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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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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四章:就是不给你面子

  毛纪是耍够了威风,现在等着的就是落网抓鱼了。**

  他要抓的是大鱼,所以心情有些激动。想想他宦海几十年,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位列中枢,可是幸福即将到来时,却发觉自己有点过于激动。

  激动是理所应当的,问题是,毛纪还觉得有点儿不自在。

  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毛大爷布置了这么久,如今手握生杀大权,怎么可能不自在?按照他的估计,那笔路政局的银子就算是皇帝花销了出去,徐家父子也绝不敢如实说出事情,揭露天子隐私,最后这黑锅还得他们父子来背,到了那时,他借着这个名义直接把父子二人办了,就算皇帝想要捞人,那也有个高的人挡着,杨公不是吃素的,言官也不是吃素的,能封驳圣旨的给事中也不是吃素的。

  只要快刀斩乱麻,事情就好办。

  虽是这样想,可是毛纪依然觉得有点儿不自在,怎么说呢,他的内心深处竟有一点儿恐惧。

  按理说他大权在握,按理说他占住了道理,是审判者,没理由会有恐惧,只是这种感觉到了这最关键的时刻竟是不争气地弥漫开来。

  毛纪阴沉着脸,又细细地把准备好的步骤梳理了一遍,觉得并没有什么破绽,便又放下了心。

  “听说姓徐的夫人有了喜?哼,那也好,索性让他孩子出来的时候没了爹。”毛纪不由狞笑,他不是个大度的人,挟私报复这种事是他的强项,虽然他的格局小,可是权利却是真的,此时此刻。他已把这一丝恐惧压到了心底最深处。

  这时已到了秋季,吏部外头的树木枝叶稀疏,偶尔只有被秋风打落下来的落叶,落叶枯黄,平添几分紧张和肃杀。

  急促的脚步声传了来,这是官靴踩在落叶上的吱吱声,过不多时,王康回来了。

  王康的脸色不是很好,好不容易有了表现的机会。可是看他的样子,事情似乎是办砸了。

  毛纪眼眸一眯,急不可耐地道:“人呢?”

  王康小心翼翼地道:“下官奉命去请徐昌,徐昌却不肯来。”

  毛纪一屁股坐在椅上,不由愣了一下。

  他显然算漏了一条。徐昌虽是朝廷命官,可是毕竟隶属锦衣卫系统,某种意义来说,锦衣卫犯法自然有南镇府司来管,虽然也有传唤锦衣卫军官的先例,不过那也得看人家肯不肯来,再者说了。你现在只是怀疑路政局有鬼,人家又没有坐实罪名,还不算犯官,岂是你说请就请得来的?

  毛纪不由咬牙。恶狠狠地骂道:“岂有此理,简直是无法无天!”

  王康办砸了事情,底气不足,连忙道:“大人。下一步该当如何?”

  毛纪冷笑道:“徐昌是亲军的人,他既然不肯来。那就拿他的儿子,他的儿子虽是侍读,可是现在这么大的一桩案子揪扯不清,理应前来交代清楚,你这一次多带一些人去,我倒要看看,姓徐的有没有翻天的本事!”

  他一声令下,王康唯唯诺诺地应下,脚步匆匆的去了。

  吏部的差役跟来了数十个,王康坐在轿子里,心里在思量,方才徐昌没有请来,想来毛大人对自己多半有些不满了,若是这一次徐谦小儿再不到,多半要责怪自己办事不利。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想到这里,王康又来了几分信心,自己是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在徐昌眼里或许不算什么,毕竟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徐谦毕竟是翰林侍读,虽然清贵,可是按理来说,自己还真有权管他,现在这个时局,怕是毛大人胜券在握,此时若是不赶紧巴结住,更待何时?

  打定了主意,王康倒是轻松了不少,晃晃悠悠地到了皇家学堂,这学堂外头没有落叶,显然已有人清扫了个干净,门脸极大,近两丈的高门,宛如京师城楼下的小城门门洞,门口有四个当值的皇家校尉带刀而立,端的是庄严肃穆。

  最让王康觉得稀罕的就是这四个‘门卫’了,京师的哪个衙门口都有门卫,或是亲军,或是差役,唯独这皇家学堂门口的门卫最是与众不同,这种不同倒不是来自于穿着,虽然四个门卫身上的鱼服确实令其增色不少,可是最让人刮目相看的却是这四人身上的一股子精神,他们站立时没有歪歪扭扭,而是全身肌肉紧绷,便是按着刀柄的手,仿佛都能看出青筋冒出,四人往这里一站,虽然人数不多,可是犹如标枪一样,带着一股子不容侵犯的气息。

  皇城的亲军虽然都是人高马大,魁梧不凡,可要是将他们和这四个门卫放在一起,给人的感觉保准是矮了一截。

  王康一时恍惚了一下,也是被这四个门卫吸引,随即撇撇嘴,心里不由地想:“我是来办事的,却是管这些杂事做什么。”他下了轿子,拾阶而上,正要直接进门而入。可是刚到门前,一个门卫踏前一步,一下子将他拦住,大喝道:“什么人,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王康正色道:“本官乃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今日奉学士毛纪之命,特来请徐侍读前去吏部公干。”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高傲的口吻,就算是在官儿比狗多的京师,他这话也绝对对大多数人有用,至于眼前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群大头兵,王康还没有放在眼里,双方的地位实在悬殊太多,可谓天囊之别。

  本以为对方几个校尉听了他的话一定要佝偻着腰,赔笑几句,再伸出手来,毕恭毕敬地喊一句:“大人里面请。”

  谁晓得这校尉不为所动,道:“学堂学规没有掌学和总教习的军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学堂。”

  碰到这么个愣头青,王康有点傻眼,此时他心里不由暗暗想笑,武夫就是武夫,真是没有眼色,王康抬着头,扯着嗓子道:“放肆!本官乃是朝廷命官,奉内阁学士之命前来公办,你们谁敢阻拦?来人,随本官进去。”

  四个校尉里头其中就有个是齐成,其实他们并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并不晓得该如何处置,方才不过是走个程序而已,此时大家都觉得有点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齐成当然是晓得眼前这位文选清吏司主事是什么来头,也晓得毛纪是什么人,正因为晓得,所以才犯难,正在他迟疑不决的时候,几十个差役已经很不客气地将他们推开,拥蹙着王康涌进了学堂。

  四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齐成率先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却也不阻拦,只是尾随其后。

  只有进了皇家学堂才晓得学堂的气派,皇家学堂的规模甚至直追专司接待入京藩王和藩国国王、使节的鸿胪寺。

  王康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此时也不由暗暗感叹,这个地方难怪糜费纹银十万,就这还不包括地价,单单这层层叠叠的恢宏建筑,还有那恢宏的校场,就可见它的规模了。

  地方虽大,又是学堂,可是除了门口的四个门卫,却是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只有远处传出一阵阵整齐的低吼声,显然是操练发出的声音,王康原料这徐谦应该是在某个值房里办公,见齐成几个追上来,一副警惕的样子,居高临下地道:“徐侍读在哪里?”

  齐成道:“在校场。”

  校场……

  王康不由鄙视,好端端的清流跑去和一群武夫们厮混在一起,难怪京师里早有流言,说这姓徐的疯疯癫癫,看来倒是没有说错。

  王康背着手,便往那偌大的校场过去,远远地就看到一队队的校尉,一个个背手下蹲,一齐蛙跳,至于徐谦,则是站在一处高台上,负手注目着下头操练的校尉。

  王康这边的动静显然已经惊动了徐谦,徐谦侧目瞄了这边一眼,眉头一皱,却还是下了高台,迎面走过来,走近了之后,才看了王康和一群差役一眼,道:“来的是哪位大人,不知到皇家学堂来,所为何事?”

  王康此时看徐谦只当他是落水狗,并不想套什么交情,冷冷一笑道:“你便是徐谦?”

  徐谦问他,他不答,反而直接倒过来发问,这是官场里很不礼貌的举动,甚至有挑衅之嫌,就好像后世娱乐场所有人朝你竖中指一样。徐谦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了,道:“本官就是徐谦,这是皇家学堂,你们来这里又有什么贵干?”

  王康笑得更冷,道:“贵干谈不上,却有一桩公干免不了要请徐侍读去吏部一样,事涉了你与其父徐昌,关乎路政局,徐侍读,闲话少说,咱们还是走吧。”

  人情世故王康不是不懂,不过这人情世故毕竟不是跟徐谦说的,反正徐家父子要完蛋了,客气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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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五章:误入白虎堂

  那些教习们见徐谦这里出现了状况,纷纷赶了过来,气氛有点紧张。【更新】

  王康的出言不逊自然引得许多教习的不满,这里的教习都是武人,武人有一点比文人要好一些,至少讲一些义气,当着自家徐总教习的面如此不客气,大家的脸皮也都挂不住。

  王康却是旁若无人,再三催促:“徐侍读,吏部那边已经等得急了,还是快随老夫走吧,若再磨蹭,到时毛学士发起火来,这可就不妙了。”

  徐谦脸色平静,道:“你说事涉路政局,与我有什么相干?我乃翰林侍读,为何来叫我?”

  王康心知这父子二人在相互踢皮球,逗他玩儿,不禁有点火了,冷哼道:“路政局的这笔银子关系到了皇家学堂,怎么会和你无关?你休要抵赖,莫以为自己是翰林侍读,就没有人治得了你。”

  徐谦笑了,道:“这就有意思了,若是有罪,那么不妨拿告票来拿我就是,我确实是在皇家学堂,可是现在子虚乌有,非要牵连在我的身上,大人这到底是想澄清事情,还是想来治人?大人若想来治我,不妨直说就是,何必拐弯抹角?”

  王康自觉失言,道:“有什么话到了吏部再说。”

  徐谦想了想,道:“去也无妨,不过我这里有一点事要处理,大人能少待片刻吗?”

  在王康的眼里,徐谦压根就是在拖延时间,他心里冷笑。

  你便是拖延又如何,难道还以为谁会来救你?若是你爹来,那么也无妨,一并拿了省事。

  王康满脸的尖酸刻薄,轻蔑地冷冷一笑。道:“本官时间不多,给你一炷香时间,若是再耽搁就不好说话了。”

  徐谦点点头,旋过身去,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周泰道:“擂鼓,召集所有文武教习、各房差役、各队校尉!”

  咚……咚……咚……

  鼓声响起来,按学堂的规矩,三通鼓之后,所有人必须集结。上到教习下到校尉,任何人都不得有误。

  一队队校尉已经列好了方队,整齐划一。

  各队武教习亦按着刀站在队列之前,文教习们则站在高台之下。

  徐谦一步步走上高台,高台上风更大。吹得他的衣袖剧烈舞动,他在高台上站定,目光环顾四周。

  方才的徐谦,若说还有几分书卷子气,可是现在高高伫立在那里,看着高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此时此刻。他的浑身上下带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

  人的威严从不是靠虎躯震动,而在于长久的磨砺,若是一个人每日处在一个环境里,在这个环境之下。所有人以他马首是瞻,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色行事,威严自然而然也就诞生了。

  这皇家学堂正是徐谦的地盘,他是这几百号人的精神导师。也是这几百号人的恩师和兄长。

  他微微皱眉,不怒自威。随即甩了甩袖子。朗声道:“来人,将今日当值放哨的名册取来。”

  一个文教习连忙去博文馆取了。

  站在台下后侧的王康心里冷笑,不由在想,到了这个时候,这姓徐的还在这里摆谱,实在是不知死活。

  他眯着眼,打量校尉们的队列,倒是又小小地愕然了一下,这些校尉或许掺差不齐,高矮都有,可是一队队列在这里,人人表情都是冷漠,双目有神,昂首挺胸,颇有几分精兵的气象。

  不过王康倒是没有啧啧称赞,在他的理念之中,练兵练得再好,那也是下乘,就如乞丐一样,你乞讨做得好,讨得钱是别人十倍、百倍,那么也还是乞丐,照样还是遭王大人鄙视,好端端的翰林跑来这里练兵,不鄙视你鄙视谁?

  正在这时,文教习已经取来了名册送到了徐谦的手上。

  徐谦漫不经心地看了今日的当值表,随即慢悠悠地道:“齐成、王让、朱琦、邓政,四人出列。”

  齐成四人连忙出来,一起在台下单膝拜倒,异口同声道:“卑下在。”

  徐谦的剑眉微沉,道:“学规第九条,尔等背诵一遍!”

  齐成四人呆了一下,不过也只是微微一愣,立即朗声道:“当值校尉务必恪尽职守。”

  徐谦又道:“学规第二十七条,尔等背诵一便。”

  这些学规对于皇家学堂的校尉来说,简直比自己的爹都要熟悉,四人毫不犹豫地道:“学堂乃是兵家重地,任何人等不得随意出入!”

  徐谦吁口气,又道:“现在有人擅闯学堂,尔等身为当值校尉,竟然放人进来,按学规该当如何处置?”

  齐成感觉自己又悲剧了,此时此刻的他真想撞死拉倒,别人入学这么多天,能违反一次学规就不错,他却是接二连三,已经迈入了老油条的门槛,没前途呀,自信心都不禁产生了动摇。

  四人哭丧着脸道:“重打三十军棍,禁闭三天!”

  徐谦很不客气,道:“不对。”

  不对……

  徐谦冷笑道:“按学规第三条,知法犯法者,数罪并罚,惩罚加倍,来人,拖下去,狠狠地打!”

  这是一个坑爹的绕圈子游戏,你若是知道规矩,那就是知法犯法,你若是说自己不知道,按照学规第一条,有校尉不能熟读学规的也是数罪并罚,所以齐成想不悲剧都难,若是在入学的时候打这么多军棍,怕这齐校尉一个月也别想爬起来,好在现在已经操练了这么久,皮糙肉厚,又是老油条,勉强还能撑得住。

  可是六十军棍,虽然这军棍比不得廷杖,也比不得杀威棒那样的狠辣,却也足够他哭爹叫娘了。

  十几个差役如虎狼一般把齐成四人拉走,打屁股在学堂里是常态,虽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享受这个待遇,可是没有吃过猪肉总算天天看到猪儿活蹦乱跳,所以大家早已习以为常,至少这些个校尉依旧挺胸伫立,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王康在边上看得不耐烦了,心里想,这姓徐地多半是晓得大难临头,没有地方出气,索性拿这些大头兵发泄,毛学士还在那儿等候,可不能再耽误了,于是道:“徐侍读,你这威风也摆了,人也打了,现在可以随老夫走了吗?”

  徐谦站在高台,对他的话无动于衷,随即阴沉着脸道:“皇家校尉第一队旗长陆炳何在?”

  皇家校尉已被徐谦分为十队,每队设旗长,这陆炳资质在校尉中最好,毕竟和其他纨绔不同,枪棒什么都使得出,再加上体魄具有天生优势,所谓聚贤不避亲,他这二弟不做一队旗长谁来做?

  陆炳立即站出来,道:“卑下在。”

  徐谦道:“学规第五十一条,你知道吗?”

  陆炳正色道:“凡有擅闯学堂人等,视为闯入军机要地,宜立即绑缚,问明事由,再以军法处置,不得有误!”

  这条学规并不是约束校尉的,而是约束外人的。

  学堂确实算是军事重地,可不是外人随意进出的地方,就算是国子监,那也不许有人随意闯入,更何况是军法森严的皇家学堂?

  王康已经听出不对味了,冷冷一笑道:“徐侍读,你这是想做什么?”

  徐谦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懒得搭理他,道:“既然如此,尔等还等什么?来人,拔刀,将他们围了,但有反抗的,统统格杀勿论,所有人全部给本官绑起来,送至讲武堂过审问罪!”

  王康怔住了,他想不到,徐谦说给他一点时间,而这所谓的时间居然是想拿他开刀!

  真是岂有此理,疯了,真的是疯了!

  就算是国子监,言明外人不得随意闯入,可是这个外人并不包括王康,王康可是朝廷命官,进出国子监还不是跟玩儿一样?

  而这徐谦,居然以此为事由,想要收拾自己。

  还要绑缚起来,这斯文体面全然不顾,还有王法吗?

  徐谦一声号令,所有的校尉一齐应诺:“遵命!”

  随即一柄柄绣春刀拔出,各队分散,或直取中路,或两翼包抄,将王康会同吏部差役人等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差役显然以为对方只是吓唬吓唬王大人而已,抱着巴结王大人的心思,立即也从腰间拔出刀来,大叫一声:“谁敢造次,我等是奉吏部之命公干!”

  陆炳带队在左翼上,听了这话,眼眸里掠过一丝杀机,手持绣春刀,毫不犹豫地一步步逼上前去,这差役见状,横刀要拦他,陆炳平刀一甩,将他的刀磕开,他本身就孔武有力,气力又大,趁着这差役手里的刀磕开手上酸麻的功夫,已是欺身上前,朝这差役冷冷一笑,道:“瞎眼的东西,可曾听徐侍读的话吗?但有反抗的,格杀勿论!”

  论字刚出口,陆炳手里的刀已经化作了剑,狠狠地扎进了这名差役的心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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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六章:你们死定了

  陆炳是个很纯粹的人,虽然还没有脱离低级趣味,但是有一点必须肯定,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要了解这位狠人的行为方式,就必须得了解他的出身和背景。

  他爹被安排去了兴献王府,而他娘则成为了嘉靖的奶妈,在少年的时候,陆炳就被安排在了嘉靖的身边,那个时候的嘉靖只是个王世子,不过在安陆那个疙瘩地方,绝对是最牛逼的存在。

  于是乎,陆炳就成了嘉靖的跟班。显然,他是一个很合格的跟班,跟在嘉靖身后,嘉靖往东,他绝对不敢往北,嘉靖说要砍人,他抽出刀来眉头都不愿皱一下,绝不会打折扣,说砍就砍。

  开玩笑,嘉靖是什么人,跟在嘉靖身边的陆炳怎么会不知道?很多时候他不需要思考,只需要绝对服从就可以了。

  现如今嘉靖做了天子,陆炳成了徐谦的二弟,又是学堂的校尉,自然而然,徐谦就取代了嘉靖,徐谦发了话,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这一刀依旧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刀锋贯穿这名差役的身体,差役的衣襟上立即流出了一滩的血,差役难以置信,眼前尽是血红,他只不过狐假虎威了一下而已,狐假虎威有什么错?

  陆炳的脸色显出微微的狰狞,显然并没有露出丝毫悔改之意,杀了就杀了,他是奉命行事,格杀勿论四个字并非很难理解。

  绣春刀抽出来的时候,差役的胸前飙射出一股血箭,随即便如烂泥一样瘫倒在地。

  陆炳不以为意,手持绣春刀,低吼一声:“谁还敢造次?”

  再造次就是傻子,其实何止是这些差役。便是陆炳的那些同伴校尉,甚至是教习都不由暗暗地吸了一口凉气。

  这家伙,够狠!

  至于这些差役,已是震惊了,他们原以为这些大头兵只是想吓唬吓唬一下他们,正如平时他们吓唬别人一样,往往大叫一声,谁敢乱动,再乱动就打死你一样。喊出这话的时候。往往只是形成威慑,或者是显摆一下威风,可是真要杀人……大多数人却是不敢的。

  现在看到自己的同伴倒在血泊之中,虽然兔死狐悲,可是这时候。所有人都吓破了胆,拿刀的手感觉很不适应,连忙把手里的武器统统抛掷于地,一个个抱着头道:“不……不敢……”

  很多时候爆发了群体冲突,看的就是谁比谁狠,所以士气才是关键,对于这些吊儿郎当的差役。只要杀一儆百,就足够让他们满值的士气跌落到零。

  王康吓得面如土色,也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杀人……杀人了……

  谁也没有预料到这个突发状况。便是徐谦也没有,不过徐谦很淡定,大喝一声:“统统绑起来。”

  校尉们便如冲入羊圈的老虎,取来绳索。将所有差役都绑了,而王康当然也被人制住。反绑在地。

  这个时候,哪还有什么官仪和斯文,王大人很悲剧,这时候他反应过来,大叫道:“徐谦,我是朝廷命官,是吏部主事,是奉内阁大学士之命公干。”

  “住嘴!”一个校尉恶狠狠地呵斥。

  王康立即不说话了,你说他不害怕那是假的,碰到这些狠人,他是一点脾气都没有,要是敢乱发脾气,人家直接让你没气,他心里只能暗暗默念,君子不立危墙…不能和这些莽汉见识云云。

  几十个人统统绑了,带到了讲武堂。

  徐谦此时身材斐然,戴着乌纱,穿着官袍,踩着皂靴,宛如阎罗殿的判官高高地坐在讲武堂的正案案牍之后。

  他两眼微眯,杀气重重,大叫一声:“将这些不法之徒带进来说话!”

  三十多个差役和王康一起押进来,差役们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纷纷道:“饶命。”

  王康倒还有点志气,他是官啊,品级也不比徐谦低,哪有下跪的道理?他想坚持着不肯跪,陆炳却不知从哪里按刀进来,朝徐谦拱手道:“大人,人已带到。”

  看到了陆炳,王康一下子失去了勇气,欲哭无泪,竟是不争气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徐谦的脸色肃然,大喝道:“堂下何人?”

  王康连忙道:“我乃朝廷……”

  徐谦直接飞了一个令箭砸在王康的身上,怒斥道:“本官并没有问你,住口!”

  王康无语……只得垂头住口。

  其他差役纷纷抢答:“小人们乃是吏部公差,还请大人不要误会。”

  徐谦冷笑道:“哦?想不到你们还是公差?既是公人,那么就好说话了。”

  众差役们闻言大喜,虽然那些大头兵凶神恶煞,可是这位徐侍读应该还是明白事理的,打狗不是还要看主人吗?大家好歹是吃公家饭的,不看僧面看佛面。

  谁知道他们显然不晓得有一句叫做知识越多越反动的话,只听徐谦冷冷一笑道:“你们既是公人,想来大明的律法是应当知道的了?”

  众差役只是惯性地道:“是,是……”

  这个时候谁要是敢做出头鸟说一个不字,那等于是自己找抽!

  徐谦又是冷冷一笑,道:“那么擅闯军机重地,该当何罪,诸位想必也是知道,你们既然知道,却敢擅闯皇家学堂,这皇家学堂乃是亲军中枢所在,乃陛下钦点的亲军学堂,干系重大,是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嘿嘿……诸位既是公人,就晓得这是什么罪吧,若是再加上知法犯法这一条的话,今日诸位恐怕是不能走了。”

  这就是知识分子的厉害之处,人家要整你,闭着眼睛都有一百个理由,跟他玩法律,那是找死。

  差役们胆战心惊,一个个目瞪口呆,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杀猪一样的大叫:“大人饶命啊……饶命啊……”

  其他差役纷纷附和:“饶命……饶命……”

  在他们看来,人家既然有你的把柄,说不让你走出这个门,那肯定是不会打折扣的,这时候再不求饶,那就真的是作死了。

  徐谦的眼睛眯起来,冷冷地道:“饶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怎么饶你们的命?你们当这是青楼酒肆,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饶命的就饶命的?又或者本官是婊子和酒保,你们想如何就如何的?”

  差役们吓得魂不附体,身如筛糠,有人醒悟过来,道:“按大明律,若非主犯,可罪行斟减一半,大人,我等不过是奉命行事,只是胁从,还请大人明鉴。”

  “哦?是吗?”徐谦眼睛一瞄,蜻蜓点水地看了王康一眼,王康的心情很复杂,正在斟酌脱身之计,结果徐谦看过来,令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有种很不妙的感觉。

  徐谦道:“是吗?那么谁是主犯?”

  “这……”差役们的内心在苦苦挣扎,不知如何是好。

  徐谦冷笑道:“大胆,口口声声说是从犯,现在问你们是谁主使,你们却是吱吱呜呜,看来本官免不了要给你们加一条包庇罪了,又或者是欺瞒本官,你们才是真正主犯?”

  又加上一条……

  众差役被玩得死去活来,真是欲哭无泪,怕是再审下去,给他们罗织的罪名就要超过正德朝的刘瑾了。事到如今,再扭捏也没什么意思,性命要紧,其他都是其次,有差役大起胆子道:“回大人的话,都是清吏司主事王康主使!”

  王康的眉眼儿一跳,勃然大怒,他倒不怕被人诬为住使,最重要的是这些贱役居然敢反咬他这上官,简直就是活腻歪了,若这里不是皇家学堂,王康真想一耳刮子扇过去。

  徐谦皱眉,道:“你们说是王康主使,那么本官问你们,王康如何主使?”

  众差役撤下了最后一块布,倒也没什么心理障碍了,七嘴八舌地道:“王大人说有公干,让小人们随扈左右,小人们乃是吏部差役,自然受他节制。”

  徐谦对这个回答却不甚满意,冷冷地道:“那么王康让你们吃屎,你们吃不吃?”

  “……”

  徐谦狠狠地拍案道:“回答!”

  “这……自然不吃。”

  徐谦又问:“若是王康让你们去杀人,你们杀不杀?”

  众人纷纷摇头,道:“小人们岂敢作奸犯科!”

  徐谦冷笑道:“这就是了,他虽是你们上官,可是让你们杀人你们不杀,吃屎你们不吃,倒是他让你们擅闯皇家学堂,你们倒是敢了。你们明知擅闯军机重地乃是大罪,可是王康只是三言两语,你们就为虎作伥,知法犯法,到了现在,还敢自称只是胁从?你们是胁从固然没有错,可是你们的罪过却也不小了!”

  差役们的眼泪啪哒啪哒地流出来,悲剧呀……怎么百般抵赖,就总是绕不出这姓徐的圈子,似乎左右都要完蛋,这还让人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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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七章:无恶不作、令人发指

  徐谦现在的形象,颇像是城隍里的判官,举手投足之间威势十足。◎◎

  此刻他步步紧逼,继续道:“怎么?都不说话?既然都不说话,那么本官就当你们认罪,来人……”

  “大人啊……”装傻充愣是不成了,差役们纷纷道:“大人息怒,其实……其实……我等是受了王大人威逼,所以……所以……”

  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突破底线了,反正方才已经得罪了王大人,王大人,你既然是官,平时风光无限,今个儿就当是还债吧。

  徐谦皱眉,冷哼一声:“威逼?他如何威逼尔等?”

  一个差役道:“他……他说若是不跟着去,便开革了小人。”

  这个差役一看就是很精明的人,其实做差役的,没有一个简单的,做官的有出书呆子的几率,因为有了官身,毕竟很难被人一脚踹开,所以在大明朝,总是有许多的糊涂的官,虽然是被人排挤,可毕竟还是官身。可是吏不一样,做小吏的一要能和同僚们打成一片,二要能巴结住上官,三要治的住百姓,缺了一个,都有阴沟翻船的危险,所以这是一个高危行业,上官有了麻烦,说不定找你背黑锅。同僚们看你不顺眼,说不定合起来整的你老实背包袱滚蛋,下头小民管不住,一旦闹出不该闹的事,人头落地也不是没有可能。

  既然精明,就看出了徐谦的意图,做官的真是缺德啊,有什么企图都不肯明说,就好像索贿一样,小吏索贿。无非是伸出手来讨要而已,你敢不服,一耳刮子打你丫的。可是做官的却不一样,他会给你讲道理,告诉你快完蛋了,后果很严重,你特么不死的话对不起朝廷和黎民百姓,等你发觉问题严重时,他又隐晦的告诉你。事情还好办,只要找对了人,就不怕事情抹不开,再等你心领神会,奉送上纹银若干。他必定要凛然正气暴喝一声,大谈德行操守,说一通两袖清风之类的废话,最后等你哭笑不得,不得说一箩筐好话,告诉他这其实不是贿银,只是仰慕大人久矣。深知大人两袖清风,家里头揭不开锅,所以才如何如何。面子里子都有了,银子才会收下。少不了他还要感叹几句,你呀你,哎,真是害苦本官。又或者警告。下次不许再这样,再这样勾引本官犯错误。本官会生气的。

  徐谦也是官,显然人家要整的是王大人,可是他要整王大人,却不直接拿王大人开刀,其实和官员收受贿赂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叫旁敲侧击,叫手艺。

  再不明白,你就去做猪了。

  只不过,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往往都是最倒霉的,徐谦对他的回答显然很不满意,冷冷一笑:“王康只说开革了你,你就敢犯这样的滔天大罪,那是不是王康让你去造反,你若不肯,他便开革了你,你也敢造反不成,狗东西,亏得你还是公差,竟这般糊涂,来人,拿下去,给本官狠狠的打,打死不论!”

  “我冤枉呀……大人……大人……”活该这差役倒霉,几个如狼似虎的校尉冲上去,其中一个直接卸下了他的下巴,令他噤声,其他几个扯他出去,场面恐怖至极。

  剩余的差役魂不附体,吓得牙关打颤,背脊发凉,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个时候若是再不能让这阎罗王满意,弟兄们都在折在这里,能不能活命,就看今个儿怎么回话了。

  “苦也……”第二个差役很夸张,立即泪涕横流,然后狠狠的将脑袋去撞地砖,脑袋都撞破了,泊泊的鲜血流出来也顾不得擦,然后便是放声叫苦……

  徐谦正色道:“老实回话,闹个什么,真要叫苦,到阴曹地府去叫岂不是更好?”

  第二个回话的差役一下子不哭了,不过满脸都是血泪,乍看上去实在有点吓人,他忙道:“大人,你可要为小人做主啊,小人……小人受这王康胁迫……”

  徐谦沉眉:“胁迫,他胁迫你什么?”

  “他……他打我,经常打我,看着不顺眼打,看着不顺眼也打。”

  “就这些?”徐谦有点意犹未尽:“本官还以为他鸡奸了你。”

  这差役顿时打了鸡血,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道:“大人英明,还真是鸡奸了,可怜小人求告无门,饱受他的淫威,敢怒不敢言,有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往自个儿肚子里咽,今日清早,他命小人来学堂,小人是晓得规矩的,自然不情愿,结果他对小人说,若是不来,不但打断腿,还……^还……”

  徐谦的手肘撑着案牍,身子前倾,很有兴趣的道:“还什么?”

  差役满脸委屈的道:“还要将小人那个……那个……至死!”

  徐谦深吸一口凉气,打了个冷战:“那个那个是什么意思?”

  差役扭捏的道:“就是那个那个……”

  徐谦拍案:“休要遮遮掩掩,这里可是有人记录的,你只说那个那个,谁晓得你说的是哪个哪个,不晓得是哪个哪个,这供状还怎么撰写,给本官如实回答,如若不然,本官法办了你。”

  “鸡奸!”这差役也顾不得许多了,连忙‘如实相告’。

  徐谦深吸一口气:“竟然这样无耻!”

  王康勃然大怒:“徐谦,你血口喷人!”

  徐谦冷冷看他:“王大人,可不是徐某人说你鸡奸,这可是你们吏部的人状告,怎么能叫血口喷人?再者说,本官没有和你说话,你给本官住嘴!”

  他说住嘴的时候,陆炳已经跨前一步,恶狠狠的瞪了王康一眼,王康一下子瘪了。

  第二个差役侥幸对了徐侍读的胃口,众人立即明白过来,再不迟疑,这时又有个胖差役道:“大人……小人也冤枉。”

  徐谦打起精神:“你又有什么冤屈?”

  胖差役道:“这……这姓王的无耻之极,他……他恬不知耻,竟是勾搭了小人的妻子。小人不服,他便命人将小人打了,今早的时候,小人不敢来,王大人扬言,说是要……要……”

  徐谦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道:“要什么?”

  胖差役道:“要烧了我的屋子。”

  徐谦满是疑窦的道:“你是说他和你妻子勾搭成奸,敢问你现在贵庚几何?”

  胖差役毫不犹豫的道:“年方四十。”

  这年方四十的话让徐谦的感觉良好,都已经是大叔了,居然还用的是方字,意思是说才四十岁,似乎显得自己还很年轻一样。

  徐谦脸色古怪:“那么令内贵庚几何?”

  胖差役道:“三十有九。”

  徐谦不禁惊讶,道:“这姓王的,口味这般的重?”

  虽然不晓得徐谦这口味重具体的意思,不过大致总还猜得出来,胖差役忙道:“王大人说,就好这口。”

  “真是混账王八蛋,无耻之尤!”徐谦大义凛然的咒骂:“亏得还是读书人,连正德朝的刘瑾都不如,刘瑾再坏,可曾听说过他勾搭别人妻子吗?”

  这一句骂的王康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对王康的公审大会还在继续,可见王康平时的人缘实在不怎样,有告他鸡奸的,有说他露阴的,还有说他逼着人家去内宅男女通吃的,徐谦不由感叹,人民群众的想象力……啊,错了,应当是大明朝公差们的想象力实在无穷,这要是在后世,放在某岛上,不去做人民艺术家兼编剧实在可惜。

  这一桩桩令人发指的罪行,看的让人咋舌。

  待书吏将撰写的案卷呈送上来,徐谦震惊了。

  太坏了,太无耻了,人怎么能坏到这个地步,人怎么能这样的没有廉耻。

  他深吸一口气,随即道:“来,将这些苦主带下去,待会让他们签字画押。”

  差役们总算松了口气,如蒙大赦,一个个逃也似的跑了。

  白纸黑字、签字画押是肯定要的,谁都抵赖不掉,出去了也别想反悔,你都把吏部主事都死死得罪了,反悔来得及吗?你不反悔人家要整死你,你反悔人家还是要整死你,索性不如咬咬牙,一起把这姓王的整死吧。

  因此这些人画押起来很痛快,争先恐后、盛况空前。

  可是留在堂里的某位大人可就惨了,不过算他倒霉,枪打出头鸟,谁叫他是头?

  王康的态度,其实很微妙,他本来打定的主意是随着徐谦怎么折腾,自己大可以死猪不怕开水烫,无所谓了。只要外头的毛学士听到了消息,肯定会亲自带人来捞人,自己索性不说话,看徐谦怎么表演。

  结果徐谦的表演过于投入,徐谦领了衔,其余的这些差役们反了水,然后一个个编排,这些家伙胡扯出来的事迹,让王康有恨不得拿块豆腐撞死的冲动。

  最重要的是,人家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第一次被王大人侵害的时候是在哪里,是几月初几,外头还雷雨交加,王大人如何在值房里唤了他去,然后如何制住他,如何威逼利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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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八章:人神共愤

  皇家学堂传出来的消息显然是一种胡闹,用胡闹的态度对待吏部,这还了得?

  吏部这边已经炸开了锅,人被抓了,一时半会也没见放出来,而这学堂加强了防备,一队队的校尉杀气腾腾地在学堂外头布防。

  这是想做什么?这分明是绑架朝廷命官,想造反啊!

  下一步该怎么办?

  大家都傻了眼,难道还要带着人去把人捞回来?要捞回来不容易啊,总不能带着兵去抢人吧,这徐谦是疯子,大家可不是疯子,要冷静,要淡定,嗯……这是一定的,咱们是朝廷命官,君子还动口不动手呢。

  不过毛纪听了消息,先是震惊,拍案而起,大呼道:“这是造反!”可是随即,他猛地身躯一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搓了搓手,一下子激动起来。

  这是作死啊,真是天欲让其灭亡必令其疯狂,他不死谁死?大明朝最忌惮的是什么?最忌惮的是挟兵自重,徐谦犯了大忌。再加上绑架朝廷命官和差役,还有路政局的案子,怎么看,这姓徐的都是在找死。

  本来这姓徐的有圣眷在身,一个贪墨的案子未必能将他整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年头有的是原地站起满血复活的案例,说不定今天倒霉罢了官,明天起复就连升三级,可见要整人,必须要做到斩草除根,断不能姑息养奸,不把这姓徐的一棍子打死,毛纪总觉得不安心。

  可是现在,这个傻子居然送货上门。还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似的,这不正好成全了毛大人?

  毛大人很激动。不过他还觉得不够,连忙召五城兵马司的指挥过来。五城兵马司有指挥五人,听到学士相召,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赶来。

  毛纪今日异常的心平气和,扫视了五位指挥一眼,道:“皇家学堂的事听说了吗?”

  回话的是东城指挥:“是听说了,这姓徐的忒也大胆……”

  他还想添油加醋的说一通,毛纪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多说无益,你们既是兵马司。这个事就该你们管,你们立即带几队军卒去学堂交涉吧,王大人乃是朝廷命官,万万不能有什么差池。”

  这几个指挥顿时傻眼,这种狗屁烂账的事让他们来负责,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要知道那徐谦可是个愣子,什么事都敢做,听说在学堂里还死了个差役呢,兵马司只是负责治安和救火事宜。总不能拿着刀片去砍人吧?就算是去砍人,在天子脚下,那徐谦要耍横,人家那是不怕死。兵马司凑这热闹做什么?

  只是毛学士发了话,无论如何也要走一趟,众指挥商量了一下。便各自点了几队官军往皇家学堂去了。

  到了皇家学堂才晓得人家早有准备,百来个校尉各自挺刀拱卫在附近。一见到来了人,便听到有人拔刀而出。高喊一声:“列队!”

  紧接着校尉立即集结,片刻功夫,便密密麻麻地列好了队伍。

  还是那东城指挥上前交涉:“我等要见徐侍读,还有,王大人可在学堂里吗……”

  话才问到一半,陆炳便站出来,冷冷地道:“徐侍读不见任何人,这里是皇家学堂,谁敢擅闯,格杀勿论!看什么看,你哪个衙门的,敢来皇家学堂撒野?”

  东城指挥呆住了,他突然意识到,愣的不是一个姓徐的,这皇家学堂上下人等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还真是嚣张啊,天子脚下,有这么嚣张的吗?人家这口气压根就没把兵马司放在眼里。

  若换做是哪个草民敢这样造次,东城指挥早就抄家伙砍人了,不过面对这些森然的校尉,他反而不好造次了,真要打起来,打不打得不过是一回事,问题还在于天子脚下动了刀兵,往往都是各打五十大板,皇家学堂倒了霉,兵马司怕也要大换血。

  如此一想,五个指挥又凑起来商量,商量的结果就是你们继续发疯吧,大爷不奉陪了。

  立即回吏部复命,毛纪听了这消息,不怒反笑:“果然没有错,这皇家学堂还真是疯了。既然如此,尔等立即上奏,要据实禀奏,把这皇家学堂的张狂都写上去,其他的事,老夫来办。”

  毛纪只是走个过场,表面上是给皇家学堂最后一次机会,实则是堵住最后一个漏洞。

  而现在……终于可以开始了。

  他立即派人四处联络,随即各部院和各衙门纷纷递上了奏书。

  雪片般的奏书递到了内阁,杨廷和和王鳌俱皆震惊。

  杨廷和不由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道:“好,好啊,好大的胆子,竟然劫持吏部官员,皇家学堂好大的威风,王公,你怎么看?”

  内阁毕竟还是讲理的,这种事肯定很不好看,王鳌纵然想要包庇也是不成。况且这件事发生,已经惹来了官怨四起,若是还站在徐谦的一边,王鳌现在本身就遭人非议,怕也抵不住。

  王鳌道:“事关重大,应立即入宫禀奏。”

  杨廷和端起茶来,慢悠悠地吃了一口,好整以暇地道:“怕是迟了。”

  “嗯?”王鳌不解。

  杨廷和道:“拿竹竿子捅了人家,就不许别人暴跳如雷?”

  正说话之间,有人递了一个条子进来,杨廷和看了一眼,随即道:“老夫果然没有料错,午门那边闹起来了,维之亲自带着大小官员三十余人请命。”

  “请命?”王鳌故作糊涂,其实事情到了这份上,被人抓住了痛脚,肯定是要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很明显,这一次毛纪是亲自上阵,堂堂内阁学士,未免有点太掉价。

  不过这毛纪似乎是不咬死徐谦不罢休,非要来点花样不可了。

  杨廷和吁了口气,道:“王公,事到如今,老夫也和你直说了罢,徐谦胆大妄为到这个份上,已是尾大难掉,是该给点教训了,老夫听说你和他近来走得近?走得近本也无妨,你德高望重,多少人都在巴结着你呢,可是老夫有一句话相告,这个人不简单,王公小心玩火。”

  这是杨廷和对王鳌第一次表现出了不客气,不客气就不客气吧,反正这里只有这师生二人,你能如何?

  王鳌也慢悠悠地吃了口茶,却微微一笑道:“介夫……”杨廷和的字,王鳌是许久没有称呼过了,他继续道:“那么老夫也不妨实言相告,这个毛纪志大而才疏,能入阁无非是因缘际会而已,这天下最忌的就是无能二字,无能之辈高踞朝堂,迟早要现出原形,你何必与他厮混?老夫在玩火,你又何尝不是在玩火?”

  杨廷和不禁愕然,他吁了口气,摇摇头,喃喃道:“多说无益,成败也就在今日了,说再多也是闲话。”

  内阁里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开口吐露半字,可是二人在暗中也是在咀嚼对方话里的意思。

  “看他如此气定神闲,莫非是有什么后招?”杨廷和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弹劾的奏本。

  “他如此胜券在握,真有必胜的把握?”王鳌气定神闲地吃着茶水。

  杨廷和心里又想:“是了,他的脾气,老夫最是清楚,他气度非凡,岂能用常理度之?越是遇到这样的大事,越是心里没底,就越会如此,他表面如此,想来此时已是七上八下了。”

  “杨廷和这个人,外宽而内忌,此时是真要动手了,他动徐谦,最后却是冲着老夫来,看来此次,他不会留什么情面了。也罢,索性见个真章吧。”王鳌在心里道。

  这尴尬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便有太监急匆匆地过来,道:“陛下有旨,请二位立即至暖阁觐见。”

  二人没有迟疑,立即起身,随着小太监往暖阁去。

  在暖阁外头,黄锦阴沉着脸在这儿等待,看来事情闹得太大,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黄锦听了消息,心里也是忐忑,他和徐谦有太多私下的关系,虽然未必和徐家父子之间有什么感情,可是一旦这父子二人垮了,到时候彻查下来,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黄锦过来给杨廷和与王鳌行礼,道:“陛下久候多时,二位大人可要小心着回话,陛下不高兴呢。”

  “是吗?知道了。”杨廷和漫不经心地道。

  王鳌却突然问:“毛学士到了没有?”

  黄锦道:“已经在里头回话了。”

  王鳌双目一阖,随即道:“容请公公通报。”

  黄锦通报之后,便请二人进去,二人鱼贯而入,便听到了毛纪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事情的经过。

  “陛下,徐谦挟兵自重,胆大妄为,亢吏部官员,莫非是事情败露,要鱼死网破吗?如此胆大妄为,国朝百五十年,可曾有过这样的事?现在百官们闹得这么凶,难道是因为妒忌徐谦?说到底,这是因为徐谦已是惹的人神共愤,已到了非处置不能快人心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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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九章:交锋

  嘉靖把玩着手里的一方砚台,显得有几分不耐烦地听着毛纪绘声绘色的陈述。

  事情怎么样,他根本不关心,他关心的是百官们怎么看?他们会不会闹,最后该用什么手段收场。

  徐谦这家伙闹出这样的事固然可气,可是嘉靖是个很会算账的人,算账的人一般在算账之前心里都会有个底,至少晓得什么帐是自己的,什么帐是别人的。

  不消说,徐谦是他嘉靖的人,铁杆中的铁杆,所以这笔帐,嘉靖心里只算别人,算不得自己的头上。

  可问题在于,出了这样的大事,做皇帝的想要不表示一点,过于偏袒,肯定是要闹出大事的。

  嘉靖深吸一口气,见是杨廷和和王鳌来了,连忙打断了毛纪的抱怨,正色道:“二位爱卿,请坐下说话,事情朕就不多言了,眼下群情汹涌,再闹下去,没的让人笑话,再者说了,现在又将到了年末,各国藩使陆续抵达,朕不愿出事,也不愿闹什么乱子,你们怎么说?”

  他没有说怎么看,而是怎么说,一字之差,意思却是相差千里,怎么看是询问看法,怎么说是嘉靖已经定下了调子,这件事要压下去,可是怎么压,就看你们怎么说了。

  王鳌的屁股落座,道:“这首要的就是陛下下旨,先把王康从皇家学堂里救出来,至于其他当事之人,适当给予处分也就是了。”

  王鳌的话深得嘉靖的心思,嘉靖不由点头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毛纪冷笑道:“这样就能平息议论吗?处分?怎么处分?是申饬还是革职?话总要说清楚,人在学堂。现在救不救倒是其次,想来王大人的性命应当无忧。问题的关键是如何服众,怎么让人心服口服。总不能他一个侍读说拿人就拿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陛下,微臣的意思是要彻查,只有水落石出才能平息眼下的争议,若只是和稀泥,只是想把事情压下来,越是如此就越容易引起反弹。”

  见王鳌和毛纪之间冲突得厉害,嘉靖不得不看向杨廷和,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杨先生有什么高见?”

  杨廷和知道,王鳌的轻描淡写和毛纪的咄咄逼人是两个极端,这两个人闹得厉害,使得天子不敢采纳他们二人的意见,这是大事,内阁不能采取一致,到时候有人背后使坏,事情只会更麻烦。

  现在嘉靖找上自己,带着几分可怜巴巴的乞求。这是很不寻常的,至少有一点杨廷和可以肯定,天子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天子在乎那个徐谦。所谓关心则乱,道理便是如此。

  那么该怎么答呢?既不能像毛纪那样偏激,自然也不能像王鳌那样轻描淡写。杨廷和微微转了个念头,淡淡地道:“其实这件事好办。既是家丑,那就关起门来把话说清楚。听说徐家父子身上还有个案子是吗?那么一并来解决,陛下可以立即召集五品以上官员到崇文殿举行廷议,再召徐谦入宫解救王康,趁着大家都在,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有什么误会可以澄清,若真有什么罪过,那也不能姑息,如此一来才能让人心服口服,陛下以为如何?”

  杨廷和的建议看上去中肯,却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召集百官,要知道百官也是人,现在王康被抓去了皇家学堂,对一个朝廷命官,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这是兔死狐悲,在这种情况之下,可以说整个官员阶层在某种意义上对徐谦这次不太厚道的事都抱有怨言。

  这就等于是请徐某人来踢足球,毛纪队有十一人,徐谦孤身一人,单枪匹马,观众呢,则全是毛纪的啦啦队,徐谦还没上场,怕就被无数的鸡蛋砸死了。

  杨廷和笑吟吟地看向嘉靖,接着道:“事态紧急,陛下宜早做决断。”

  这一句就有逼迫嘉靖立即答应的嫌疑了。

  嘉靖皱眉,先是有几分不认输,眼睛看向王鳌,见王鳌没有出来反对,不由吁了口气,道:“那么就依杨先生,下旨意,召徐谦入宫,是了,连那王康一并诏入宫中,今日午时,于崇文殿召开廷议。”

  嘉靖不情愿地下了诏,让毛纪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虽然事情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不过他已稳稳占住了胜算,倒也无妨,眼下最重要的是趁着这个空闲立即把局布好,只要在廷议的时候把徐谦的罪名一一坐实,便是天子,难道还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包庇徐谦吗?

  “陛下圣明。”

  三人退出了崇文殿,毛纪正要前去吏部布置,便向杨廷和打了个招呼,道:“杨公,我还得出宫一趟……”

  一旁的王鳌笑吟吟地道:“毛学士,老夫这里恰好有一份关乎你们户部的奏书,还想请你参详一二,这事关岭南的灾情,没有你这户部尚书过目,老夫不敢擅专。”

  毛纪皱眉,正要拒绝,只听王鳌又道:“救灾如救火,若是真出了闪失,那便是大事,什么事能比得过这个重要?”

  毛纪不得不看了杨廷和一眼,杨廷和朝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毛纪只得道:“那么看看也无妨。”

  却说嘉靖这边,心情自是不好,黄锦遇到这种情况更加小心翼翼,给嘉靖斟了茶来便乖乖地退到一边。

  嘉靖的目光一闪,道:“黄伴伴,你若是朕,这件事会如何处置?”

  黄锦愕然,随即呵呵笑道:“奴婢哪敢是陛下?陛下言重,毛纪和徐谦早就不睦了,此次徐谦给了他机会,他还不往死里咬?现在杨学士又提出廷议,依着奴婢看,这表面上是廷议,实则却是御审,其实只是毛纪和徐谦针锋相对倒也罢了,怕就怕到时出现墙倒众人推的局面。”

  嘉靖淡淡地道:“朕还是信徐谦的,他不是个糊涂的人,绝不是轻易被人拿捏的人物,朕疑惑的是王爱卿,方才他为何不趁机反驳杨廷和呢?莫非……王鳌和杨廷和也是一伙的?”

  黄锦想了想,道:“陛下,东厂这边近来一直都在关注王学士,王学士这个人近来和一些大臣确实走得近,不过这些人大多和杨廷和没什么关系,陛下或许多虑了。”

  嘉靖有些烦躁,甩甩袖子,道:“说了也是白说,朕要沐浴更衣,准备廷议。”

  黄锦不由道:“陛下是否先用了午膳?”

  嘉靖摇头道:“这就不必了,朕没心情。”

  沐浴更衣之后,时间已经接近午时,百官们早就接到了消息,纷纷到了午门外头集结,对于新近发生的事,少数人义愤填膺,可是大多数人却是漠不关心,兔死狐悲的心情他们有,可是在官场上不是你整死我就是我整死你,谁有闲心挂念别人?

  不过毛纪现在要往死里整徐谦,毛纪背后是杨廷和,王鳌这边又态度暧昧,这就让大多数官员有点期待了,毕竟是谁都希望有个露脸的机会,既然这一次徐谦是百死莫赎,那么不妨就借徐侍读的人头一用,给自己增加几分光彩。

  在这个圈子里,有的是人走茶凉和墙倒众人推的先例,连师生都可以面和心不合,甚至是父子都可以反目,所以说这种事实在太稀松平常,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午时已经过了,可是宫门还没开,这不免让大家很是焦躁起来,正在这时,却有人骑着马过来,这人翻身下马,眼尖的人倒是认得他,不是徐谦是谁?徐谦面带笑容,走到宫门,纷纷和一些相熟的人打招呼。

  人家把招呼打上门来,不回应终究是不好的,于是自然也有人不咸不淡地道了个好。

  徐谦听了圣旨,立即就来了,大正午的廷议,这毕竟是出了突发的状况,眼下大明朝还算国泰民安,唯一的突发情况怕就是他的皇家学堂,他倒也冷静,脸上看不出焦灼不安,举止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此时,午门大门终于洞开,大臣们终于吁了口气,纷纷振作精神鱼贯而入,徐谦夹在人群之中,随众人一齐到了崇文殿,崇文殿里,最先来的都是在宫中就近办差的学士和翰林,嘉靖倒是还没有出现,毛纪站在殿里,目光在文武官员身上逡巡,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人群中的徐谦身上,他朝徐谦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徐谦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是朝他笑了笑,这笑容只是蜻蜓点水,看不出他的心情。

  二人的举动其实都落在这些看上去若无其事,实则却是紧张兮兮的大臣们眼里,他们眼角的余光既瞄瞄毛纪,又要立即去搜索徐谦,心里还得猜想徐谦这笑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以为稳操胜券,又或者真是失心疯?毛学士这笑容倒是够不怀好意的,看来这一次是真不打算留着这徐侍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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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章:杀手锏

  今日的廷议进行得很草率,毕竟不是常例的廷议,一切都很仓促,最重要的还是这些廷议里的人。【更新】

  隆不隆重,不在乎表面如何,最重要的还是人心,现在大家急着议事,急着分出个胜负出来,谁有闲工夫弄这套虚的?

  可见凡事总有例外,至少在这场风暴的双方,以及那些不小心牵连进来的,或者是想进来分一杯羹的人来说,还是尽快进入正题为好。

  嘉靖皇帝已经坐定,冕服珠冠,衬显神武英明,不得不说,嘉靖确实越来越有威势了,若给他一个虎躯,即便不振,不晓得多少人都要跪在他脚底下痛哭流涕地认个老大。

  嘉靖还未开始调整心态,等得不耐烦的毛纪就跳了出来,他冷冷一笑,一步步走到殿中,朗声将事由说了个清楚,当然,毛纪说话一向是添油加醋的,他毕竟是官油子,很善于抓住重点,基本上,他讲的就是两件事,第一件:徐谦父子贪赃。第二件:徐谦绑架朝廷命官。至于其他这王八蛋到处嫖娼,强取豪夺之类的旁白只是点缀。

  显然,踩人是必须得有艺术的,你不能单纯说一个人坏到了极点,你得先铺垫,比如一个人,你只说他杀了几个人那肯定不成。你得先告诉大家,这个家伙三岁偷看妹子洗澡,四岁露着jj在街上上窜下跳,五岁就已经恶贯满盈,臭名昭著之类,而后,再道出此人杀人,才更有说服力。

  毛纪一番吐沫横飞,效果显著,说到最后。他也不禁得意洋洋,今日实在是超常发挥,竟有几分那善辩的谢迁风采,可是又想到谢迁竟是姓徐的恩师,心里不由呸了一句,大叫晦气。

  “陛下,眼下事实俱在,微臣敢问,这路政局的十七万两纹银去了哪里?十七万两纹银啊。湖北一省也未有这样的税赋,何以这徐家父子转手之间就支走了十七万?若是不说清楚,还谈什么整肃吏治?”

  十七万的数字实在骇人,满朝文武们立即低声议论起来,几万两银子的巨贪。他们是见过,可是十七万,怕是要超过刘瑾这样的级别了。

  嘉靖的回应却很是平淡,道:“这笔银子,朕是晓得的,是支用给了皇家学堂。”

  毛纪冷笑,心里想:“哪里是支用给了学堂?八成是陛下私下里花掉了。只是不晓得花去了哪里而已。只是你们做得如此隐秘,肯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自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道:“陛下,十七万不是小数。筹备皇家学堂已令有十万两纹银的开销,而只有这十七万两纹银并没有具名用途,微臣管着的是户部,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学堂还有什么地方需要糜费十七万两。恕微臣愚钝,还请陛下讲明用途。”

  嘉靖的脸上露出不悦之色。道:“花了就是花了,朕的话还没说明白吗?”

  这时候已经不必毛纪出来说话了,立即有个言官站出来道:“陛下何必迁怒毛学士,若当真是花了,那总得有个事由,这不是百两、千两,而是十数万两,陛下,不可忘了正德朝的前车之鉴哪。”

  提正德就好像揭伤疤一样,隔三差五都要来一次,实在让人厌恶,偏偏嘉靖却又动怒不得,此人是言官,若是动怒就必须立威,要立威就得干掉此人,可是一旦要动手,又肯定要闹得不可开交,言官捕风捉影,言而无罪,这是规矩,也是底线,一旦触及到了底线,且不说天下大乱,这京师肯定是要乱了。

  嘉靖拼命压抑着火气,索性冷哼一声。

  徐谦眼看再不出来要出事,其实来之前,他就打好了腹稿,所以心情很是平静轻松,踏出班来道:“此言差矣,路政局的银子是上缴内库的,又非国库所有,莫非这宫里要花什么银子也需要你们过问?如此说来,陛下凡事都要过问你们,往后索性让你们来治天下好了,那岂不是还更方便?”

  这话很是大逆不道,可是站在嘉靖的立场,却是说出了嘉靖的心里话。

  徐谦这一下无异是捅了马蜂窝,过问宫中的财政问题,这是常识,是真理,你一个小小侍读也敢动摇?

  立即又有几个言官跳出来,七嘴八舌地道:“徐侍读这是什么话,你莫非要效仿刘瑾吗?只有刘瑾在的时候,外臣才不许过问内库的收支。”

  “不错,天子即国家,国家即天子,本就不分彼此,内库也是国库,国库亦要支付宫中所需,徐谦,你用心未免也太过歹毒,莫非想将彼此分开?天子没了社稷,社稷没了天子,这便是国破家亡,你好大的胆子。”

  徐谦不由咋舌,言官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毕竟是专业人士,不容小觑。

  毛纪哈哈一笑,道:“徐谦,事到如今,你还是乖乖交代了吧,不交代,这路政局平白没了银子,那便是你们徐家父子贪墨,眼下陛下正在整肃吏治,按律,你们父子二人都需罢官革职,永不叙用。你自己想清楚,想不清楚,老夫身为内阁学士暂代吏治,少不得要办了你。”

  徐谦皱眉道:“毛大人当真想知道?”

  毛纪心里冷笑,你哪里敢说出来?方才看陛下的意思,分明就是这笔银子是被陛下拿去花了,而且这银子花得不明不白,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这件事万万不能张扬出去,你徐谦难道还敢揭露天子的隐私?还是乖乖地把这黑锅背起来,认罪服法才是。

  徐谦叹口气道:“这可是皇家学堂的机密,一旦张扬出去,可大大不妙。”

  毛纪凛然正气地道:“什么机密?这可是崇文殿,在这里的也都是朝廷栋梁,是陛下的肱股之臣,有什么事还需要遮遮掩掩?天子难道会连大臣都不信任?分明是你想挑拨君臣之间的关系,另有图谋。”

  徐谦不由苦笑,道:“你们既然要知道,那么我不妨告诉你,这笔银子在天津。”

  “天津?”毛纪挑眉。

  徐谦道:“不错,就在天津。”

  毛纪打起精神,虽然不曾料到徐谦会道出真相,却还是追问:“在天津哪里?花销去了什么地方?”

  徐谦道:“在天津卫锦衣卫千户所设了一个作坊。”

  “作坊?”毛纪冷笑道:“设一个作坊也值十七万两银子,你当这是苏杭造作局?”

  徐谦点头道:“大人还真的说对了,确实是造作局,这十七万两银子总计分为三批,第一笔已经投入了纹银两万三千两,用作筹办造作局之用,专门用来锻造刀剑、火器,以供亲军所需。这是下官和陛下早就商量好了的,不过因为涉及机密,因此一直秘而不宣,况且这毕竟是亲军事务,想来也不必知会诸位大人。”

  毛纪愣了一下,虽然十七万两银子去筹办什么造作局,显然里头有很多的蹊跷,可是不管怎么说,至少徐家父子的罪算是洗清了,人家确实没有把钱贪墨掉。

  当然,毛纪可以有一百种理由来抨击这个所谓的造作局,可是你最多说徐家父子浪费内帑,这贪墨二字毕竟还是不沾边。

  若只是浪费,显然就不算什么大罪了,你说破了天,最多是请皇帝下旨申饬一下。

  毛纪不由恼羞成怒,想不到最后得到的竟是这个结果,可是他还是有些不甘,忍不住道:“哼,当真有这个造作局?老夫却是不信!”

  徐谦很真诚地道:“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知会天津兵备道去查,不过为了行事隐秘,所以这造作局打的是某商行的招牌。”

  毛纪顿时傻了眼,此时不由得他不信了,只是十几万两银子去建造作局,这简直就是可耻的浪费,他虽然想骂,可是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骂是没有用的,骂是言官们的事,要抨击什么时候都可以,今日是最关键的时候,关乎了自己十几天来的努力成果,怎么可能把这有限的精力浪费在徒劳的问题上?

  想到这里,毛纪打起精神,若是当时,徐谦去了吏部把这个理由乖乖解释清楚,这件事或许只能告一段落,可是徐谦千不该万不该对王康动了手,王康可是朝廷命官,是吏部主事,既然路政局的事暂时没有把柄,毛纪还有杀手锏,王康的事也绝不是小事,拘禁朝廷命官,就算你有什么理由,那也是万死之罪,只要抓住了这一点,照样还是能将姓徐的小子收拾了。

  只是毛纪有点想不明白,徐谦这个小子明明有恃无恐,完全可以去吏部把事情解释清楚,却为何非要把人扣了不可?难道这小子天生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不晓得死活吗?

  不对,不对,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莫非……这家伙有什么图谋?

  只是这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毛纪就算是想静下来琢磨琢磨,也没有空暇了,事情到这个地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血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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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一章:老东西,你老了

  斗争这东西就好像某车一样,往往不具刹车功能,一旦发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斗下去。

  毛纪终于抛出了他第二个杀手锏,其实也幸亏了他这个杀手锏,否则眼下只能纠结于那乱七八糟的造作作坊的问题了,这东西虽然能用来打击徐家父子,可是毕竟威力不足,对付小鱼小虾可以,对付徐家这种新贵显然还差了许多份量。

  既然如此,那么就索性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拿王康来说事吧。

  毛纪的脸色狰狞,正如一个赌徒不断地押上自己的筹码,浑然忘了自己参加这个赌局的目的,可是现在,他的目标却是很明确,姓徐的必须死,他若是不死,他毛纪就什么都没有了,整垮了徐谦这个小杂鱼,杨公才会挺身而出,继而站在他的身后对王鳌进行清算。

  “徐谦,老夫问你,王康在哪里?”

  虽是廷议,虽是在朝堂,虽然他是内阁学士,可是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客气可言了,毛纪开门见山,杀机毕露!

  徐谦道:“奉旨已经将王康放了出来。”

  “好一个奉旨放了出来,你徐谦竟还晓得旨意这东西吗?”毛纪笑得愈来愈冷,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抛砖引玉,继续道:“那老夫再问你,你一个侍读拘禁主事王康,还有吏部差役人等,可有旨意?你可知道拘谨朝廷命官、擅杀朝廷官差是什么罪。杀官造反这四个字,你饱读经史,莫非也视而不见?”

  徐谦回答道:“确实没有圣旨。”

  毛纪步步紧逼:“没有圣旨。你也敢造次?你好大的胆子。”

  徐谦却是一五一十地道:“暂押王康,是因为王康触犯学规。”

  毛纪不由笑了:“学规?哪门子的学规?”

  徐谦道:“凡有擅闯皇家学堂者。以擅闯军机重地论处,他就算是想求见。那也需先通报一声,待允许通行之后自然会请他来,可是他却带着数十个差役明火执仗,擅闯学堂,他既然敢擅闯,那么下官给予处置,自是理所当然。”

  毛纪又笑了,道:“擅闯学堂就要如此?莫非连老夫闯你的学堂,你也要如此了?”

  原以为徐谦会说不敢。谁知徐谦是个很诚实的人,他居然点了点头道:“大人敢来,下官为了申饬军纪,自然免不了也要给予惩戒!”

  “你……你……”毛纪碰到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家伙,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徐谦正色道:“古之军法,一向从严,若是军法即是摆设,那么要之何用?汉时就有周亚夫军细柳的典故,这皇家学堂。乃是天子学堂,莫非连细柳营都不如,汉朝天子尚不能进营,大人不过是大学士而已。莫非认为比天子还要尊贵吗?”

  周亚夫军细柳,说的是匈奴屡犯边境,文帝命周亚夫为将军。驻军细柳,有一次文帝亲自去慰劳军队。天子的车队长驱直入,将士们用下马的方式高接远送。旋即来到了细柳军营。天子的先行卫队到了营前,不准进入。先行的卫队说:“皇上即将驾到。”镇守军营的将官回答:“将军有令:‘军中只听从将军的命令,不听从天子的诏令。’”过不多久,天子驾到,也不让入军营。于是天子就派使者拿着节牌通告了周亚夫:“我要进营慰劳军队。”周亚夫这才传令打开军营大门。守卫营门的官兵对跟从天子的武官说:“将军规定,军营中不准纵马奔驰。”于是天子也只好放松了缰绳,让马慢慢行走。到了大营,将军亚夫手持兵器,长揖到地说:“我是盔甲在身的将士,不能跪拜,请允许我以军礼参见。”天子为之动容,马上神情严肃地俯身靠在车前横木上,派人致意说:“天子敬重地慰劳将军。”劳军礼仪完毕后辞去。

  这个典故,是徐谦的挡箭牌,因为周亚夫的行为是符合眼下儒家规范的,甚至连程朱二人也曾批注赞叹周亚夫,认为周亚夫是人杰。

  既然连圣人都这样说,那么就没什么可争议的了,周亚夫可以,徐谦理论上也确实可以。皇帝进了营都要遵守军礼,一个吏部主事又算什么东西?连天子都得守规矩,你还敢擅闯,不收拾你收拾谁?

  徐谦冷冷一笑,继续道:“天子设学堂,乃是心忧倭寇之患,望亲军做出表率,整肃武备,将来永葆社稷太平。正如先汉匈奴为祸,周亚夫治军一般,一个小小的吏部主事,胆敢擅闯天子学堂,罪无可赦,自然要给予惩戒,若是学堂无动于衷,那么下官身为学堂总教习,反倒是玩忽职守了。大人既然非要问,今日下官还得说,莫说是一个吏部主事,便是大人亲来,该打的还是要打,该拘禁的还是要拘禁,大人若是不服,尽管来治下官便是,下官无非就是尽忠职守而已,虽死无憾!”

  毛纪的表情……目瞪口呆。

  他有点儿懵了。

  这……这姓徐的一张口还真能忽悠,第番话是说明他的理由正当,然后就是把毛纪牵涉进来,大谈他一视同仁,打击毛纪的嚣张气焰。最后一句话才是真正厉害的,他告诉这满朝的文武,你不是想整人吗?那就放马过来,徐某人无愧于心。

  这就等于是把毛纪要收拾他的事摆在了台面上,阴谋这东西一旦见了光,总是让脸皮再厚的人都有点失措,否则还叫什么阴谋?而且这句话同时也算是预防针,这等于是说,你毛纪要收拾他徐谦就是迫害,是因为徐某人尽忠职守得罪了毛纪的缘故。

  若是毛纪要继续纠缠下去,不是正好对号入座?告诉别人,人家就是要迫害你,就是因为你徐谦太讲原则,所以非要办了你不可。

  这一下反击,表面上只是几句堂而皇之的官话,可是却阴险到了极点,毛纪此时也有点乱了,他感觉很不对劲,只是事到如今,他就算想停下来也是不可能,因为到了这个地步,他没有了退步。

  毛纪虽然鲁莽,甚至不配他现在享受的官位,可是他还是很聪明的,他立即发觉了徐谦的某个漏洞,立即道:“哼,你口口声声如此,那么老夫问你,你方才的意思莫不是天子亲自大驾皇家学堂,你也要处置了?”

  你不是想学周亚夫吗?周亚夫是治军从严没错,而且还拿了大汉天子来刷了刷声望,你既然要学,那么就把大明天子拉进来,你若说大明天子擅闯军营也要军法从事,那才算你厉害。

  徐谦却是像傻子一眼看他,笑吟吟地道:“若是天子擅闯,倒也无妨。”

  毛纪顿时咬牙切齿,你这个没骨气的东西,你这个没风骨的家伙,你方才不是很牛吗?不是老夫也一并收拾了吗,老夫还以为你很有骨气,很有风骨,原来是个软骨头,是个欺软怕硬的鼻涕虫。

  毛纪鄙视啊,发自肺腑的鄙视徐谦,这家伙若是再硬气一点,把天子扯进来,那岂不是正好,谁知这家伙不上当,没有节操,耍滑头,不要脸。

  徐谦笑呵呵地解释道:“这皇家学堂出自亲军,亲军即天子亲师,乃是皇家家将,皇家学堂冠名皇家二字,意即天子学堂,学堂中的师生尽皆是天子门生,大人,大明朝以礼法治天下,这礼法最讲究的就是个孝字,天地君亲师,师者如父,大人的爹若是闯入大人的卧室,大人也要用军法来处置令尊吗?道理也是一样,皇家学堂的校尉,个个都是天子门生,门生们看见自己的恩师,就如看自己的父亲一样,天子若是贸然擅闯学堂,又有什么妨碍?皇家学堂对内外实施的是军法没有错,可是对天子,行的却是师道,大人也是读圣贤书的人,莫非连师道都忘了?”

  徐谦言罢,又摇头晃脑道:“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圣人之道,重在师说,大人连这个都不懂,却来大放厥词,实在让下官遗憾,大人还是有空闲,多书,若是连书中的道理都不知道,虽是位居高位,却难免贻笑大方。”

  毛纪呆住了。

  姓徐的,这是踩他踩上瘾了,居然还来了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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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二章:决一死战

  很多时候,一个简单的意外,可能会扰乱所有的布局,就如两军交战,数十万大军交锋厮杀,也只是一阵风沙亦或暴雨,都可能改变数十万人的生死和命运。

  命运显然没有站在毛纪这一边,毛纪嗅到了一股子不太好的味道。

  他的两个杀手锏效果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大,他原本以为,只要杀手锏一出,徐谦嗔目结舌之际,无数大臣挺身而出,就可以逼迫嘉靖皇帝做一个了断。

  可是他觉得自己有理,徐谦比他更加牛气哄哄,明明是胆大妄为的事,反倒说的义正言辞,仔细一琢磨,还真他娘的是这么一回事。

  徐谦可以庆幸的是,在这崇文殿,毕竟还是讲理的地方,徐谦讲了道理,这个道理似乎说得过去,古有周亚夫治细柳,今有徐侍读治学堂,要是舆论再鼓噪一下,保准是一场佳话。

  所以……那些本来摩拳擦掌的大臣们,本来是打算好了墙倒众人推,早就想好了怎么抨击姓徐的拘禁大臣,抨击徐谦胆大妄为。可是现在,心里打好的腹稿竟是一点用都没有,说出来,只是贻笑大方,平白给姓徐的刷声望。于是大家索性三缄其口,既然抨击不成,那么就看戏吧。

  毛纪感受到的就是这个变化,他已经感觉到,这些该死的言官一个个作壁上观,心里不由急了,党争和黑社会血拼差不多,大多数时候也是需要看人头的,大爷我兄弟多,砍死你这个王八蛋又如何?可是毛纪却忘了,黑社会天天高举义气的大旗,尚且一眼看过去全是二五仔和王八蛋。这些所谓的读书人和大臣更不必提了,你春风得意时才是兄弟,你若是遇到了麻烦,自求多福去吧。

  徐谦的一番话,听的嘉靖差点大笑出来,一开始,徐谦说什么周亚夫的典故,他只以为这是徐谦的辩词,嘉靖可不是汉文帝。他从来没有将自己当汉文皇帝那样看待,他是个欲求不满的皇帝,希望一切都能尽在掌握之中。

  这么一个皇帝,怎么可能能忍受汉文帝的待遇。

  而接下来,毛纪非常聪明的把话题引到了嘉靖头上。就是希望徐谦表现出一点节操,一点风骨,然后挑拨徐谦和嘉靖之间的关系,徐谦的后台就是嘉靖,若是两个人失和,要收拾徐谦还不是弹弹指头的事?

  结果徐谦大谈他的道理,把嘉靖比作了皇家校尉们的恩师和干爹。这既破解了毛纪的陷阱,同时,也让嘉靖心花怒放。

  表面上,好像皇家校尉们沾了光。干爹这东西,一向是很牛逼的存在,多少人欲求干爹而不可得,可是如果这个干爹是皇帝。对皇家校尉们来说,这自是天大的好事。可是同时对嘉靖来说。也挽回了颜面,同时,也觉得体面非常,平时这些大臣,一个个骑在天子头上,牛气哄哄,可是在皇家学堂,还不是照样吃瘪,大学士如何,该打照打,可是朕不一样,朕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你能咬朕?

  这是一种双赢的局面,干脆利落,顺带把毛纪的老脸打肿了。

  毛纪怒了,勃然大怒,整不死你也就罢了,你居然还得瑟来劲,怎么着,还想弄死老夫不成。

  现在杀手锏俱都无用,毛纪虽是恨得咬牙切齿,却是无计可施,若是照这样下去,这场‘公审’最后就是无疾而终,而他毛纪也成了天下人的笑话,成了笑柄。

  一个成了笑话的大学士,还叫大学士吗?毛纪脸皮虽然厚,却还没有厚到这个地步。

  毛纪想了想,突然又有了主意。

  既然自己亲自上阵没有用,那么就请外援来,请王康来殿中回话,这王康在皇家学堂肯定吃了许多苦头,吃了苦头,心里肯定怀恨在心。既然怀恨在心,一定会拼命,只要他拼命,来个死谏,到时候再表现的凄惨一些,博得了大家的同情,自己才出头附和,到了那时,百官必定会有人站出来说话。

  只要声势起来了,事情就好办,这徐谦一旦面临千夫所指的局面,看他还怎么得意洋洋,还怎么造次。

  毛纪冒出这个念头,顿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整个人打起了精神,眼眸也变得猩红起来。

  在他的心里,似乎有人在对他说:“弄死他,弄死他,不是这姓徐的去死,就是老夫与他同归于尽。”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再也难以遏制了。

  毛纪森然一笑,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就像是一个赌输了的赌徒,正在不断的加码,整个人全然没有了大臣的气度。

  这是因为,他不能输,他输不起!

  “陛下,是非曲直,单凭徐谦片面之词,难免让人不服,王康毕竟是朝廷命官,平时为国效力,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他既受了委屈,就请陛下命他入殿,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个清楚。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还请陛下恩准!”

  毛纪的希望,就得寄托在这个王康身上了,对他来说,王康是他最后一根稻草,既然自己再和徐谦正面交锋难以起到效果,那么就旁敲侧击,把王康搬出来,让王康声泪俱下,让他来博取同情,这叫以退为进!

  徐谦立即道:“王康身体不适,怕是不宜入殿。”

  听到身体不适四个字,毛纪激动了,他感觉自己又焕发了青春,又变得光彩夺目起来,他就是希望王康身体不适,就希望王康皮开肉绽,他巴不得王康就打的只剩下一口气,被人用棺材抬进来再好。

  想到这里,毛纪再无疑虑,郑重其事的事:“此事关系重大,牵涉甚广,若是不请王康入殿把话说清楚,微臣恐怕百官们不服。”

  毛纪毫不犹豫的代表了百官,被代表本来就是常态,他堂堂内阁学士,还代表不了你?

  嘉靖眯着眼,还在斟酌,正在危难之际,谁知道徐谦无奈的道:“既然如此,那么请来也是无妨。”

  毛纪愕然一下,他的感觉就是,自己一招降龙十八掌眼看就要拍在徐谦的身上,原以为要听到徐谦骨骼碎裂和筋脉断尽的噼啪声,谁知道竟好像打到了棉花,一点回音都没有。

  根据他多年的经验,有那么点儿不太对劲。

  不过事到如今,想反悔也不成了,更何况毛纪的希望尽皆寄托在上头,也确实不想反悔。

  嘉靖听了徐谦让步,也就再无疑虑,道:“那么……就召王康觐见。”

  殿里的气氛很紧张,王康又没有在午门待诏,所以要传唤他,怕要耽搁一些功夫,在这空闲的时间里,本来君臣凑在一起,应当很是融洽,大家畅所欲言,少不了再干笑几声活跃下气氛,昭示一下大明朝上层建筑们的团结友爱,可是此时此刻,大家都不吭声。

  毛纪心里在琢磨下一步该怎么走,而徐谦则是屏息等待,眼眸里闪动着各种情绪,天晓得又想耍弄什么花招。

  嘉靖呢,也没心情说话,说了也没什么意思,索性三缄其口。

  而对于看戏的人来说,他们还是很讲美德的,身为一个观众,一个没有节操的酱油党,他们很自觉的闭嘴,绝不会在这个凑什么热闹。开玩笑,你要是想出来活跃气氛,谈一谈其他的问题,引火烧身了怎么办?

  就在这肃穆的气氛中,足足过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实在有些难熬,不过现在结果未出,胜负还未分晓,大家一个个表面上痛心疾首的哭丧着脸,表现出了对于大臣争斗的痛心,可是心里头的情绪却是亢奋到了极点,不容易啊,难得有这样的场面给大家观摩,让大家趁机在其中学习到斗争真谛,别说一个时辰,十个时辰大家都奉陪。

  一个小太监碎步入殿,拜倒在地:“陛下,王主事到了。”

  “传!”嘉靖终于来了几分精神,条件反射的道。

  过了片刻,一脸憔悴的王康一瘸一拐的进来,此公虽然只在学堂呆了几个时辰,不过看上去苦头没少吃,虽然身上大多数地方都被簇新的官服遮着掩着,可是看他的步态就晓得,这厮肯定挨打了,而且打的不轻。

  毛纪见了王康这个样子,顿时心花怒放,打得好啊,对于他来说,王康这个卖相,已经足够他借题发挥了。

  其他的文武大臣见了,纷纷窃窃私语,大多数人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他们秉持着刑不上大夫的理念,因为这个理念与他们息息相关,刑不上大夫就是刑不上自己,可是现在,王康被折辱到这个地步,实在让人不忍卒睹。

  “微臣王康见过陛下,微臣身有重疾,不能行大礼,还请陛下恕罪!”

  王康道出了他在殿中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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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三章:去死

  其实连王康自己都不曾想到,自己会成为万众瞩目的对象,一双双眼睛此时如聚光灯一样落在他的身上,他这一瘸一拐的身姿似乎成了窑子里的头牌姐儿那般闪光夺目。

  嘉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平淡无奇的官员,若是在平时,或许他连一个正眼都不会多瞧王康,可是此时此刻,嘉靖却对王康很有兴趣,他上下打量,仔细端详,旋即他微微一笑道:“王爱卿平身。”

  无论是对是错,这顿打他是挨了,既然如此,也没有苛刻的必要。

  王康微颤颤地站起来,毛纪已是站到了他的身边,带着一副为他悲哀的眼神看他,然后问道:“王康,老夫有几个问题,你能据实回答吗?”

  王康的表情显得有些呆滞,不过谁也不觉得意外,换做是谁受了这样的羞辱,被人打了军棍,怕都是这个样子。大明朝的官若是被打了廷杖,那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事,可军棍嘛……意义就不同了。

  廷杖是一种殊荣,正如某流氓撩开自己的衣衫,露出他的刀伤一样,可是军棍却是武人挨的,堂堂清流,堂堂读书人,圣人子弟挨了军棍,这打击可是不小。

  不过毛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虽然心中狂喜,不过脸上却不敢显露太多。

  王康道:“下官一定如实禀奏。”

  毛纪立即问道:“你奉本官之命前去皇家学堂,门前的卫士可曾阻拦?”

  王康道:“只说不得入内,不过下官拿出了自报了家门便冲了进去。他们不曾阻拦。”

  毛纪点头,似乎是从中体会到了什么。眼眸一眯,道:“那么本官再问你。进去之后,你可说明了来意?”

  王康道:“有过说明。”

  毛纪继续问道:“那么徐谦怎么说?”

  王康道:“徐谦说要给他一些时间,而后突然命人围了下官,将下官绑缚至堂里问罪。”

  毛纪深吸口气,冷笑道:“还真是杀伐果断。他打了你吗?”

  王康道:“打了二十大板,不过圣旨来了,才收了手。”

  毛纪顿时来了精神,道:“若是如此,那么老夫就直说了吧。徐谦,你称王康有错,那么为何不将王康交由吏部治罪,他毕竟是吏部官员,是体面人,你用军棍羞辱,可曾想过朝廷命官的体面和斯文。”

  徐谦不咸不淡地道:“他犯得是军规,自然是军棍处置,若是交还吏部。吏部会处置吗?”

  这一句反诘显得有些无力,要知道这年代可不是根据法律条文来辨明是非的年代,靠的都是自由心证,所谓心证其实就是脑补。没发生的事,你怎么能一口咬定,毛纪冷冷地道:“你没有送来吏部。就一口咬定了吏部不能处置,吏部在你眼里。莫非就不是朝廷的衙门?你也是朝廷命官,也是读书人出身。你这般有辱斯文,莫非就无罪了?”

  徐谦亦是冷冷地道:“大人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毛纪中气十足,腰杆子挺直了几分,厉声道:“无非是讨个公道,王康,你自己来说,将这些如何侮辱于你的事当着陛下,当着朝中衮衮诸公尽皆说了,你放心,到时,自然有人为你做主!”

  王康一听,眼中顿时迸出泪来,双膝一软,拜倒在地,泣声道:“下官被人压在凳上,被人扒了裤子,又在臀上垫上了半刀黄纸,随即便有两个人给下官行刑,下官……”

  说到这里,年近四旬的王康泪花闪烁,抽泣道:“下官那时,便是想死的心都有……”

  毛纪听着王康的哭告,宛如天籁之音,他开始注意大臣们的表情变化,果然如他所料一般无二,此前大家只知道王康被学堂处置,倒也不觉得什么。可是当看到王康一瘸一拐地进来,听他如何被人侮辱,此时表情已经很不好看了。这种侮辱,甚至让一些人有感同身受的感触,甚至有人悄悄握起了拳头。

  毛纪心里大喜,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煽动这股怒火,让这团怒火最后成为他最后一张王牌,成为彻底葬送徐谦的一根稻草。

  “只是……下官虽然挨了打,却无怨无悔,下官违反了学规,也确实有鲁莽之嫌,况且之前还出言不逊,说了许多胡话,这学堂虽然对下官百般凌辱,可这种事一码归一码,有错要罚,下官认了!”

  听到这里,毛纪不禁呆住了,他的笑脸一下子僵硬,疑惑、错愕,难以置信的表情在脸上闪烁。

  怎么回事,这家伙被人打糊涂了?你被人这样凌辱,正如女子已经失去了贞操,你居然还为这些强盗说话?你疯了吗?

  “学堂就该有学堂的规矩,下官将心比心,若是在吏部,有人这般大胆,下官也一定严惩,无规矩不成方圆,况且那儿是皇家学堂,这皇家二字重若千钧,下官那样无礼,不但触犯的是学规,更是触怒了天子威严,为人臣者,触怒天子即为不忠,这顿打不但打醒了下官,更是给了一个告诫,下官实在无话可说。”

  王康的话分明是说:哥悟了,哥已经承认了错误,这一顿打打得好哇,不但打出了威风,还打出了国威,打出了一片新天地。

  这人……忒他娘的贱!

  那些本来义愤填膺的大臣,肚子里憋着的一股子气顿时烟消云散,愤怒?怒什么?怒个屁呀怒,人家挨了打的都说打得好,你跑去给人家舔屁股,为他鸣冤叫屈,这不是犯贱吗?

  毛纪浑身瑟瑟发抖,他很难理解王康这个贱人,虽然以他的智慧对大多数人都不太理解,可是王康这个人让他非常费解。

  徐谦打了你,你去给徐谦说好话,屁股都开花了,还要盛赞人家英明神武,他毛纪为你鸣冤叫屈,你倒是不干了。这种行为实在是二得可以。

  而这时候,徐谦的脸上终于闪露出了一丝微笑,毛纪有杀手锏,他何尝没有杀手锏?现在,这杀手锏终于要发动了。

  徐谦给王鳌使了个眼色,王鳌看到了徐谦的目光,脸上依旧是淡定,对徐谦的眼色视而不见,只是那似笑非笑的眼眸却掠过了一丝杀机。

  是时候了!

  只是这时候没有摔杯为号,也不会有刀斧手杀出,读书人杀人显然对这些道具不感兴趣,因为刀斧虽可杀人,却不能诛心,刀斧手固然能吓人,却不能让人声名狼藉。

  一声咳嗽在殿中响起,王康身躯一振,随即朗声道:“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王康言罢,很是郑重其事地重重磕头,神情庄肃,让人摸不着头脑。

  嘉靖的脸色肃然,好在他见惯了场面,倒也镇定自若,随即道:“爱卿所奏何事,但言无妨。”

  王康道:“下官所奏之事,事关重大,凶险至极,陛下若是要听微臣所奏,能否容微臣交代后事。”

  奏事居然还要先交代后事,虽然这种事也有,比如当年弹劾汪直、刘瑾的大臣,往往在出门之前就召集自己的妻子儿女交代一些事情,然后从容至宫中,奏言所奏之事,最后乖乖地束手就擒,直接仍进诏狱,从此之后便耐心等待死亡。

  可问题在于,王康你交代什么后事?这大明朝只怕还没有刘瑾这样嚣张跋扈的人吧。

  大家都觉得事态严重,一个个凝重起来,人家都打算死了,待会要奏的内容肯定是非同小可。

  嘉靖皱眉道:“爱卿何故如此?无论你奏言何事,朕敕你无罪便是。”

  王康执拗摇头道:“微臣并不虑天子,所虑的乃是滔天奸邪。”

  满堂的君臣鸦雀无声,滔天奸邪?这王康还真是会来事,居然发明了这么个词儿。

  这同时也让人紧张起来,奸邪是谁?是谁让王康害怕成这个样子?

  嘉靖显得不悦了,因为王康还没奏事就说要准备去死,这不明摆着告诉天下人,他嘉靖朝和正德朝一个德行吗?他怫然不悦道:“你奏的若是奸邪,朕自会处置,既是如此,你还怕什么报复?你快说吧,若是不说,就休要胡闹。”

  王康露出苦笑,叹道:“既然如此,那么下官也只好斗胆,据实陈奏了。”

  他想了想,才一字一句地继续道:“下官要状告的,乃是当今内阁学士毛纪!”

  听到毛纪二字,毛纪整个人如五雷轰顶,脑子立即混沌起来,他差点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

  状告自己?还声称要先交代后事再状告,这不摆明着告诉别人,老夫是刘瑾吗?一旦告发不成,老夫就会弄死他!

  最大的问题是,这厮为何要状告老夫?老夫和他无冤无仇,他到底是什么目的?他想做什么?他又要状告自己什么?

  若是别人弹劾状告,毛纪倒也无所谓,在他这个位置,被人状告算什么?哪个人不要被人弹劾几下?问题的关键是,是谁要状告你,告你的人是什么背景。而显然,王康现在的这个背景让毛纪很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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