了福:“媳儿见过公公。”

  徐昌这才一副惊讶地抬起眸来,面露微笑道:“哦,原来你们来了。”他眼睛不好去看桂稚儿,却只是瞥了一眼,顿觉惊艳,心里好生安慰,便立即将目光落在徐谦的身上。

  但凡这个时代的家长,怕都喜欢显露出几分威严,徐昌只是朝桂稚儿笑笑,道:“好媳儿……”便板着脸对徐谦道:“谦儿,如今你也已经成家,往后不可再造次了,要好好待自家媳妇,不可胡闹,爹这几日看书,晓得了不少道理,譬如这本春秋里就说了许多有趣的故事,比如这孟母三迁,为父就很有感触,你想想看,孟母为了自家儿子肯三迁其家,可见她的慈爱,为父的意思其实就是告诉你,成了家就要治家,家里和睦,这日子才会好。”

  徐谦忍不住道:“春秋著成的时候,孟子他老人家还在娘胎里呢?并没有孟母三迁的故事。”

  徐昌大囧,一时膛目结舌,实在装不下去了,便怒气冲冲地道:“你这混账为何不早说。”

  桂稚儿微微一笑,道:“想来是公公平时书看得多了,因而混淆了,其实媳儿有时也是如此,经常看些杂书,这书中的许多典故混在一起,反而糊涂了。”

  这番话的意思既是给徐昌一个台阶,也隐隐有拍马屁的成分,徐昌这种大字勉强只认识一斗的人,却是说他书看的多才混淆了书里的内容,这简直就是把他夸到了天上。

  徐昌很是欣慰,感慨地道:“好儿媳啊,所以说女儿家通晓事理,为父嘛,其实也没看过什么书,一个月也就三四本而已,都是囫囵吞枣的看过去,不求甚解嘛,哈哈……是了,你们既然来了,为父正有事要相商,现在谦儿和你成了亲,家中局促,怕是多有不便,咱们徐家呢,平时也攒了一点银子,便打算在附近新建个府邸,从前这徐家都是男子,住在哪里都没什么,可现如今却是不同了,为父只是知会你们一声,其余的事自然为父来办。”

  桂稚儿微微一笑,道:“公公,其实桂家在京师倒也有几处别院,靠着这儿不远就有一处,不妨这样,我去和兄长招呼一声,若是公公不嫌弃,索性一起搬去那里。不过搬去那里,面子上怕是不好看,索性让家兄将宅子卖给徐家,价格嘛,自然好商量,随便收一点也就是了。”

  她这一番话顿时让徐昌大喜过望,徐谦一见老爷子没有节操,估摸着以为捡了大便宜的样子,心里便不禁摇头地想:“这新媳妇是把你这公公的心思摸透了,晓得你爱占小便宜,还喜欢做婊子要立牌坊,这才故意拿点便宜给你占,人家这是故意的。”

  桂稚儿眼眸一转,对徐谦道:“具体的事宜,奴家到时请兄长来谈,相公,你不是说要进宫吗?为何还不去?”

  徐谦咋舌,桂稚儿表面上对昨日的赐婚一事无动于衷,可是背地里却很是上心,于是连忙道:“是了,我得入宫一趟,稚儿,你刚刚进门,先熟悉熟悉环境,为夫就不作陪了。”

  徐谦换了一身衣衫便动了身,他有出入宫禁之权,因此到了午门,便有太监领他直接到东暖阁外头侯见,之所以侯见,是因为嘉靖正在召见其他人,徐谦等了一会,百无聊赖,良久才有一个人满是不悦的出来,此人穿着一件蟒袍,脸色阴沉,龙行虎步地出了阁,此时恰好看到了徐谦,竟朝徐谦冷冷一笑,便拂袖而去。

  徐谦拉住小太监,问道:“此人是谁?”

  这太监答道:“是东宁侯。”

  徐谦不由无奈,既是东宁侯,你瞪我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阁里的那位才是正主儿,若不是他总要赐婚,何至于弄的这么僵?

  此时阁里又出来个太监,却是面无表情地对徐谦道:“陛下有口谕,徐谦就不必去见陛下了,陛下无话可说,你若有什么话,自去慈宁宫见了太后亲口去解释,陛下操劳国事,待事情解决之后自会过去。”

  吃了一个闭门羹,徐谦晓得这是嘉靖故意给脸色自己看,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学生遵旨。”

  便又有太监领着徐谦,取道慈宁宫,前去拜谒王太后。

  到了慈宁宫外头,又是禀告一声,里头却也没什么动静,足足等了半柱香才有人叫他进去。

  徐谦连忙进去,王太后坐在榻上,却不去理会他,倒是和身边一个女子在低声攀谈,徐谦不好贸然去打量,只是低着头行礼道:“学生徐谦见过娘娘,娘娘千岁!”

  王太后似乎这才注意到了他,停止了和身边女子的低声交谈,冷哼一声道:“好啊,咱们的新郎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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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一章:悍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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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也是苦恼,现在王太后已经定了性质,说徐谦只是一时糊涂,那么他也就不好深究了。可问题在于,撤掉旨意是不可能的,毕竟这圣旨已经公布天下,总不能告诉天下人,天子的圣旨只是逗你玩,此例一开,以后还有谁将圣旨当一回事?谁又能保证今日你这圣旨颁布出来,明日会不会作废?

  可是陆家这小姐和徐谦都立即请求退婚,情理上,嘉靖确实应该准许。

  嘉靖吁了口气,慢悠悠地道:“本来嘛,徐谦中了个会元,朕应当高兴才是,谁知闹出这样的事,反而把好事变成了坏事,此事既已定论,怕是要作废是不成的,朕既然已经赐婚,那么就不容更改。”

  说到这里,陆家小姐再也按捺不住了,语气坚决地道:“陛下,国朝没有二妻侍一夫的道理,便是陛下,也只有一个皇后……”

  嘉靖笑了笑,打断她道:“可是破例的事也是有,正如国朝没有两个太后,可是现在这宫里不正是有两个太后吗?朕晓得你和你父亲的为难之处,可以宫里的难处,你们也要体谅才是。”

  徐谦接着道:“学生何德何能,哪里敢娶二妻?还请陛下成全学生撤了这圣旨,若是引发其他后果,学生一力承担。”

  对徐谦,嘉靖就没有这么好的脾气了,冷哼一声,厉声道:“你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吗?朕现在是成全你们的美事,你们一个郎才,一个女貌。正是天走之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他不容徐谦拒绝。紧接着对王太后道:“母后,话又说回来。徐谦现在未到弱冠之年,成亲的事也不急于一时,等等再说吧,朕还有事要办,先走了。”

  说罢,不顾徐谦和陆家小姐的恳求,嘉靖便施然而去。

  徐谦心里叫苦,这事没办成,没法儿向新婚妻子交代啊。这可怎生是好?

  王太后和颜悦色地在劝那陆家小姐,陆家小姐只是低泣,听得徐谦心烦意乱,不由道:“这件事怕还要娘娘多多美言,陛下在气头上……”

  王太后冷冷地道:“这是你搅出来的事,却要哀家美言?圣旨又不是你那酸溜溜的文章,岂是说反悔就反悔?你好生做好成婚准备吧。”

  徐谦不由咋舌,苦笑道:“家有悍妇,学生实在不敢。”

  他这时候干脆把桂稚儿拉出来做挡箭牌。反正就是耍赖,刻意渲染一下桂稚儿的厉害手段,好令对方知难而退。

  陆家小姐终于忍不住了,接了话茬道:“既是个悍妇。你娶了做什么?今日你给我蒙受的羞辱,我一辈子都记得,我早就听闻你的新婚妻子曾许过人家。且年长你不少,你宁愿急着与他结亲。也非要拒绝我,哼。这件事传出去,还让我做人吗?现在你说到这份上,正是说我连悍妇都不如了?”

  徐谦不由咋舌,心里想你这个时候添什么乱,方才不是和我立场一致退婚的吗?大家本该是盟友才是,怎的调转了枪口来。想了想,徐谦只得道:“非嫌弃小姐,只是高攀不上而已。”

  这陆家小姐想来也不是吃素的人,低低冷哼道:“是啊,高攀不上呢,桂家你都能高攀得上,反倒陆家高攀不上了,说来说去,总是你的托词,无非是瞧不起陆家罢了,你是新科会元嘛,前程远大,而陆家虽是勋贵,可毕竟是武勋世家,比不得你们这些读书人金贵是吗?”。

  徐谦矢口否认:“陆小姐想必对学生有些误会。”

  陆小姐道:“依我看,想来是你对我有些误会才是,姓陆的就这么好欺负,大的没人求亲,小的也被人避之如蛇蝎。”

  徐谦心里糊涂了,什么大的小的,莫非还有前科不成?这就难怪陆家这边反应为何如此激烈了,他吁了口气,摇头晃脑地道:“千错万错终究是学生的错,既然错了,无非弥补就是,学生不是一直在请娘娘和陛下收回成命吗?若有得罪之处,自然是请小姐多多包涵。”

  陆小姐语气很是不悦,道:“包涵?包涵什么?这分明是我生得丑陋,进不了你的法眼,又是我没什么德行,不知何为妇德,连个悍妻都不如,倒是不劳会元老爷包涵。”

  徐谦已经吃了几次教训,如今再一次发出感叹,女人还真是得罪不起,连忙道:“这是哪里话,明明是学生相貌丑陋,没有节操,学生也不是什么好人,人烂嘴馋,就晓得读书,可惜读书又不长进,圣人的至理没有学来,反倒是学来了油嘴滑舌。”

  陆小姐冷笑道:“徐会元太自谦了,我才真正是高攀不上你呢,我性子不好,总是爱欺人是有的;总爱记仇,心眼儿小也是有的;别人都学女红,偏偏我却学了枪棒,望之不似淑女却也是有的,终究还是我高攀不上你。”

  徐谦哪里敢说人家高攀不上,而且人家分明是在说反话,若是他顺势答应,保准又不知有多少怨气出来,于是连忙道:“其实我和你一样,性子也不好也爱记仇,别人读书学道理,我读书只是满脑子的功利,远看是个君子,近看却是个十足坏蛋。”

  陆小姐立即乘胜追击道:“这就是了,若按你的话说,莫非现在我对你有几句怨言,你免不了要记恨于我了?方才你自己说你这人爱记仇的。娘娘,你可听到了吗?若是真赐了婚,将来过了门,遭了他的记恨,还不知怎么作践我呢。”

  徐谦矢口否认道:“这是什么话?我只说爱记仇,却并未说记你的仇。”

  陆小姐道:“这就是了,你方才说自己记仇,可是现在我这般消遣你,你却说并不记仇,可见你是口是心非,方才说什么高攀不上我,其实还是我高攀不上你。”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徐谦终于火了,他娘的,难得徐大会元肯放低姿态跟你讲道理,你居然胡搅蛮缠,徐谦的声音也变得冷了起来:“好吧,我就是口是心非,就权且是我瞧不上你吧,你又能如何?”

  “你……你……”这陆小姐咬牙切齿起来:“若不是这是在凤驾之前,我非要拆了你的骨头不可!”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可惜徐谦偏偏不怕威胁,徐谦道:“拆迁我都不怕,怕你拆骨?王娘娘,这是你亲耳听见的,谁敢娶这样的悍妇过门?”

  王太后已是烦了,怒道:“你一句我一句的很热闹是吗?哀家乏了,你们的事,哀家已经不想管了,都退下吧。”

  徐谦一时语塞,只得道:“学生告退。”

  至于那陆小姐,因为离得远,也看不真切她是什么表情,不过徐谦没有太多理会,便告辞而出。

  回到家里,徐谦唉声叹息,偏偏桂稚儿见了他的神色便知道这事儿没有办成,竟是善解人意的没有多问。到了傍晚时分的时候,却有个礼部的官员过来询问徐谦的生辰八字,显然是旨意下来,他奉命来办理一些赐婚的琐碎事务罢了。

  桂稚儿却是没有寒脸,而是笑吟吟地请这位礼部的大人到厅中用茶,问明了此人的来意,随即吁了口气道:“赐婚的事,我也晓得,贱妾身为徐谦的妻子,有些话总是要不吐不快。”

  这礼部官员摄于桂稚儿背后的桂家身份,倒是耐心地听,笑吟吟地道:“夫人但说无妨。”

  桂稚儿的脸色渐渐冷下来,道:“宫里的意思,贱妾总是不明白,你看贱妾和相公明明完了婚,宫里为何发赐婚旨意下来?国朝一向是一夫一妻,太祖的时候就已经明文规定,为何现在反倒宫里提倡二女侍一夫了?大人难道就不觉得……”

  这官员立即道:“本官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至于宫中怎么想,却与本官无关,夫人是德貌出众的人物,桂家的家教,下官也早已闻名遐迩,想来夫人能以大局为重。”

  桂稚儿抿抿嘴,端出会元夫人的架子来,道:“什么是大局?祖制就不是大局?礼法就不是大局?前些时日,贱妾听人说,陛下欲立生父之庙于太庙之中,御使们慷慨反对,这事可是有的。”

  官员点了点头,老实地道:“自然是有的,毕竟牵涉到了大礼,凡是社稷之臣,没有不反对的道理。”

  桂稚儿朗声道:“那就奇了,陛下的生父就牵涉到了大礼,这二女侍一夫就没牵涉到大礼吗?这边在成亲,那边宫里颁了旨意来赐婚又是哪门子的礼?大臣们可以反对陛下生父立庙之事,怎么这赐婚的圣旨却是没有一个人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就这还叫社稷之臣,大人既是礼部官员,会不晓得这事儿荒唐到了什么地步,可是却为虎作伥,跑来问我夫君的生辰八字,这又是哪条礼法的规定,关系到了天子生父就是大礼,贱妾遭遇了这等事就不是礼法?为何不见大人上书陈奏?”

  这礼部官员顿时呆了,随即手心捏了一把的汗,一时又回答不出,只得吱吱呜呜地道:“此事……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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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二章:风暴

  桂稚儿冷冷道:“此事什么?此事虽然牵涉礼法,这偌大的朝廷,竟是一个做主的都没有,说起来夫君说的实在没错,什么清流,什么言官,其实都不过是一群苍蝇走狗而已,成rì想着的不过是以直取名,真要碰到了委屈,寻了也没有什么用?可是别人怎么样贱妾也不好评说,大人身为礼部官员,不但不对这种事进行抨击,联络朝中有识之士对皇帝进行劝谏,反而跑来咱们徐家,问生辰八字,大人,我家相公已经成婚,还问什么生辰八字?世上有这个理儿吗?大人也是圣人门下,科举正途出来的官儿,难道就不觉得脸红?”

  这官员顿时愣住了,眼神慌乱,作不得声。

  桂稚儿一拍几案,便道:“读了圣贤书,尚且不知礼法廉耻,这便是知法犯法,这件事,我定不会干休,别以为徐家和桂家是好欺负的,大人等着弹劾吧。”

  “呃……下官告辞。”这官员面带愧sè,连生辰都不再问,灰溜溜的要走,一刻都不敢在这儿继续待下去了。

  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厅堂,迎面撞到了在外头探头探脑的徐谦,徐谦朝他笑,道:“大人怎的这么急着走?哎……我家娘子说话是严厉了一些,大人勿怪。”

  这大人顿时板起脸来,自然不给徐谦什么好脸sè看,背着手,冷哼一声。

  徐谦怒了,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同情你,才对你百般抚慰,怎的反倒把气撒在学生身上?”

  这大人深深看他一眼,冷冷一笑道:“你不必同情老夫,该是老夫同情你才是,与徐夫人朝夕相处的,又不是老夫,无非是受点气而已,徐会元将来一辈子在贵夫人yin威之下,老夫才深表同情,可怜,可叹……”说罢摇头,施施然离开。

  徐谦目瞪口呆,他很想解释,自家夫人在自己面前没有这么厉害,又想解释,徐家也是书香门第,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新婚后的rì子,似乎过的还不错,殿试是在一月之后举行,反正徐谦也不急,如今高中会元,倒也正好可以闲下心来。

  到了四月初的时候,按规矩所有金榜题名的贡士都要去拜会座师,也即是主考,徐谦拖了几rì才动身,其实他并不愿去见杨廷和,无奈规矩如此,却也违逆不得。

  他清早起来,桂稚儿已是给他安排好了,陪嫁来的两个丫头伺候着徐谦漱口洗脸之后,换上一身簇新的衣衫便启了程。

  待到了杨府外头,递上了名刺,门房倒是没有为难,却是告诉徐谦,说是这几rì杨廷和都没有入阁当值,每rì接见今年新科的贡生,现在已经有几人侯见了,让徐谦先在偏厅里候着。

  说罢领着徐谦到了偏厅,这儿早有几个贡生在这儿说话,一见了徐谦来,有人站起来,问道:“敢问同窗高姓。”

  徐谦答:“姓徐,字子容。”

  徐子容……

  顿时所有人脸sè不太好看了,徐谦的大名,他们早就听说过,那人尴尬一笑,便坐回椅上,又开始高谈阔论。

  徐谦也懒得搭理他们,索xìng自娱自乐。

  在座的贡生,一个叫刘洋,一个叫高放,还有一个叫涂成,这三人寒暄几句,那刘洋笑嘻嘻的道:“诸位可看过蒋学士的那篇文章吗?哎,写的真是好极了。”

  如今这蒋冕,早已成了士林最大的话题,所有人恨不得将他捧到天上去,与其说捧得是蒋冕,倒不如说蒋冕的这篇文章正中大家的心思,说出了许多人不太敢说出来的话,因此表面上大家是在盛赞这篇文章,惊叹于蒋学士的八股功夫,其实不过是借蒋冕之口闹出动静而已。

  徐谦在边上听着这些人高谈阔论,心里也jǐng觉起来。

  等过了片刻,有杨府的家人过来唤人,先是叫了刘洋去,接着是高放,临到涂成和徐谦二人在偏厅的时候,这涂成显得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据闻徐公子新近成亲了?恭喜,恭喜,徐公子高中会元,又娶得娇妻,双喜临门。”

  徐谦颌首点头,勉强和他说了几句话,再过一会,连这涂成也走了。

  而在杨廷和的书房,这位内阁首辅大学士勉励了涂成,终于将其打发走了,府里的一个管事小心翼翼的过来,道:“老爷,下一个,就是徐谦了。”

  “他来了?”杨廷和笑吟吟的点点头,并不以为意,随即又笑道:“叫进来吧,不要让人家久等。”

  过了一会儿,徐谦被叫了进来,这书房很是敞亮,徐谦打量了片刻,见杨廷和正看着他,他连忙作揖,道:“学生见过大人。”

  “唔。”杨廷和眼皮子抬了抬,朝徐谦熙和一笑,道:“坐下说话吧,这里不是公堂值房,所以也不必拘谨。”

  徐谦欠身坐下。

  杨廷和靠在椅上,慢悠悠的道:“你的文章,老夫看过,很不错。”

  徐谦忙道:“学生惭愧。”

  “惭愧谈不上,就事论事嘛,此次老夫点你为会元,并不是和你有什么交情,既是抡才大典,自然是只看文章不看人,你的文章,丝丝入扣,如细雨绵绵,便是老夫,也不由问之击节叫好。”

  话音一转,杨廷和又道:“可是话又说回来,文章做的好,才能金榜题名,才能入朝做官。可是官做的好不好,却在于德,蔡京也是饱学之士,可是又如何?便是那汪峰,又何尝不是二甲进士出身,学问也是极好,由此可见,学问只是敲门砖,可是处世之道,凭着学问却是不成的,于是圣人才推崇教化,而教化以德先行,也就是这个意思。你年纪还轻,学问虽好,却要谨言慎行,心中怀德,rì后才大有可为。就如这内阁的蒋学士,便是至诚的道德君子,你多向他学习才是。”

  话里话外,分明是说徐谦缺德,所谓缺什么补什么,杨廷和显然觉得徐谦德行不好,才说出这番话,有点当着和尚骂秃驴的意思。再者,他突然提及蒋冕,又不知是什么意思。

  不过徐谦跑过来,本就是装孙子的,再过些时rì就是殿试,徐谦的心力自然都放在那上头,也没功夫和杨廷和闹什么矛盾,于是道:“是,学生谨遵大人教诲。”

  杨廷和笑了,随即道:“很好,你能听教,老夫就很欣慰了,殿试可准备好了吗?”

  徐谦道:“学生近来在家里温习功课。”

  杨廷和又点头,笑道:“学而时习之嘛,天赋其实并不紧要,最重要的是读书的态度,此次你殿试有望进入一甲,便是忝为一甲一名,也是大有希望,将来迟早要进去翰林的,闲话就不多说了,老夫待会还有许多事处置,将来……老夫愿在翰林能见到你。”

  翰林院……

  徐谦心中一热,只要考得好,进入翰林是板上钉钉的事,一旦进了翰林,那就是庶吉士,庶吉士其实还不算正式的官员,只算是储备官员,和各部的观政士一样,只是实习而已,可是一旦成为庶吉士,到时再放出去做官,前程却是远大无比,就比如当朝的内阁阁臣,几乎全部都是翰林庶吉士出身,每隔三年,进入翰林的庶吉士也不过寥寥十人左右,可是内阁大臣,却几乎是每隔五六年换一次,庶吉士入阁的机会很高,就算不能入阁,那也该是封疆大吏,部堂元首。

  现在杨廷和突然提出庶吉士,在徐谦耳里,却隐隐有些不同的意味,似乎是杨廷和要办一件大事,jǐng告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如若不然,这个庶吉士只怕……

  徐谦不露声sè,杨廷和既然已经表露出送客的意思,便道:“是,多谢大人美言,学生告辞。”

  徐谦告辞出去,出了杨府,心里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一次对话虽然很是平静,可是他的心里深处,却好像发现一股巨大的yīn谋,正在酝酿,他抬抬头,看了看天,天sèyīn沉的可怕,满是yīn霾的天空黯淡无光,教人有些心慌。

  送走了徐谦,杨廷和只是莞尔一笑,随即拿起了书桌上的纸笔,唰唰的写了一个便笺出来,他咳嗽一声,从书房边的一个小暗室里便走出了一个书生,这书生生的颇为潇洒,给杨廷和行了个礼,道:“杨公有何吩咐。”

  杨廷和手指按住桌上的便笺,道:“时候到了,这份便笺,立即送出去,告诉赖常,从明rì起,他将名扬天下,自然,这内阁也该挪一挪了,总是这么几个人,一潭死水的,看着教人心烦。”

  书生上前几步,拿起便笺,他并不去看,而是立即收入袖中,随即朝杨廷和行礼,道:“学生这就去办。”

  杨廷和朝他笑了笑,道:“快去快回吧,待会儿请几个老夫的故友来,新任内阁大臣的人选,还要再推敲一下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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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三章:朕要他死

  次日清早,一份奏书递入宫中,正为赐婚的事烦心的嘉靖拿着这份奏书,龙颜大怒。◎◎

  准确的说,这是一篇弹劾奏书,矛头直指嘉靖,而弹劾的内容只有一个,皇帝克继大统,无父无亲,当以天道为父,以苍生为亲,天子只有公情,没有私情,何以陛下只顾念私情,只想着生父,而不顾念礼法?

  表面上,这份奏书语气委婉,可是比起那种当头大骂的奏书具有更大的杀伤力,有人……终于向嘉靖摊牌了。

  嘉靖将这奏书狠狠的抛在地上,冷冷一笑,红着眼睛只说了一句话:“叫黄锦,叫朱宸!”

  过不了多久,黄锦和锦衣卫指挥使朱宸便拜倒在暖阁,一动不动,吓得大气不敢出。

  黄锦乃是东厂厂公,朱宸乃是兴王府旧人,素来受嘉靖重视,除掉江彬之后,便登上锦衣卫指挥使的宝座,这个人很是低调,平素沉默寡言,以至于许多人都忘了,在这京师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二人都没有做声,只是趴伏在地,纹丝不动。

  嘉靖却是动了,他站起来,脸色露出几分狰狞之色:“赖常这个人朕平素并不清楚,你们知道吗?”

  黄锦和朱宸对视一眼,朱宸道:“是正德二年的三甲进士,此后入吏部观政,三年放高安知县,五年升桂林知府,此后调入京师,忝为都察院浙江道道官,家有一妻一妾,有子二人,平时深居简出。”

  嘉靖眯着眼,仔细在琢磨朱宸的话,他随即冷笑:“一个三甲进士。怎么升迁这样快,他的座师是谁?”

  朱宸犹豫了一下,道:“当时他中进士的时候,宗师乃是蒋冕,此人也是广西人。”

  真相似乎已经呼之欲出——蒋冕!

  这份奏书,所用的措辞,与蒋冕从前的一份文章一模一样,再加上这个人的背景,想说蒋冕和他没关系怕都没人信。

  嘉靖显得有些焦虑。不安的道:“他平时和蒋冕平素走动的近吗?”

  朱宸沉默了一下,道:“倒还尚可,虽然没有经常往来,可是逢年过节,却都会去拜会。而且。朱宸调回京师,确实和蒋学士有些关系,听说……是蒋学士保举。”

  这是最通常的宗师和门生之间的往来,虽然关系并不亲密,却又藕断丝连。

  嘉靖冷冷道:“不是蒋冕,指使他的人,断然不是蒋冕。”他立即做出判断。随即道:“可是朕却知道,有人借着这个人来做文章,这个人好厉害,先是将蒋爱卿当年的考试试题来主持这次会试。让蒋爱卿的文章公布于众,引起众人瞩目,再抛出这个赖常来,偏偏这个赖常的身份敏感……”

  黄锦笑吟吟的拍了一记马屁。道:“即便如此,陛下还不是一眼看出了对方的手段。陛下圣明。”

  嘉靖冷笑,呵斥道:“你懂什么,这并非是阴谋,而是阳谋,朕不管看出没看出对方的意图,都无能为力。”他深吸一口气:“摆在朕面前的,眼下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对这个奏书无动于衷,可是一旦无动于衷,等于是鼓舞了那些妄图反对立庙大臣们的心意,如此大胆放肆的奏书朕都不追究,那么明日、后日,这样的奏书就会像雪片一样到朕的案头上来。”

  嘉靖走了几步,目光中掠过了一丝冷冽:“可要是朕收拾这赖常呢,一旦收拾了他,那么朕就进了他们的圈套,有人巴不得朕收拾赖常,所以……朕现在是进又进不得,退又无路可退,除非妥协,否则此事怕是很难善了了。”

  黄锦连忙道:“那么陛下的意思……”

  嘉靖冷冷道:“既然无路可退,那么就收拾了这赖常吧,厂卫动手!”

  黄锦和朱宸毫不犹豫,齐声道:“奴婢(卑下)尊旨。”

  嘉靖背着手慢慢踱了几步,抬起眸,那眸光杀机重重,一字一句的道:“随便捏造个罪名,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官,朕不信没有把柄,查一查他有没有贪墨,有没有渎职……”他冷冷一笑,咬牙切齿的道:“朕要他死!”

  黄锦和朱宸俱都打了个冷战,却都异口同声的道:“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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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宸已经飞快入宫,紧接着整个厂卫都变得如临大敌起来,紧张部署之后,一队队的校尉包围了赖府,随即破门而入,如虎狼一般直接拿人。

  赖常似乎早料到有今日,却也表现平静,乖乖就范,束手就擒。

  只是这时候,同样一份密报,送到了内阁。

  坐在书房里,杨廷和好整以暇的看着密报,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他坐在椅上,似乎是在等待什么,片刻之后,毛纪小心翼翼的开了一条门缝闪身进来,他开门见山的问:“大人,宫里果然是反应过激了。”

  “坐吧。”杨廷和压压手,显得有几分倦意,慢悠悠的道:“陛下的反应,和老夫所料的一样,他没有其他路走,既然如此,那么索性将这股子闷气发在赖常身上,赖常的家眷,都要好好抚慰,过几日,让他两个儿子到老夫府上来读书吧,他现在已经下了诏狱,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他自己了,这个人性格坚忍,老夫料来不会有什么差错,现在,就等外头的反应了,是了,蒋冕得到了消息吗?”

  毛纪道:“蒋冕在内阁的几个心腹,已经被我找了个借口打发出去公干了,在下值之前,不会听到什么风声。”

  杨廷和微微一笑,道:“其实他知道不知道,都没什么相干,就算知道,他除了坐以待毙,又能怎么办?他年纪大了,是该回乡养老了。”

  杨廷和阖上眼睛,道:“其实他若是致仕,却也不是坏事,至少这身上的担子,总算是撂了下来,真正煎熬的是老夫和你,嘉靖朝,老夫已经越来越感到步履薄冰了,当今皇上,望之虽是明君,可是近里看,却恰恰相反,老夫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往后,你我会更艰难,可是我等深受国恩,岂可只顾念自身的安危,功名利禄,老夫早就看的淡了,可是有些事,却依旧放不下,你能明白老夫的意思吗?”

  毛纪点点头,道:“杨公的心思,正是我的心思。”

  杨廷和笑了:“那个徐谦,死死盯着,不过老夫谅他不敢轻举妄动,老夫能轻而易举让蒋冕垮台,就能轻而易举取了他的功名,这个时候和老夫做对,他讨不到什么好,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让人看着吧。”

  毛纪又是郑重点头,心里想:“杨公现在对这徐谦,是越来越重视了。”

  杨廷和靠在了太师椅上,陡然又想起什么,道:“那个桂湘,如今和徐谦越来越紧密,其实小小桂湘不算什么,只是这桂湘背后的人,老夫颇有些忌惮,他们这些人,蛰伏在朝中,野心却是不小,也要小心提防。”

  留下这句话,杨廷和拿起了笔,一副准备埋首案牍的样子,毛纪识趣的站起来,道:“我这就去布置。”

  ……………………………………………………………………………………………………………………………………

  徐家的院子里,徐昌等人自然是去各忙各的了,除了乖乖在书房里听何心隐授课的徐晨,整个徐家只剩下了徐谦和桂稚儿,新婚燕尔,自然是恨不得每日相伴在一起,可是这时候,徐勇却是回来了,直接将徐谦拉了出来,低声密语几句。

  徐谦听了徐勇的话,道:“当真吗?”

  徐勇点头,道:“千真万确,厂卫内部都已经疯了,四处出动,在搜寻罪证,就这人手还不够,北镇府司还特意调了几十个路政局的校尉去,叔父觉得这件事不小,让我来知会你一声。”

  徐谦眯起眼来,道:“我知道了,堂兄你忙自己的去吧。”随即忧心忡忡的回到房里,桂稚儿见他脸色有异,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徐谦将事情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通,随即叹了口气,道:“蒋学士完了。”

  桂稚儿沉默片刻,道:“夫君打算怎么做?”

  徐谦双手一摊,道:“还是请桂小姐拿主意吧。”

  桂稚儿扑哧一笑,嗔怒的看他一眼,道:“你这个人也真是,贱妾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拿什么主意。不过嘛,贱妾奉劝相公,这件事,相公最好不要管,从陛下的过激举动来看,陛下也已经深知已经回天乏术,所以索性出出气。既然连陛下都已经不抱希望,相公早在风口浪尖上,怕早就被人盯上了,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不可,不过话说回来,相公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为自己争取一些好处。蒋学士垮台固然可惜,可是夫君能从中分一杯羹,至少事情还不算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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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四章:完了……

  损人利己又或者损人不利己,这其实都是徐谦为人处事的风格,他的原则一直都是管你们有没有原则,徐某人却是没有原则的。

  可是让他踩在蒋冕的尸体上分一杯羹,心理压力还是蛮大的,要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还真是不太容易。

  可是当桂稚儿抛出这么个诱惑来,却是让徐谦心动了,他突然意识到桂稚儿的意思,也明白桂稚儿的打算。

  徐谦最后吁了口气,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句话还真有道理,罢了,作壁上观吧,权当是看戏。”

  这出戏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京师震动!

  虽然厂卫公布于众的消息是赖常因为贪墨钱财而被收押,而事实上,赖常虽然在御使的任上还算清廉,可是在知县、知府的任上,银子可没少收。可问题还在那份奏书上,所有人都知道,赖常的悲剧绝不是来源于手脚不干净,而在于那一封声色俱厉的奏书。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这份奏书便流出了宫里。紧接着,无数人争相观看、传抄。

  这是一份很简单的奏书,可越是简单就越是让人记忆深刻。这也是一份鹦鹉学舌的奏书,大家早已对蒋冕的那篇文章烂熟于心,而这篇奏书与那篇文章除了词句不同,可是意思却是出奇的一致。

  于是,京师像是沸腾的热锅,顿时变得不安起来。

  赖常有什么错?言官风闻奏事,便是说得再大逆不道也绝不能治罪,更不必说,还是出动厂卫,这分明就是迫害。

  更重要的是,皇帝无疑表明了在大礼上的决心和态度。皇帝已经十分坚决的告诉天下人,他将生父立于太庙之上的决心没有动摇。

  这些日子,官员和读书人都和疯了一样,各种各样的流言犹如滔滔江水,泛滥成灾。

  陛下这么做,已经触犯到了大家的底线,甚至是打消了所有人的美好愿望。

  此例一开,厂卫就可以随意拿人,试问。这做官的哪个没有小错?若是拿着这个由头就可以将堂堂朝廷命官交由厂卫拿办,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再者,陛下表明出这个坚决态度,显然也不符合百官的心意,更是被士林诟病了很久。

  现在这份奏书递上去。陛下做出如此过激手段,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只是虽然非议声四起,抨击声不绝,可是大家都没有轻举妄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一个人身上——蒋冕。

  赖常可是蒋冕的门生,而且他的奏书与蒋冕的文章不谋而合,无论这是不是巧合。至少所有人都深信赖常所言正是蒋学士所言,赖常代表的正是蒋学士的态度,现在门生有难,同道遭殃。自然要设法营救。

  可是谁来营救呢,又是该是挺身而出,制止天子的暴行呢?自然是蒋学士,至少蒋学士该领这一个头。毕竟此事是因你而起。

  无数官员和读书人的希望都重重地落在了蒋冕的身上,许多人甚至预料蒋学士必定会怒发冲冠。或亲自与天子愤而争辩,或上一道措辞严厉的奏书上达天听,有蒋学士起了这个头,大家群起响应,且看天子如何处置。

  天子能处置一个御使言官,难道敢抓一个内阁大臣?天子能将一个御使言官下诏狱,难道还能将千百人一道下诏狱?

  大明朝的读书人是好斗的,所谓有敌人要斗,没有敌人创造敌人也要斗,不斗出个你死我活,不斗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万万不会罢休。

  而现在,他们正缺少一个领头羊,缺少一个身居高位,同时又与他们的思想不谋而合的人。

  市井里,各种流言在散播,有说蒋学士已经写好了一封奏书,有说蒋学士已经召集了门生故吏在商议,有说蒋学士已是怒不可遏,扬言要讨还公道。这些流言无疑是在塑造蒋冕,将蒋冕塑造成了一个比干、魏征那样的英雄,这个英雄人物已经越来越栩栩如生,已经更加有血有肉。

  只是这个时候,蒋府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蒋冕只是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对外说自己身体不适,已经连续几日没有去内阁当值。

  此时的蒋冕被赋予了厚望,可是只有他自己明白,那个赖常和自己一丁点关系都没有,赖常定是受了谁的授意,从某种意义来说,赖常是自己的敌人。

  可问题就在于外头的人并不了解这一点,他们深信自己是他们的希望,是他们的救星,可是蒋冕却知道,若是自己真做了这个英雄,等同于是自己跳下了火坑。

  身为内阁学士,蒋冕知道,天子对于生父入太庙的决心有多大,任何人反对都将遭到激烈的打击,杨廷和可以反对,因为杨廷和威望极高,便是天子暂时也动不得他。可是自己显然不够份量,再加上自己已经和杨廷和离心离德,若是这个时候顺水推舟去做大家喜闻乐见的事,那么他就真正完了,皇帝必定会要一脚踢开自己这块石头,内阁的两位同僚也可以借机捅自己的刀子,到了那时,身败名裂不过是迟早的事。

  蒋冕左思右想,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装傻充愣,挺身而出就是死路一条。

  就这样装了几天的傻,渐渐的有人感觉不太对劲了。

  怎么光打雷不下雨啊,外头不是说蒋学士已经磨刀霍霍,要好好干一场,又有传言,说他极力争辩的奏书已经要递上去,可是为何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许多人渐渐不耐烦了,于是四处打探,最后得到的消息却很是震惊,这位蒋学士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人的心理是很奇怪的,假若赖常和蒋冕无关,又或者蒋冕从前的文章根本没有引起大家的关注,那么这位学士就算这个时候装傻充愣,大家着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蒋冕好歹也是内阁学士,绝没有人吃饱了撑着去找这位蒋学士的晦气。

  可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蒋冕的那篇文章已经让许多人视他为榜样,而他的门生赖常的出现,更是鼓舞了人心,同时也点起了所有人的怒火,现在蒋冕却做起了缩头乌龟,那么大家只会想,蒋冕是个风吹两边倒的小人,蒋冕是个没有廉耻的混账。

  你当年写下这篇文章是何等的慷慨激昂何等的气魄,可是一旦关系到了自己的乌纱帽,居然就不做声了?赖常是你的门生,秉持你的思想抨击时弊,如今已是死活不知,你身为人家的宗师,居然不闻不问,你还要脸吗?

  若说前者,只是思想问题,可是到了后者,就成了德行的问题。

  当然,更可气的是,大家捧了你这么久,说了你这么多好话,现在才发现你的真面目,这就不由让人生出了一种被人背叛之后的愤怒。

  怒火在燃烧,最后终于发泄了出来。

  现在……所有人仿佛都已经把宫里的事暂时忘了,对他们来说,君臣之间本就是天敌,可是蒋冕却是一个背叛者,于是乎舆论一转,这蒋学士从士林典范一下子变成了人人唾弃的奸臣贼子。

  蒋府一下子热闹起来,上门的都是蒋学士的一些门生,这些人承受的压力也是不轻,登门拜访为的自然是探听蒋冕的动向,他们希望恩师无论如何也要意思这么一下。只是蒋冕不动如山,顿时让他们大失所望,有人失望,有人愤慨。

  不管如何,赖常也是蒋冕的门生,现在恩师对赖常见死不救,自然让人寒心。

  接近殿试还有三天,终于有人坐不住了,亲自到了蒋府去闹,甚至有人胆大包天,直接说出了割袍断义之类的话,一些门生索性改换门庭,不再承认蒋冕是自己的恩师,学生不承认自己的老师,在这个时代是很严重的问题,一旦被人晓得,少不得要被指指点点,甚至还会影响到自己的前程。可是也不是没有合法的途径,就如这样的情况,蒋冕以为千夫所指,成了奸臣贼子,与他脱离关系,倒也还算是大义。

  墙倒众人推,一份份抨击蒋冕的奏书随之而来,蒋冕兼任户部尚书,他称病的时候,户部遇有大事,主事的堂官免不了要亲自造访,询问蒋冕的看法,可是近几日风气大变,蒋冕名声扫地,再加上抨击的人实在太多,上到各部的官员到御使道官,下至士绅读书人,包罗万象。这些户部堂官们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居然也开始阳奉阴违起来,遇有大事,直接自己处置。

  树倒猕猴散,固然是一些亲近的门生虽然晓得蒋冕的苦衷,晓得这本是有人安排下的阴谋,可是此时此刻亦是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意味,内阁学士的权利来自于票拟大权,同时也来自于本身的威望,每一个内阁学士的背后往往都有一群门生故吏为他奔走,而蒋冕大多数门生已经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他们感觉到,恩师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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