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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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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一十四章:有怨报怨 有仇报仇

  杨雄惊呆了。

  他愕然的看着邓健,很难想象这个不入流的武官会跟堂堂翰林院侍读有什么关系。

  或许大家会说,文武殊途,就算是翰林院侍读,也和一个锦衣卫百户不会有任何关系,杨雄毕竟是天子亲军,是锦衣卫世袭武职。

  可若是再想想徐谦的关系,杨雄跪了。

  他拜倒在地,牙关打颤,脸色苍白的像是未着墨的纸一样。

  徐谦的爹,乃是锦衣卫的千户。其实这还不算,锦衣卫里头,高级武官多的是,徐谦关系匪浅的陆家,就有个锦衣卫佥事,若是觉得这还不够,那么现在风光一时的皇家学堂,随便揪出一个武英殿的校尉,身份背景都绝不简单,随便一个,在亲军里头都不是他小小百户能招惹的。

  “大……大人……”跪在地上的杨雄艰难的笑起来,朝徐谦卖好。

  邓健神气了,不神气不行哪,以前是用上头有人来麻痹自己,现在看方才不可一世的杨雄说跪就跪,他顿时意识到,自己牛逼大发了。

  腰杆子一挺,虽然浑身火辣辣的痛,邓健却早已忘了,手指杨雄:“是他,徐兄弟,是他打我。还有……”他目光开始在堂中逡巡,要寻到行刑的锦衣卫校尉,却发现人并没有来。

  徐谦脸色沉重,吩咐道:“把这百户所里的所有人全部唤来,一个个的认。”

  陆炳虽然不晓得怎么回事,不过却是知道,本来大家行军在半途。还未进入天津地界,却是有书信传来。说是有人在天津登岸,看到这书信。徐大哥大喜过望,立即脱了队伍,带着自己和十几个武英殿校尉飞马赶来,陆炳猜测,眼前这个被打的不成人形的家伙,定是徐侍读要见的人,现在人成了这个样子,当然不能算了。

  不能算!就得有人完蛋!

  陆炳点点头,连忙出去吩咐。百户所的诸多锦衣校尉如丧考妣,面对这些上头来的人,他们便是再蠢,也晓得对方的来头,人家一个随扈,身上都是五品的麒麟服,腰间配着的又是绣春刀,既是亲军,又是五品。还是钦赐,寻常的百户在人家的随扈面前,多半也算不得什么。

  大家乖乖被领到这里,一个个站着。目光躲闪。

  邓健立即认出了三个,手指着其中一人道:“这人打的最恨!”

  徐谦森然一笑:“愣着做什么,其余人全部滚出去。将这三人拿下!”

  陆炳毫不犹豫,先是抽出了绣春刀。其余武英殿校尉纷纷拔刀而起,其余校尉鸟兽作散。只留下了三个校尉和惊慌失措的杨雄。

  “大……大人……”杨雄讨好似得跪在徐谦的脚下。

  徐谦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冷冷看他:“你知道你打的是谁?”

  杨雄胆战心惊,道:“卑下万死。”

  “你当然是万死,陛下几次提及到我这位邓兄弟,邓兄弟扬帆出海,为我大明立下了大功,陛下甚是惦记,屡屡说,什么时候邓兄弟回来,定要重赏,可是现在人是回来了……”

  杨雄吓得浑身冒汗,他想不到,这种事还涉及到了天子,在天子面前,他算个屁。

  徐谦冷漠的道:“事到如今,多说也无益,邓兄弟,你来做主吧。”

  邓健试探着问:“能不能打死?”

  徐谦撇撇嘴:“打死无妨,几条狗命而已,不过有个麻烦,得让他们乖乖招供,陆炳,让他们认个谋反吧,画了押,直接打死喂狗!”

  他娘的!

  邓健震惊了,这个世道……真是黑啊!徐老兄的手段,真是和这姓杨的如出一辙!

  不过……邓健喜欢。

  邓健二话不说,反手便拔出徐谦腰间的佩剑来,大吼一声:“我亲自动手!他娘的,老子出海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群混账竟敢打老子,真以为老子是吃干饭的!”

  手挺长剑,一剑便往方才打他最狠的一个用刑校尉肩上劈去。

  显然邓健将剑当成了刀,这剑虽然两刃锋利,可是人的肩骨却最是坚固,再加上邓健饱受刑责,气力不及,结果剑锋入肉,卡在了用刑校尉的肩骨上。

  效果却是出来了,给人家一个痛快,倒也就罢了,结果不上不下,弄了个半死不活,这用刑的校尉痛的嗷嗷的叫,凄厉到了极点。

  邓健眼睛发红,一时剑拔不出,索性在他身上乱踹,大骂:“来啊,再用竹篾子来插老子的指尖缝,来,你再来啊,敢惹老子,老子扒了你的皮!”

  泊泊的鲜血顺流淌出来,这用刑校尉已经要晕死过去,虽然邓健没有用花俏的刑具,可是这种钻心的疼痛,却是无人可以忍受。

  杨雄几人已是吓得面如土色,剑虽然还没有砍在身上,可是兔死狐悲,况且自己大难临头的时候也不远了,一个个磕头如蒜捣,朝邓健道:“邓爷爷饶命,饶命!”

  “饶命?”邓健冷笑的可怕:“要饶命,给老子学狗叫。”

  杨雄三人二话不说,立即汪汪叫起来,这个时候稍有迟疑,就性命不保,哪里顾得了许多。

  邓健已是拔出了卡在肩窝上的剑,那用刑校尉只感觉有人在用锯子锯他骨头,痛的晕死过去,挺着长剑的邓健很是恐怖,一步步走到杨雄跟前,举剑又砍,杨雄明手快,连忙用手臂来挡,结果一块皮肉瞬时削飞,杨雄哇哇叫道:“邓爷爷,我已经学狗叫了!”

  邓健寒气森森:“是吗?老子让你学的是倭狗叫唤,你偏偏学的是天津土狗,你拿这个来搪塞老子,以为老子是猪吗?”

  杨雄呆住了,膛目结舌。

  邓健又近一步,距离杨雄更近,邓健冷冷笑道:“你不但打老子,居然还羞辱老子,老子也是朝廷命官,你说老子是猪便是猪,今天不把你剁成肉酱,多半你定会打心眼里瞧不起我。”

  杨雄欲哭无泪,道:“邓大爷,是你自己说自己是猪,小人……小人……”

  “狗娘养的!”邓健勃然大怒:“你不但骂老子是猪,还要骂老子骂自己是猪,你骂老子是猪也就罢了,居然还当我是白痴!”

  杨雄无话可说了,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解释都是个死,索性横了心,道:“那么就赏个痛快罢……”

  邓健一脚又将他踹翻,狠狠的用脚揣在他的胸膛上,杨雄一口气没有提起来。差点没有直接断气。

  接下来,邓健却是收了脚,冷笑道:“要杀你这狗东西,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不过老子却要饶你一命,你得把老子的弟兄全部救出来!”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杨雄本以为自己死定了,谁晓得这刀高高举起,却是不轻不重的落下。

  听这姓邓的口气,自己这一条命,似乎是保住了。

  站在一边抱手而立的徐谦不禁有些愕然,刮目相看的瞧了邓健一眼,邓健在以往给他的性格是有仇报仇,是个很容易受情绪波动的人,可是今日,他却能克制住自己的。

  这个百户死不死,徐谦都无所谓,就算死了,以他在锦衣卫中的关系,随便办一个罪名,或者直接报一个暴毙都能敷衍过去,至少亲军不会有人追究。

  只是他发现,邓健比以前更加稳重和成熟了,这个家伙出海磨砺之后,竟然懂得了忍耐,有了大局观。

  邓健已是累的气喘吁吁,抛下了剑,喘着粗气看着徐谦。

  然后他脸上的怒气终于烟消云散,朝着徐谦失笑起来。

  “哈哈……哈哈……”这个笑容……实在有点傻:“老子回来了,徐兄弟,咱们兄弟又聚在了一起!”他毫不犹豫,张开臂膀扑上去,给了徐谦一个熊抱。

  不得不说,大明朝实在没有熊抱的规矩,不晓得这邓健是从哪些王八蛋民族身上学来的,总之,徐谦觉得很不习惯,尤其是当看到陆炳等武英殿校尉不忍卒睹的将脸别到别处,眼睛看向房梁的时候。

  “他娘的,回来了就好,从此以后,咱们兄弟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谁敢惹咱们,咱们打回去。”

  二人唏嘘感慨,不得不说,近两年不见,二人都有了一些变化,只是关系,却感觉比以前深了,徐谦道:“你伤口流了这么多血……”

  邓健不以为意:“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血不碍事,我出海的时候,遭遇海盗,也留了伤口,因为没有足够药品,伤口几次灌脓,也不算什么。”

  徐谦道:“我的意思是,我身上可是新衣服,咳咳……你的血……那个……那个……把我的新衣服弄脏了!”

  “他娘的!”邓健悲剧的大骂他:“你还是这样没义气!”

  徐谦回嘴道:“徐某人现在有钱了,缺什么买就是,没义气,我银子砸下去,随便买个十几斤便是了,你够不够,我送几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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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一十五章:抄家灭族

  一队校尉明火执仗的出来,放肆的在天津的街道上穿过。

  跟在后头,是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俱都是麒麟官服,拥簇着一个六品武官的少年,少年身边的人就不太雅观了,一张脸被打成了猪头,偏偏他还套着一件新衣,身上的衣衫和饱受蹂躏的脸对比分明,倒像是城隍庙里的黑脸判官,可惜这判官显然是脸肿版。

  天津卫多是贩夫走卒,因为是转运中心,所以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这种人最是敏感,全然没有老实佃户们那般任劳任怨的觉悟,反而最喜欢围观看热闹。此时众人觉得新鲜,虽然缇骑出没,肯定没什么好事,可是一次性出动这么多缇骑,却是前所未见。

  在这天津地面上,有一队二十人的缇骑招摇过市,那就是很了不得的事了,毕竟这城里没有锦衣卫解决不了的事,便是捉拿乱党,二十余人也够了。

  像今日这样倾巢而出的时候,毕竟是少数。

  众人议论纷纷,一时众说纷纭,什么样的版本都有,可是这时,这一队人马已是绝尘而去。

  及至指挥使衙门,天津指挥使司下辖六个千户所,规模比之寻常的指挥使司要庞大一倍有余,盖因为这里乃是重镇,不但担负禁海重任,更负责京师门户安全。

  衙门附近便是偌大营房,连成一片,校场上杀气腾腾,无数军卒擂鼓会会操,倒是有几分模样。

  而此时,百来个锦衣校尉却是将指挥使司围住。门口的门丁见是锦衣卫,倒是不敢轻举妄动,乖乖上前,问道:“不知出了什么事?”

  当先一个锦衣卫倒是足够嚣张。扬起手便甩了这门丁一巴掌,呵道:“闪开,侍读大人驾到。”

  门丁遭了无妄之灾,遇到这个气势。却更不敢造次,乖乖道:“能否通禀指挥使大人?”

  徐谦已经翻身下马,带着邓健和一干武英殿校尉人等到了门前,徐谦淡淡道:“不必了,我们这便进去。”

  他当先走进去,接着一干校尉呼啦啦的尾随其后,大明朝的衙门制式都差不多,一叶知秋,徐谦浸淫官场也近两年。自然晓得办公的大堂在哪里。

  进入大堂。大喝一声:“把本地指挥请来。”

  说罢。已是毫不犹豫的坐在了首位上。

  邓健在旁侍立,心里不由赞同,果真是出息了。这气势,直追当年的王公公啊。王公公当年何等风光,恨不得邓健也割了那东西索性做太监拉倒。

  现在邓健看徐谦,便想到了王公公,心里啧啧称叹,腰杆子又不禁直了不少。

  却说本地指挥洪宽本在后衙养神,谁晓得有人连滚带爬来禀告,道:“有钦差天使到了。”

  洪宽不明就里,怒骂道:“钦差天使,这时候有个屁的钦差天使?”

  来人却是道:“这却不知,总之确实是京师来的人,已经到大堂了。”

  洪宽咒骂几句,随即穿了官衣,匆匆赶到大堂,见这里竟是卫戍森严,多了许多锦衣卫武官,洪宽不禁皱眉,待进了大堂,才发现有人雀占鸠巢,稳稳的坐在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上。

  偏偏坐在他位置上的人,竟还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穿着的,也不过是一件六品官服,更诡异的是,侍立两旁的校尉,却都是五品武官的麒麟服,倒像是这麒麟服不要钱一样,人手一份。

  洪宽接下来,看到了邓健,他眯着眼睛,却也不行礼,只是坦然道:“这里是指挥衙门,不知你们是谁。”

  陆炳站出来,道:“翰林院侍读徐谦徐大人。”

  侍读二字,倒是有些作用,好歹是翰林官,一般像洪宽这样的人会给面子,可是给面子是一回事,你也不能这样嚣张是不是,他冷冷一笑,道:“失敬失敬,不过……大人似乎坐错位置了。”

  指挥乃是三品,文官再如何了不得,总不能品级相差如此巨大,还让他洪指挥在干站着吧?难道以后洪宽见到了知府衙门的推官,也要乖乖行礼,侍立一旁吗?国朝……还没有这样的规矩。

  况且他是地头蛇,徐谦虽是从京师来,可是京师来的又怎么样?

  徐谦淡淡一笑:“那么大人认为,本官该坐哪里?”

  洪宽看眼前这个家伙很不顺眼,一步步走到首位前,道:“大人不妨坐在下首吧,你原来是客,老夫既是主人,自该款待于你。”

  他这是先兵后礼,先是出言威胁,让这家伙滚蛋,然后再给他点面子,殷勤款待下也没什么不可。

  徐谦叹了口气,道:“哦?可是我没有陪坐的习惯。尤其是一群目无法纪的乱臣贼子陪坐。”

  洪宽的脸色骤然变了,你在骂谁?

  他气的发抖,已是到了徐谦身前,正要让他滚蛋。

  好歹也是指挥,倒也不怕这些锦衣卫,锦衣卫还没本事想怎么拿捏就拿捏他,况且他洪宽也不是轻易招惹的人,上头没有关系,能在天津这种距离京师不过几尺之遥的地方做官吗?

  滚字还未出口,徐谦却站了起来,洪宽脸色才缓和了一些,心里冷笑,方才如此硬气,现在还不是乖乖就范。

  谁晓得这个时候,徐谦朝他冷笑,道:“你可是洪宽,天津卫指挥使?”

  洪宽道:“正是本官。”

  徐谦道:“找的就是你了!”

  他说到了字的时候,扬起巴掌,狠狠摔在了洪宽的脸上。

  啪……耳光清脆又响亮,还带着几许回响。

  可是洪宽的脸,却是火辣辣的痛,痛倒也罢了,最重要的是,这老脸搁不下。

  他是武官,是丘八出身,倒也一点都不含糊,伸手便要往腰间的刀柄摸去,还没有王法了,连指挥都敢打!

  按住了刀柄,而有些人更快,七八柄刀直接抽出来,数个皇家校尉纪律严明,一拥而上,然后这一柄柄锋芒耀眼的长刀,便架住了洪宽的脖子。

  冰凉的刀刃贴着洪宽的肌肤,洪宽不敢动了,握着刀柄的手也不得不松下去。

  徐谦继续看他:“怎么,你不服气,想还手?”

  洪宽正待说话。徐谦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又是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洪宽勃然大怒,却只能闷哼一声,他是个狠人,至少整个天津卫都晓得他不是个善茬,谁晓得今日竟遇到了个更狠得。

  徐谦收了巴掌,眼睛眯起来,似笑非笑看他:“你方才抽刀,是想反抗?”

  洪宽冷哼。

  徐谦朝陆炳使了个眼色,陆炳二话不说,直接一拳捣中洪宽的面门,洪宽的鼻梁传出咯咯的软骨碎裂声音,洪宽大怒,道:“小子,你是什么来路,敢在我这里放肆,你信不信,老夫让你们走不出这个衙门!”

  他确实是有底气的,至少大营那边听到了动静,已有不少卫所的官军在他心腹的带领下将这大堂围住,外头的锦衣校尉正与一伙丘八对峙。

  听到外头的动静,洪宽松了口气,心里有了底气,虽然被人挟持,却也不能示弱,他冷冷道:“这天津是有王法的地方,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殴打本官,天津卫上下一万余人,你能走的出去吗?你好大的胆子,到底仗的是谁的势!”

  徐谦毫不犹豫抽出了腰间的剑,长剑明晃晃的在洪宽的面前晃动,道:“我仗的是它的势,不过你一个小小指挥,想来也不识货,只怕你一辈子,也不曾见过天子御剑吧?”

  洪宽顿时大惊失色,御剑……

  虽然后世戏文里所谓的尚方宝剑上斩昏君下斩佞臣不过是个笑话,可是无论如何,御剑代表的是一种身份,天下能赐御剑的有几个?国朝开国至今,一个巴掌也能数的出来,而眼前这个家伙晃动的若真是御剑,这至少证明了一件事,这个家伙很有来头,和宫里的关系非同一般。

  再见身边穿着麒麟服的校尉,洪宽想不信都不成。

  可是他却只能冷冷一笑:“就算是有御剑,本官乃是指挥,便是兵部,也无权处置本官,本官何罪之有?”

  徐谦收了剑,坐了下去,手扶着案牍,慢悠悠的道:“将这犯官押到堂中去。”

  校尉们并没有收刀,却是扯着洪宽到了大堂之中,喝令他跪下,洪宽自然不肯,冷冷一笑:“没有指挥跪六品侍读的道理。”

  徐谦叹口气,道:“可是在咱们国朝,可有指挥擅调官军,捉拿朝廷命官和所属随员的道理吗?”

  洪宽算是明白了,这个徐谦,是来找茬的,而且还是为了某些人出头。按规矩,武官是不能轻易调动官军的,朝廷对武官最是防范,武官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受文官制约,稍有不轨,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就如这次捉拿邓健人等,假若是洪宽做主调的兵,那么洪宽几乎可以算是谋反了,足够抄家灭族家,全家死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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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一十六章:全家死光

  徐谦咬定了洪宽擅自调兵,洪宽倒也不怕,因为他接受的乃是兵备道的军令,这谋反之罪,怎么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洪宽淡定的道:“徐侍读何故咬定了本官是擅自调兵,本官乃是奉命行事。”

  徐谦朝他笑起来,道:“奉命行事,奉的是谁的命?”

  洪宽道:“自然是兵备道衙门!”

  徐谦淡淡道:“是吗?兵备道衙门?不知可有调令?”

  洪宽迟疑了一下,道:“自然是有。”

  徐谦道:“命人取来。”

  被人用刀架住了脖子,洪宽只能命人去取,过不多时,一份调令到了徐谦手里,徐谦只是看看,随即冷笑:“只有兵备道副使的私章?为何没有兵备道衙门的正印?”

  洪宽辩解道:“事情紧急,也来不及办,这是规矩,以后自然会来补办。”

  洪宽所说的乃是地方上的潜规则,和明初时的空印案差不多,地方上上缴的公文为防万一,来回核算耽误时间,所以直接拿了个盖了印的白纸上京,到了京师之后,想怎么填就怎么填,也省的接二连三的来回空跑。

  到了弘治之后,军队调动也出现这种情况,因为调令需要许多人盖印,一旦遇到了急事为了节省时间,一般都是先用私印下了军令,等事情办完,有了空暇时间,再到巡抚衙门或者是兵备道衙门补办就是,反正发令的时期可以随意填写,这又不是京师。又不是军令一下,必须要几个时辰之内送去兵部报备。其实说白了,就是打个时间差而已。

  徐谦将这调令揉成一团。随意抛到一边,森森看他,道:“你真以为,兵备道会给你补发调令?”

  他突然问出这么句话,洪宽显得有些突兀,不过他不服输,道:“这是规矩,补发调令……”

  徐谦拍案打断他,敲的案牍震震作响:“我来问你。你可知道你抓的人是谁吗?你带兵围的人又是谁?”

  “……”

  徐谦笑了:“此人是徐某人的兄弟,徐某人蒙受圣恩,颇得圣眷,而陛下急需推行海政之策,所以特意下了密旨,令邓健出航。他虽是小小九品大使,可是干系非同小可,陛下早闻邓健回航,一面命我前来迎接倭使。另一个任务,就是火速请邓健入京,陛下要亲自召见。现在这个大明朝的功臣,却被你围了。你却还说,这是兵备道的军令,是兵备道副使指使你做的。你认为。兵备道副使,会承认吗?”

  洪宽顿时大惊失色。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虽然是武官。可好歹也是官场上的人物,这官场之上,潜规则虽是潜规则,可是一旦脚踢在铁板,谁晓得别人会不会溜之大吉,撇干净干系?

  看对方的来头,又是翰林侍读,又是穿着麒麟服的武士,莫非……这些人真是和邓健有关,一个小小武官,竟然要这些人来隆重迎接,那么可以想见,邓健这个人,确实是非同小可的人物。

  兵备道副使要整这小小九品武官,自然是因为对方不过是个小鱼小虾,狗一样的东西,随手一掐,就足够把邓健掐死。可一旦他知道,这个邓健非同小可,甚至已经惊动了上听,涉及到了皇帝,涉及到了翰林院,甚至涉及到了诸多重要的人物呢?

  洪宽的冷汗已是淅沥沥的流下来,他可不是傻子,谁愿意拿自己的乌纱去做赌注,大家为的都是利益去整人,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好处都没有,还要搏上自己的乌纱帽去整人的。

  谁能保证,兵备道副使见事态严重,索性就打死不认账,直接把这盆污水,泼在他洪宽身上,至于……至于补发军令,那简直就是个笑话,人家就是让你背这个黑锅,怎么可能还给你补发军令。

  一旦军令不能及时送去兵部,这就意味着,他洪宽是擅自调兵,擅自调兵的后果就是所图不轨,干系比天还大,就算朝廷不认为他有谋反的企图,可是按大明律,为了以儆效尤,这抄家灭族四字,也绝对脱不开。

  抄家灭族可不是好玩的,这意味着,洪宽的子弟全部要处死,妻妾纳入教坊司沦为官妓,父母亦是不可幸免,一家数十口,全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现在,洪宽仍然不敢相信,人到了绝望的时候,自然会生出侥幸之心,他咬咬牙:“当时兵备道副使大人下令之时,许多人都听的真切,确实是本官奉他调命行事,徐侍读好厉害的手段,以为几句离间之词,就能挑拨本官与兵备道的关系吗?”

  “是吗?”徐谦不怒反笑:“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来,请他进来。”

  这个他……洪宽不知道是谁,他不由朝门口看过去,紧接着,遍体鳞伤的锦衣卫百户杨雄走了进来。

  见到了杨雄,洪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个天津卫不可一世的特务头子,今日实在有点狼狈。

  杨雄进来,自然是乖乖拜倒在地,道:“卑下见过大人。”

  从杨雄的举止来看,他对徐谦极为敬畏,要知道,杨雄在天津,可是狠得不能再狠的角色,就是有些时候,兵备道的大人也得给他几分面子,只是现在,杨雄却如一条摇头摆尾的小狗,乖的有些不像话。

  这就更加坐实了徐谦的身份,徐谦的背景,一定比表面上要深得多,而徐谦背景如此深厚,那么这个邓健……

  洪宽的侥幸心理,渐渐在消退。带兵拿了一个不该拿的人,换做是他,也肯定要找人来背黑锅,兵备道那边……难道真的会拼上乌纱不要,也要死活保全自己?

  徐谦慵懒的看了杨雄一眼,道:“杨百户,本官问你,人犯是如何送到锦衣卫的,是谁送去,说的又是什么?”

  杨雄忙道:“回大人的话,人是天津卫的官兵送至锦衣卫,口称是按天津卫指挥衙门的吩咐,还说……一定要好好招呼,定要捏造出几个罪名……”

  洪宽呆住了,杨雄所说的话,分明是将自己推入绝境,人是他送的,至于捏造罪名,确实也和他脱不了干系,一个武官,不但带兵拿人,更重要的是,邓健千余个护卫、水手,也押在他的大营,事情怎么看,都和他息息相关。

  洪宽不甘怒吼:“杨百户,你可不能凭空捏造,当时兵备道副使下令的时候,你也在场,此外还有天津知府,你们都是听见了的,是副使大人下的令,命我立即点兵,捉拿这些‘海盗’。”

  杨雄看都不看他一眼,却是有板有眼的道:“这些事,卑下就不知了,总之人是洪大人的官兵送来的,卑下只知道这个……”

  洪宽浑身冷颤,他突然意识到,现在所有人都在撇清关系,所有人都在找替死鬼,而最佳的替死鬼,似乎就是他洪宽。杨百户的行为并不奇怪,因为他若是死咬着的是兵备道,这兵备道背后是都察院,甚至还有一些部堂,这些人,肯定要搞出事来,他不过是个锦衣卫百户,敢死咬着兵备道不放吗?

  既然不能咬兵备道,那么洪宽自然就成了靶子,死咬住他洪宽,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若是兵备道拿错了人,最多就是个处分而已,还不至于把人家弄死,只要人家不死,就有收拾你的一天。而让洪宽来背黑锅,洪宽这个武官,就是必死无疑,全家都要死,不会留下任何的后患,与此同时,还能给兵备道卖个好,有这个人情在,将来在天津,许多事就方便了许多。

  这些人……都在想着法子整死他,锦衣卫百户所如此,兵备道呢?兵备道那边难道会念他一家老小可怜,把干系揽在自己身上?

  洪宽的心理防线顿时崩溃,他明白,这个时候想让他死的不只是姓徐的侍读,还有这锦衣卫的百户,便是兵备道,也绝不可能再给他补发什么军令了,这些人根本就是一伙的,人家摆明着,是杀他全家,好平息这个事态。

  洪宽疯了,事到如今,再扭扭捏捏也没什么意思,他挣扎着要站起来,朝杨雄扑过去,可是身后的几个武英殿校尉,却早有防范,立即抢身扑上,将他死死按住。

  徐谦大喝:“怎么,你还想行凶,洪指挥,你死定了,你涉嫌擅自调兵,显然是想谋反作乱,这个干系,你逃的掉吗?本官这便上书,你就等着圣旨下来,抄家灭族,全家死光吧,来人,将他押下去,好生看守!”

  几个校尉拉着洪宽要出去,洪宽这个时候怎么甘愿,他当然清楚,一旦拉了出去,被软禁起来,他唯一等着的,就是圣旨下来让他身首异处,让他的妻妾成为别人作乐的工具,让他的父母和子弟做刀下鬼了。

  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宛如一头疯牛,几个人都拉不动,口里高喊:“卑下冤枉……冤枉……这都是兵备道副使姜大人指使,是他指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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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一十七章:非常时期行非常事

  人一旦发挥了自身最大的潜力是很难用常理来度之的。

  按理说他一个指挥,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看上去魁梧,实则却是酒囊饭袋。怎么挣得开几个孔武有力的武英殿校尉。

  不过事实证明,洪宽的潜力是无限的,他使出了浑身的气力,龇牙咧嘴的挣脱开校尉的拉扯,好在他并没有行凶,而是重新噗通一下,狠狠跪在地上,朝徐谦猛地磕头,道:“大人明鉴,确实是兵备道指使,大人垂怜小人,小人上有七十老母,下有……”

  后头的话掺杂在嘶哑的嗓子里头夹杂不清,只是他的意思却很明白了,他不想做这个替罪羊,他不能死,他不希望自己的妻妾去供人取乐,也不愿自己全家死绝,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而他全家老小的性命,显然就干系在了眼前这个侍读的身上,现在不做最后努力,更待何时?

  几个校尉欺身上前,要将他重新架起,徐谦眉毛一挑,伸手拦住,道:“先不忙,看他怎么说。”

  徐谦坐直了身体,阴森森的看向洪宽,道:“你说是兵备道指使你做的,可要是兵备道不承认呢?兵备道不承认,就是你污蔑,是也不是?”

  洪宽吓得浑身发抖,滚动了几下喉结,艰难的道:“大……大人……事实就是兵备道做的,兵备道这些年,指使了小人做了许多事……”

  “比如呢……”徐谦淡淡的问。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遮掩的了,和这抄家灭族比起来,其他的事算个屁。

  洪宽道:“比如每年转运这里的漕粮,都需在天津中转,按规矩。兵备道要派兵去防卫,除此之外,还要招募劳力,将漕粮搬运上岸,每年天津都要向朝廷索要脚钱七千余两,不过兵备道这边,却是将七千余两银子尽都中饱了私囊。”

  徐谦不由道:“他既是中饱了私囊,拿什么来征募脚力,又如何搬运漕粮?”

  洪宽道:“兵备道直接下了军令。让指挥衙门的兵丁们去做脚力。”

  这个黑幕揭出来,或许寻常人不觉得什么,可是对徐谦来说,却实在是有点佩服了,其实这和空饷差不多。平白弄出了一群脚力,而这群脚力,就得花钱,于是拿了钱来,却征调官军去做苦力,这算盘倒是打得好。

  徐谦皱眉:“你和本官说这些,有什么用?这种事无凭无据。他调你兵丁的时候,可曾留有什么证据?”

  “这……”洪宽愣了。

  徐谦又是冷笑,道:“你无凭无据,就是污蔑。你明白本官的意思吗?”

  洪宽急眼了,道:“兵备道做了许多事,其中有不少,都涉及了许多勾当。大人既是天使上差,岂能官官相卫。其实大人一查便知。”

  徐谦懒洋洋的道:“查,怎么个查法?他一点证据都没有留,要调令没有调令,要账本没有账本,你说怎么个查法?现在说这些,都是无益,你牵涉到了调兵,这就是抄家灭族之罪,其实说实话,本官确实同情你,可是国有国法,既然兵备道不肯承认,那么这干系,就得你承担下来……”

  洪宽冷汗淋淋,道:“大人是知道的,我若是没有兵备道姜大人的首肯,又怎么敢擅自调兵,大人明鉴……”

  徐谦眯着眼:“其实……本官也晓得你不过是奉命行事,这兵备道姓姜的打了徐某人的兄弟,这笔帐,按理说也确实是该和他算,只是要算账却不容易,既没把柄又无证据,少不得,只好拿你交代了。你若是想活命,那也容易,本官问你,你可敢揭发这姓姜的吗?”

  洪宽看到了一丝曙光,连忙如抓住救命稻草的落水人一样小鸡啄米的点头,道:“敢,敢的。”

  徐谦慢悠悠的道:“那么……你立即将这姓姜的许多罪状统统都写出来,本官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你交来给本官看,到时再签字画押,如何?”

  洪宽心里松了口气,忙道:“是,是……”

  洪宽说写就写,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嘛是姓姜的完蛋,要嘛就是他全家死光,既然如此,洪宽自然没有什么疑虑,连续写了十几条出来,又觉得不够,还掺杂进了许多狗屁倒灶的事,都是有鼻子有眼,自然,还有不少和他也脱不了干系,比如他方才招供的那件贪墨脚力钱的事,其实姓姜的肯定给了他不少好处,否则他怎么会甘愿痛快指使下头官兵去做苦力?

  眼下最重要的是推脱掉谋反大罪,至于其他的小罪,洪宽可就管不的了,到了这份上,还顾得上自己的前程?

  只用了两柱香时间,他便将供状呈上,徐谦看了之后,也不禁咋舌,随即问他:“你若是觉得没问题,就签字画押吧。接下来,你什么话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提,老老实实在这衙门里呆着,外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和你无关,你能明白吗?你照着本官的话去做,本官不敢保你的乌纱,可是你一家老小的性命,却敢担保。”

  洪宽一副感激的样子道:“是,是,下官明白。”

  这时邓健在徐谦耳边耳语几句,徐谦点点头,随即又道:“洪大人,听说你们营里有个百户叫徐岩是吗?”

  洪宽下头百户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倒是没有什么印象,道:“大人怎么提起……”

  徐谦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我这兄弟突然想起来了而已,无妨,今日的事,就到这里,其他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收了供状,带着一批人马扬长而去。

  洪宽目瞪口呆,呆呆的坐在地上回想了发生的事,觉得自己像是过山车一样,随即,他打了个冷战,拍拍屁股站起来,外头的官兵见徐谦等人走了,立即冲进来,几个千户全部到了,纷纷朝洪宽行礼:“大人……”

  这些千户,俱都是洪宽的心腹,洪宽压压手:“你们不要一惊一乍,本官没有什么事,只是来了上差,所以和上差说了一些话而已,是了,传令下去,立即将咱们捉来的那些水贼……不,那写钦差随员,全部都放了,要恭送出去,不可造次。再有,去把百户徐岩请来。”

  千户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看那些不速之客的来头必定不小,既然指挥大人不说,谁也不敢多问,于是立即有人前去传命,叫了这百户徐岩来。

  徐岩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以往指挥大人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如今却是亲自点名请他去,他心里有些不安,又有些振奋,飞快到了这里,拜倒在地:“卑下见过大人。”

  洪宽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只是平淡的看了一眼徐岩,道:“徐百户,老夫听说你立了大功?”

  “啊……”徐岩呆了一下,道:“卑下……不知……”他说到这里,陡然想起上次平叛的事,是他亲自捉了‘邓健’,心里不由想,莫不是拿了匪首,所以指挥大人……

  他连忙露出喜色,改口道:“卑下不过是尺寸之功,哪里当得起大功二字,那贼首当时嘴还硬着很,卑下……”

  洪宽笑了,道:“是啊,这次,本官一定要上书兵部,为你报功,你就等着朝廷的嘉奖吧。”

  他说话的功夫,已是到了徐岩身前,徐岩忙笑呵呵的道:“大人再造之恩,卑下一定肝脑涂……”

  说到涂字的时候,他瞳孔突然张大,不可置信的看向满是狞笑的洪宽,洪宽已不知什么时候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狠狠的扎进了他的心窝里,洪宽狰狞的对他道:“这个恩,就不必报了,你我互不相欠!”说罢拔出了长刀,徐岩已是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两侧的几个千户吓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看向洪宽。

  洪宽慢悠悠的道:“百户徐岩,与倭寇私通,欲图行刺本官,现已被本官杀死,诸位将来可要为本官做个见证。”

  千户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都连忙点头,道:“是,是,卑下看见了,这徐岩好大的胆子。”

  洪宽脸色缓和下来,道:“将这乱党拖出去,割了他的首级,立即送去锦衣卫百户所。还有……”他的目光在千户们身上环顾一圈,道:“诸位,从今日起,天津卫全城戒备,所有官兵不得松懈,却也不能滋事,所有人不得本官允许,不得轻易擅离职守,各衙门送来的文牒,暂时也不必理会。本官能告诉你们的,就只有这些,诸位都是洪某人的老兄弟,说句难听的话,这脑袋明天长不长在自己头上,还是未知之数,这段日子,小心一些才好。”

  千户们吓得脸色惨白,怎么突然之间,脑袋就不晓得会不会长在身上了,这是危言耸听,还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只是连指挥大人都如此凝重,他们自然不敢质疑什么,连忙道:“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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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一十八章:动摇国本

  锦衣卫衙门和指挥衙门的消息自然瞒不过兵备道衙门。

  所谓道员的姜昕,此时也嗅到了一股子不同寻常的意味。京师来了个大人物,他倒是和指挥洪宽不同,在京师里头,已经有人提前给他修书传报。

  所以姜昕连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那姓徐的来了。

  姓徐的是个争议性人物,官职不高,胜在身负圣眷,现在他为一个小小九品官出头,先是到了锦衣卫百户所,接着又是指挥衙门,雷厉风行,立即把邓健和他的随员统统营救出来。

  如果只是这些,倒也罢了,问题在于,他侍读到了天津,不先来拜访兵备道衙门,反而直接采取这种过激手段去救人,那么显然,姓徐的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或者说对他怀有很深的恶意。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姓徐的若是来和自己摊牌,自己给他几分面子,一个条子下去,肯定会把邓健这些人统统放出来,毕竟人家是侍读,将来前程远大,没必要为了一个小小的九品武官,而得罪徐谦这样的人物。

  可是人家引而不发,既不来拜访,反而亲自出面摆平这件事,言外之意,是根本就没有将他这兵备道副使放在眼里,这里头的意味就不同了。

  官场上的敌友之分,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可能有人在你面前说再多漂亮的话,这个人偏偏却是要将你置之死地的政敌,有人和你见面只是点头之交。到了关键时刻却会拉你一把,说穿了,这不是看你说了什么,而在于你做了什么。至少在姜昕看来。徐谦的种种举动,就抱有很大的敌意,锦衣卫服软了,指挥衙门也放了人。姓徐的确实展现出了他的实力,那么下一步呢?下一步会不会来寻衅滋事,又或者干脆寻他姜昕的麻烦。

  天津卫,可是姜昕的地头,姜昕眯着眼,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劲,原以为徐谦从指挥衙门出来之后,或许会到兵备道来,可是谁知。人家却是回了锦衣卫百户所。在百户所里下榻。

  枯坐在花厅里。姜昕喝了一口茶,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这件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既然人放了出来,这不是告诉别人。邓健等人没有罪?他姜昕冤枉了好人?接下来,姓徐的怕是要来寻自己算账了吧。

  可是要算账,哪里有这样容易,姜昕冷笑一声,厉声道:“进来!”

  外头的主事碎步进来,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姜昕慢悠悠的道:“大沽、北塘那边来人了吧?”

  大沽、北塘合称塘沽,隶属天津卫之下,不过那里都是移民,朝廷也没有设置县治,而是由天津卫直辖。

  主事忙道:“已经来了几个乡老,都是要向大人禀告。”

  姜昕冷冷一笑:“叫一个进来就成了。”

  主事颌首点头,连忙去了,过不多时,便有一个富态的中旬商贾进来,此人来自北塘,一般地方,乡老都是老者或者是士绅担任,不过因为那边主要是移民,龙蛇混杂,反倒是商贾居多,所以所谓的乡老,自然也就成了商贩。

  这人进来,连忙拜倒,道:“请大人为小民们做主。”

  姜昕的脸色温和起来,和颜悦色的道:“快快请起,你叫什么名字,有何冤屈?”

  这人道:“小人程芳,蒙邻舍不弃,举为北塘乡老,协助官府办公,前几日,一伙海贼突然出现,在北塘肆虐,奸杀掳掠,无所不为,北塘百姓深受其害,事后小人带人记录,海贼所杀良善百姓七十余人,奸淫妇女三十有余,烧毁房屋四十余栋,只有抢掠财货更是不计其数。北塘如此,大沽亦不能幸免,据说那里受损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塘沽那边,从未听说过海贼之事,这些海贼俱都操着外乡口音,行暴之后远遁而去……”

  听到这样耸人听闻的事,姜昕自然震怒,道:“朗朗乾坤,是什么人如此大胆,事发时是什么日子?”

  程芳答道:“十一月初九……”

  “十一月初九?”姜昕冷笑,对主事道:“去请知府来。”

  天津知府周青是个老实人,既然是老实人,自然不敢得罪上官,听到了吩咐,立即坐轿来了,道了一声大人,刚刚屁股坐下,得知了此事,也是面如土色,道:“光天化日,是谁这样大胆,海贼人数几何?”

  程芳答道:“这个却是不知,有的说上千,有的是数百。”

  周青倒吸口凉气,脸色很不好看,身为知府,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自然是难辞其咎,可是接下来,他却是猛然想起一件事来,对姜昕道:“大人,十一月初九,那一日不是恰巧一伙人自称是朝廷官差,奉旨出海的人强行上岸的日子吗?天津卫这边一向太平无事,更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穷寇,况且苦主又说这些人虽是外地口音,可是有许多人官话说的很是准确,莫非……”

  姜昕一时恍然大悟:“你不提醒,本官竟是差点漏了这件事,必定是他们强行登录,打退了水路巡检的官兵,放纵人劫掠,残害百姓,随即又至天津卫城下。好……好的很哪,穷凶极恶到这个地步,本官真是闻所未闻,可惜……真是可惜……”

  周青忙道:“不知大人可惜什么?”

  姜昕道:“本官早就察觉不对劲,将他们都拿了,谁晓得节外生枝,京师有人来,却是四处活动,将他们统统放了出去,将这些穷寇放出来,不是正好引狼入室,本官便是要拿人,只怕也难了。”

  周青顿时大怒,他不怒是不成的,这伙人在自己治下闹出这种事,他这知府的仕途怕是多半要毁了,事到如今,若是不能给朝廷一个交代,怕是乌纱都保不住,既然要有交代,至少也得告诉朝廷行凶的人是谁,否则这黑锅迟早要他来背,周青霍然而起,怒气冲冲的道:“无论他们是官军也有,有什么人保他们也好,现在闹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天津卫岂可姑息?此事干系重大,大人何故自艾自怨,事到如今,只有立即上书弹劾,另委要员、兵将,将这些人统统拿下。”

  姜昕却是摇头:“你可知道,人就是锦衣卫和指挥衙门那边放的,让他们重新去拿人,怕是难了。”

  周青冷笑:“这便如此,大人说的事,下官倒是也听闻一些,不就是京师来了个侍读罢了,我等占住了理,管他是不是侍读,是从哪里来的,又怕什么?大人可敢和下官一起据实陈奏此事吗?”

  姜昕精神一振:“有何不敢?”

  那乡老程芳听了,感动的老泪纵横,道:“若是二位大人不肯做主,塘沽数百受害百姓,俱都要求告无门了,大人既然肯做主,小民们感激不尽。”

  姜昕将他扶起,安慰道:“所受损失,本官定会要朝廷下拨钱粮尽量弥补,你回去之后,切告百姓人等,让他们稍安勿躁,朝廷迟早还他们个公道。”

  程芳千恩万谢,方才告辞出去。

  周青老眼湿润,道:“百姓淳朴,却是受恶贼诛戮,我等父母官员,若不能讨个公道,要这乌纱何用,大人,事不宜迟,应早拟奏书为宜。”

  这句话正中姜昕下怀,便让周青起头去拟,周青倒也不含糊,能中进士的人,水平自然不差,片刻功夫,一篇振聋发聩的奏书便做成了,言辞自然是激烈无比,周青拿给姜昕来看,姜昕感叹道:“本官虽为副使,却不如你。”说罢提笔具名,周青亦是在后尾衔了个名字上去。

  接着立即命人用快马送去京师不提。

  却说在京师里头,内阁如今只有两位大臣办公,人数虽少,不过大家都默契的没有提及任命新阁臣的事,毕竟这内阁已连续去职了两个学士,现在再提,有点儿晦气,杨廷和和王鳌二人近来关系倒是缓和了许多,许多朝廷大事到了他们手里,二人虽有各自的主见,却都默契的守住自己分寸,不至于为这种事闹得不可开交。

  内阁的气氛,实在有点异样,不过倒还算风平浪静。

  只是这时,却有文吏急匆匆的进来,道:“大人……不好了,天津的急报,有海贼袭击天津卫。”

  听到这句话,坐在值房里的王鳌大吃一惊,便是坐在里头值房办公的杨廷和也连忙赶出来。

  天津卫可不是江南,江南受了海贼袭击倒也罢了,那儿虽然重要,可是和天津卫比起来,却也不过如此。天津卫乃是京师的门户,海贼胆大到袭击天津,那么假以时日,莫非要袭京师不成,天津这种要害之地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说是动摇国本也不为过,这就等于山海关遇袭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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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一十九章:圣旨已下

  天津卫无小事,一时惊动两位内阁大臣也是情理之中。

  王鳌已是接了奏报,认真端详起来,看过之后,面色复杂地将奏报给杨廷和看,杨廷和看到一半,才真正松口气。

  这并不是大规模的袭击,理论上应当只算是抢劫,小打小闹,而且袭击的并非是倭寇,显然方才的担忧是有些过了头,不过细看下去,却是发现了点儿蹊跷,这件事竟是个所谓九品武官弄出来的,为了这个武官,刚刚抵达天津的徐侍读大显神威,为了保住此人,竟还大闹了锦衣卫百户所。

  杨廷和越看越是心惊,眼眸不由眯起来,隐含着几分怒气:“王公怎么看?”

  王鳌也觉得棘手,事情闹得太大了,死了一百多人,烧毁了这么多房屋,奸淫了这么多妇女,这在太平的年景绝对算是骇人听闻,更何况,出事的地点还是京师的门户。

  王鳌毫不犹豫,道:“应立即委任钦差前往天津彻查此事。”

  杨廷和却是淡淡一笑,道:“不必这么急,需先告知天子。”

  王鳌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遂二人一道命人前去请见,过不多时,宫中便有太监来,道:“陛下传二位大人觐见。”

  二人动了身,直往暖阁,至了暖阁,嘉靖已是脸色铁青地在这等候多时,他也不寒暄什么,直接命人将奏报拿来,仔细看过之后,心里吸了口冷气,徐谦保的竟是这样的暴徒。对这个邓健,嘉靖早没了多少印象,甚至连出海的事,嘉靖这贵人也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不过传闻这个邓健和徐谦关系极深,现在徐谦出面保他,倒也不足为奇。

  可问题在于,邓健强行登陆大陆倒也罢了。竟还放纵部众劫掠,闹出这样的大事,这可就不是好玩的了,便是嘉靖也不由震怒,拍案道:“二位爱卿怎么看?”

  杨廷和道:“无非是委派钦差查实而已,若是事实俱在,这个姓邓的自然该千刀万剐,依微臣看,应当以谋反作乱之罪处置。可是徐侍读嘛……”杨廷和气定神闲地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嘉靖。又看了一眼王鳌。随即笑吟吟地道:“自然也该问罪,身为朝廷命官,包庇乱贼的罪名可是不轻的。”

  王鳌皱眉道:“现在下论断。未免冒失,一切都等巡按查实再说。”

  杨廷和摇头道:“事情闹得这样大。过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天下,连天津都是如此,不免会造成人心惶惶,所以老夫的意思是,为了安抚人心,朝廷必须要摆出个样子来,得先有个架子,告诉天下人,这样的事定要杜绝,谁敢效仿,便是诛族大族,谁要是敢包庇这等暴徒,自然也当以党羽罪论处,唯有如此,才能安稳人心,同时做到杀鸡儆猴的目的。”

  杨廷和的一番话说得娓娓动听,可是目的却很是简单,无非就是先不管事情真假,暂时先把惩罚先列出来,然后再去查实,若是果有此事,那么就按着事先列出的惩罚处置。

  真要说安抚人心,作用倒是有一些,不过杨廷和真正的目的怕是想要借着这件事拿徐谦开刀祭旗了。

  毕竟对杨廷和来说,徐谦这个人确实是个隐患,再是姑息养奸下去,势必会对他不利,现在姓徐的自己撞到枪口上,又能怪谁?

  嘉靖的脸色显然很是阴沉,咬着牙一时下不了决心,事情是严重,逼得他不得不进行严惩,他最担心的是,假若事实当真如此,那么徐谦这个同党之罪落下去,怕真的保不住了。

  他重新拿起奏书,仔细地端详几眼,才是慢悠悠地道:“兵备道副使姜昕这个人如何?”

  嘉靖突然问起这句话,用意很明显,他希望看看姜昕这个人是否有什么污点,以此来增强自己对徐谦的信心。

  杨廷和毫不犹豫地道:“姜昕乃是正德四年的进士,先是在户部观政,此后外放高安知县,任内政绩卓著,都察院巡按多有称赞,此后调任鸿胪寺主簿,在任期间,吏部屡屡功考为优异,陛下登基之后,曾褒奖了一批官员,其中这姜昕榜上就有名,此后外放天津,忝为兵备道副使,任内亦是官声颇佳,并无劣迹。”

  杨廷和的一番话让嘉靖的心沉了下去,这个姜昕简直就是大明朝的五好官员,是官员的典范人物了,要说他虚报,显然也不可能。

  嘉靖尚在犹豫,只得将目光落在王鳌的身上,希望王鳌出面说话。

  王鳌这一次却也是脸色铁青,道:“陛下,此事极为恶劣,屠戮百姓,奸淫掳掠,这是旷古未有之事,事到如今,杨学士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臣附议。”

  王鳌的话里没有丝毫的犹豫,虽然他和徐谦之间确实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可是这样的丑闻已经不是他能捂得住的了,想必过了一个时辰,满朝文武都会知晓此事,谁为徐谦说一句话,这就等于是自绝于天下。

  嘉靖皱眉,只得道:“那么委派谁为钦差最是合适?”

  杨廷和慢悠悠地道:“都察院……”

  “不可……”杨廷和说到一半,便被王鳌断然打断,王鳌虽然没有在方才的事上据理力争,可是杨廷和提到了都察院,他立即打断道:“于情于理也不该委派都察院官员,兵备道副使本就兼着十三道按察的官衔,说穿了,姜昕本来就是挂职在都察院名下,是都察院的官员,既然如此,那么就不该让他的同僚来查办,这是为了避嫌。”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王鳌没有说,前些日子徐谦把都察院的人得罪得狠了,至少王鳌知道这都察院里至少超过八成的言官对徐谦是恨之入骨的,让一个这样的人去天津,这不是摆明着去找碴的?

  杨廷和微微一笑,倒也没有力争,道:“那么依王公以为,该派谁去?”

  王鳌道:“此人必定要与双方全无干系,肯秉公而断,又要略懂刑名,依我看,不妨委派大理寺丞徐阶去吧,此人精明能干,老夫倒是觉得此子大有可为。”

  听到徐阶二字,嘉靖似乎想起什么,道:“上年的时候,徐爱卿不是还在翰林院任编修吗?什么时候去了大理寺?”

  徐阶是探花出身,所以理所当然授予了编修一职,在翰林院里似乎过的还算不错,按理他还可以继续在翰林院混下去,谁晓得却突然升任了大理寺丞,要知道这大理寺丞只是正六品,虽然从编修到大理寺丞算是一次升官,不过未必是什么好事,谁不想年轻的时候多做几年清流官呢?

  杨廷和对徐阶也有印象,道:“据说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今年年中的时候,自己要求外任,当时老夫还觉得奇怪,故而召问他,他只是回答,说是愿磨砺心性。”

  嘉靖颌首点头,他隐隐觉得,徐阶请求调任意图并不只是口里说的这样简单,这个年轻人莫非有什么图谋?

  只是现在王鳌推荐了徐阶,嘉靖一时又没有更好的人选,倒也心里认可,便向杨廷和道:“杨先生以为如何?”

  杨廷和倒是犯难了,徐阶这个人给他的印象是个愣头青,一个愣头青少年进了翰林,一直没有给人拜过山头,没拜山头就意味着没有靠山,既不是他杨廷和的人,也不是王鳌的人,这个人倒是合适。可问题在于,王鳌推荐徐阶到底是什么用意?莫非在背地里,徐阶和王鳌有什么渊源?

  他一时拿捏不定主意,只好沉吟道:“就怕他年少,不堪重任。”

  这意思就是不同意了。

  不过王鳌自然不遂他的心愿,却是笑道:“正是年少才能做到不偏不倚,若是瓜葛太深,就难免受人影响,再者说,老夫觉得此子颇为公正,心思细腻,让他查清事实,想来问题不大。”

  嘉靖趁机道:“朕对他也有几分印象,此人确实内敛,处事谨慎,趁着这个事正好可以考校他。既然如此,事情就这么定了,来,拟旨意:朕闻天津之事,惊怒非常,国朝百五十年矣,未闻此等骇人之事,若果有武官放纵部众不法,定要予以重惩,以谋反论处,诛灭三族,若有同党为其张目,亦以党羽罪同,昭告天下,咸使闻之,以安人心,以儆效尤。”

  嘉靖口里拟定的只是草旨,杨廷和和王鳌记住了嘉靖的话,待会回去要到内阁起草出一份圣旨来,再交回宫中让宫中审核盖印,如此才能诏告天下,嘉靖又道:“朕敕大理寺丞徐阶为钦差,立赴天津卫,彻查此事,事关重大,望其慎之、慎之!”

  话说到这份上,杨廷和也就不再坚持了,事实上,他在前头的事上已经得到了胜利,这世上绝没有什么好处都占尽的道理,得了好处,同时也必须要让出一些利来,因此在嘉靖拍板之后,他捋着颌下美须,便不再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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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章:万众瞩目

  圣旨赶在消息传开之前出来,确实避免了许多麻烦,朝野上下倒还算平静,并不见慷慨激昂的声讨,显然所有人都在等待事情的结果。

  而钦差也已成行,京师里头虽是有谣言流出,不过因为没有人在背后鼓噪,反而显得出奇的宁静。

  事情这东西最怕的就是炒,只要背后有大人物在背后授意,无数跳梁小丑便忍不住要站到前台,不闹翻天都显得自己本事不够一样。

  天津也是如此,整个天津维持着一种极为诡异的平静,各个衙门之间突然变得谨慎起来,大家各行其是,也极少有人相互串门,几个旋窝中的人物没有出面,依旧在蛰伏等待最佳时期,至于那些小鱼小虾在事情还未明朗之前,自然没有胆子跳出来吆喝。

  兵备道副使姜昕一如既往的每日当值,当然,已经有一批差役去了塘沽,事先调查了不少证据,同时与京师之间的书信也在频繁往来。

  姜昕的座师乃是工部的一位侍郎,算起来也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人物,不过在地方上,侍郎已算是通天的人物了,工部那边传来了许多京师来的信息,情况都如姜昕所预料的那样在预料中发展。

  朝廷果然加以重视,并且立即做出了反应派遣了钦差,只是这个徐阶是什么人,却让姜昕有点摸不清,其实何止是他,朝中许多人也不曾关注徐阶这个人,因为他是新晋的翰林,偏偏又不如徐谦这种状元郎那般耀眼。平时刻意低调,似乎早被人遗忘。

  而现在这个人突然受到了重用,代天子来这天津处置这样的大案,倒是让人对他的立场保持着几分狐疑的态度。

  唯一让姜昕得到安慰的是。内阁首辅杨廷和的态度似乎保持着严厉追责的态度,他当然知道杨廷和和徐谦之间的瓜葛,而身为内阁首辅,杨廷和未必会认为一个这样的案子能整垮徐谦。不过他无所谓,若真是整垮了,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解决掉一个政敌,可就算是徐谦平安无事,他显然也没有丝毫的损失,所谓驱虎吞狼,只需要表个态度,告诉大家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纵是徐谦。一旦证据坐实。那也肯定要追究。这就足够了。

  接下来的事就看他姜昕,看那个谁也摸不准的徐阶。

  从京师往返天津的快马络绎不绝,既有姜昕的快报。自然也少不了许多直接送去徐谦这侍读行辕的,翰林院里。兄长桂湘和师兄谢正已经递了消息来,让徐谦切记小心,锦衣卫里头,自有父亲徐昌和陆家几个相好的人送来了消息,便是在宫里,黄锦也事先派了急报来,目的无非只有一个,让徐谦做好准备。

  至于徐阶的许多信息也通过诸多关系摆到了徐谦的案台,譬如家里有几口人,什么时候死了爹,有几个儿女,是否好色,又是否贪婪,在翰林院时提到过哪些主张等等。

  这些消息实在有点八卦,锦衣卫某种意义来说就是狗仔队的一种,只不过这些狗仔队打探你的消息为的不是报纸销量,也不是为了娱乐大众,而是磨着刀,随时等着时机恰当的时候把你宰了。

  唯一让徐谦感兴趣的就是,这个徐阶竟然和心学有关系,乃是江右学派的插班生。

  “有点意思了。”其实若是徐谦熟知历史,早该知道此事,只是就算他知道历史,毕竟不可能去关注徐阶这个角色。现在得到这个消息,反倒让徐谦觉得这个徐阶很不简单,或者说他日后的发迹未必就是偶然。

  只是徐谦却顾不得这个,事情毕竟严重,塘沽那边死了这么多人,还烧了这么多屋子,无论是时间还是苦主的描述都和邓健吻合。

  这意味着什么?

  邓健被人栽赃,已是气得老脸通红,不断解释道:“徐兄弟,你是知道我的,我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吗?”

  徐谦咳嗽几声,显得很是尴尬,道:“于情来说,你我是兄弟,我自然不相信你是见利忘义之人,可是于理来说,你还……真就是这么样的人,你可莫要忘了,当年我们认识的时候,你是如何敲诈我的。”

  邓健老脸一红,吱吱呜呜地道:“这……这是过去的事,往事如烟嘛,现在的邓某人已经和从前全然不一样了。”

  徐谦追问:“怎么不一样?”

  邓健怒道:“邓某人虽然爱财,也不是没有抢掠过别人,可是我好歹在海外已有两年光景,真要抢掠,只烧这点破屋子?你休要再拿我还认作是从前没有见识的邓健,现在的邓某人会看得上这点东西?我在倭国的时候……”说到这里,邓健自觉失言,立即噤声,笑呵呵地道:“罢了,不说这个,你若是不信,我只好向天立誓,若是纵容部众劫掠,便天打五雷轰。”

  徐谦叹口气,道:“那么我只好相信你了。”

  邓健感动地道:“这是自然,我们是兄弟,你不相信我相信谁?”

  徐谦摇头,道:“我是不得不信你,现在把你保出来,为了救你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我现在和你撇清关系,别人会放过我吗?没法子,只好和你绑在一根绳上了。”

  邓健无语,只得悻悻然地道:“只是现在该怎么办?”

  徐谦眯起眼:“假如这个事不是你所为,那么你说又是谁做的?是谁能调这么多人手,又是谁在事后能安排这些人藏匿起来?”

  邓健沉默了一下,道:“天津卫有这本事的无非就是三个人,一个是锦衣卫百户,另一个是天津卫指挥,最后嘛,自然是那兵备道的副使了。”

  徐谦颌首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八成就是这个姜昕,可问题在于,我们还是什么证据都没有,既然没有证据,根据种种的迹象,你若说不是你所为,怕也无人肯信;所以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你我二人和那姜昕,不是他死,就是你我俱亡,他不死,咱们就不安生。”

  邓健眼眸掠过一丝杀机:“徐兄弟的意思是,今夜去宰了他?”

  徐谦瞪了他一眼,道:“休要拿你那套海贼的套路搬到这大明来,这是天朝上国,是首善之地,是中途神州,杀人需要用刀吗?”

  邓健不由咋舌。

  徐谦叹了口气,看了邓健一眼,道:“只是但愿你当真没有做过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否则我可要被你害苦了。塘沽那边,我已命锦衣卫前去探查,且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那钦差估计也就这一两天就会到,若是他公允倒也罢了,如果是偏帮姜昕,只好一并将他们铲除了。”

  对于这个徐阶,徐谦倒是没有什么害怕,毕竟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大人物见得太多,固然晓得徐阶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可问题在于,现在的徐阶还嫩着呢,和历史上老奸巨猾整垮严嵩的徐阶差得太远,徐谦并不介意,一旦到了紧要关头,连这徐阶一起坑了。

  “只是该如何铲除?”邓健依旧一头雾水。

  徐谦微微一笑道:“现在还没有头绪,不过也不急,走一步看一步吧。”

  方才还自信满满,现在却说走一步看一步,邓健不由苦笑,看来徐兄弟也不是很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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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塘沽。

  这儿依山靠海,占尽地利之便,不过此时的大明朝实施海禁,并没有给这里带来富庶,由于长年累月河道的冲刷,将这里冲刷出了一道平原,于是许多无主之地自然也就出现,招徕来了诸多流民,官府为了便于管理,便在这里设立了水路巡检衙门,可就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如今却是鸡飞狗跳。

  塘沽的外乡人多,可是近来有许多孔武有力身穿便装的人出现,似乎都在打探消息。

  这事儿自然是和前不久发生的海贼侵袭事件有关,靠着海湾处是一处市集,平素颇为热闹,因为附近有一处渔村,所以许多渔夫都会将收成放在这里交易。

  市集里充斥着腥臭,停靠在一边的马车稳稳的停在这里,有个便装汉子到了马车下头,压低声音道:“大人,打探清楚了,海贼袭击的是距离此地七里的一处村庄。”

  车帘子打开,却是一身圆领员外衣,一副商贾打扮的徐阶,徐阶皱眉道:“七里之处?走,去那里看看。”

  汉子苦笑道:“那儿甚是荒僻,又饱受袭击,如今只怕对外乡人……”

  徐阶眯着眼,闪露出一丝疑色,继续问道:“海贼第一处袭击的是那里?接下来又去了哪里?”

  汉子手指着远处的一处海湾:“此去十几里便是一处渔村,那是大沽的地界,海贼们在一个时辰后在那儿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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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一章:代天论案

  徐阶的脸上疑色更重,他命车夫道:“去第二处袭击的地方看看。”

  风尘仆仆暗访下来,又询问了许多当事之人,一直忙到正午,徐阶适才打道回府,马车在几个护卫的拱卫下抵达天津卫边上的一处寺庙,在这儿,早有人候着了,徐阶在庙里换了官府,随即命人道:“立即入城,就说本官即刻入城,让兵备道副使、天津知府、巡海大使相关人等做好准备,事不宜迟,今日开审。还有天津卫所有官吏,尽皆要候命,随时听本官传唤。”

  有人立即飞马进了天津卫,传檄钦差之命,徐阶的雷厉风行,倒是给了天津上下官吏们颇为深刻的印象,众人早就等候多时,就等今日,所以都没有含糊,兵备道衙门这边,相应的官员纷纷到齐。

  徐谦是陪着邓健一道来的,二人有说有笑的到了,他是第一次和姜昕照面,姜昕正在迟疑要不要上前去寒暄一下,毕竟同是官场中人,不过见徐谦没有理睬自己,也只是冷笑一声,和知府坐到一边去了。

  徐阶来的有些突兀,还未和天津卫里的人打交道,便立即开审,这给人的印象就是打算秉公处置,不得不说,这个家伙还算聪明,这么大的案子,无论审判的结果是否公正,但是绝不给人制造一个偏袒的印象才是正理。

  徐谦愈发觉得徐阶这个人有点不太简单,这个人虽然年纪轻轻,可是并不轻浮,虽是初入官场,心机倒是不浅。

  这次陪邓健来过审,徐谦自有自己的打算。既然天下人都晓得自己包庇了邓健,那么索性,就包庇给他们看看。

  过不多时,外头有人传报,说是钦差到了,众人一齐起来前去迎接,却见徐阶正色进来,面无表情,对众人道:“身负皇命。不敢亲近,诸位恕罪。”

  说罢,长驱直入,径自在大堂前稳稳坐下。

  姜昕呵呵一笑,道:“久闻徐大人廉洁奉公。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徐谦在一旁道:“是啊,是啊,廉洁奉公,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姜大人谬赞了。”

  姜昕瞪大眼睛,他所说的徐大人乃是徐阶。你来凑什么热闹?好好的一番吹捧,被徐谦破坏殆尽,就像一首好诗做到一半,被一个屁打断一样。高雅变成了低俗,小清新化成了抠鼻大汉。

  徐阶看了徐谦一眼,道:“徐侍读近来可好?本官今日问案,还请徐侍读规避一二。”

  这是送客的意思。倒是让姜昕颇觉意外,邓健显得有些不安。徐谦双眉一沉,只得站起,道:“既如此,本官告辞,还请钦差大人好生断案,要仔细了。”他倒也不担心,洒然而去,出了兵备道,外头几个锦衣校尉已经候着了,徐谦勾勾手,朝他们吩咐道:“仔细盯着……”

  几个校尉连忙应了。

  却说在兵备道里,徐阶脸色一冷,旋即道:“哪个是巡海大使邓健?”

  邓健立即出现,道:“卑下就是邓健。”

  徐阶白了他一眼,朝姜昕道:“此案兵备道可有案卷?”

  姜昕早已准备好了,送上一份案卷,道:“大人请看。”

  徐阶按着案卷念道:“巡海大使邓健于十一月初九强行带人登岸,也就在这一日,海贼洗掠了塘沽,杀人放火,邓健,兵备道会同知府衙门状告你贪婪财货,纵兵劫掠,你承认吗?”

  邓健忙道:“不承认。”

  姜昕眯着眼:“你不承认?可是兵备道这边,确实搜罗了许多证据,来,将大沽里长带上。”

  这所谓的人证,都是兵备道这边安排好的,早就在衙里候命了,过不多时,便有里长进来,跪倒在地,道:“小人见过大人。”

  徐阶面无表情:“你曾亲历海贼洗劫?”

  里长道:“是。”

  徐阶道:“那么,你就将当日之事重述一遍,不可胡编乱造,知道了吗?”

  里长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老实人,乖乖道:“那一日先是听说一队人强行登岸,附近的渔村也看到了他们的船只,据说水路巡检避之不及,带兵跑了,于是小人们连忙紧闭了门户,一直过去一个多时辰,大家都说,这些人已经走了,去了天津卫……”

  徐阶皱眉,问道:“这消息可确切?”

  里长道:“确实有人看到他们扬长而去。”

  姜昕在旁道:“这就是这群贼人的厉害之处,若是不扬长而去,乡人必有防备,所以故意先扬长而去,而后再带一队人马杀个回马枪,这些人必定是惯匪,本官听说,大使的船队在外头,也很不干净。”

  徐阶听了点头,却不予置评,继续问里长:“那群贼人如何劫掠?”

  里长道:“自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又冲进村中,但有值钱的财货,俱都搬了去,搬不动的,则直接烧毁。”

  徐阶道:“他们劫了多少财货?”

  里长道:“这个就不知了,实不相瞒,小人害怕的紧,躲在地窖里才得以幸免。”

  姜昕趁机道:“大人,事实已经很清楚了,若是匪徒不是邓健和其党羽,这天津地面,还有谁有这胆子,再者,他们先驱了水路巡检所部,再纵人劫掠,也是理所当然。这邓健不肯招供,理当用刑。”

  邓健连忙道:“大人,卑下冤枉,卑下登岸之后,立即带人到了天津卫,又被天津卫以乱党的名义带兵拿了……”

  姜昕冷笑:“带兵拿了是没错,可是谁晓得回去劫掠的是你另一部分党羽,听闻你们被拿了,所以立即潜逃?”

  邓健一时语塞,若是有徐谦在,自然轮不到姜昕胡搅蛮缠,他只得道:“大人,卑下冤枉。”

  徐阶不露声色的听着二人斗嘴,却是无动于衷,并不阻止。

  姜昕见火候差不多了:“钦差大人,事到如今,事实已经清楚,邓健既然不肯招认,还请大人立即动刑,重刑之下,由不得他不招。”

  徐阶看了姜昕一眼,却是摇头,道:“虽然事实清楚,不过有一件事,本官却还不明白。”

  “哦?”姜昕显得怫然不悦,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大人还发现了什么疑点?”

  徐阶慢悠悠的道:“本官曾亲自去了塘沽一趟,既然邓健这些人是为了劫掠,可是据本官所知,劫掠的两处地点都是偏僻村落,而在附近,就有一处市集,偏偏他们不劫市集,反而只向偏僻村落动手,实在让人费解。本官曾去其中的一个渔村走访,发现那儿的百姓并无富余,多是走投无路的贫户,这案卷中口口声声说他们贪婪,可若真的贪婪,为何不去市集,反而反其道而行,劫掠的这两处地方,怕是总共,也不会超过百两的价值,百两固然不菲,可是又有人称,劫掠的海贼有一两百人,这一两百人去劫掠百两的财货,却还要担着如此大的风险,这……怎么说?”

  姜昕愕然,他想不到徐阶居然去了塘沽暗访,暗访倒也罢了,竟还发现了这个错漏之处,从动机上来说,若真是一伙海贼劫掠地方,肯定是往人口密集且富裕的地方去,这就是为什么只有蒙古人入关劫掠汉人,却没有汉人劫掠蒙古人的道理,说穿了,这是因为蒙古人穷,寻常人家连个铁锅都没有,只要能入关一趟,便能立即改善生活。而汉人出关去抢劫,耽误了时间,耽误了生产不说,最后可能连根毛都抢不来,成本太高而收益却是太小,这是亏本的买卖,于是自然就没有人去做了。

  徐阶提出的这个动机,也是这个道理,他们既是海贼,动机肯定是要钱,谁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大开杀戒,除非他带有别的目的,至少邓健这些人的目的,除了贪婪之外,似乎再难寻到其他借口,既然是贪婪,他们在位于市集七八里外的偏僻渔村劫掠,也不肯去市集,那么这个动机又是什么呢?莫非你说人家是傻子,就是喜欢大自然,放着市集不去,偏偏要去渔村?

  这便是百密一疏,姜昕也不禁皱眉了,他安排人去只是栽赃,抢劫不是目的,自然是找好抢的目标,偏僻的渔村损失最小,当然瞄准的就是那种地方,至于市集人口密集,又盘踞了不少商贾,商贾往往会聘任护卫,反而容易出现伤亡,所以对他们来说,是不值当的。

  他不由道:“市集有所戒备,怕是海贼们生出了忌惮之心,所以……”

  对于他的解释,徐阶微微一笑:“若真是海贼,目的便是抢掠,抢掠的多少对他们来说最是紧要,身家性命,反而是其次的了。大人莫非连这个都不知?”

  徐阶道出来的却是正理,这种亡命之徒横下心去抢劫,本来就是做铤而走险的勾当,莫非就因为市集会有阻力,就去抢穷乡僻岭的地方?这于理也不通。假如海贼真有这个觉悟,那么本身来说,邓健这些人本就是官兵,既是官兵,为了百两银子却冒着杀头的风险去抢劫,这不是白痴吗?他们若是真有这样的觉悟,还抢个毛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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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二章:吃了东家吃西家

  姜昕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了。

  他在天津卫时也接待过几个钦差,却没有这么难缠,徐阶这个家伙不但暗访,而且很不好忽悠,这个案子首先在动机上,就显得扑簌迷离,若是继续查下去,非要出问题不可。

  好在姜昕倒也不慌,虽然提出了疑点,姜昕却道:“钦差大人,有些事是说不清的,老夫听说,这伙人在番外的时候,就曾违法乱纪,无人能制,现在虽然回来,可是凶性不改,或许是这个缘故,这才大开杀戒却也未必。”

  这个理由,总还算解释的通,既然动机不是谋财,那么说他们只是发泄,是恶习难改,总还说得过去。

  当然,理由有些苍白,至少还是把话儿圆了过去。

  徐阶似乎也觉得有些道理,道:“他们在海外有哪些恶习,姜大人又是从哪里得知?”

  姜昕道:“据说这邓健在倭国纵兵劫掠,肆虐成灾,倭人对他又惧有怕,称他们为明寇,这些都是被捕的一些水员向人吹嘘的话,事实如何,却也不甚清楚,不过老夫看他们凶残,想来也差不离了。”

  徐阶皱眉,怒喝道:“邓健,你有什么解释?”

  邓健倒是定下了神,他最怕的是钦差和姜昕穿同一条裤子,假若人家只是秉公处置,他反倒不怕,连忙答道:“这话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是哪个造谣,下官奉旨出海,交好各邦都来不及。至于说纵兵劫掠,那是万万没有的事,还请大人明断。”

  姜昕冷笑,道:“你休要胡言。本官这里可有你的部署签字画押的供状,说你亲自带人在倭国烧杀,邓健,你想看看吗?”

  邓健反而笑了:“大人所说的所谓烧杀劫掠。实在是误会,而是下官率船抵达倭国,倭国内部却是发生内乱,有叛贼斯波氏反对倭王,试图作乱。其国国相细川氏见贼势甚大,又见邓某为天朝使得,船坚炮利,便委托邓某带兵助其平叛,下官思虑再三。为交好倭国。遂带船队袭扰斯波氏领地。杀人是有的,缴获贼赃也是有的,可是烧杀劫掠……这就不好听了。莫非大明出现叛乱,官军杀贼便叫烧杀?官军截获粮草便是劫掠?”

  姜昕冷笑:“恐怕还不止吧。你说细川氏命你平叛,可是为何最后你又掉头劫掠细川氏的领地?”

  邓健满是冤枉的道:“大人明鉴,此事下官本要向朝廷禀告的,既然大人问起,那么下官非要解释一番才好。本来我大明船队助其剿贼,可是剿到一半,斯波氏以及几个诸侯却纷纷派出密使前来寻下官,说是细川氏劫持倭王,号令诸侯,欲有篡位之嫌,其代其国王、将军发号施令,人面兽心,他们又拿出倭国国王密诏,对下官言:吾王秘使我等入京都勤王,这是清君侧也。下官这才幡然悔悟,想不到原来斯波氏之流乃是倭国忠臣,下官几乎害了好人了,我大明既敕倭王为王,授以金印,现在倭王受奸贼挟持,下官身为大使,岂可坐视不理,于是立即会同斯波氏、昌山氏、大内氏等勤王军马,扬帆海上,偷袭细川氏的港口,足足打了三仗,夺取细川氏城池七座,声势大振,得到了倭国国内忠臣义士的交口称赞,纷纷曰下官为王师虎贲,又笑纳金银珠玉若干,聊表谢意……”

  徐阶和姜昕听的目瞪口呆,这分明是吃了东家吃西家,怎么听起来,还成了正义之师,只是倭国的情况,他们也知之不详,就算是想反驳,那也没处反驳,最后还不是任由邓健胡扯。

  再者说,倭国那边,也没有人来告状,既然无人来状告,民不举官不究,这外番也是如此,人家不来状告,自然也懒得理会,再者说了,倭国自宁波之乱之后,已和大明的关系到了十分紧张的地步,那就更不可能理会了。

  倒是姜昕却是听出了点漏洞,冷笑道:“你船不过三十,水手、护卫人员不满一千五百人,也敢谎称破城七座,可见你这人向来是满口胡言,断不可信。”

  邓健理直气壮的道:“大人有所不知,倭国城池方圆不过千丈,城中武士不过百人,卑下率船突然而至,如神兵天降,又有火器,这种城池,不用一个时辰便可攻克,破城七座,并非虚言。”

  姜昕语塞了,他感觉自己越是深问,也是显摆自己的无知,他的印象里,所谓的城池至少也该是县城规模,里头好歹也得有几千个人生活,再有守备官兵两三百余,有差役、马步弓手百余才是,岂不知这倭国的城池实在寒碜,除了有数的几个大城,大多数所谓的城不过是地主的庄园而已。

  徐阶莞尔一笑,对姜昕道:“姜大人,你怎么看?”

  姜昕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这狗屁钦差纠结于动机,迟迟不肯论断,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是不利这个案子今日一定要了结才好,他对徐阶道:“钦差大人,事情其实已经很清楚了,至于邓健的部众为何袭击的是穷乡僻岭,或许是因为他们不熟路径的缘故,况且……现在境内闹出这么大的事,天津上下已是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再这样下去,只怕要出乱子,不妨如此吧,现在虽然还未定罪,可是将这些人留在外头,毕竟让人不安,老夫主掌天津卫,自然也不能罔顾,应当立即将邓健人等先行拿下看管,这案子,倒是可以慢慢的查。”

  徐阶觉得有理,颌首点头,道:“现在疑点丛丛,一时半会怕也不能彻查清楚,先行拘押安抚人心也是个办法。”

  徐阶已是乏了,既然暂时没有新的证据出现,问了也是白问,于是道:“来,先将邓健人等押下吧。”

  几个差役立即进来,拿了邓健,姜昕的脸上掠过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邓健是拿起来了,可是关押在哪里呢?无非就是知府衙门的大狱而已,说透了,只要人拿下,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人落在他的手里,到了必要的时候,只好毁尸灭迹了,就算将来朝廷追问,也可以把这屎盆子扣到知府头上。

  他心里有了主意,反倒开心起来,对徐阶道:“钦差大人初到贵地,很是辛苦,老夫在衙里设下洗尘酒宴,不妨钦差大人与老夫小酌几杯如何?”

  徐阶摇头,道:“这却不必,今日确实困顿,怕是没有这个精神。”

  姜昕却是强烈挽留,道:“大人的行辕怕还要命人收拾,与其在这干等,不如去接风洗尘。”

  徐阶思量再三,觉得拗不过,只得点头:“有劳。”

  却说一炷香功夫不到,听到了消息的徐谦已带着一队锦衣卫到了兵备道,先是递上名刺,正在酒桌上的徐阶见是徐谦来见,眉头微皱,正在犹豫。

  姜昕却是看出了点端倪,笑吟吟的道:“大人,莫非是有人求见?是了,徐侍读和大人曾是同僚,想来是想拉些关系的吧?”

  他刻意把徐谦和徐阶曾经是同僚的事说的很重,说实在的,二人确实是在翰林院当值,不过一个是在内阁待诏,一个却是待诏侍讲,平时连个照面的机会都少之又少,这关系二字实在无从谈起。

  只是姜昕咬死了他们之间有关系,倒是让徐阶不得不避嫌了,毕竟他这钦差审的是徐谦的兄弟邓健,若是这个时候去见徐谦,到时候一旦邓健无罪,就怕有人嚼舌根,说二人是官官相卫,徐阶微微一笑,将名刺收了,对来人道:“你回去告诉徐侍读,就说今日身体疲倦,来日定会亲自拜访,还望徐侍读切莫介意。”

  他话音刚落,外头有人冷冷道:“钦差大人身体疲倦,却还有雅兴吃酒吗?”

  姜昕和徐阶都是大吃一惊,看向门前,却发现徐谦竟是来了。

  要知道这可是兵备道衙门的后厅,姓徐的递了名刺而后穿堂过室是一种很无理的举动,至于兵备道的那些门子、差役,怕是都给徐谦的随员控制住了。

  徐阶抬眸看了徐谦一眼,默不作声,却是平淡笑道:“徐侍读不是也很有雅兴?”

  姜昕脸色骤变,这还了得,这厮说来就来,将自己的衙门当作旅馆了,哪一日这家伙发疯,岂不是想来结果了他就结果了他?

  姜昕怒气冲冲,此时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脸面这东西是别人给的,你既然不给,那么他也绝不会给徐谦,他冷冷道:“徐侍读,你未免也太大胆了吧,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不是翰林院,也不是你的皇家学堂,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徐谦信步进来,不置可否道:“二位大人吃酒,为何不叫上我?哎,钦差大人,你我都姓徐,也算是本家了,又是同乡,同是京师里来这天津公干,这样的交情,吃酒却是忘了我,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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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三章:你死定了

  徐阶不禁苦笑,面对这个不速之客,只好挪了挪位置,道:“徐侍读请坐。”

  徐谦自然不客气,道:“来,上酒盏碗筷来。”

  在旁伺候的差役小心翼翼的看向姜昕,姜昕脸色阴沉的可怕,却还是点点头,不忘恨恨的瞪徐谦一眼。

  碗筷上来,徐谦夹了一个鱼片放入嘴里,随即摇头感叹:“天津虽也是靠海,可是这水产,似乎不如江浙,钦差以为如何呢,据说松江府的水产最是丰富,想来钦差许久没有回乡,心里也感触良多吧。”

  徐阶微微一笑:“鱼肉只是用来果腹,同是鲜美,何必要分成个三六九等来?只要主人家费了心思,放才甘甜入味。”

  徐谦怫然叹道:“这却未必,主人家费了心思款待的是你,却未必是我,你能感受到主人家的殷殷款待,我却感受不到。”

  徐阶笑了:“若是访友,主人家自然殷情,可要是寻事,也难怪别人冷眼相看了。”

  徐谦一笑置之,喝了一口酒:“这酒倒不错。”

  徐阶道:“此乃桑落酒,所谓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此诗虽有夸大,却也算得上佳酿。”

  他二人一说一和,反倒把姜昕冷落在一边,姜昕冷眼看着徐谦,并不做声,心里在揣测着徐谦的来意,事实上他也没有心思去寒暄。

  徐谦此时抚掌笑道:“佳酿是佳酿,可惜没有人唱曲,清歌弦古曲。美酒伴佳人。现在有酒却无佳人,这喝酒的兴致就差了一些。”

  徐阶慢悠悠的道:“这却未必,佳人虽好,只是眼下却不合时宜。你我皆有王命在身,喝酒可以解乏,要了美人来,反而有玩乐之嫌。”他将一杯桑落酒一饮而尽。咂咂嘴,道:“我看这样就很好,你我同乡在异地相见,又有姜大人作陪,说一些经义文章,谈一谈朝野时弊,却不是好?”

  姜昕干笑道:“我看徐侍读是来说情的。”

  徐阶故作惊疑道:“说情,却不知说的什么情,姜大人莫要危言耸听。徐侍读乃是陛下肱骨之臣。守正奉公。一片公心向着朝廷,岂会有私情?既然没有私情,就谈不上说情二字了。”

  姜昕目光一亮。道:“这却未必,不信你自问徐侍读。”

  姜昕倒是老辣。这叫敞开天窗说亮话,先挖好一个坑,专等他来跳,他若说不是来说情,那么正中姜昕下怀,若说是来说情,方才那一句没有私情何来说情,岂不是正打徐谦的脸吗?

  他似笑非笑的对着徐谦,目光幽幽,带着几分戏谑。

  徐谦叹口气,道:“既然你们非要问,那么不妨本官来说了,本来前来,并非是说情,自然也不是为了私情。而是为了一件公务。”

  姜昕喝道:“什么公务,分明是假公济私。”

  徐谦不为所动,慢悠悠的道:“听说兵备道收押了巡海大使邓健?不知用的是什么罪名?”

  姜昕道:“待罪之人,暂行收押而已。”

  徐谦眉头一挑:“待罪就要收押?”

  姜昕冷笑:“这是自然,到时钦差大人自有公论,若是邓健有罪,到时自会请朝廷处分,若是无罪,当然也要赔礼致歉,恭送出来。”

  徐谦道:“不知待的是什么罪?”

  姜昕道:“纵容部属,行凶枉法,此大逆之罪。”

  徐谦看向徐阶道:“大人也是这样认为吗?”

  徐阶眼眸中看不出喜怒,只是木然道:“不错,待罪之人,暂行收押,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还望徐侍读莫要见怪。”

  徐谦并不怪责,点点头,道:“原来是如此,那么还有一个疑问,既然是待罪收押,敢问谁可收押朝廷命官?”

  这一下子,姜昕有点感觉不对了,这姓徐的还真是难缠,不过这家伙似乎又抓住了一个漏洞,问题就在于,一般的犯官,寻常衙门是无权收押的,徐谦不去追究收押的问题,多半是想追究收押在哪里的问题。

  姜昕立即道:“邓健乃是武官,兵备道节制武官,暂时收押,也没什么不妥。”

  徐阶也看出来了,徐谦想将邓健收押到锦衣卫去,这天津锦衣卫现在对徐谦马首是瞻,收押去了锦衣卫,和没收押怕是一点区别都没有。他此次来,就是要摆出一副公允的态度,按部就班的把这事解决,无论最后的结论是什么,他都不想徇私,徐阶沉吟道:“姜大人说的对,若有犯事武官,兵备道和巡抚衙门一样,都有暂时收押之权,若是文官犯法,倒是可以送到锦衣卫收押,而邓健乃是武官,于情于理,暂时让他收押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错,徐大人,我比你年长一些,说些倚老卖老的话,邓健的事你休要再管了,我自然晓得你和邓健情深意重,只是人世间的事,私情固然不可废,可是公心却也不能没有,我的话或许说重了一些,这个案子,徐侍读若是肯及早脱身,其实徐侍读自保绰绰有余,何必要胡搅蛮缠?你我若不是同乡,我也不会对你说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言尽于此,你自己思量吧。”

  徐阶表现出来的确实是善意,他是没法子,徐谦这家伙太闹心,不跟他讲明白,多半待会他又要想出什么东西来烦人,左右给他透个底,让他死了这个心才好。

  姜昕听罢,顿时大喜,此时钦差站在他这一边,他底气也足了许多,冷笑道:“徐侍读,钦差大人的话发人深省啊,我若是你,早该上书认罪,从此和这邓健撇清楚干系才是。”

  徐谦脸色平静,淡淡道:“本来以为想来劝姜大人,不成想竟被姜大人劝了一顿。”

  姜昕不由道:“你劝我做什么?”

  徐谦淡淡道:“自然是劝姜大人及早认罪,不要栽赃于人,省的到头来东窗事发,人头落地。”

  姜昕气的发抖,他早看这姓徐的不顺眼了,看在他是侍读的份上,虽然态度不好,却不敢口出恶语,现在徐谦当着钦差的面把这种话说出来,也只能休怪他出口伤人,他嘿嘿冷笑:“是吗?徐侍读说本官栽赃,不知栽的哪门子赃?”

  徐谦心平气和:“姜大人想来自己清楚,这天津卫里能暗中指使人扮作海贼杀人掳掠的,除了姜大人,怕也没有几个人了。”

  姜昕拍案而起,将一桌酒菜震得哐啷作响,他怒气冲冲的道:“姓徐的,你休要胡说。”

  徐谦眯起眼:“怎么,姜大人是恼羞成怒还是做贼心虚?”

  姜昕龇牙咧嘴:“你拿出证据来。”

  徐谦摇头:“证据我却是没有。”

  姜昕气的大笑:“哈哈……你既无证据,又如何平白污蔑本官,倒是那邓健纵人逞暴,已是证据确凿。徐谦,你包庇反贼,本官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是自己送上了门来。”

  徐谦叹口气:“这世上的事未必什么都看清,正如人一样,心思隔着肚皮,是非忠奸怕也难辨真伪。可是徐某人信得过邓健,却信不过你,男儿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姜大人扪心自问,这不可为之事,大人做了多少?公道,毕竟是在人心,你可以自以为高明,可是夜路走多了,终有湿鞋的一天,姜大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当真不认罪吗?”

  徐谦的眼眸,竟变得可怕起来,那咄咄逼人的锐利锋芒扫在姜昕身上,宛如一把尖刀,锋芒毕露。

  姜昕冷笑:“徐侍读以为这里是京师,是皇家学堂,是徐侍读想怎样就怎样的地方,这里可是天津卫,本官忝为兵备道副使,你说了这么多,处处针对本官,本官平时倒也不和你计较,可是你现在再三羞辱老夫,老夫……”

  “你想如何?”徐谦同样报之以冷笑,只是他的冷笑中,还带着几分杀机,他从牙缝中一字一句的蹦出一串话来:“害国蠢虫,也敢以朝廷命官自居,我方才已经给了你最后一次机会,原本以为你能幡然悔悟,可是现在看来,却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你难道就没有想过,那一百多个冤魂,就没有想过,那塘沽丧父、丧妻、丧子、丧母、丧父的哀嚎?你难道就没有想过,那些胆战心惊的百姓,那些犹然不安的子民?好一个兵备道副使,端的好大的官威,可是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个孽障,而今日,便是叫你这孽障显出原形,让天下人看看,你的真面目!”

  姜昕忍不住后退一小步,似乎感受到了徐谦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徐谦朝他微微狞笑,随即抓起了桌上的杯子,而后狠狠的摔在地上。

  伴着一声清响,瓷杯碎裂,而这个声音,却如丧魂之钟,如晴天霹雳,骇的姜昕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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