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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江山如此多娇】【全+26】作者: 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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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剿灭宗设带来的热潮很快就过去了,只是偶尔能从茶楼酒肆里的说书人那里
听到一些熟悉的名字。

  那个在黑暗中窥视我的神秘女子再也没有出现,大江盟和慕容世家也像是商
量好似的不再烦我,齐功来找我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又为了庄青烟和化名宋难策的
唐天威争风吃醋了。

  江湖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仿佛所有的恶人都被这明媚的春天所感化而改邪
归正。

  这突如其来的宁静竟让我一时无所适从,游手好闲地过了几日才觉得自己该
干点什么,于是我一下子成了苏州城里最繁忙的官员。

  轻闲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捕快们仿佛又回到了鲁卫刚当政的年代,街头巷尾又
开始现出他们勤勤恳恳的身影。

  虽然我不时埋怨一下鲁卫没给我留下什么积年大案,好让我一展才华,可修
理那些鸡鸣狗盗之辈也是快乐无比,苏州的老百姓更是从无数鸡毛蒜皮的小事里
熟悉了他们的推官。

  年轻的学子们也找到了他们新的领袖,当然激发灵感的醇酒美人从此有了付
帐之人,十几个天资聪慧的贫寒士子得到了资助,其中的两个身边更是多了添香
的红袖。

  而旖旎的夜晚让我似乎回到了从前──那时师傅尚在,而我还是个无忧无虑、
一心只知走马章台、攀花折柳的快乐少年,虽然竹园比不得扬州的春色十里,初
晴楼、云梦阁比不得闻香院、碧涛台的歌舞喧天,可在我胯下婉转娇啼刻意承欢
的娇妻美妾却每每让我如痴如醉。

  “是不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呢?”

  鲁卫在自家的后院摆下简单的酒席,庆祝他的干外孙女也就是我的女儿满月,
席上,我这样问鲁卫,而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我已看见一个高大儒雅的文人施施
然走进了院子。

  “白公…”、“晓生兄…”、“白晓生…”、“白──澜!照你这么个走法,
咱们猴年马月才能赶到京城?!”

  站在船头正出神凝望着江里一轮浴别夕阳的白澜,似乎根本没听到我说话的
声音,我顿时泄了气,从苏州出来开始,他就这么一副模样,路上的景致,无论
是小桥流水,还是绿柳人家,都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仿佛他并不是在这
烟雨江南生活了十几年似的。

  我不理会白澜,和老艄公对酌起来,那老人家虽然把自家陈酿的名字都忘了,
却还记得我和杨慎。

  “那小伙子真是又俊,学问又好,俺在江上几十年,也没见过几个…怎么,
他是个状元公?怪不得,人家是文曲星下凡哩!小伙子,俺看你也挺有学问的,
你是个什么元呀?”

  “老人家渡过杨升庵?”白澜不知什么时候转了过来,拿起老丈的酒喝了一
口,却呛得咳了起来。

  “是啊,就是去年冬天的事儿,陆眉公就是护送升庵公才来江南的。”没有
陆眉公,我和白澜之间会不会发生这么多故事还两说呢!

  把过江的趣事说了一遍,自然少不了那首“临江仙”,白澜听过,就有点痴
了,反覆颂了几遍“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升庵也知道,他没多少机会看这江上的青山夕阳了。”

  我心中的疑惑此刻全有了答案,原来白澜这么留恋江南风光,竟是怕自己再
回不来了,心中顿时一片茫然,不知道此去京城究竟是福还是祸。

  “别情,你与我不同,我和皇家毕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往好处说,会给
你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助益,可同样的,猜忌也会随之而来,特别是我掌控江湖
十几年,手里握着许多人的秘密。”

  他轻轻太息了一声,才接着道:“不必皇上说,我也会自请留京,再也不出
京城半步。所以别情,你在京城千万按捺下你风流的性子,别叫哪个金枝玉叶相
中了你。”他苦中作乐地道。

  于是,这一路上我再也没催促过他,本来十几天的路程,两人却足足走了一
个月,方才到了京城。

  “别情,你可来迟了!”‘萼如今的气派与应天时截然不同,光是这座与江
南小桥流水的风格大柑迳庭的豪宅大院已经让我生出了“一入侯门深似海”的感
觉,再看门房里等着桂萼接见的官员,品秩最低的一个胸前也绣着鹭鸶,比起我
这个七品推官还要高出两级。

  众人见是桂府大管家王泰亲自把我带进府来,顿时交头接耳起来,纷纷打探
我究竟是何许人也。

  见桂萼亲自迎出客厅,王泰也仔细打量起我来,似乎要把我这张脸牢牢记住,
听我叫了声“姑夫大人”,他这才恍然大悟,陪笑道:“老奴就想,这是谁家的
公子这么英俊潇洒呢?原来是侄少爷。”‘萼成了皇帝眼前的红人,各地想要巴
结他的人如过江之鲤,可他毕竟新贵,根基未稳,又与京城六部的文官颇有仇怨,
他自然不敢收受贿赂,可皇仙痛下来的豪宅总要有人管理,自己做官的体面也要
维护,若是靠朝廷那点微薄的俸禄,一年十二个月,桂府恐怕有十一个月要喝西
北风了,眼下桂府能维持住这么大的排场,几乎完全是靠我的银子,桂萼怕出篓
子,碰巧妻子王氏与我同乡,便干脆让她认我做了侄子,如此一来,总算可以堵
住那些谏宫的悠悠之口了。

  “正月里你就该来京才是,今年的会试,没有几个出众的人物…”

  家宴席上,桂萼还在为我没参加会试而惋惜,王氏在一旁却不以为然,说我
侄儿才学过人,就算有几个出众人物又能如何,听得立在王氏一旁的香玉抿嘴直
乐,妩媚动人的模样不时引来桂萼儿子桂靖爱慕的目光。

  桂萼把妻子和一双儿女都叫来作陪,显然是真的要把我当作自家人了;而我
送给桂萼的侍女香玉至今尤是处子之身,我内心也不禁对桂萼生出一丝敬意来。

  宴罢,我和桂萼在书房里密谈起来,没有了旁人,桂萼脸上浮起几分忧色,
竟不似我想像中的意气风发,仔细一看,他已是鬓染霜白了。

  “见了你的密函,我才知道皇上要召见你。”

  这我早猜到了,毕竟他和白澜不是一个系统的人,聪明一点的皇帝也绝不会
把公事全部交给一个人来掌管,桂萼聪明绝顶,想来不是为了此事而忧心,果然
听他续道:“非是我不关心你,那白澜虽有专奏之权,可想探得一点消息也并非
不可能,只是近来廷争不断,我竟觉得有些心力交瘁,无心他事了。”

  听他说出如此丧气的话来,我不由吃了一惊,我之所以同意了白澜的提议,
很大程度是因为我觉得在朝中有得力奥援,万一桂萼心灰意冷,挂冠求去,我的
如意算盘岂不顿时落空?忙问朝中出了什么大事。

  “先是大同戍军叛乱,我替军方说了两句好话,竟遭满朝文官群起而攻,不
是我保举了唐佐平乱,上月尽诛叛军首脑,那些人还不知道要攻击到什么时候呢!”

  “接着皇上的伯感④皇太后寝宫失火,偏偏皇上此时提出要把生父献?帝的
祀庙建在太庙里,结果满朝文武除了我与叔贤之外,俱齐声反对,就连张璁席书
也说此事应缓,弄得我和叔贤极为狼狈。”

  皇上尊宠亲生父母天下皆知,而杨廷和的退仕和左顺门廷杖事件已经宣告皇
帝在大礼一案中的胜利,可在这种情况下,朝臣竟然还有勇气对抗皇上,就连我
都吃惊不已,可细想一下,方知问题的根源。

  “皇上一片诚孝之心固然可嘉,可惜时机不对。虽然因为④皇太后对他生母
章圣皇太后不够尊重,他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可也不能在孝慈寝宫起火的时候提
出这么个议案来,百官若是不反对的话,颜面何在?”

  “这我和叔贤焉能不知?!”桂萼无奈地道:“我俩都曾苦劝过皇上,奈何
他执意而为,我俩也只能选择在朝上全力支持他的提议了。后来礼部折衷,提议
在大潮旁修建献皇帝的把庙,皇上派我监工,可户部、工部凡事左推右挡,互相
扯皮,过去了半月,却连个地基都没挖好。”

  献皇帝的祀庙非同小可,所费必然巨万,我也不敢开言大包大揽。桂萼续道
:“我自己受点委屈也就罢了,更让人忧心的是,皇上今年尚不满十八岁,立皇
后亦不过三载,只因未有子嗣,便已有近侍引进方士道人晋见皇上,去年龙虎山
上清宫遁士邵元节一言契合上意,至今还居于显灵宫未曾离京,我真怕前朝故事
再度发生!”随即长叹一声:“唉,一进中枢,方知为官之艰险!”

  我和白澜乃是秘密进京,一路之上连馆驿都未曾住饼,自然看不到朝中邸报,
也就不知这短短一两个月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见桂萼意兴阑珊,有心鼓舞他的斗志,想到沈仪蒙他保举平叛得胜而归,想
必已受重用,也算桂萼拉拢军方有所成效,遂问起了沈希仪的近况。

  “唐佐有大将之才!”

  果然一提起沈希仪,桂萼脸色就有些许好转:“他眼下已官复原职,为京卫
指挥同知,圣眷正宠,说起来,别情你真有识人之明。”

  “那是唐佐自己有本事,我只是因缘际会罢了,不值一提。”桂萼眼下已大
贵,我可不想让他觉得我常怀挟恩之心。

  桂萼含笑不语,半晌,突然问我来京之后的行?,我说进京之后哪儿也没去
就径直来这里了,他赞许地点点头,道:“别情你此番前来京城,千万要谨慎行
事,不可大张声势,叔贤、唐佐那里你暂且不要去,回到白澜处你就学人家黄花
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入。”

  我心中一怔,虽然此番前来乃是皇上秘密宣召,可既然可以来桂府拜访你桂
萼,为何不能去见见方师兄和沈希仪呢?‘萼似乎察觉到我的困惑,沉吟了一会
儿,才解释道:“皇上年轻有为,但行事常常率性而为,又因大礼一案屡遭群臣
反对,对臣下颇有猜忌之心。白澜去年年底已上疏求去,推荐你为他的接班人,
可就因为皇上知道你我关系深厚,反倒将白澜的奏章搁置一旁,置之不理。”

  我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桂萼却感慨道:“说起来真是人事难料,你弃
会试而去剿倭,我和叔贤都大不以为然,不料竟成了转机,后来我和叔贤分析,
你此举竟是一举三得。”

  我这回倒真的惊讶起来,见桂萼扳着指头数道:“一来,你放弃博取宝名的
机会去剿灭倭寇,皇上就认为你是以国事为重,不管事成与否,已经给皇上留下
了一个好印象;二来,剿倭大胜,让皇上意识到你是个文武全才,这可比白澜奏
章上写的那些东西有用得多,此刻皇上心中恐怕已经有意启用你,只是怕你我之
间的关系容易形成尾大难掉的局面,这时沈希仪的奏章又送来了一个机会,之后
的事情,你看到我的信也该清楚了。”

  我不由笑了起来,开玩笑道:“可惜我一场宝劳只换得一副诰命,就算是诰
命也成,倒是给我多弄几副呀,我房里七八个女人眼巴巴地盼着呢!”

  心道,桂萼非但不为自己名义上的侄子争功反将功劳尽遍他人,也让皇帝对
他越发信任吧!

  “别情,等你接替白澜,就只会害怕封赏太多了。”桂萼也被我逗得笑起来,
又道:“你我姑侄关系想来也瞒不过皇上,若是你走科举正途倒也无碍,可惜你
执意要与江湖打交道,不如此的话,难消皇上疑心。等接到你的密函,我就知道
这招棋走对了。”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皇上召见时的对策,随后又聊起眼下的时局来,桂萼告诉
我,我师兄方献夫眼下正在与张璁一道加紧编赞《大礼集议》,准备作为献给皇
上十八岁生日的大礼。

  提起皇上生日,我拿出给桂萼准备的皇上及皇太后的寿礼交给桂萼,桂萼谢
了,随口说章圣皇太后的庆生十分低调,问我如何得知。

  我便把胡世宁委托唐门替他采购寿礼一事说了一遍,桂萼听说是皇太后五十
大寿,微微一皱眉,冷笑道:“这个胡永清倒是两边讨好呀!”

  “这是从何说起?”我一怔,毕竟事关唐门,我便问道。

  “别情你有所不知,过五十大寿的是④皇太后而非皇上生母章?皇太后,此
皇太后非彼皇太后呀!苞世宁丁忧回乡,尤上疏支持我和叔贤,我以为他是同志,
没想到他对④皇太后也是一?孝心,而这位④皇太后可是杨廷和一派的支持者呀!”

  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心里却暗生悔意,看来这官场之上,真的是一
句话都不能多说,否则便会害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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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托桂萼给苏州家人报个平安,又给方献夫和沈希仪留了书信,我便住进了白
澜家里,可一连十几天,却不见皇上召见,那白澜也是来去匆匆,倒是他妻子宜
伦郡主时常过来嘘寒问暖。

  宜伦是个有着皇家风度的美人,可我知道那张优雅面孔的背后是一颗善妒的
心,且不说她身边所用侍婢无一出众之人,因为七年无出,不得不替白澜置妾,
结果前后两妾容貌都远逊于她,而她五年前生下一子后,那两妾更是被她打入了
冷宫,我不禁暗替我那个未曾谋面的师姐宁白儿的未来担心。

  不过如此倒让我静下心来,不是埋头客房苦读诗书,就是住报园里练功。

  说起来,自从出师以来,我还从没这么长时间地专心修练过,从鲁卫那儿学
到的易筋经与天魔心法互相参照,已经小有心得。

  这日午后,我正在房里作画,隐约听见有人匆忙向这里走来,不一会儿,就
见白澜低头快步从假山后转了出来、皇上下旨了?我心中一喜,可待看清了白澜
那张苦脸,我知道自己猜错了。

  果然,白澜进屋支吾了半天,才长叹一声,道:“人言”天机不可测,人事
不可知“,诚哉斯言!”

  “难道事情有变?”我讶道。

  “没有啊?”白澜一愣,才苦笑道:“别情,你错会意了。”又问:“可记
得我在途中说的话吗?”

  我心道你路上讲的话何止万万千千,我上哪儿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刚想摇头,心头却蓦地─动,迟疑道:“白公,不会是哪家金枝玉叶看中了
我吧…”

  不料白澜却点了点头,我诧异道:“白公,我一进京城就从未出过白府,连
方师兄和沈希仪我都没去探望,在京城里认识的人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里面可
没有半个金枝玉叶,这是从何说起?”

  “家有贤妻啊!”

  我这才明白,原来是宜伦郡主惹来的麻烦。白澜告诉我,封地在大同的代王
俊杖因为朝廷平定了戍军的叛乱,故而派世子昭王充耀来京谢恩,充耀的妹妹宁
馨郡主也跟着来京游玩,几日前,几个在京的藩王郡主聚会,宜伦无意中提起了
我,却引起了宁馨的好奇,非要见我一面。

  “她不知道我早已娶妻生女了吗?”

  “本朝以来,多少人为了一个驸马仪宾的名号抛弃了发妻?这些天潢贵胄,
早就习惯了那群奴才的嘴脸,自然觉得只要自己喜欢,就没有到不了手的东西,
一旦看中了你,才不管你娶没娶、嫁没嫁哪!”

  白澜一脸无奈:“让我头疼的是,别情你太优秀了,很容易让女孩子变得疯
狂,我怕宁馨对你一见倾心,缠得你不得安宁。”

  他顿了一下,又道:“别情,我能做的我都做了,眼下只是把这场约会推到
你觐见完皇上之后,其他的恕我帮不了你了。”

  我不怕多娶个女人,但我怕娶到一个妒妇,闹得我家中不得安宁;即便宁馨
不是妒妇,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也很可能给家人带来伤害,何况我怎会舍弃
宝亭?!

  而宁馨也不会甘愿做妾──我还没狂妄到真的以为独角龙王可以解决一切问
题的地步,再想起宜伦的善妒,心中对这些金枝玉叶实在没有多少好感,不免真
的有点头疼了。

  “奶奶的,这个宁馨郡主怎么不去找沈希仪?他是她爹代王爷的救命恩人,
不怕得罪她,让她吃一记沈氏闭门羹,或许能清醒清醒哩!”

  “宁馨今年尚不满十八岁,她管沈希仪叫叔叔哪!”

  “哦?”我眼珠转了一转,心中有了计较“实在推不开,那就去吧,不过,
要带着沈希仪一同去见宁馨。”

  白澜迟疑了一下,才点头称是。我知道他因为宁白儿的缘故,与唐佐不是那
么和睦,此番也是想藉机解开两人心中的芥蒂。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我辞官不干了,想皇上总不会逼我停妻再娶
吧!

  再说,谁知道届时宁馨会是个什么心思?咱也别在这儿杞人忧天了。倒是你
准备怎么安排我师姐呢?“两人难得有机会单独会面,我便问起了宁白儿的情况。

  白澜顿起愁云:“宜伦已经听到了点风声,好在去教坊司找白儿的时候,她
已经被你那个管家高七接走了。没找到人,我就来个死不认帐,她闹闹也就没招
了,只是把我看得死死的,哪儿也去不得,回来这么多天,我只偷偷去看过她一
次。唉!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我心里顿时大怒,我一个淫贼,尚知疼爱自己所爱之人,如此对待宁白儿,
岂不让她伤心?

  可又不好说他,突然间就觉得这白府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压抑,这七月流火
也让人烦闷不已,强压着心火,对白澜道:“白公,那我替你去看看宁师姐吧!”

  “桌犹豫了一下,才道:”也好,反正京城里没什么人认得你,只是要记得
桂大人的话,凡事千万谨慎。“

  出了白府,我竟觉得自己仿佛是─只逃出笼子的小鸟似的,自由畅快得差点
放声欢呼起来。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一下心绪,四下─打量,顿时明白方才白澜
的叮嘱绝非无的放矢,丰城胡同里的大树下,纳凉的人三五成群,下棋的、夫序
的、说书的、卖大碗茶的、剃头的,嘈杂的声音一下子都灌进你的耳朵,让你一
厂子就融进了这火热的生活里。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人民的生活果然安逸富足。只是当你拥有一对像我这
般锐利而又经过了刑部第一探案高手指点的眼睛,你就会察觉到其中的两人和这
幅动人的画卷并不那么协调。

  连白澜都有人监视呀!虽然明白这只是皇上监控臣子的一种手段而已,可我
还是暗暗感慨了一番。

  在胡同里溜跶了一圈,那两人只是偷偷写了点什么,却没如何注意我,想来
我尚未成为关注的目标。

  离开丰城胡同,果然没有人跟踪,不过找还是绕了一个大圈子才去了宁白儿
暂居的缨子胡同,这儿离白府仅隔了两条街,而旁边的粉子胡同就是京城有名的
商贩聚集区,当初选在这里,也是为了白澜来去方便。

  一扣铜环,半晌才见一老妪探出头来,见来人并不相识,也不发问,就要关
门。

  “你是莫大娘吧,我是从江南来的,是你家相公的朋友,王动王别情。”

  老妪仔细打量了我一番,这才把我让了进来,陪笑道:“大官人勿怪,老婆
子虽然听说过官人的大名,可没见过,不过,看您这模样,一准儿差不了。”

  进了宅门,迎面是一道驶婷防加壁,向左穿过月亮门,再进了垂花?,却见
一美妇带着两个稚婢已恭候在内宅院里。

  这陌生的少妇却让我心底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一愣神才发觉她羞花闭月的
娇颜上散发出的母性光辉,像极了孕中的无瑕。知道她就是宁白儿,忙上前快走
两步,深施一礼道:“小弟日宗王动见过宁师姐。”

  宁白儿甫一见我,脸上闪过一丝失落,旋即浮上─层惊喜,想来定猜到了我
的身份,听我通名,嫣然笑道:“听相公说师弟到了京城,奴家一直渴欲一晤,
以报师弟襄助之恩,不想今日才得相见、”又唤两个丫头:“苏湖、李芦,过来
见过师叔。”

  “一家人千万别说两家话。”我嘻嘻一笑,转眼细看那两个稚婢,果然是两
个美人胚子。

  把我让进正房客厅,两婢送上茶水就退下了,宁白儿随口问我在京城住得惯
不惯,我一面做答,─面打量着厅里的摆设。

  屋里虽说物件不多,可几案椅机、炉瓶书橱都极其精雅,记得高七曾经告诉
我,他只是以我的名义购下了这座老四合院,还没来得及布置,桂萼就让他带着
给松江织造局的书信速速返回了江南,当时只留下了─千两银子。看这客厅的布
置推算,整座宅子的装饰所费应在万两,白澜是绝对拿不出这笔钱的,想来宁白
儿定是星宗的重要人物,可以支配本宗的钱财,方能将此宅装饰一新。

  只是偌大的宅子只住了一妇两婢一妪,未免冷清,再想想宁白儿如此精心布
置此宅怕是只为了吸引白澜,我心头没由来的一阵酸楚。

  “眼下人口是少了点,不过孩子生下来,这儿就会热闹了,现在真用不了那
么多人。”宁白儿似乎看破了我的心事,淡淡一笑道。

  “师姐自己觉得好就好。”我能听出她心中对白澜的依恋和对今后生活的向
往,不禁暗叹男女情事真乃天地之间最不可理喻之事,白澜纵然才学过人,可一
个惧内就几乎可以断送宁白儿今后的幸福,她竟毫无怨言,想想星宗那些前辈,
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我和宁白儿几乎同时举起了茶杯,屋里静了下来,过了─小贬儿,宁白儿才
问道:“师弟见过皇上了吗?”

  我摇摇头,见宁白儿轻蹙蛾眉,颇有担忧,便道:“师姐不必担忧,我和晓
生兄都好好的,什么事儿也没有,是皇上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迟迟不下旨。”

  “那他也不催催皇上。”宁白儿说完,自己也乐了,随即轻轻一叹:“我当
然盼着师弟能早日接替相公,好让他从江湖里解脱出来,他一个文弱书生,在江
湖里□混,那是命悬游丝的事儿。何况,师弟若能掌控江湖,必然对我神教中兴
大有裨益,我自然心急了。”

  “师姐,恕小弟直言,据小弟所知,星宗早已将魔门的教义大部抛弃,三宗
合一,星宗怎么能忍受其他两宗的行径?”

  “师弟看过神教的教义吗?”

  我顿时哑口无言,说起来惭愧,我虽然知道魔门原本是从神秘宗教门派演化
而成,可对它的教义却毫无所知,师傅只是将魔门的武功传下,对教义根本就是
只字不提。

  而我老丈人日宗守护使萧别离倒是想让我学习一番,可被我推脱拒绝了,而
他热心武学显然要比关心什么教义强上百倍,又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见我不
听,也就罢了。

  宁白儿见状微微一笑:“这倒怪不得师弟,想来令师逍遥公就从来没和你提
起过神教也大有可能。”

  “师姐所言极是,我后来是从门内一位长辈那里才知道师傅的身份。”

  “那师弟尚未继承日宗宗主之位了?”见我面露窘迫,她恍然大悟,噗哧一
笑,道:“失敬失敬,原来是日宗宗主大驾光临,弟子倒是失礼了,只是,想不
到日宗除了尊师之外,门里的长辈也是一样的胡闹性子。”

  她这一笑顿时艳光四射,媚态横生,藕臂轻抬,一只嫩白小手捣住了小嘴儿,
动作曼妙无比,那清脆的笑声中更是透着一丝若隐若无的靡靡之音。

  我没想到她竟突然使出了星宗两大绝技天魔销魂舞和天魔吟,一时心旌摇曳,
急忙运动不动明王心法,才静下心来。

  “师姐也不怕我反击闹出什么事情来。”宁白儿的媚功还在萧潇之上,我心
头一动,笑道:“是不是师姐有意魔门教主之位?那小弟我拱手相送就是了。”

  “我只是见猎心喜罢了,神教三宗宗主都神秘的很,见到一个不容易,我岂
能轻易放过?至于神教教主,我只是星宗守护使,岂敢觊觎教主宝座?”

  “那星宗宗主…”

  “我师傅已在一年前故去了,眼下宗主之位空悬,我和祖师姐等几位师姐妹
都无意于此,将来就看苏湖、李芦她们几个小字辈里谁的天份更高了。不过,师
弟若是有意神教教主之位,我倒是可以暂摄本宗,以促成三宗主的聚会。”

  听她与其他星宗弟子尚有联系,我便提起了太湖牡丹阁里遇到的那个黑衣女
子。

  宁白儿想都没想,便否认是星宗弟子:“星宗虽握有天魔刀的刀法,可几乎
无人修练,因为不知道天魔刀法的修练法门,练起来事倍功半。就算会用此刀法,
星宗也没人有这么强的功力,即便是我师傅在全盛时期,恐怕也很难挤进十大去。”

  又提起月宗,她比我了解的只少不多,我便转了话题。

  “既然师姐对魔门如此热心,为何不继位星宗宗主,进而整合魔门呢?有晓
生兄帮忙,这很有可能变成现实。”

  宁白儿摇摇头,道:“相公他能以平常心看待神教,我已经知足了,毕竟神
教曾经肆虐江湖,而且神教教义和武功心法中,也确实有很多难以让世人接受的
东西。”

  她虽然没明说,可我大体上能猜到一些,光是她星宗,就有许多不足与外人
道的秘密。

  萧潇修练的玉女天魔大法与天魔销魂舞同宗同源,修练过程中数度需要男人
相助方可越过难关,萧潇幸有我在一旁护持,而宁白儿呢?若是光靠白澜,她大
概什么心法也修练不成。

  如此推演,就算我没看过教义,也知道教义里定是鼓励门下弟子无论男女俱
放开身心,将伦理道德统统抛去,而这或许就是导致魔门和各大门派交恶的关键。

  “我能做到的,就是让师弟成为相公的接班人,放眼神教,只有师弟你才能
将神教教义去芜存精,让神教发扬光大了。”

  听着她有些空洞的声音,再看她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卸下了一副重担似的那
么轻松,我突然恍悟过来,在宁白儿乃至萧别离、武承恩的心里,魔门,或许我
该称它神教才对,大概只是一种象征意义的符号罢了。

  就像没有人愿意做亡国之君一样,也没有人愿意神教是断送在自己的手中,
他们的任务只是如同传宗接代一般把这个符号一代代的传递下去,所谓发扬光大,
该是自我保护的另类诠释了。

  虽然在星宗两大绝技的修练上颇有所获,可我从师姐家出来的时候,心情还
是有些压抑,不过拐进了粉子胡同,那些红男绿女和此起彼伙的吆喝声就很快让
我忘记了烦恼。

  “北地的女子和江南还真是大不相同呢!”

  我目光不时落在那些抛头露面的少女身上,她们大多是街两旁商铺人家的女
儿,高挑的身材,鼓鼓的胸脯,挺翘的屁股,看起来活力四射、野性十足,那眼
神大胆而又火辣,绝不似江南的小家碧玉那么扭捏羞答。

  “小扮哥,我家的酸梅汤好喝着呢,又解渴,又带凉,又加玫瑰又加糖,”
一家茶贪铺子里探出个女孩的脑袋。十六七岁的少女闪着大眼睛笑嘻嘻地望着我,
声音甜脆无比:“不信?您弄碗尝一尝…”惹得对面铺子里的几个女孩都笑了起
来。

  “不想喝酸梅汤了,有别的吗?”

  “冰镇河鲜,又凉又鲜又爽口。”女孩见我停下脚步,头一缩,须臾,门帘
一挑,那少女蹦跳着出来,拉住我的袍袖摇蔽道:“小扮哥,进来尝尝吧!”

  她不知道她可爱的笑容和鲜活的肉体对眼下的我具有多么大的吸引力,天生
亢阳之体的我,在一个多月未近女色后,已经越来越难以压制心头的欲火了,嗅
着那处子体香,我心头蓦地升起一团火来。

  小店里坐满了客人,那丫头就把我径直领进了后院,前店后院的格局倒让我
想起了南元子的老三味,只是这院子大了许多。

  树荫下摆开了六七张桌子,也几乎坐满了客人,多则六七人、少则三五人围
坐在一桌,认识不认识地枣在一处,一面摇着蒲扇,品着香茗,喝苦冷饮,一面
谈天说地,纵古论今。只有靠东厢房的一桌因为大半暴露在阳光下,众人或许是
由沟没牛就只坐了一个老头。

  就非了瞧我身上的?服,飞快地打量厂一圈院子里?客人,便领着我坐在那
张桌子旁。

  “冰镇河鲜?”丫头递过蒲扇问道,见我点头,她一拧身轻快地转进了店里。

  我肆无忌惮地盯着她扭动的腰肢和裸露在外、泛着蜜腊色光泽的半截滚圆胳
膊。

  直到她消失在布帘后,就听耳边传来豪爽的笑声:“我的好爷,我巴巴儿的
来献勤儿,不料转扑了一鼻子的黑灰,得了,我今儿再给您抖搂点新鲜货,不然,
您心里非骂我棒槌不可。”接着一票人嚷道:“快说,快说!”

  我转头一看,却见树荫当中,一青壮汉子袒胸露腹站在桌边,一边给一商人
模样的中年人打着蒲扇,一边眉飞色舞地道:“白牡丹,大伙儿都知道吧,卖艺
不卖身,是那百花楼响当当的头牌红清倌儿,你们猜怎么着?嘿嘿,昨儿被人开
苞了!”

  “杜大哥最喜欢说这些无聊事儿!”

  就方满满一大碗冰凉的冰镇河鲜放?我跟前随口道,又凑?我耳边小声笑道
:“我给你多盛了一勺,小扮哥你慢慢吃哦。”

  对面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却是笑谵的语气:“丫头唉,你真是个偏心
眼子哩!”

  那少女却不怎么害羞,嬉笑道:“邵爷爷你眼馋啦,那我给您再添点去,不
过,五文钱拿来。”

  丫头很快就消失,前店又传?她甜脆的吆喝声,想必地对每个客人都大抵如
此,就算看我顺眼,也就是多给我盛一勺罢了;而那边开始是几个汉子争论起来,
后来几乎波及到了所有的客人,好像人家都不相信白牡丹已经失了身。

  敢叫白牡丹的还真都有点本事哪,我不由想起了苏州快雪堂的白牡丹,这百
花楼的白牡丹是不是一样妖媚动人呢?

  低头看这冰镇河鲜,不过是家乡唤做莲藕菱角粥的小吃罢了,吃上一口,倒
真是又凉又鲜又爽口。

  “小扮是外乡人?”

  我正胡思乱想,却听对面老人问道,知道自己的模样瞒不过老北京,随口应
了一句“是啊!”不过听那老人的语调,似乎也夹杂着一点江南口音,便抬头望
了他一眼。

  老头看上去五十多岁,生得十分瘦小,相貌也寻常,梳着─只孩童似的朝天
髻,一身细布衣衫虽然旧了,可浆洗得十分干净。

  “会试的举子早该散了…”他望了一眼我手上的玉扳指,欲言又止。

  “落第了。”既然老头想差了,我也没必要纠正他,倒觉得挺有趣:“寒家
尚算宽裕,索性就在京城住下,等下一科开考。”

  “哦,小扮心胸开阔,非比寻常。”老头捻须微笑,沉吟道:“不知今年大
比,出了什么题目?”

  “首题是”如琢如磨者,自修也。“…”没能参加大比心中毕竟有憾,我便
让白澜寻来题目自己做了一番,不然,还真被这老头问住了。

  “嗯,《大学》右三章”释止于至善“中的一句,好题目,小扮是怎么做的
文章?”

  咦?这老头是个读过书的人?我迟疑起来,听说京师卧虎藏龙,他别是个什
么高人隐士,或者朝中的大臣微服私访吧,把白澜提起的几个朝中重臣从头想了
一遍,却没一个能对上号的。

  “小扮不必多疑,老夫也曾数度赶考会试,却都名落孙山了,听你说落第了,
就想看看你的文章和我当年孰强孰弱,来推算一下今科的进士学问如何。”

  我这才释然,便把私下做的文章颂了一遍,那老头闭着眼睛细细聆听,脸上
却无甚表情,直到我说:“…材质以琢而益精,物欲以琢而尽去,其如琢也,天
下惟至粗之物于磨炼为宜耳,乃君于更精之用,若不惜以治至粗之法治之,心体
以磨而益净,故无稍玷之神明,性分以磨而益莹,故无不发之光彩…”他才突然
睁开眼来,细细打量起我来,嘴里沉吟道:“这么一篇好文章都没中,今科的进
士可不得了呀!”

  “命也!”

  “桌看过我的文章,就说一甲不好说,二甲前几名?没问题,再听老者这么
一说:心中那份感慨倒真是发自肺腑。

  老头眨了眨眼,突然向前店喊道:“兰丫头,有纸笔吗?借用一下。”方才
那丫头应了一声,说等一下,却又吆喝起来:“大哥哥、小姐姐,我家的酸梅汤
好喝着呢,又解渴,又带凉,又加玫瑰又加糖,弄一碗尝尝吧!”

  “哥,我渴了。”

  “就快到了。”

  “不,我偏要在这儿喝!”

  前店传来兄妹俩的争执,男人似乎拧不过自己的妹妹,只好答应,不一会儿,
就听见三人似乎是向自己这桌走来。

  兰丫头喊了老头一声,说纸笔来了,老头应声抬起头来,目光却是一呆,而
这时院子里嘈杂的声音也突然小了下来,我心头忽地一动,缓缓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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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卷

                第一章

  “美人儿,大美人儿。”

  千家女儿千家态,我房里的女人就是燕瘦环肥,千姿百态,可我从没见过身
材如此惹眼的美女。

  一张玉雕粉琢的娃娃脸虽然透着颐指气使的味道,却因为明艳如花,还是让
人觉得相当可爱。

  细布的淡黄纱绫豆绿沿边对襟背子,白杭娟绣花裙子都是大家闺秀时下最时
髦的款式,却穿出了别样的味道,背子的对襟别出心裁地加了几条丝带,系在胸
前,不但勾勒出了一对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挺拔双峰,而且丝带被风吹得飞荡飘
摇,更平添了几分飘逸。

  背子也不似江南那般长的遮住了后臀,却只到小蛮腰处,越发显得身材纤浓
得度。蜂腰轻摆,系着的那条葱绿丝带若隐若现,悬着的大小五六块玉佩叮当作
响,着实悦人耳目,只是腰间别着一把七寸短匕,似乎在警告登徒子,别打她的
主意。

  寻常女子身上添了这么多零碎饰物,早显得凌乱了,可眼前这个少女看着却
是错落有致的精彩,不为别的,只为她那高得出奇、几乎与我相当的身材竟是一
副天生的衣服架子,一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就比别人多了几分神采,配着孩童
一般的天真笑脸和少妇一般的丰满身躯,自是出奇的动人。

  “只是…怎么好象在哪儿见过她似的?”

  我心头涌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略一思索,心下已恍然,这少女竟和我那
已经习惯了富豪人家千金小姐生活的妹妹有着几分相像,只是容貌更加娇美。

  目光转到她身边那位比她尚高出半头的高大书生,细看之下,俊雅的他果然
和我也有着三分相似。

  少女似乎浑不觉自己已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一进院子就东张西望起来。

  那书生却颇为鄙夷地扫视着院子里唧唧喳喳的众人,只是目光落在我脸上,
才微微一怔,转眼见那少女好奇地望着树荫下那个袒胸露腹的汉子,他面露不悦,
轻咳一声,拉了少女一把,冲我这边一努嘴:“去,坐那边去,快吃快走,省得
回去晚了老王他们又急了。”

  那少女嘻嘻一笑,依言坐下,却坐在了老头身旁,正对着她方才打量的那个
汉子,目光只是在落座的瞬间才在我脸上转了一转,旋即又飘到了树荫那边。

  书生见状,阴沉着脸重重哼了一声,挪动椅子,遮断少女的视线,她这才收
回目光,瞧了瞧我的冰镇河鲜,又看了看老头的酸梅汤,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和她
同桌的是一个潇洒儒雅的少年。

  我不由一阵气结。记得自从修炼了不动明王心法,气蕴神凝,自有一种动人
风采,只要我愿意,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吸引绝大多数女孩子的目光。

  可眼前的这丫头竟似对我熟视无睹,不由激起了我的好胜之心,加之心火正
盛,于是暗运心法,脸上渐渐透出神采来。

  “两碗酸梅汤?”兰丫头把纸笔放在老头面前,问刚刚落座的两人,又见我
的已吃了大半,便想问我什么,可目光转到我脸上,就似被粘住了一般再也移不
开,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小…哥哥,嗯…再、一碗吗?”原本甜脆的声音陡
然变得羞涩起来。

  我展颜颔首,兰丫头心更是怦怦直跳,不等书生回话,逃也似的转身就走。
那少女却把她喊回来,指着我那碗冰镇河鲜说她也要这个,可等抬头对上我深邃
的目光,她神情突然微微一呆。

  “到底是人老了,记性差了,可惜一篇好文,老头只记下了三几段,小哥你
看对是不对,可否将其余赐下?”那老头笔走龙蛇,顷刻就写满了一张纸,把它
推到了我面前,一看,却是一手漂亮的行草。

  被老头横插一杠,女孩这才清醒过来,冲我大方一笑。我虽然暗怨老头多事,
可得到卖弄学问的机会,也算失中有得,嘴上一面谦称不敢,一面却运笔如飞,
等兰丫头扭捏地端来各人要的东西,一篇文章已然写就。

  不料那少女看了两眼就兴趣索然,身子一歪,一面掏出丝帕擦拭额头鼻翼的
香汗,一面又趁机去偷看那汉子,那汉子似乎感到了她的目光,便刻意摆出姿势,
汗珠从他脖颈流下来,阳光一照,那肌肉盘结的胸膛油光发亮,越发显得雄壮。

  倒是那高大书生颇为好奇,凑到老人跟前把文章看了一遍,面容渐渐沉静下
来,目光在我和老头身上逡巡了几个来回,却不说话。

  “没道理呀!”老头翻看着我的文章自言自语,书生这才忍不住道:“晚生
看这篇文章论证精当,道理分明,老丈如何说它没道理呢?”

  “文章当然是好文章,可这样的文章竟然落了第,老头原本以为这位小哥的
字不大出色,不入考官法眼,可公子你来看看,这字笔力遒劲,章法有度,嘿嘿,
这样的卷子也落了第,真是没道理呀没道理!”

  我心中一紧,这老头要我写下文章,原来竟是要看我的字!

  说起来本朝会试,确有文章锦绣而字体难看以致不中的例子,可我显然与此
不同,在旁人眼里,自己不中真是没了理由。

  可事实是我并没参加会试,一旦老头把此事传扬出去,我岂不犯了造谣惑众
之罪?!连忙笑道:“要不怎么说一切都是命呢!头场眼看就要结束了,自己却
把墨砚打翻,污了试卷,弄得心情大差,后两场文思全无,如何中的!”好在每
科会试,总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理由倒还说得过去。

  “可惜!不然,就是一位翰林公了。”老头一阵惋惜,见墨迹已干,便把纸
折好揣进怀里,笑道:“小哥年少,等三年未必是件坏事,他日金榜题名,小哥
这副墨宝老头就可以换上许多酒钱了。”然后冲前店喊道:“兰丫头,算帐了。”

  见他欲起身离去,我心下顿起狐疑,他连我的名字都没问过,如何得知我下
科是否榜上有名?

  略一留心,突然发现,旁人都被那蒸笼一般的天气蒸得汗流浃背,可他坐在
大太阳地儿里,额头鬓角却不见一丝汗迹。

  饶是我修炼不动明王心法已近寒暑不侵之境,可这么大热的天,脸上还是能
见到丝丝细汗,而寻常老人虽然心水枯而少汗,可若是一点汗都没有,不是心水
尽竭离死不远的话,就是练有佛道两家清心寡欲的功夫,修为已达上乘境界,而
眼前这老头,精神矍铄得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将死之人。

  邵…爷爷?

  我心念电转,把知道的武林人物想了个遍,却没想起哪一个前辈高人姓邵。
再想来京后桂萼、白澜提起的朝中人物,心中蓦地一动,猛然想起来京第一天桂
萼说的那番话来。

  莫非…他就是一言契合上意的龙虎山上清宫嫡传弟子邵元节?

  我不由仔细打量起老头来。龙虎山上清宫乃是道家符箓派领袖,相传藏有男
女双修的丹道奇术,虽然绝足江湖,可代代都有高手。

  心有所疑,就觉得这老头眼神做派就还真带着那么点仙风道骨,暗忖,若真
的是他,倒是不必问我姓名,去打听一下谁的卷子被污了,就该能找到我的资料,
当然,失望也在所难免了。

  此时却听树荫里传来一阵暴笑,接着听那精壮汉子朗声道:“得了,各位哥
哥都这么说了,我杜老四恭敬不如从命,各位哥哥就等着瞧好吧。”

  说着,他竟然径直走到了我们这桌桌前,就那么敞着胸露着怀地冲那少女一
拱手,笑道:“这位小姐是才到京城的吧。”

  “滚!”

  那书生厌恶地瞥了杜老四一眼,骂道。

  老头见状,本已抬起了屁股要走,却又坐了回去。倒是那少女肆无忌惮地望
着杜老四,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是啊,我们才来没几天呢,你怎么知道的?”

  我暗自摇头,看着少女的肌肤体态,少说也有十八九岁了,可心智怎么和她
的那张脸一样都停留在了孩童时代?

  不说别的,单她那口官话,没有半点京片子味儿,一听就知道是外地新近来
京的。

  “这就是眼力架儿!”

  杜老四也不理会书生,笑着对少女道:“京城这么大,好玩的地方又多,小
姐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如何能把这好玩的地方都去了?回到家,别人问,去过滴
水岩吗?小姐说,没去过,再问,那去过碧云寺吧,小姐说,也没去过,别人还
不得以为小姐是蒙人啊!哥哥我对城里奔儿熟,干脆领你四处走走。”说着,就
要去拉那少女。

  那书生见状大怒,猛地站起身来,左掌快速截向杜老四伸出的爪子,他身高
臂长,身子只稍稍前倾,整个桌子四周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只听“啪”一声脆响,
左掌已然击在了杜老四手腕上,就在接触的一瞬间,书生掌缘在杜老四的尺关大
穴狠狠一划,随即小臂如灵蛇一般扭曲贴在杜老四的胳膊上猛然一带,杜老四猝
不及防,身子一下子就被带了出去,踉跄了几步,眼看就要摔倒,他伸手胡乱一
抓,正抓到那老头的胳膊,而那老头似乎没八两重,根本吃不住他的劲儿,两个
一齐跌倒在地。

  金蛇缠丝手?!

  我心中蓦地一震,这可是武当鹰蛇十二变中极有威力的一招啊,这书生是从
何处习得的呢?虽然他表现出来的武功在我眼中根本不值一提,那鹰蛇十二变中
的前八变在江湖上也颇有流传,可这书生招式严谨,运用自如,显然是受过名师
指点。

  几乎摔了个嘴啃泥的杜老四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全不顾一旁哼哼唧唧的
老头,照着桌子就是一脚,不想那书生眼明手快,双掌按住桌面,桌子没飞起来,
杜老四却抱着脚疼得呲牙咧嘴地叫了起来,一转眼看见正瞧得眉花眼笑的少女,
脸顿时涨成了紫茄子一般,一个虎扑就想把少女抱在怀里。

  却见从白裙里飞出一道红影,正击在他光溜溜的肚皮上,他大叫一声,仰面
跌倒在地,看他肚皮上已被划开了一条五六寸长的口子,鲜血直流,那少女却毫
不在意,拍手笑了起来。

  我正把那老头扶起来,见状两人不由面面相觑,这丫头下脚怎么如此狠辣?!

  树荫下顿时炸了营,杜老四的同伴抢上前两人就去探他的呼吸,却听少女笑
道:“不过划破了点皮儿罢了,死不了!哼,可惜挺顺眼的人儿,竟然是个呆瓜,
人家又没说不和他去,他着得什么急呀!”

  众人听她还说风凉话,俱围了上来,大声鼓噪起来,可都看出这兄妹俩会功
夫,下手又那么狠毒,谁也不敢上前。

  倒是那书生瞪了自己妹妹一眼,似乎是怪她惹是生非,随即掏出一只锦袋扬
手扔进人群中叫嚷最凶的一个汉子怀里,沉声道:“里面是上好的刀伤药,还有
二十两银票,算我替我妹妹赔罪。”只是那语气听起来却没一丝一毫的歉意。

  那人把锦袋里的东西倒出来一看,果不其然,周围立刻有人动了贪念,一撸
胳膊,就冲了上来,被那书生飞起一脚踢了出去,竟接连撞到了好几个人。

  “不开眼的家伙,想讹人?”书生潇洒地掸了掸衣襟,冷笑道:“不问问你
爷是谁,瞎了你们的狗眼!”转头对少女道:“我们走!”抬腿就朝院外走去。

  众人见他骤然换上一副霸王表情,又瞄了瞄他高大的身躯和斗大的拳头,不
由得气势俱沮,下意识地让出一条路来。

  “那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呀?”

  兄妹俩眼看到了院门口,却见门帘一挑,走进两个人来,左首就是方才还在
院里的中年富商,可看到右手那个马脸老者,我目光顿时大盛,差点蹦了起来。

  赫——伯——权?!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在无名岛没发现他的踪迹之后,
我就在江南发下了海捕公文捉拿他,没想到竟然在这儿碰上了,真是天助我也!

  想站起身来立刻抓他归案,转念却想起了和他一起失踪的华青山和宋廷之,
心里盘算了一番,就想看看能不能从赫伯权的身上发现那两人的踪迹。

  定睛细看赫伯权须发皆白,腰弓背弯,看上去比在大江盟的时候不谛老了十
岁,更是全然没有了名人录上江湖名人的风采,想来这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活带来
的巨大心理压力已经快把他压垮了。

  说起来,他眼下这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不熟悉他的人,还真难认出他来,可
我和他曾经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对他自然了如指掌,而那时我却是易容装作了王
谡,就连在松江沉家那一战,我也是扮成了曾亮,他竟是从没见过我的真面目,
眼下正好可以放心大胆地接近他。

  众人一见这两人进来,都纷纷叫嚷欢呼起来,“太好了,白师傅来了!”
“白师傅来了,小子等好吧你!”倒是两人身后的店老板一个劲儿地打躬作揖,
请求两方和气说话。

  白师傅?哼,既然想隐姓埋名,干么要显露自己的武功呢?我心中不由揣测
其中的缘由来。

  却见那书生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目光最后落在了赫伯权的身上,冷笑道:
“凭你?你还没那个资格!”

  赫伯权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让众人把那受伤的汉子抬了过来,自己却堵住
了兄妹俩的去路。

  那书生轻哼了一下,大步上前,伸手扳向赫伯权的肩头。

  赫伯权任由他抓住自己的肩头,只是那书生又使出方才对付杜老四的招式,
他这才轻咦了一声,脸上倏地闪过一丝犹豫,而肩已经本能地一塌,身子向旁边
一闪,便摆脱了书生,手臂顺势挥出直奔书生的前胸而去,可力道却弱的连他三
成功力都不到,而且同样是鹰蛇十二变中的一招“鹰击长空”。

  那书生似乎对这鹰蛇十二变十分熟悉,变招相当迅速,鹰爪变蛇芯,疾点赫
伯权的手里牢宫大穴,只是虽然如愿击中了敌人,却是闷哼两声,身子一连倒退
了四五步才停下来。

  众人想上前捡便宜,却被赫伯权出声喝止。

  只一个照面就落了下风,那书生顿露惊容,少女跃跃欲试,被他一把拉住,
目光缓缓扫视了众人,似乎在想脱身之策。

  赫伯权来到杜老四身前仔细检查了伤口,脸色缓和下来,告诉众人放心,说
只是皮肉之伤,又转过身对那书生道:“你妹妹出手虽然狠辣,却尚有慈悲之心,
此事…”

  众人听赫伯权似乎要放了这兄妹二人,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叫嚷起来:“白
师傅,不能放了这个小妖女!”“对,送她去见官!”“见官岂不便宜了这妖女?
让她服侍老四,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算完!”

  我当然明白赫伯权的心理,本来出头管事大概就是抹不开那富商的面子,一
见到那书生使出了江湖功夫,他更是把自己的功力藏起了大半,见官?恐怕打死
他也不肯去官府吧,可众意难违,他不由得左右为难起来!

  “京城物价腾贵,不比寻常地方…”赫伯权沈吟道,似乎是想用银子了事。

  那书生脸色一变,方想说话,少女却俏脸生寒,突然插言道:“好,见官就
见官!”态度竟是极其坚决,只是话音未落,她眼珠飞快地转向了在人群外看热
闹的我,展颜笑道:“这位大哥哥,你可愿意给我做个见证吗?”一颦一怒,就
只在一眨眼的功夫。

  围着兄妹俩的一干人齐齐转头注视着我,目光里充满了威胁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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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大明律,殴人至伤者,轻则笞,重则杖…”我朗朗上口,众人都得意起来,
随声附和。

  那少女先是一怔,随即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指着我骂道:“好小贼,亏你
还是个读书人,怎么连半点气节都没有!”就要冲上前来打我,却被她哥哥一把
拉住,气得她直跺脚,嘴里一个劲儿地嘟囔:“我真是瞎眼了!”

  我却把话锋一转,道:“然,我朝最重妇女名节,妇人抗暴致他人死者,不
仅不咎其罪,反而要彰其贞洁。前有五河孙氏抗辱杀继母子李州儿而获官府旌表
其贞,后有…”

  “真的?”

  少女立刻眉花眼笑,没等我话说完,就抢着问道,见我点头,她身形猝动,
如穿花蝴蝶一般绕过身前两人,来到杜老四身前,抽出短匕,当胸刺了过去。

  却听“当”的一声,杜老四胸前突然现出一支精钢的烟袋锅子,正打在短匕
的刃脊上,那少女被震得身子一歪,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不由怒视赫伯权道:
“流氓!护着一个地痞,老头你就是个老流氓!”

  美人含怒,自有一番风情,一帮子指着我破口大骂的汉子都停了下来,呆呆
地望着那女孩。

  赫伯权却是充耳不闻,徐徐点着了烟袋,狠狠抽了两口,又瞥了我一眼,才
转头和那富商耳语了几句,不外乎是说,这兄妹俩看上去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真进了官府,保不准谁输谁赢,想来他不愿意与官府打交道,便极力游说那富商
罢手。

  那富商面色阴沉,良久不语,赫伯权似是无奈,遂低声道:“此地人物繁杂,
多有不便,洪公若是喜欢那丫头,我暗地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您弄来,岂不省了
许多麻烦?”

  那富商洪公这才面色稍霁,冲众人笑道:“儿呀,别跟人家一姑娘家的过不
去了,像是咱们京里人没气量似的,多跌份儿呀!”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交给身
边少年道:“去,给姑娘压惊。”说罢,扭头就朝院外走去。

  围住那兄妹俩的一干人等不知道老板为什么突然罢手,俱面面相觑,却也不
敢再动手了,悻悻随他而去。

  那少女接过银票,看也没看,随手就递给了老板,目光却在我脸上扫来扫去,
嘴角渐渐露出一丝顽皮,柳眉一弯,笑道:“你这书生胆子倒不小。”

  “色胆包天嘛!”

  虽说这女孩容貌绝美,可自从听到宝亭与解雨的一番对话,我已暗生警觉,
自己万不可再轻易招惹情债了。

  竹园眼下还算和睦融洽,是因为我对房里的每一个女人都几乎毫无保留地投
入自己的感情,可我心中难免有轻重厚薄之分,一旦闺怨因此而生,阖家不得安
宁。

  何况看了这对兄妹的行事手段,就算我欲火中烧,也明白这少女一旦沾手,
很可能甩都甩下掉,反不如兰丫头这个小家碧玉更适合做一夕之欢的对象,我没
拔腿就走,只是因为不想看到赫伯权为了这个女孩而陷入囹圄,进而打草惊蛇,
吓跑了宋廷之和华青山。

  可淫贼当惯了,心中警惕,嘴上却下意识地轻薄起来。

  话已出口,自然没有后悔的道理,再看那老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我索性装
到底,一双贼眼直在少女身上打转转。

  那少女眼睛一亮,却扳起面孔道:“亏你还是个举人,说话怎么如此孟浪轻
狂?!怪不得落第了!”可眼中却是吟吟笑意。

  那高大书生却面露不豫之色,瞪了我一眼,对少女沉声道:“闹够了吧,还
不赶紧走!”

  少女一拧腰,不高兴地道:“着什么急,我还想歇会儿哪!”

  书生愕然:“不是你非急着要去的吗?”

  “那…我现在不想见他啦,行不行?”少女撅着嘴嚷道。

  兄妹俩争执起来,我却拉过老板问起了那个洪公,很快就弄清了他的底细。

  这位洪爷本名洪七发,是粉子胡同里有名的地头蛇,开了一家马车行唤做通
达,粉子胡同里的南北货几乎都是他一手操办货运的,而且他只负责将货物运进
运出京城,别的一慨不管。

  据说是买通了税课司,妹子又嫁给了西城兵马司指挥廖喜做妾,别的马车行
出入城门总有麻烦,他却能一路畅通无阻,又守信誉,价钱虽然贵点,可商人们
却看中了他的好处,渐渐就垄断了粉子胡同的货运生意。

  老板又说,洪七发为人虽然贪花好色,却不是个太过胡来的人。而那个杜老
四则与高七当年相仿,也是在妓院赌馆里讨生活的棍棍。

  看俏丽的兰丫头尚且是处子之身,我对老板的话不由得多信了几分,瞥了那
少女一眼,心道,没有她肆无忌惮的撩拨,洪七发和杜老四恐怕都不会来招惹她
吧!

  那少女正向我瞧来,对上我的目光,她展颜一笑,快步走到我跟前,歪头道
:“看你好像闲得很,不如陪我逛逛京城吧!”

  “这可不行,我自己的小命要紧。”我马上拒绝。陪你逛衔?除了丰盛胡同
周围巴掌大的地方还认得之外,我对京城可是两眼一摸黑,就连皇宫大门朝哪儿
开都不知道,岂不立马就让你看出破绽,我并不是一个来京已近半载的应考举子?

  少女一皱眉:“咦?你怎么又怕了?再说,京城里又不是没了王法!”

  “倒不是怕了那些棍棍。”我一本正经地道:“常言道,‘秀色可餐’,你
生得国色天香,光看你我就看饱了,时间一长,我茶不思饭不想的,岂不要饿死?”

  “你这书生倒有趣。”少女噗哧笑出声来,竟上来拉住我的衣袖边晃边笑道
:“我不管,就是你了。”

  饶我是个花班魁首,也不禁吓了一跳,认识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不计其数,
只有一个武舞才这么大胆,而且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早已艳名远播了,不想眼前的
这个女孩,举止竟也如此不拘礼节,看那张俏脸上明明写满了天真,可偏偏我眼
角余光就能看到那对随着呼吸起伏跌宕的挺拔双峰,心头忍不住蠢蠢欲动,也不
去挣脱她的手,只是含笑望着她。

  书生见状,唬着脸对我道:“我妹妹年幼无知,可你一读书人怎么也如此不
明事理?!”说着摺扇一合,疾点我的左肩肩井大穴,看那来势,真若被他点中
了,一条膀子少说十天半个月无法动弹。

  “谁年幼无知?”

  那少女勃然作色,松开我的袍袖,顺手从腰间抽出短匕回首击去,正点在她
哥哥的摺扇上,竟将摺扇齐齐切断!

  书生只来得及抬手躲过锐利的刀锋,可袖子却被削去了一截。

  “看我不告诉父…爹去!”书生气得脸都绿了,却拿自己的妹妹没辙,转头
冲我恶狠狠地问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干嘛要告诉你!”少女替我拒绝,赌气道:“你若是和爹爹说,那干脆连
你在百花楼的好事一并说了罢!”

  “你怎么知道的?”书生满脸惊讶,脱口问道,只是话一出口,就察觉到不
妥,不由大窘。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少女似乎也觉得自己过分了,虽是讥讽,
可声音却轻了许多。

  我心头却蓦地一动:“原来昨晚替白牡丹开苞的人就是他!”不由仔细打量
起书生来。

  熟知风月的我当然知道要得到一个名妓的初夜是多么的不容易,想当年为了
苏瑾花了我多少心血!而看他虽然一表人材,可京城里人才济济,岂会少了这样
的人物?没有特殊的背景,一个刚来京城不久的书生要想获得美人的垂青,那可
真是难于上青天了!

  “颇有些来历的兄妹,不会这么巧吧…”

  我心底正在沉吟,却听邵老头干笑了两声,对那书生道:“文为心声,那位
小哥虽然言语轻浮,却不见得行止无端,再说令妹有自保之计,公子何必杞人忧
天?”

  我和那书生都诧异起来,俱不明白这老头话里是什么意思,那少女却颇为赞
许地点点头,流瞳轻转,将一张笑容贴近我的眼前,呵气如兰道:“公子高姓大
名?”甜脆的声音自然与她哥哥的威胁口吻大相迳庭。

  “…李佟。”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上了假名,当然,李佟的路引就在怀里,
倒也不怕别人怀疑我的身份,随即问道:“那…姑娘呢?”

  “怎么可以随便问一个女孩儿的名字呢?”少女抿嘴笑道。

  “我可是很认真的请教喔!”我随口道。

  “嘻,那本姑娘就很认真的告诉你,我的名宇——保密!”她狡黠地一笑:
“倒是我哥哥,别人都喊他赵公子的。”

  赵公子?昭王充耀?那我是不是该喊你一声宁馨郡主呀?

  我心头不由泛起一阵无奈,弄不好这兄妹俩就是代王的一双儿女昭王充耀和
宁馨郡主了,而他们要去的地方大慨就是前头不远的白府。

  瞥了少女一眼,暗自头疼,若真是被这个疯丫头相中的话,真不知道她会干
出些什么来!

  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若是我用李佟的身份吸引住她,会不会让她忘记那个
从未谋面的王动,从而让我可以顺利达成来京的使命,之后再来个金蝉脱壳,一
走了之呢?

  反正大同江南远隔千里,想找一个子虚乌有的人,就算是代王府恐怕也没那
么容易吧!

  可那老头若真是邵元节的话,那一切就都免谈了。我下意识地瞥了老头一眼,
他已和老板会过了帐,正准备离开,见我看他,似笑非笑地点点头,随即转身向
院外走去。

  “赵兄!”我有心赌上一赌,收回目光,拱手对那书生道:“方才言语或有
得罪之处,赵兄且多包涵。不过,令兄妹非是凡夫俗子,行事特立独行,而在下
也是性情中人,做事不计谤毁,大家又都是外乡人,何不交个朋友?”

  书生轻蔑地“哼”了一声,少女却白了我一眼,不满地道:“你干嘛要向他
道歉?”

  “他是你哥哥嘛!”我笑道,随即压低了声音:“没准儿就成了我的大舅哥
也说不定,现在不和他套套近乎,日后岂不要找我麻烦?”

  不待少女发怒,我偷偷一指正挑门帘而出的邵老头:“京城里的景物咱有的
是时间去看,可眼下一件趣事却下可错过,看到那位老人家了吗?”

  少女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就连那书生都下意识地往院外望去。

  少女柳眉轻蹙,不解道:“他?怎么啦?”

  “姑娘习过剑术,当知世上有剑仙,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而这老者正
是一位出世的剑仙!”

  “啊?!”少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就想冲过去,却被我一把拉住,薄薄的
夏布遮不住藕臂的圆润滑腻,竟让我迟疑了一下才放了手,解释道:“你这么冒
失地去问他,他岂肯承认?自然要偷偷找到他的居所,一探究竟了!”

  “这倒也是。咦,你怎么知道他是剑仙?”少女这才转过头来,惊讶地问道。

  “法不传六耳。”我凑近少女,她个头只比我矮两指,我甚至连腰都不用欠
一欠,她宛如瓷器一般光滑自皙的脸颊就近在眼前,而从她衣领里散发出的幽幽
香气更是似曾相识,略一思量,就晓得这是六娘用过的京城同心堂绝品香水儿的
味儿。

  “你看那老者,寒暑不侵,分明练有上乘的内功。”

  少女若有所思,书生闻言却是一怔,沉声问道:“你一举子,如何知道这等
江湖事情?”

  我微微一笑:“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乃是我书生本色,江湖本
就是江山一隅,我清楚明了,何足道哉!”

  “那咱们还下赶快跟上去?”少女急道。

  “姑娘若是这么出去的话,身后不跟着一队登徒子才怪,别说是剑仙,就算
是个聋哑之人,也从别人眼神里看出问题来了。”

  “那…你说怎么办?”少女忍着笑,可眉眼却都弯了起来。

  替你易易容自然是最方便的办法了,可这么一来,恐怕这对兄妹的疑心会更
重。当然,让她换上男装也是个好办法,可这总要让她自己说出来。

  于是我并没有做答,反而唤来了兰丫头,在少女迷惑的目光里,我开始问她
有关邵老头的事情。

  “邵爷爷当然不是本地人啦!”兰丫头漫无机心地道,或许在她的心里,还
清晰地刻着我施展不动明王心法时的潇洒风姿,让地下意识的对我毫无保留。

  “嗯…大慨是一年前,对,那也是个大热天的下午,邵爷爷被我拉进店里,
以后,他每隔两三天就来我家坐坐,夏天喝酸梅汤、冬天吃羊杂碎的火锅,这可
都是我家拿手的绝活呢!”

  兰丫头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得意,大眼睛火辣辣地望着我:“大哥哥,你…冬
天还能来吗?冬天就能吃到我家的羊杂火锅了。”

  “我自己也不晓得…”

  兰丫头的话竟一时勾起了我思乡的情绪,冬天,竹园也会支起丹甑,做上一
锅热气腾腾的八珍火锅,大家围坐在一起,放浪形骸,其乐融融。可看皇上眼下
的架势,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那魂牵梦绕的江南!

  “那邵老头住什么地方?”少女问道。

  兰丫头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却鼓动我道:“大哥哥,你要离开京城?京城不
好吗?我听邵爷爷说,你文章写得好,城里许多大户人家都要请教书先生呢!”

  大概是想起我这一身打扮不像是个缺钱的主儿,又忙改口道:“也有好多上
京赶考的读书人在京里一住就是好几年,我家附近就有人出租房子给他们哪,我
爹也说过,我家后院空着的那间屋子也该租户人家了。”

  我心中忽地一动,是呀,住在白澜那里当真拘束得很,而且宜伦的态度颇为
暖昧,时间长了,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事儿;况且一旦我接替白澜的职务,自然少
不了上京述职,总住别人家里恐怕不妥,莫不如在京里购上一处宅子,与己方便,
与人方便,也让皇上安心。

  那少女听兰丫头说得热切,本就有些不豫,再看我沉吟不语,似乎心有所动,
更是蛾眉紧锁,脸色变了几变,正想说话,却见我给她使了个眼色,才按捺下性
子听我道:“兰姑娘,我现在住的地方倒还清静,不过,屋主是南方人,不知道
什么时候就离开京城了,届时你可要帮我找个地方落脚呀!”

  “那干脆让我爹把屋子给你留着。”兰丫头喜动颜色。

  “也好。”我色心一起,便点头称是,掏出十几两碎银交给她,笑道:“三
个月内,我若没搬来住,再请你爹另找住客。”

  “哪儿用得了这么多银子!”兰丫头慌忙拒绝,我把银子塞进她手里:“若
是我住过来,自然就在你家吃饭,你不想多向着我一点儿啊?”

  “谁向着你?!”兰丫头顿时涨红了脸,嗔道。只是那银子此刻却紧紧攥在
手里,似乎只有这银子才能把我和她联系到一起。

  “不过,兰姑娘,粉子胡同这儿虽然生活方便,可毕竟不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这附近有没有清静的佛寺道观,我白日里也要去那儿看书。”又自嘲地一笑,道
:“说起来惭愧,来京好几个月了,可考前要用功读书,落第又无面目见人,这
周围有什么景致我都不知道呢!”

  “怎么没有!离这儿隔了两条街,就是城里有名的道观,叫…叫…”兰丫头
一时想不起那道观的名字,急得眼圈都红了起来。

  “可是显灵宫?”

  “对对,就是显灵宫!”丫头如释重负,却诧异地问:“咦,大哥哥你怎么
知道?”

  “只是听人说起过,却不知离这儿这么近。”我心中已经隐约感到,这邵老
头十有八九就是客居显灵宫的邵元节了。

  书生原本一副准备看我好戏的表情,可一听到显灵宫三字,眼神一紧,似乎
想起了什么,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听我和兰丫头拉哩拉杂地聊起粉子胡同的事儿来,他不耐烦地打断了两人的
对话,支开了兰丫头,道:“李兄,既然你有意一查邵老先生的底细,为何迟迟
不动,莫非你知道他的去处?”

  少女随声附和,可听她哥哥话里的称呼陡然尊敬起来,却一时摸不着头脑,
便诧异地望了她哥哥一眼。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邵老先生,岂能知道他的住所,不过,不知道可不等
于猜不到。邵老先生来京一年了,粉子胡同的地头蛇洪七发却与他不甚相识,显
然不是来京做买卖的客商,赵姑娘你别笑,剑仙也是皮毛骨肉血,一样需要赚钱
吃饭;他来的次数多,说明他住在左近,通常久居一地,住在客栈的可能性不大,
而客居在亲戚朋友家里,兰丫头又没见他带什么人来,可见他是孤身一人在京。
如此推算,他极有可能寄宿在周围的佛寺道观里。”

  少女恍然大悟,笑吟吟地道:“怪不得你问起了那个什么显灵宫的,这邵老
头是不是住在那里?”

  “是不是要看过才知道,只是女儿家出入道观,怕…”

  少女眼珠一转,目光投向了书生:“哥,你去替我买件衣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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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好一个潇洒美少年!”

  少女身材修长,换上长衫,竟是相当合体。熟练地正了正头上的平定四方巾,
手腕轻抖,纸扇“唰”地张在胸前,青衫本就宽大,再被纸扇一遮,那对丰挺凸
起就几乎看不出来了,踱出的四方步似模似样,竟是活脱脱一个浊世佳公子!

  此时我已经心知肚明,这丫头大概不是头一回易钗为弁了。

  只是换上了男装,少女竟和我有着五六分相像,兄妹俩儿都惊奇起来,少女
更是围着我,一面仔细打量,一面啧啧称奇。

  直到那书生发话,三人才分两下出了兰丫头家。

  “不知道她这副模样能不能瞒过赫伯权?”和少女并肩走在大街上,我心中
暗忖,而两人前面十好几步,书生独自一人悠闲地朝显灵宫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就发现有两人鬼头鬼脑地跟在了书生后面,只是那两人的表情却
都十分迷惑,显然少女的失踪让他们一时摸不着头脑,不一会儿,其中的一个就
匆忙离去,想来是向赫伯权报告去了。

  “咦,那人跟着我哥哥做什么?”

  我略一提示,少女就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仔细观察了一番,突然凑近我道:
“不对,哥哥就在他前面,他干嘛还要东张西望的,莫非他要找的人其实是我?”

  少女眼中倏地闪过一道厉芒,竟与她天真无邪的脸庞极不相称,就听她冷哼
一声,道:“他脚下虚飘无根,分明没练过武功,敢打我的主意,胆子倒不小!
哼,大概是给那个姓白的打前哨吧!”

  “你知道就好。”我随口道,心头却不由一紧,这丫头虽然武功不济,可心
思活络的很,别再让她看出什么破绽才好。只是她提起赫伯权的时候似乎并没有
什么惧意,也不知是因为她身份尊贵,还是另有倚仗。

  “你一富贵人家的女孩儿,怎么想起学那江湖上的功夫了?”我像是不经意
地问道。

  少女刚想说话,却见几个差役抱着大包小卷的东西从前面一家货栈里骂骂咧
咧地出来,后面哭天喊地跟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嚷道:“…

  …官爷,这都是客商的东西,不是弥勒教的财产呀!“

  “哼,皇上的圣旨已经下了三天了,你们竟还敢私自供奉弥勒佛,真是胆大
包天,老子今天心情好,才没抓你们进班房。怎么,嫌自己命长,想进牢里快活
快活?”一个衙役一边出言讥讽,一边一脚把那妇人蹋开。

  那妇人兀自纠缠,哭声很快引来了许多围观的百姓,就连那书生也一旁冷眼
观瞧。

  不少和那妇人相熟的邻里邻居一开始都纷纷指责那几个衙役,可一听说妇人
家里供奉着弥勒教的佛像,众人顿时调转枪口,同声挞伐起那妇人来。

  皇上下旨禁弥勒教?一个弥勒教用的着这么兴师动众吗?我心头狐疑起来。

  上京路上的一个月倒不是光陪白澜看风景了,他口传心授,让我了解了许多
江湖上鲜为人知的秘密,弥勒教就是其中之一,虽然有蛛丝马迹表明它与被太祖
高皇帝明令严禁的白莲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经过太祖、成祖两任皇帝的大
力镇压,它早就失去了元气。

  教里唯一能摆得上台面的岳幽影还被我逼得嫁给了谭玉碎,绝大多数的老百
姓也早把它忘到了脑后,眼下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皇上现在下旨查禁,不啻
是唤起了人们对它的关注和兴趣。

  我脑海中不期然地浮起邵元节那张干瘦的脸来,自古释道不两立,莫非是他
给皇上出的这个馊主意?

  “你和哥哥也是的,这有什么好看的?”少女不满地嘟哝着。

  “你一女儿家懂什么!”我低声回道:“京城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哥哥
当然要细心体会了。”心道,白澜被宜伦所拘,住在白府什么也听不到见不到,
不用多久自己真就成聋子瞎子了。

  少女微微一怔,随即道:“那让他看好喽,咱们不理他,先去显灵宫!”

  “这就是显灵宫?”少女望着落日余晖中那破败的青灰宫墙暗朱宫门大失所
望:“还是京城三大观哪,都不如我们家乡的真君观来得庄严气派!”

  “道家讲究清静无为,太奢华了,不免影响修真。”我对道家只是一知半解,
便胡乱猜测起来,那少女却点点头,望了一眼紧闭的宫门,眉头一皱:“好象闭
观了哩!”

  “天晚了嘛!”四周一望,这儿虽然远不如粉子胡同那么繁华热闹,可树荫
下依旧有三五成群的老少爷们在纳凉,路上零星几个行人,却没有一个在显灵宫
门前停留。

  上前敲了半天的门,才见一个小道童开门,说进香的时间已经过了,让我俩
明儿赶早,然后就要关门。

  任我和少女如何哀求,那道童死活不让两人进观,甚至少女说要捐出千两根
子修缮道观,都被那道童一口回绝:“敝观乃是宫观,一切用度均由户部下拨,
不敢乱收居士钱财。何况居士若是心诚,明日也是一样。”气得少女就想硬闯,
却被我拦了下来。

  “他不让咱进去,咱不会偷偷溜进去吗?”道童的固执,愈发激起了我的好
奇。

  “可众目睽睽的,总不能翻墙而入吧!”少女嘴上说不行,可那神态看起来
却是跃跃欲试。

  “当然不能!钻穴逾墙,那可都是夜半三更的营生。”

  少女似乎没听出我的弦外之音,点头称是。离天黑透尚有个把时辰,这大块
的时光总要有个地方打发,而我对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一时倒想不起来究竟该带
着女孩去哪儿消遣,倒是少女眼珠一转,笑道:“走,我带你去个朋友家蹭饭去
——其实下午我和哥哥就是要去他家做客的。”

  听她意思竟是要去白府,我顿时吓了一跳,刚想找个藉口将她哄骗过去,却
见她左右张望了一番,迷惑地:“咦?我哥他怎么还没来呢?”

  我暗舒一口气,趁势说要回去找他,两人来到粉子胡同,却遭寻不见书生的
影子,一问,就有人说看见他一个人向东去了。

  “向东?显灵宫明明是在西面,这个笨蛋向东作甚?”少女大惑不解却又异
常担心,一个劲儿地追问那人:“他是一个人吗?你看清楚他真的是一个人吗?”

  得到周围好几个人的肯定回答,少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而我则越发肯定了
这兄妹两人的身份,充耀大概是因为看到了查抄弥勒教的那一幕才想起藩王不可
以暗自交通朝臣的律令来,那邵元节身份特殊,骤然相见,天知道结果如何,不
若让自己的妹妹宁馨打头阵进退自如,大不了把一切都推到我这个无名小卒身上。

  “是回长宁…客栈了?这可不像他的脾气呀!”少女望着胡同里穿梭往来的
行人,沉吟道,俄而她突然轻啐一口:“哼,我知道啦…”

  “百花楼!”

  我几乎和她异口同声地道,可心中却涌起一丝忧虑,听洪七发的口气,他至
少对百花楼不算陌生,而那种私密的环境,也很容易被江湖人所利用,一旦把充
耀劫了,不仅一时半时难以发现,而且充耀的身份也将不保,从而吓跑了赫伯权。

  “你…似乎有点担心…”我正若有所思,却听到少女同样若有所思的声音:
“奇怪,你和我兄妹素不相识,你担心什么呢?”

  我遽然而惊,知道少女那张孩子般天真纯洁的脸不知不觉地让我放松了警惕,
一面暗骂自己大意,一面装出副窘迫的模样来。

  少女噗哧笑道:“莫非你还是个鲁男子,从未涉及过花衔柳巷不成?”

  她果然会错了意,只是我纵横花丛近十载,竟被当做了一个雏儿,她未免错
得太离谱了,我强忍着没笑出声来,可嘴角却已泄出笑意。

  少女这才恍然大悟,脸上蓦地飞起一道红霞,瞪了我一眼,迳直向东行去。

  百花楼竟然就在粉子胡同的最东头,离宁师姐家所在的缨子胡同和粉子胡同
交叉的路口仅有百步远,而就在这百步里,胡同两侧一溜都是红灯高悬、脂粉流
香的秦楼楚馆,数一数竟有七家之多。

  “怪不得这儿叫粉子胡同呢!”我心里暗忖,不期然地想起了宁白儿,她当
初管辖的教坊司几乎就是官办的妓院,想来与这些风月场所大有来往,不过,俗
话说大隐于朝市,方师兄当初选定缨子胡同,看来不光是为了靠近自府,也隐含
“最危险的地方其实最安全”这个道理吧!

  进了百花楼,那少女却似轻车熟路。唤来一中年龟奴,他见我俩衣着光鲜,
自是不敢轻慢,可待我说要见白牡丹,他却颇为失望,挤出个笑脸道:“白大家
好是好,可她毕竟只有一个身子不是,哪儿能伺候过来这么多大爷?”

  旋即又换上一副诚恳的表情:“再说了,今儿晚上点白大家的主儿,等闲人
也惹不起哩!”

  我瞥了一旁惊疑的少女一眼,塞了块碎银,笑问道:“是谁这么大来头?”

  “公子您想想看呀,白大家在敝楼两载守身如玉,昨晚却心甘情愿留他过夜,
他该是个多大来头!”

  少女虽然不满地轻哼了一声,可神情却轻松下来,显然她知道那人就是她哥
哥。

  “这么说来,他身份还真是不得了啊!”我感慨了一番,招呼龟奴到近前,
小声在他耳边嘀咕了半天,又递给他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他顿时换上了一副阿谀
面孔,点头哈腰地连连说是,目光溜了少女一眼,然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少女狐疑地望着我,好一会儿才突然道:“你…和他说什么了?”

  “天机不可泄!”我故作神秘道:“既来之,则安之,百花楼的姑娘你总要
见识一下吧!”

  话音甫落,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带着一阵香风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见到屋
里两个俊美少年,四女俱是目光大盛,对视一眼,或豪放、或扭捏,各自来到心
仪的对象身边坐下,斟酒添茶,然后蛇一般地缠了上来。

  “去!”少女打掉探向她胸腹的小手,呼地站了起来,一脸愠色的瞪着我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呵斥那姑娘道:“我妹妹虽然顽皮,可你们也该有点分寸,大家一起吟
诗做画岂不美哉!”

  又对少女道:“她们可是百花楼里最着文采的姑娘,学问比起寻常的大家闺
秀来,不知要强上多少倍呢!”

  “骗人!”

  一句话我就知道她对风月场只是一知半解而已,不由微微一笑。

  那四个姑娘也早从龟奴那里知道她是个女儿身,此刻听到少女不加掩饰的声
音倒也并不惊讶。

  “公子说笑了,咱们姐妹哪敢说有什么文采,真正有文采的是白大家哩!”

  坐在我身边的那个清秀脱俗唤做云仙的姑娘淡然笑道:“‘短歌有咏,长夜
无荒’,咱们姐妹只是靠这些词曲儿打发时间罢了。”

  “你知道陆机?”少女惊讶间收拾起轻视的目光,缓缓坐了下来,她神情一
专注起来,浑身上下顿时散发出一股雍容华贵的气息,和我从宜伦身上体会的那
种皇家风度极其相似,想来皇家定是有一整套的手段来训练这些金枝玉叶。

  姑娘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都向少女投去关注的目光。

  少女沉吟俄顷,对云仙道:“我且考考你,毛诗正义中蟋蟀一篇序言中言及
此诗乃是刺晋僖公,申曰‘好乐无荒’,此‘无荒’与陆机诗‘长夜无荒’中的
‘无荒’同解否?”

  云仙张口结舌,顿时被考住了,半晌才端起酒杯,恭敬道:“云仙不知小姐
学富五车,班门弄斧,让小姐见笑了,当自罚一杯!”

  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少女旁边的两个女孩敬佩地望着她,目光已透着
几分爱慕。

  我心头却是一愣,这丫头才多大年纪,竟然通晓诗文?眼神便有些诧异。又
想起方才自己挑逗她说钻穴逾墙,她竟诈做不知,暗惊她心机之深。

  少女似乎看出我的心事,不由得意的一笑,挑衅道:“李兄替云仙做答如何?”

  我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毕竟还是一丫头啊!朗声笑道:“那好,我就来替云
仙扳回一阵。”略一沉吟,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此‘无荒’大异于彼‘无荒’。陆机《短歌行》乃是劝人行乐毋失其时,
长夜无荒,当然是指通宵无歇了,正如楚辞招魂‘娱酒不废,沈日夜些’中的‘
不废’…”

  正说话间,突听隔壁传来老鸨的笑声,上来就是连珠似的道歉:“都是奴家
不好,奴家该死,怎么就没想着再调教出几个白牡丹呢,倒让两位爷白走了一趟。”

  她压低声音:“可话说回来,两位爷兴许还不知道吧,昨儿牡丹她房里也留
了人了,所以就算她今儿有空,我也不敢给两位爷送来呀!这两丫头可是正儿八
经的清倌儿,最补男人,只是…”

  “倒不是非白牡丹不可,不过听过她名字罢了,就这两丫头了。至于银子,
一切好说,妈妈你开个价来。”

  那苍老而阴柔的声音听起来竟有点耳熟,我已愣神,少女却在一旁催促道:
“那‘好乐无荒’又怎么解释?”

  “此荒乃当惑溺解,如太康周幽,君之荒者也,尚书云:”内作色荒,外作
禽荒‘是也…“嘴上一边解释,耳朵一边听隔壁的动静,那老鸨和老者定下了百
两开苞银子,想来那两姝该是姿色不俗,老鸨要走,屋里另一人道:”妈妈,可
有唱小曲儿的,或者弹琴的也成。“

  老鸨笑到:“真巧了,昨儿刚来了个姑娘,说是会弹琴,想借百花楼赚点银
子,奴家听她弹得倒还顺耳,可究竟水平如何却不知晓。您哪,一看就是个行家,
正好请您帮我考考她,若是中您的意,我就把她留下。”

  这面少女拊掌而笑:“你倒真有点学问!寻常学子只知死读四书五经,要他
说出这么一大堆道理来,不难死他才怪!”

  又做恍然大悟状:“怪不得你落了第,原来功夫都用到了旁门左道上。”

  说得众女都抿嘴笑了起来,倒是云仙毕竟年纪稍长,善解人意,忙给我斟了
杯酒,柔声道:“听说今科的状元也曾是个落第的举子,公子倒也不必烦恼。”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我才不会烦恼
呢!”

  饮尽杯中酒,我冲少女道:“倒是你这话听起来颇有点老气横秋。”

  隔壁传来听惯了的嬉笑声,说的也都是些调情的话儿,我便收回六识,心道,
这世界千罗万象,总有相似之处,就像眼前这个丫头,竟和我三分相像,说话声
音相近的自然也大有人在,自己倒是多心了。

  “算你耳尖。”少女笑了起来:“这话是我哥的老师说的,正好被我听到了。”

  “别是你哥哥的老师正在给他讲‘今我不乐,日月其除’吧!”

  “猜对了!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师前几日才讲的东西,今儿就用上了。”

  看少女得意洋洋的模样,我一阵苦笑,原来自己竟被这丫头摆了一道。

  脑筋一转,正想发问,却听隔壁“叮咚”响了几下,接着优美的琴声缓缓响
起,似春夜潮生,托起一轮明月当空,照彻宛转江流,一丽人似有无穷心事,在
月下徘徊独行,正是那首《春江花月夜》。

  “这指法…分明是孙妙一派。”

  酒盏蓦地停在唇边,只一瞬间,我已经猜到隔壁的琴女是谁。

  “指法熟练多了,想来这些日子她是不辍练习,可这究竟为何?又为何来的
京师,投身到这污秽的风月场里?难道,这就是她所谓的修练不成?”

  酒气上行,我心里几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得竟要吐出来。

  魏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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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几番出生入死,魏柔在我心中的地位早已悄然发生了
变化,这变化让我暗生惧意,害怕自己陷入情网不能自拔,最后背弃了师傅的遗
愿。

  魏柔宁波请辞,我虽竭力挽留,心中却也暗松了一口气,沉醉在竹园众女的
温柔里,大慨可以帮我更冷静地对待魏柔吧!

  三个月里,魏柔真的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本以为再次相见,我已心如磐石、
智珠在握,却没有想到,情愫一生,时空俱非其敌,反而愈添相思,真是作茧自
缚!

  就想一拳打破这木板墙壁,一脚踢爆那两个猥琐客人的脑袋,刚想站起身来,
却听少女奇怪道:“李兄,你怎么了,脸色变得这么差?”

  见她眼中流露出一丝关切,我心中倏地一惊,有她在,我可不敢和魏柔相认,
否则,自己的身份必然暴露无疑。

  心绪冷静下来,头脑顿时就恢复了灵动,记得六娘说过,魏柔外和内刚,此
番出人意表地寄身娼门修行,大慨就是对鹿灵犀和辛垂杨不满的反弹吧,而我此
刻去惹动她的情怀,必然被她认为是想趁火打劫,反而与我大计不利。

  遂按捺下相思与心痛,回少女一句酒喝急了,又低声问云仙道:“可知那位
弹琴的姑娘姓字名谁,仙乡何处?”

  云仙摇摇头,一女插言道:“她昨儿才来的,琴弹的尚算动人,可惜只会些
古曲,时兴的小调却一样不会,怕是赚不了多少银子呢!”

  “既然你喜欢,等一会儿叫她来弹一曲,不就成了?”少女见我有点魂不守
舍,忍不住打断云仙的话,赌气道。

  “不必了。”隔壁一曲《春江花月夜》正好弹完,传来几声巴掌响,就听方
才点琴的那个老者赞道:“姑娘指法虽然有些生涩,可意境高远,来日必成大家!
敢问姑娘芳名,与江南曲凤梧曲先生有何关系?”

  “小女子姓陆名昕,客官您说的曲先生的大名,小女子倒是头一次听说呢!”

  “哦?这倒怪了,姑娘的指法分明是曲式一脉正宗相传,敢问姑娘的老师是
哪位高人?”

  “是孙妙孙大家。”

  “孙妙?”那老者阴柔的声音再度响起,声音里多了几分讶意:“可是借居
苏州秦楼的琴神孙妙?”

  孙妙大名竟然远播京城,这倒颇出乎我的意料。

  “正是。”

  “那…姑娘学琴多久了?”

  “不足两载。”

  魏柔几乎不易被人察觉的迟疑了一下之后,竟把自己学琴的时间前推了一年
多,看来即便是在一个与自己以往生活毫不相干的环境里,她依日保持着足够的
警惕,这倒让我放心不少。

  “不足两载就有这等意境,姑娘天分甚高!”点琴的那人感慨道:“假以时
日,姑娘或许就能取代那个孙妙,成为新一代的琴神!”

  “琴神?呸,这也能叫琴神?!比起我嫂子来,她差远了。”少女鄙夷道,
她说话声音很大,隔壁顿时没了动静。

  我狠狠瞪了少女一眼,却不敢说话,生怕魏柔听出我的声音。

  而隔壁两人看来也不是争强好胜之徒,只低低说了一句:“不知是谁家的纨
裤子弟!”就又请魏柔弹起琴来,铮铮咚咚的琴声随即再度响起。

  “来来来,喝酒!”我知道魏柔一弹起琴来,就全神贯注,再也不理会周遭
的事物,便放胆畅饮。

  几轮酒令下来,少女输多赢少,连干了几大杯,俏脸被酒气蒸得粉里透红,
竟是媚态横生。

  “你这位朋友是个大美人呢!”坐在我腿上放浪形骸的云仙一边调整着姿势,
好让我那只在她胸前肆虐的大手更加方便一点,一边在我耳边腻声道。

  少女紧握着酒杯,星眸闪动间,目光片刻不离云仙衣下那千变万化的凸起,
喉间不时地蠕动,显然已有点意乱情迷。

  “酒是色媒人,诚哉斯言!”我心中暗叹,却听房门一开,先前那个被我支
走替我送信的龟奴探身进来,冲我飞快地点点头。

  “走吧!”

  “这就走?”少女竟有点恋恋不舍。

  “是呀,不会再有人拿刀子来捅你哥哥了。”洪七发能在粉子胡同混下这么
大的名堂,果然不是一个意气之辈。

  那个龟奴跟在后面,恭敬地道:“请问公子高姓大名,小的万金愿执鞭坠镫,
跟随公子左右。”

  “洪七发给了你多少银子?”我让少女先行,转身问万金道。

  “真如公子所言,洪爷给了我一百两。”

  “嗯,我记着你了。”我只让他告诉洪七发说那一对兄妹身份贵不可言,让
他不要轻举妄动,自寻死路。

  消息索价一百两,结果还真让万金赚到了这笔银子,想来他是个能说会道之
人,日后保不准会用得上:“你先在百花楼待着,届时我来找你。”

  少女看我快步出了百花楼,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笑道:“看不出,你竟真舍
得云仙。”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何况,我身边还有一个千娇百媚
的大美女,庸脂俗粉岂能入我法眼?!”

  夜色已深,显灵宫门外四周空无一人,少女望了望几乎丈高的观墙,示意我
蹲下身子,一双四寸金莲便踩在了我的肩头。

  “这丫头好重呀!”我一面缓缓站起,一面暗自嘀咕,相比之下,玲珑、紫
烟几乎可作掌中舞。

  “这么大的个头,还缠什么足呀!”心里一想,就觉右肩一沉,少女藉势蹿
上了墙头。

  “李兄,借你的汗巾带子一用。”她话音未落,一条白色汗巾已落在了她手
上:“早知道你要用,我就从云仙身上顺手牵羊拿了一条。”

  落在观里,才发觉这显灵宫远非其观墙表现出来的那么破旧,地面全是青石
铺就,正面大德显灵宫气势威严,两侧偏殿被森森松柏遮蔽,看不太清楚,可那
飞檐斗拱,透着飘逸灵动。

  西侧两株松柏特异,树枝枯干委地,其擎若手,枝干相连之处细若丝发,枝
头树叶茂盛却倍异其他,十分神妙。

  “没准儿这显灵宫还真拈了点仙气呢!”我和少女都注意到了这奇妙的景象,
对望了一眼,才穿过松柏,进了回廊,过了无极通明殿,便进了二进的道士居所。

  偌大的显灵宫只有六个道士,却不见邵老头儿,我心下狐疑起来,难道我判
断错了,他不是邵元节?

  可少女的一句无心之语一下子提醒了我:“咦,方才开门的那个小道童怎么
也不见了?”

  紧锁的后花园月门当然挡不住少女和我,站在宫墙上,就能看到在青松翠柏
中一间小屋一灯如豆,而松柏形成的道家逆九宫八卦阵自然也难不倒我这个阵法
大家,很快两人就掩到了小屋左近。

  “…弟子头目森森,丹房澹澹,上师…喔…上师…”

  “且听仔细,华池律液入丹田,配合须归造化源。玉液搬上昆仑顶,能教衰
老变童颜。”

  早在几十步外我已听到了燕好之声,出了大阵,那声音越发清晰,听到邵老
头诵出一段修炼秘诀,心中再无所疑,此人定是邵元节!

  龙虎山上清宫讲究性命双修之术,邵元节与女弟子双修练道自不奇怪,可那
女弟子的声音,虽然谈不上熟悉,却绝不陌生!

  练青霓?!这真是太出人意料了!我脑海中不禁浮起了一个清丽身影,她一
身灰白道服,容貌端庄秀丽,态度淡定从容。

  她不是齐放的情妇么,怎么和邵元节勾搭成奸了?

  我心中狐疑,屋子里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上师…”、“玄玉过来。”、“上师,弟子守…不住了,要、要、要…
啊…”一阵阵婉转娇啼伴着“噗噗”“咕唧”的淫靡之声传了过来。

  “师——”

  少女功力不足,此刻才听到屋里的云雨之声,顿时惊叫起来,只是刚喊出一
个字,她已经机警地捂上了嘴,可满脸都是骇然之色。

  屋子里的两个人虽然都是当世的绝顶高手,但毕竟正在欢好的高潮,耳目比
平常弱了许多,竟没听到少女的惊呼,那皮肉撞击之声自无稍停。

  “原来她竟是练青霓的弟子!”

  一个“师”字已经足以让我明白她和练青霓之间的关系,也最终确认了她的
身份。

  大手搭上宁馨的肩头,心神俱乱的她竟毫不躲闪,任自我将她搂进了怀里。

  “自己早该猜到的,代王封地大同离恒山不过五十里,充耀习得的鹰蛇十二
变又那么正宗,宁馨也不可能拜一个男人做师傅,江湖上还有谁比练青霓更符合
这些条件?”

  “想不想看看你师傅现在的模样?”我贴着宁馨的耳朵小声道。

  “不…想…”少女下意识地回道,等我已抱着她向窗下掩去,她才低呼了一
声:“啊?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师傅?”

  我没回答,也不需要回答了,宁馨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屋里的景象吸引住了。

  朦胧的灯光下,榻上四条肉虫交织在了一起,榻下道袍亵衣散落满地。

  浑身不着丝缕的练青霓骑在邵元节的身上放肆的驰骋着,欲仙欲死的春情把
秀丽脸上的端庄驱赶得毫无踪影,略微有点发福的腰肢狂野地扭动着,带动双丸
划出一道道乳浪,双手更是捧着站在她身前的道童玄玉那鲜蕈一般的阳物贪婪地
吸吮。

  又有一长发少女跨坐在邵元节的脸上,双臂紧紧搂着玄玉的腰肢,香舌不住
地舔着他的脊梁;玄玉仰面朝天,闭目沉息,似在苦忍着什么。

  练青霓雪白丰腴,邵元节干瘦如铁,少女玲珑新鲜,玄玉稚气未脱,巨大的
反差形成了强大的冲击波,连我呼吸都是一滞,胯下蠢蠢欲动;宁馨更是面色潮
红,呼吸散乱,呢喃之声几乎细不可闻。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别慌,仔细看你师傅师姐的动作,你很快就要用上它了。”我贴上她的后
背,强忍着心头欲火,轻轻拉摩着她几处大穴,助她平静呼吸,然后握住了她的
一只小手,把它牵向我的下身。

  她连象征性的挣扎都没有,反倒顺势倒在了我怀里,屋子里的一切太过淫靡,
似乎已经让她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心里紧张,握着独角龙王的力道就相当大,
仿佛她抓住的是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屋里最先败下阵来的是那长发少女,接着练青霓的动作骤然骤然停了下来,
琼鼻翕张,星眸失神,腰腹挺得笔直,肌肤更是如染胭脂,身子轻轻地抖动起来。

  十数下之后,她才长吸一口气,一下子瘫在了邵元节的身上。

  “还是只差一点点呀!”邵元节惋惜道,任由那少女温柔地擦去他脸上的晶
莹汁液。

  “上师金刚宝杵法力无边,弟子自然抵挡不住。”练青霓偷偷瞥了一眼下了
榻的玄玉腻声道,白腻的大屁股轻轻一抬,只听“卜”的一声轻响,一只硕大无
朋的肉杵露了出来。

  我眼睛顿时一眯,想不到竟在邵元节身上见到了三大名枪中的“金刚杵”!

  看它头冠紫亮,杵身棱棱,宝相庄严,已达臻境,怪不得练青霓无法抵挡。
心中升起较量之意,胯下越发壮大。

  “青霞,你可不要小看玄玉。”邵元节神目如电,练青霓的一瞥没能逃过他
的双眼:“他虽年少,却跟了我十年,期间日夜修行,服食红铅无数,内基极其
稳固,不用上你那春水玉壶一般的妙处,就算你口吐莲花,也是无济于事。”

  “上师你坏死了,师弟这般厉害,也不早告诉人家一声。”练青霓粉掌轻擂,
撒娇地嗔道,那模样仿佛是情窦初开的二八少女,哪里还像是一个四旬出头的一
派掌门?

  邵元节嘿嘿笑了两声,却没有搭话,一双枯掌在女人肉感十足的娇躯上缓缓
游走,女人舒坦地眯起了眼睛,他的小眼却陡然一转,一道凌厉的目光直射向窗
户,竟好似透过了窗纸,正对上我的目光,那眼神中分明有几分揶揄的笑意。

  我寒毛倒竖,发现我的人竟不是练青霓而是邵元节!他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功
力?

  而我身前的宁馨也是呼吸一顿,身子立刻就僵住了,抓着独角龙王的小手也
一下子变得汗浸浸的,显然她同样感觉到了邵元节的目光。

  “‘老子一气化三清’?!”我再惊:“这不是武当掌门才可修练的内功秘
法吗?而且,他像是知道来人是谁,难道龙虎山道家秘法真有神鬼莫测之功?”

  不过看他的眼神,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对于窗外有人,他也没有想让练青
霓知道的意思,这倒让我静下心来,一面附在宁馨耳边,细声安尉她,道:“别
怕,一切有我。”一面分析着眼前看到的一切。

  青霞?练青霓使用假名显然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那她知不知道邵元节的
来历呢?

  我心念电转,邵元节虽然因为一言契合上意,才遵密旨居于显灵宫,可这一
年来皇上并不经常召见他,故而他受宠之事相当机密,只有亲近大臣才知晓,恒
山或是练家掌握此消息的可能性不大,加上见到了三大名枪中的金刚杵,倒让我
觉得练青霓是偶遇邵元节而萌动了双修之心。

  “上师能在这显灵宫待多久呢?”练青霓爱抚着邵元节胸前嶙峋瘦骨,呢喃
问道。

  “那青霞又可在京城待多久呢?”

  练青霓幽幽一叹:“弟子倒想一辈子侍奉上师,却怕上师日久生厌,心中委
实难决。”

  “青霞你天生异禀,本是我双修的绝佳道侣,可惜呀…”邵元节也是一叹,
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上师何出此言?”

  “我正一道教主张彦頨大真人日前来信,让我回龙虎山议论教务,不日就要
启程赶往江西了。”

  “上师不能带弟子同行吗?”

  “龙虎山乃我正一道之灵山宝地,非我教中弟子不可擅自入山,青霞你可愿
改投我教门下?”邵元节目光炯炯地望着练青霓。

  练青霓只微一迟疑,刚想说话,却被邵元节打断:“一旦性命双修,彼此心
意相通,青霞的心思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勉强,若是有缘,日后总会相见。”

  “那…就请上师指点金光大道。”

  “天地氤氲,万物化淳;男女媾精,万物化生。这是提领道家双修术的总纲,
青霞,碍于门规我无法将它解释给你听,不过我可以提醒你,等弄明白什么是氤
氲,什么是化淳,你就该知道媾精化生之道了。”

  邵元节的话我听得似懂非懂,宁馨更是一脸茫然,倒是练青霓伏在邵的身上
一动不动,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弟子见状,便替师傅盖上了一层薄被,自己也穿戴整齐,和玄玉一起进了
旁边的厢房里。

  宁馨这才回过神来,松开小手,转头羞涩一笑,月光照着她羞花闭月的娇颇,
纯真与妖媚水乳交融,竟是分外动人。

  “这丫头真是个天生尤物啊!”

  我正有些意乱心迷,突觉小腹一凉,大脑刚反应出这是怎么一回事,身子早
已下意识地急速退后,瞬间就和宁馨拉开了两丈的距离,月色里她手里的那把短
匕泛着凛冽的寒光,刃尖上,一粒血珠凝而不落,宛如妖异的血瞳一般,只是她
脸上却露出奇异的表情。

  一阵剧痛这时才从小腹传来,用手一摸,小腹上竟有一条三寸长半寸深的口
子,鲜血已经浸湿了下裳,我不禁暗骂一声,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

  一面飞快地点了四周的穴道止血,一面不解地望着宁馨。

  宁馨脸色变了数变,迟疑半晌,突然高声叫道:“师傅,快来帮我杀了这个
淫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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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这丫头在搞什么鬼?

  不容我细想,从厢房里已跃出一女,见到宁馨,失声惊叫道:“师妹,你…
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心念电转,叫宁馨这么一闹,练青霓的身份自然暴露,倒不必我多事了,
可我自己的身份却需隐瞒下来,否则被宁馨缠上,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来,她方
才那一刀,已经让我见识到了这些金枝玉叶的刁蛮与无情。

  想到这里,我大袖一掩面目,身形似慢实快向后退去,如一缕青烟消失在了
逆九宫八卦阵中,耳边隐约听到那女弟子讶道:“咦?这淫贼跑得倒快!”

  凭记忆找到了粉子胡同里一家药铺回春堂,请大夫把我伤口洗好缝好包扎好,
万幸的是,宁馨的匕首虽然异常锋利,却没喂毒,只是两三天内,自己的武功定
要大打折扣了,赫伯权那儿只好暂时放上一放了。

  憋着一肚子气从回春堂出来,抬眼望去,不远处百花楼依旧灯火辉煌,心里
更是烦闷,自从踏入花丛以来,除了苏瑾,自己还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堂堂一
榜解元、一府推官、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竟被一丫头片子玩于股掌之上,甚至弄
到了受伤的地步,说出去岂不让人家笑掉大牙?

  不过对宁馨虽怒且气,却没有多大怨恨,杜老四和我的相同遭遇已然让我明
白,宁馨看似放荡,却是守身如玉,反是自己被她的假面所惑,有些操之过急了。

  只是被她撩拨起来的欲火和郁结于心中的戾气纠缠在一起,若是不得发泄的
话,势必要影响我的修为,思量再三,我偷偷溜进了百花楼。

  望着去而复返的我,万金极其乖巧就要去叫云仙来,我却拦住他,问清楚化
名陆昕的魏柔眼下正在演奏,这才放下心来,只是望着万金远去的背影,我心中
突然一怔——为什么我怕在百花楼里见到魏柔呢?

  云仙自然又惊又喜,推了正陪着的客人,领着我朝后院走去。后院虽然不大,
可几座小楼掩映在假山花树中,却是十分幽静,我这才明白,云仙竟是百花楼的
红姑娘。

  路过一栋小楼,里面隐约传来云雨之声,侧耳倾听,那男人却是充耀。

  我顽童之心顿起,心道,你妹妹摆了我一道,那就落在你身上还债吧!低声
问清楚云仙的住所,让她先回去等我,说我去去就来。

  云仙低眉浅笑,轻声叮嘱道:“公子快去快回,莫让奴家等得心焦。”便快
步朝自己住的小红楼走去。

  见云仙进了楼里,我偷摘下一件挂在外面晾晒的月白肚兜,用青草汁胡乱写
上“令妹受困显灵宫速救”几个大字,照准窗户扔了进去。

  屋里顿时传来一声惊叫,接着就是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我心中窃笑不已,刚
拧身要走,却听屋里充耀道:“外面可是李兄?”

  我脚下一缓,心头顿时一凛:“这兄妹俩倒都不是草包哩!”刹那间就想出
了几条日后相见的对策,我暗哂一声,闪身躲在了假山后。

  须臾,就见充耀神色匆匆地离开小楼,朝大门口飞奔而去,一丽人倚门相送,
直到看不见充耀的影子了,才恋恋不舍地关上门扉。

  “呵,充耀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呢!”四下无人,白牡丹自不会做戏给她
自己看,想来这几日下来已是情根深种。

  我触景生情,心头蓦地升起一个念头来,转身朝前院走去。

  “公子若再相逼,牡丹以死明志!”白牡丹柳眉倒竖厉声道,手一压抵在自
己雪白脖颈上的锋利剪刀,血丝顿时渗了出来。

  一张卖身契“唰”的一声展开在她眼前:“白姑娘你看清楚了,我可是花了
一万两银子买下你,你说死就死,不怕我找上你的家人?”

  “我早与他们恩断义绝了!”白牡丹冷笑道,可她目光却不离那张卖身契:
“妈妈怎么突然肯放手了呢?”

  “一转手十倍利,傻瓜才不肯放手呢!何况她自己的小命也很重要嘛!”我
嬉笑道。

  白牡丹眼中顿时燃起一丝希望,恳切地道:“公子若为求财,牡丹愿加价两
千两,只求公子将此卖身契还给我!”

  我假装意动,沉吟道:“转手赚上两千两,这倒是个不小的数目,可你一烟
花女子,如何有这么多银子?”

  “公子且宽限三天,牡丹自有办法。”

  我倒有点惊奇了,充耀虽然贵为王爷,可家主是他父亲代王俊仗,他哪里能
弄出这么多钱来?

  何况俊仗素有迂腐之名,就算是充耀手里有钱,花上万余两银子去赎一妓女,
若是被俊仗知道,不砸断他的腿才怪,弄不好充耀连世子之位都不保,否则,哪
儿会轮得到我买下这卖身契?

  不过,这些对于我眼下的计策来说并不重要,眼角余光中,白牡丹因为分神,
剪刀已经稍稍离开了脖颈,我左手闪电般出击,一下子夺去了威胁她生命的那把
利器。

  白牡丹面如死灰,可当我再度故意给她留出一丝空当儿,她真的就一头撞向
了桌角。

  “唉呦!”

  我疼得叫出声来,白牡丹的脑袋结结实实撞在我小腹的伤口上,惹来一阵钻
心的疼痛,不过好在我动作够快,不然她真撞在了桌角上,大概已经香悄玉殒了。

  “好一个贞烈女子!”我赞道:“如此才不枉赵兄一片怜香惜玉之心,如此
才配作我李佟的嫂子!”

  正悲悲切切哀叹自己求死不得的白牡丹闻言一下子止住了悲声,一双泪眼难
以置信地望着我。

  “姑娘恕罪!”我深施一礼道:“在下不忍见赵兄为情所困,又不知姑娘心
性如何,故而一再相试,还望姑娘恕罪!”

  白牡丹此刻倒恢复了冷静,心中却是患得患失,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又
来诳我?”

  “姑娘聪明绝顶,我岂敢相骗。其实这么做,也是为了姑娘。”

  “…?”

  “赵兄身份贵不可言,姑娘若身在欢场,如何进得了赵家大门?就算进得,
想必也要饱受他人冷眼吧!”

  一句话打消了白牡丹的疑虑,却勾起了她的心事,脸上忽明忽暗,一时沉吟
不语。

  “寒家虽然远比不上赵家,可也称得上是书香门第,在下亦有功名在身,姑
娘若不嫌弃,叫你一声妹子如何?”

  把白牡丹暂时安置在了兰丫头家里。她见我要租房子给一美女,自然一脸的
不高兴,等我告诉她说是我的嫂子,她才转怒为镇。

  我留下了百两银子作为用度,又叮嘱兰丫头父女替我守密,这才折返百花楼。

  轻敲门扉,云仙应声而出,见果真是我,不由得又喜又怨,低声嗔道:“去
了这么久,奴家还以为你做了那失约的潘必正哪!”

  云仙秀发胡乱盘在头上,露出一大截雪白脖颈,身上只套了件细纱的背子,
却连抹胸都没扎上,一对丰腻双丸若隐若现,看她这身打扮,我早猜到她的心思,
上前一把搂住她纤细腰身,探手入怀,捉住一只玉兔一边把玩,一边凑近她脸蛋,
刚想调笑说她陈妙常也没如此猴急,一根纤纤玉指却压在了我的唇上。

  “小声些,陆姑娘没地方住,妈妈把她送我这儿来了,别惊扰了她,人家还
是个黄花姑娘呢!”

  “谢谢你。云仙。不过,我正好要出去…”

  随着话音,一个窈窕身影从黑暗的屋里走了出来,当我看清楚那张陌生而又
熟悉的面孔,它的主人同样也看清楚了我,话声戛然而止、脚步戛然而止,各自
的目光带着各自的心绪交织在了一起。

  一瞬间,我的大脑竟一片空白,曾经想像过无数种和她重逢的场景,却没有
一个会让我如此尴尬与难堪,当意识重新回到我的脑海,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脸
上流露出来的难以置信的震惊,我知道所有的解释都没了用处,无名岛上的强烈
预感此刻又浮上心头,胸口竟撕裂般的一阵剧痛。

  我要永远失去魏柔了!

  云仙察觉到气氛的凝重与诡异,不由自主地向我怀里靠了靠,我下意识地想
把她推开,却发现自己的胳膊竟然不听使唤,一提内息,只觉丹田有如针扎一般,
几乎无法运行周天,内心大惊——自己心神激荡之下,内息乱窜,已快到了走火
入魔的边缘。

  见云仙挤进我怀里,魏柔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绝望,银牙一咬、莲足一跺,
身形倏地一晃,屋子里就失去了她的踪迹,半空中只留下一串晶莹的泪珠。

  “绝望?为什么会是绝望?”顷刻间我便明白,原来她方才竟然还怀着最后
一丝希望等着我的解释,真是枉我自诩多么了解女人呢!

  “可我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出呀,师妹!”我心底呐喊着,偏偏连一句话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魏柔从我眼前消失,就觉得心一下子变得
空荡荡的,喉头一甜,“噗”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这才能活动起来,急忙
拧身追出门外,外面树影婆娑,月华如水,却哪里还有魏柔的影子!

  “师妹!师——妹!”

  我不甘心地大叫数声,只惊起宿鸟一群,招来骂声一片,心中既悔且恨,
“哇”地又吐出一大口血来,就觉得天上满天星斗齐齐转动,心底念一句“造化
弄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柔!”

  睁眼便看到了绣着五彩鸳鸯的月白枕套,一股淡雅的香气随即钻进了我的鼻
子,透过碧纱厨的帏帐,窗前正是一张精美的梳妆台,台上摆着几只像是装着胭
脂水粉的小盒,案头还有一盆水仙含苞待放,愣了一下神,我才意识到自己大慨
是睡在了云仙的绣房里。

  魏柔大慨是一去不复返了!

  愣了一会儿,我才一提内息,果不出我所料,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疼,内力只
剩下了不足七成,估计没有三五个月别想复原,不过我心里并不如何担心,反正
大江盟和慕容世家眼下都在观望风声,一时倒不会有什么大的举措。

  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未着丝缕,左右看看,也没发现自己的衣物,只好大
声叫嚷起来。

  “云仙,云仙…”

  “哼,那狐狸精把你害成了这副模样,你还惦记着她,是不是脑子坏掉啦?”
外屋有人应道,接着就听到一阵脚步声。

  宁馨?

  光听到那略带着一点稚气的甜美声音,我心底就一声轻叹,自己到底落在了
这个小妖女的手里,不必如何推敲,我已经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云仙见我晕倒,便报告了老鸨,恰巧充耀发现白牡丹被人赎走,也来找她,
于是就发现了我。只是宁馨打的什么主意,一时还弄不明白。

  果然一个颀长的身影停在了碧纱厨外,只略微迟疑了一下,少女就挑开了帐
帘,那张天真无邪颇有些倦意的脸上透着七分得意两分关切一分羞怯,不是宁馨
是谁?

  “害我的人是你赵大小姐才对。”我苦笑道:“拜托,可否帮我找件衣服先?”
心道,看这丫头的模样,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倒让我一肚子怨气无从发作。

  “又不是没见过。”宁馨飞快道,目光落在我健硕宽阔的胸膛,一抹桃红悄
然飞上她的双颊。

  照我以往的脾气,我百分之百地会先回她一句“你还摸过呢!”然后把大被
一掀,就这么赤条条地站在她面前。

  然而眼下我却没了这份心情,望着窗外豪雨如注,天色昏暗无比,便问道:
“什么时辰了,我怎么这么饿?”

  “你都昏睡两天了,能下饿吗?”说完,少女便转头吩咐外屋的丫鬟把米粥
端进来。

  “两天?!”我眉头顿时一拧,两天没露面,白澜岂不要找疯了?万一皇上
这时候再召见我…身上顿时惊出了一层细汗,心里已不敢再想下去了。

  事已至此,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接过一碗参苓粥,我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那粥熬得又濡又滑,手艺竟与无
瑕不遑多让。粥的温度也凉热适中,显然花了宁馨不少心思,我不由得称赞起来。

  “我才没那么多闲工夫熬什么粥哪!”

  宁馨只是欲盖弥彰地回了一句,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的黄花梨八足圆
凳上,饶有兴趣望着我,看了一小会儿,她突然笑了起来。

  “你这人挺斯文的嘛,换做是我饿了这么久,早狼吞虎咽了。可你…可你…”

  “可我为什么做出了有辱斯文的事情来?”我接言道,宁馨脸一红,目光立
刻转向了窗外,却又飞快地转了回来,气鼓鼓地道:“你要是敢乱说,我就阉了
你!”

  “小姐,你可是个大家闺秀哩,拜托你不要说这些脏字好不好?”我却毫不
在意地随口道,一边把粥碗舔了个干干净净,想想心里倒有点可怜起她来。

  或许在代王府里,她所接触到的男人,除了父兄和教书先生之外大慨都是阉
人,才会对杜老四那种五大三粗的壮汉那么感兴趣,反倒是我这眉清目秀的书生
因为和阉人有点相像而受了冷落。

  如果说有什么让她改变了印象的话,十有八九是因为她那一匕首没能扎死我
的缘故。

  想到这儿,我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腰间的绷带已经换过,药香中隐
约透着一丝胭脂香气,不知是宁馨还是丫鬟给大夫打的下手。

  “就说、就说!阉了你,阉了你!”

  宁馨一下子气得满脸通红,恶狠狠地连说了好几遍,一边说还一边挥舞着胳
膊做出斩切的动作,那模样就像是个未晓事的任性孩童一般,不仅我看得莞尔,
连外屋的丫鬟都忍俊不止。

  宁馨见了更是有气,劈手夺过我捧着的粥碗扔向外屋,骂道:“再笑,都把
你们嫁作菜户去!”

  外屋顿时没了笑声,几个丫鬟慌忙收拾起碎碗,都告退了。

  “有脾气朝我头上发呀,关丫鬟们什么事儿?!”我不满道。

  “哼,就你怜香惜玉!”宁馨气哼哼地瞪着我,我毫不退让地凝视着她,对
望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噗哧一笑:“你这淫贼,武功好得很,人家哪儿还敢跟你
发脾气呢!”

  “好还被你扎了一刀?说起来你武功高才对。不过,那时候你竟敢叫你的师
傅,还真是出人意料呢!”我似无心地道。

  “谁知道你轻功那么好,人家只一眨眼,你就跑出去一丈多远了,心里害怕,
当然要叫师傅了。”宁馨理直气壮地道,又似想起了什么,狐疑地问我道:“你
怎么知道她是我师傅?记得我当时只说了个‘师’字呀!”

  “她那么大年纪,不是你师傅就是你师娘,可她是个道士,不能嫁人的,自
然是你师傅喽!”我解释道,又问后来结果如何。

  “师傅说要回山悟道去了。”

  我却从宁馨简单的一句话里听出了许多弦外之音,那一晚定然发生许多事情,
只是她不愿意说而已。

  这越发让我觉得她当时刺我一匕首绝非那么简单,而邵元节眼下即便还不知
道练青霓的身份,对她也起了疑心,否则不会轻易让练青霓离去,因为毕竟就像
他自己说的那样,好鼎炉实在难找啊!

  “那大小姐你什么时候回山去悟道?”我嬉笑道。

  “悟你个头!”宁馨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不由又羞又恼,随手拿起一只胭脂
盒儿掷了过来,嗔道:“乱嚼舌根子,老天怎么不把你嘴给缝上?”

  “老天舍不得嘛!”我一伸手便接住了胭脂盒儿,看着式样眼熟,翻到背面,
果然印着同心堂的标记,心下暗自揣测,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馆驿自然是不可
能了,可外封藩王绝不可以在京拥有住宅,看这摆设用度,不是王公贵族,就是
朝中重臣之家。

  眼角余光中却见宁馨眼睛倏地一亮,心里明白,自己下意识的一个小动作落
在了她眼里,竟让她看出些许破绽来。

  来到京城之后我才知道,同心堂的货品流入民间的少之又少,单单这么一小
盒胭脂售价就高达千两,而且还是有价无市,师傅当年在京城偷香窃玉不知偷到
了谁的头上,才弄到几盒,后来师娘得了,都当宝贝似的,而普天下能识得这个
不起眼的“同”字标志的人非富即贵,宁馨心里大慨正凭这个猜着我的身份吧!

  “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心中暗忖,伸了个懒腰,告诉宁馨我必须要走了。

  “天不留人雨留人,李兄何不在此盘桓几日,也好让我兄妹一尽地主之宜!”

  外屋突然传来充耀爽朗的笑声,而宁馨却一个高地蹦起来,叫道:“哥,别
把你的破斗篷乱放,弄湿了我的宝贝,你赔得起吗?”

  “咦,这会儿怎么嫌弃起哥哥来啦?”话音甫落,充耀人已经进了里屋,不
等宁馨和他发火,飞快地道:“老太太招呼你去一趟,别让她等急了。”

  宁馨大约看出充耀有话要对我说,并不多言,只做了个鬼脸,便出了里屋,
不一会儿,就见她披着蓑衣消失在了浓浓的雨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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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见妹妹走远了,充耀这才回过头来,轻轻叹了口气,道:“京城这场豪雨连
着下了两天,说是十年未遇,城外良田几乎成了湖泽,昨夜又刮了一夜大风,禾
苗毁了十之七八,今秋歉收已是定局了。城里也好不到哪儿去,东西城各有百余
处房屋倒塌,压死了下少百姓,连交通都堵塞了。听说皇上为此忧心忡忡,竟然
病倒了,今儿连早朝都没上…”

  听充耀一番说辞,隐藏在我心底的不安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心情一松,立刻
明白过来,他话暗藏玄机,十有八九是猜到了我的身份。

  自己留下的破绽不少,而白府若是再着急寻我的话,充耀机警,不难从各种
线索追到我身上来,只是他尚不能完全肯定,故用言辞试探。

  只是他一番试探之辞却透出不少信息,宜伦只告诉宁馨有我王动这么个人,
却没说皇帝要召见我,可听充耀话里的意思,他至少知道我或者说是王动正在等
着晋见皇上,这是谁泄露的天机?是皇上,还是另有其人呢?

  “皇上爱民,乃我大明之福。”我漫应道,看充耀眼中闪过一丝急色,心中
暗笑,只是既然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一时倒不便硬要离开了,遂捂着脑袋,沉吟
道:“不过皇上龙体,尚有小痒,在下这升斗小民有个头疼脑热倒也不奇怪了。
说起来外面的雨这么大,在下头目昏沉,还真有点畏惧呢,可贸然打扰赵兄…”

  “你我一见如故,何来打扰之说!”充耀喜道。

  “只是我暂居于朋友家中,总要通知一声…”

  “李兄书信一封,我这就派下人送去。”

  我点头称是,却含笑望着他道:“不知赵兄府上如何称呼,万一有事,朋友
也好寻得到我。”

  “那李兄先告诉我,这书信可是送到白府的吗?”充耀终于沉不住气了。

  “王爷高明!”我嘿嘿一笑,翻身下床跪倒施礼:“微臣苏州推官王动拜见
王爷千岁,不恭之处,万望王爷海涵!”

  “果然是你小子!”充耀把我拉起来,瞄了一眼我赤裸的下体,笑道:“赶
快穿上衣服,要不你这模样,可真是不恭了。”

  “那微臣还是回床上算了,郡主也不知道把微臣的衣服弄到哪里去了。”我
苦笑道。

  说到宁馨,充耀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你真是胆大包天,不仅敢戏弄本王,
就连我妹子都敢招惹,这下好了,你等着日后头疼吧你!”

  转眼看我脸上都变了颜色,他倒笑了起来:“听说你是风月魁首、花柳班头、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淫贼,怎么瞧着不像?罢了,看在你是我大舅哥的份儿上,容
我仔细想想。”

  “王爷千万想仔细了,微臣房里已是一妻四妾了。”心中却暗惊,一惊充耀
竟然找到了白牡丹,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已经被充耀接走了;二惊他竟似有意用亲
妹妹来博得我的欢心。

  不过,无论如何,自己的临时起意眼下却越来越有神来之笔的味道了。

  “这我也听说了,总要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停了一下,突然转了话
题:“别情,我前年成婚,正妃乃蒋氏,你猜猜看,她是何许人也?”

  我管她是谁!我心中一阵烦乱,可既然充耀这么说,那蒋氏必然大有来历,
于眼下之事也必定大有关系,遂开动心思猜了起来。

  虽然本朝的藩王不得干政,没有多少实权,可若不是像宁王宸濠那样心怀不
臣之心而刻意结交朝中大臣的话,那些大臣还没放在藩王的眼里,他们最怕的该
是当今圣上,想通这一点,我已经猜到了蒋氏的身份。

  “娘娘莫非是皇上生母章圣皇太后的娘家人?”

  “正是,她是皇太后的嫡亲侄女,而这里就是我岳丈长宁侯蒋云竹的府第。”

  “那皇上不就是王爷您的小舅子了吗?”我笑道,心里却蓦地想起白澜来。

  “这蒋氏别和宜伦一个禀性吧!”我暗自嘀咕,宜伦虽然贵为郡主,却也没
蒋氏的后台硬,大礼一案,已足见今上诚孝之心,有蒋太后撑腰,就算充耀是个
王爷恐怕也不敢轻易开罪蒋氏吧!

  “蒋氏贤德,甚是替夫家出力,而我有五个妹妹,她最疼爱的就是小妹宁馨,
小妹也最向着她这个嫂子。”

  我的头顿时变得老大。蒋氏贤德,自然不会让娼妓入门,我赎出白牡丹并认
她为妹,不仅让她有了一个好出身得以嫁入代王府,而且有了我这个强大的娘家
后援,她在王府里也不会受人欺辱,这是充耀最感激我的地方。

  不过,听宁馨所言,她定是认得白牡丹,而她又与蒋氏交好,一个弄不好,
势必要将白的底细和盘托出,告知蒋氏,从而使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听充耀话里的意思,显然是有意让我降服宁馨,大家一同把白牡丹的身份遮
掩过去。

  而我若是不答应的话,不用宁馨出面,充耀就会让蒋氏找她姑妈去,叫我吃
不完兜着走了。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我干嘛自作聪明去撩拨这兄妹俩呢?

  可世上哪儿有后悔药可吃,我只得苦笑道:“那王爷的两全其美之计可千万
想扎实了,舍妹的幸福可全系于此了。”

  充耀微微一笑:“宁馨也一样啊,做个郡主不见得就快乐吧!”

  见我若有所思,他又道:“别情,你是不是该在京里购置一处宅子了?”

  几近中午天才放晴,豪雨过后,道路极是泥泞,下了马车没走几步,我和宁
馨崭新的鞋上就沾满了泥浆,就连长衫下摆上都是黄泥点点。

  宁馨从没受过这等罪,又走了几步,实在忍受不过,站定身形,望了望胡同
两侧的残垣断壁和一群衣不蔽体的乞丐,恼怒道:“李佟,难道你要在这儿买房
子?”

  “非也,不是买房子,而是买地,这儿还有房子能卖吗?”

  离白府和粉子胡同相距不足二里的沈篱子胡同就是昨夜那场飓风肆虐的重灾
区之一,这儿原本就是西城有名的贫民窟,房屋大多年久失修,连日暴雨已经把
屋子打透,再经飓风,胡同里十屋九毁,十数人葬身于瓦砾之中,此时的沈篱子
胡同已是满目疮痍的人间修罗场。

  “买地?”宁馨一脸狐疑。

  “是啊,看到那群乞丐没有,其实两天之前他们还不是乞丐,而是这里的住
户,只是一场大雨之后他们已经几乎都一无所有了。与乞丐唯一不同的是,他们
不少人怀里还揣着一张地契,可眼下他们连吃饭都成问题,谁还有能力把屋子盖
起来呢?”

  宁馨眼睛倏地一亮,仔细打量着我,流瞳轻转,低眉浅笑道:“你这人呀,
一肚子的坏水,像淫贼、像恶少、像奸商,就是不像个读书人,偏偏你还很有学
问,连我哥哥都夸你的文章。”

  宁馨虽然易钗而弁,却是大有媚态,那神情怎么看也下像是个二八少女。

  “你是不是想说我满口道德文章,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其实你错了,说实
话,我连道德文章都懒得讲呢!”我轻笑道:“我就是个口蜜腹剑的浪荡子儿。”

  宁馨飞起一脚,我不躲闪,正踢在我的胯上,却没觉出什么力道,只是长衫
上下免多了一个肮脏的泥印。

  “别闹了,顺天府已经来过了。”我望了一眼赈灾的粥棚,两口大锅里面已
是干干净净。

  “有心人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咱们得快点了。”

  胡同里的人一脸麻木地望着我们这两个嬉笑的少年,显然他们已经被突如其
来的天灾击垮了。

  我和宁馨走了两个来回,众人的议论之声已尽收耳底,心里便有了计较。

  来到拖儿带女的一家六口面前,我施了一礼,问道:“大叔,请问这是沈篱
子胡同吗?”

  那四旬汉子“嗯”了一声,我又问道:“那侯松侯二哥可是住在这胡同?”

  “你找他?他死了。”

  “啊?他死了?怎么死的?”我惊讶道,心里却暗笑,废话,我当然知道他
死了,我还知道他全家都死光了,否则,我怎么会偏偏提起他来?

  “怎么死的,当然是屋子塌了砸死的。”

  “那他家还有其他人吗?”

  得到已知的答案,我不禁一跺脚,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那汉子终于被我勾起了好奇心,看看我和宁馨衣着光鲜,实在不该与侯松有
什么亲戚关系,忍不住问道:“公子找侯二哥…”

  “喔,是这么回事,我大爷是开饭庄的,极善岭南菜肴,其中最拿手的就是
蛇羹和炸蝎子,每日要耗费大量的毒蛇蝎子,我大爷就想在城里找一处养殖此二
物,不知怎么认识了侯二哥,他说沈篱子胡同这儿地价极贱,又说能联系几户把
房子卖给我大爷,我大爷就动心了,说好前天过来看房子,可偏偏碰上了大雨,
就来迟了,没想到…”

  一想到自己要和毒蛇蝎子为邻,那汉子不由破口大骂,道侯二见利忘义,果
然是个卑鄙小人。

  倒是旁边妇人瞧了瞧嗷嗷特哺的孩子,突然小声问道:“公子,你大爷要花
多少钱买侯二的房子?”

  “纹银一百两。”

  “三哥!大爷不是不让你说的吗?!”宁馨在一旁突然埋怨道,她上面有两
个哥哥,出门说为了行事方便,就叫起我三哥来了。

  我心中一凛,这丫头还真机灵!那妇人闻言,眼睛顿时活泛起来,上前扑通
跪在我面前,抓住我的衣襟小声央求道:“大少爷,我卖、我卖!”

  大汉呵斥了一声,那妇人哭了起来,说就算大人熬得起,可孩子怎么熬得起?
那大汉顿时就蔫了。

  妇人拉着我走进一座破院,院里北东西三面六间房子俱已倒塌。

  我面露难色:“大婶,我大爷要的是现成的房子…”

  妇人抽泣道:“沈篱子胡同哪儿还有现成的房子,若是有,谁还肯卖呀!大
少爷,您就发发善心,权当可怜我们吧!”

  “我也得给我大爷有个交待呀!”说话间,掏出一两碎银塞进妇人手里,道
:“买卖不成仁义在,给孩子买点吃的吧!”

  那妇人见状,越发央求起来。我脸上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宁馨心领神会地
道:“三哥,反正买谁的都是买,这大婶挺可怜的,就买她家的吧,我从月例银
子里拿出十两,跟大爷就说是九十两银子买的。”

  “可大爷说要买一座院子,这里好几户人家,总不能户户让咱俩贴银子吧,
再说,这里又没有中人作保…”

  听我松了口,那妇人连忙说她去与各家商议,至于保人,几户一起作保,官
府那里自然没有问题。

  我勉强点头,那妇人出去不大一会儿,就领来了五人,六张地契房契摆在我
的面前,一看,原来竟是哥六个分家产各得了一处屋子。

  买卖契约自然一蹴而就,签字画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用顿饭功夫,我
便用五百五十两银子买下了这座破落宅院。

  虽然警告他们下可将售屋的消息泄出,可早有有心人在关注着我和宁馨的一
举一动,在我似乎无意中说出我二爷也要买座院子的时候,果然几个人鬼鬼祟祟
地拦住了我俩的去路。

  “公子,去我家看看吧!”

  “公子,还是去我家吧,喏,就在前面。”

  “你家什么破地方,猪都不愿意住进去!”

  “你家好,不也是变成破砖烂瓦了!”

  没等我俩说话,几个人倒先吵起来了,吵闹声吸引来更多的人,得知我要购
屋的消息,立刻加入了争夺我的混战中。在生与死之间,人性的卑劣面彻底地暴
露了出来。

  “别打了、别打了!我一家一家地看、挨家挨户地看,每一家都看,还不成
吗?”

  我看到人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竟有不可收拾的迹象,一面高声喊道,一面
紧紧把宁馨护在身前,她那对硕乳顶在我的胸口,像兔子一般欢快地跳着,可两
眼却东张西望的,竟然浑不知什么是害怕。

  众人这才停下手来,见我真的进了胡同口的第一座院子,才轰然散了,各回
各的家,每座宅院的门口都留着人手,生怕我跑了似的。

  在每座院子里,我都似禁不住别人的哀求,好意指点他们,说这事我拿不定
主意,你们拿着我的纸条去某某胡同找我二大爷万金,由他来定夺。

  这时倒不用我提醒了,每一户都神神秘秘地离开沈篱子胡同,我又故意在每
座院子里多停留一会儿,好给万金留出处理契约的时间,中间虽有个别人心存疑
虑,可禁不住亲友邻居的攒弄,一切都进行的极为顺利。

  “怪不得你一出门就先去百花楼,和万金嘀嘀咕咕了半天,原来早就安排好
了,倒让人家白奇怪了半天。”宁馨偷偷掐了我一把,道:“那万金贼眉鼠眼的,
又是个龟奴,你怎么就放心他?”

  “山人自有相人之法,法曰:眉长过目,忠直有禄;鼻头圆肥,食足衣丰。
他若不跟随我,一辈子在百花楼作龟奴,哪儿来的富贵可言?!再说了,不过万
八千两根子,你三哥我还没放在心上。”

  “一派胡言!”宁馨嗔道,又狐疑问道:“你真把银票给了他?”见我点头,
她若有所思地道:“怪不得他当时都要哭了似的,原来如此…”

  等到回到万金住的胡同,就见万金正一脸兴奋地在胡同口走来走去,见到我
更是一脸崇敬。

  “赵少爷,小人从来都没想过,一个中午,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小的
就花出去了一万两银子!一万两啊!”他浑家和几个儿女也都敬畏地望着我,连
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万金,你好好跟我干,日后有你吃香喝辣的。”我看了桌上满满一桌子房
契地契,整个沈篱子胡同除了全家死绝了的七户之外,其余一百零六户人家的房
契地契尽归我手,顺利的竟然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随手递给万金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告诉他立刻搬离此地,最好能在缨子胡同
或粉子胡同寻到住处。

  万金也不问为什么,立刻应了下来。我又跟他了解清楚了京城风月场的分布,
便和宁馨收拾好房契地契,赶回了充耀岳丈、皇太后亲弟长宁侯蒋云竹的府第。

  听我说了事隋的经过,充耀立刻明白了我的打算。

  “三分之一地皮做见面礼,你小子好大的手笔!”

  “王爷您这可说错了,微臣这可是拳拳爱民之心呀!您想,国舅高兴了,皇
太后自然高兴;皇太后高兴了,皇上能不高兴吗?皇上心情舒畅了,咱大明百姓
才有奔头…”

  充耀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宁馨这才明白我早知道了她的身份,气得狠狠踢
了我两脚,向充耀诉苦说我一整日都在欺负她,充耀说那就把他发配到你那儿三
天,三天之内,任你打罚。

  宁馨这才放过自己的哥哥,一转眼却见我毫无惧意,眼珠滴溜乱转,脸上突
然浮起一抹奇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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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充耀拿着我的丰厚礼物去游说他岳父蒋云竹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宁馨。

  我一面含笑望着盯着我不放、恨不得从我汗毛孔里发现点什么的宁馨,一面
仔细擦拭着新月一文字。

  离开苏州上京的时候,怕带多了兵器惹人注目,便把斩龙刃和碎月刀都放在
了家中,身上只带了这把尺半短刀和羿王弓,而羿王弓和箭壶又都留在了白府,
眼下自己内力受损,要对付郝伯全甚至华青山,在兵器上就不敢有丝毫马虎。

  “你这把刀很古怪,虽然短,却让人害怕。”宁馨突然道。

  “再怎么古怪,也比不上你的那把匕首。”我随口道,却把下半句咽回肚子
里:“否则,你如何能伤得了我!”

  细想那一晚的一切,在比首刺进我小腹之前,我竟没感觉到一丝寒意;而发
觉被刺,肌肉却封不住利刃,我就知道他那把匕首定然大有来历。

  “‘墨漪’是皇帝哥哥赐给我的,据说还是西域的贡品呢!”宁新得意道,
只是脸上旋即浮起一层懊恼:“它想杀的人,就只跑了你一个哩!”

  “多谢郡主夸奖。”

  我夸张的深施一礼,顺手把一文字挂在腰间,一文字的刀鞘被我故意镶金嵌
玉,看上去珠光宝气的,倒和京城纨绔子弟腰间挎着斗富的饰刀毫无二致。

  走到镜前,对着镜子正了正衣冠,那里面便映出一个俊俏风流的小官儿来。

  “你要出去?喂,你别是没听见我哥哥的话吧!”一张娃娃脸从我肩头探出
来,贴着我的耳朵道。

  虽然她人离我还有半尺远。可那对丰挺的乳房已经顶在了我的后背,透过轻
薄的衣衫,我都能感觉到那里微微有点发赢的凸起,我心中不免心猿意马起来。

  只是想到充耀的话,才皱起眉头道,道:“王爷的话我当然听到了,可王爷
并没有说三天里不许我便宜行事,在下有公务在身,自然一切以公务为重。”

  见我脸色突然变得沉重,宁馨一时摸不着头脑,眨了眨眼睛,欲语还休,半
晌倒赔出个笑脸来,道:“那我陪你去,好不好?”

  “算了,你正在气头上,我可不想你一怒之下再在背后捅我一刀。”我一口
回绝道。

  “可你若是个守礼君子,我怎么会去刺你!”宁馨忍不住唬着脸道。

  “我天生就是个淫贼。你不是也喊过我半天淫贼吗?那我倒要问问了,你什
么时候听说过淫贼对美女守过礼呢?”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难道说你是郡主,身份高贵,淫贼就不动心了吗?”我微微
一笑:“说实话,在兰丫头家的小店里,我就猜到了你的来历。”

  “你…”

  宁馨一下子被我激怒,气的脸色煞白,想都没想,抬手一掌击向我的后心。

  我暗运不动明王心法,背肌一阵奇异的蠕动,非但化解了他的掌力,而且将
她的手掌猛地带向一旁,她趔趄了一下才站定身形,捧着自己的手腕痛苦的呻吟
起来——那手腕竟然脱臼了。

  “干嘛使这么大的力,我只不过说说而已,就像杀我啊!”我边说边握住宁
馨的那至玉手,它就和她的身材一样,肉乎乎的却不失骨感:“我要去的地方,
男人说的比这还难听呢!”

  “我不怕!”可凶巴巴的声音却立刻换成了痛苦的尖叫:“轻点、轻点!”

  见我一摊手,她甩了甩腕子,那手腕已活动自如,脸色稍有好转,白了我一
眼,怨道:“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又指着我,一副恍然大悟的
模样:“你又要去找那些婊子?!”

  “别讲得那么难听。再说了,你又不是没去过。”

  “人家只是好奇…”

  “我也只是去办案。”

  “对呀,我倒忘了你不仅是个举人,还是个捕快哪!”她反身坐进了逍遥椅
里,手里蓦的变出一支赤铜腰牌,正是南直隶下发的捕快腰牌,想来是替我收拾
衣服的时候发现了它。

  她把腰牌在两手间抛来抛去:“一个小小捕快,竟然富比王侯,还真是天下
少有呢!”她讥讽了一句,可见我身形欲动,她却飞快的把腰牌塞进了自己的香
囊里,笑道:“那好,姑且信你一回,不过,不管你上哪儿,本郡主是跟定了!”

  一连走了六家妓远,我都是叫来妓院所有的琴师,见没有魏柔,我连一首曲
子都不听,就打发他们离开,顺便也把自己打发出了妓院。

  “你在找人?”宁馨终于明白了我的用意。

  “是啊!”我落落寡欢地道。虽然希望渺茫,可我心里总存着一丝幻想——
下一家,就是下一家,魏柔就会抱着那把古琴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天你在云仙那儿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为什么昏倒了?我看过你的伤口,
好像没那么严重,哥哥似乎知道点什么,问他偏偏又不说,真是气死人了!”

  他瞒着你的东西多着呢!难道要他告诉你,白牡丹已经被赎了出来,不日就
成了你的另一个嫂子?

  就是你,不也是一问起显灵宫那晚的事情来就支吾以对吗?

  我心中暗哂,嘴上却道:“你倒说得轻巧,我天生血液难凝,若不是回春堂
的大夫真有回春妙手,我早就死在你手里了,王爷不过是怕你内疚罢了。”

  宁馨一脸狐疑的望向我,手下意识的搭在了墨漪上,似乎是想在我身上划出
一道口子,来验证我话中的真伪。

  “别疑神疑鬼的了,只要跟着我,你自然就明白了。只是你武功为何这么差?

  你师傅练青霓在江湖上可是大大有名的呀!“

  “父王让我们习武只是为了健身罢了,师傅也难得进府教大家,只是到了这
两年,她进府的次数才多了起来,但加起来每年也不过个把月而已。”有偏头问
道:“师傅她真的很有名吗?哥哥倒是说过,自从习武以后,打架就很少吃亏了。”

  “你爹爹不喜欢你师傅?”凝馨的模样倒不似假装出来的,如果连青霓想藉
机拉近与带府的关系,显然不算太成功。

  “父往是不太喜欢出家人,说出家人断绝亲情,有悖伦常,故不可深交。”
她说着,脸色微微一红,声音也转低了下来:“其实,他的话也未必全对,出家
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啊!”

  我却听出了其中的门道,倘若真是全然不喜出家人,练青霓怎么会做了他儿
女的师傅?大概是因为前任皇上正德帝喜欢密宗欢喜禅,佛道不相容,他不敢和
道门中人来往密切罢了,而今皇上渐有喜好青词的迹象,练出入王府才较以往频
繁。

  而倘若未被练青霓迷惑,看来他迂腐王爷的大号倒是名副其实,也难怪充耀
凝馨一旦离开他的视线,行为就及其放肆,却又十分惧怕他爹知道。

  “美人易伤春,你师傅国色天香,自然耐不住寂寞。”我自然不会告诉她练
青霓很有可能是和邵元节在修炼丹道之术。

  可让我意外的事,宁馨的眼中竟倏的闪过一丝不以为然,旋即撅着小嘴儿嗔
道:“我就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斜着凤眼问道:“你这话是不是在指桑
骂槐啊?”

  “向哪儿去了?有我在,你会寂寞,那才又鬼了哪!”

  “咦?你想赔我一辈子?那我以后嫁人了,你怎么陪呀?”宁馨眼珠一转,
目光飞快的瞥了我下体一眼,诡笑道:“我倒个注意哩,不若你净身入我代王府,
就能陪我一辈子了。”

  我顿时气结,这丫头竟然没想过要嫁给我,或许她眼下还满脑子门当户对吧,
自己倒白担心了半天,可转念一想,充耀的嘱托换个方式或许一样可以实现,自
己真要惹动了宁馨的情怀,日后怎么安置她可是一点谱儿都没有哪!

  心里刚松口气,却突然发现凝馨的眼中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意。

  “我妻妾成群,若是引刀自宫,头上怕是要绿油油的了。”

  “就知道你这淫贼家里定然少不了女人!”宁馨笑着嘟囔了一句。

  说话间,两人已出了粉子胡同,天色渐晚,不少人家都掌起灯来,走未酒肆
饭庄的活计已经开始大声的招呼客人,我也觉得肚子有点饿了,抬腿想去一家饭
庄,宁馨却一把拉住了我。

  “你很奇怪哩,白花楼是粉子胡同最大的妓院,换做是我,第一个就去百花
楼找人,你却过门而不入,莫非你知道所要找的人不在那里?”

  我错愕的望着她,半是夸张半是惊讶,想不到她心思不仅灵动,而且相当缜
密!

  想到或许今生与魏柔都不再相干,反而不怕宁馨知道了,便道:“记得那晚
在隔壁弹琴的那个琴师吗?我从显灵宫出来,去百花楼找云仙,和她不期而遇,
却发现她竟是我苦练的情人,当时两人都误会了对方,我怒火攻心,以致昏厥,
却正巧碰上了王爷,而她想来也不会再在百花楼待下去了。”

  “活该!”一番话半真半假,宁馨果然信了,幸灾乐祸地道:“你们男人没
一个好东西!那些骚狐狸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偏偏勾着你们往那种地方跑,哼,
怪不得叫勾栏院呢!”

  “还不是你是师徒惹的祸!”我不满道。

  宁馨欲言又止,一跺脚回头朝百花楼走去,我忙追了上去,她也不看我,道
:“若是她真心喜欢你,她就一定会在百花楼等着你。”

  魏柔真心喜欢我?

  我脚下顿时一滞,宁馨看似浅白的话语却一下子击中了我心灵最不愿意触动
的地方。和魏柔的交往充满了权谋的味道,我的每一次接近应该都是为了完成师
傅的遗命,达成征服她的目标,虽然我觉得付出的感情越来越多,可这目标却像
一座大山始终横亘在我的心中。

  而把魏柔和隐湖联系到一起的结果,就是让魏柔的每一个举动看起来都像是
代表着隐湖的利益,都含着较量的意味——究竟是我征服了她,还是她征服了我?

  我几乎没有想过,或者我内心深处根本就不愿意去想,作为一个独立的存在,
魏柔这个二十岁的花样少女,是不是也付出了一段真情呢?

  像爱宝亭、无暇那样去爱魏柔,难道就一定是违背了师傅的遗愿吗?

  我默然跟在宁馨的身后,一同进了百花楼,心绪百转千回。

  宁馨还记得魏柔的假名,未等我开口,她已对迎来的龟奴道:“去,把陆昕
路姑娘给我请来。”

  见鬼奴竟然应了一声就出去了,我心底猛地涌起一阵狂喜,就连脸上都藏不
住那喜色。

  宁馨见状不由轻哼了一生,酸酸地道:“我今儿倒要见识见识,这个陆昕是
怎样一个女子!”

  可随着一阵香风进来的却不是魏柔,而是老鸨,那晚我赎白牡丹蒙着面,她
并不认得我,可见了我之后,她一愣神儿,才一甩香帕扭着身子走到我近前道:
“公子是李佟李大官人?”

  见我点头,她埋怨道:“奴家琢磨着您就该来了,加上今儿,陆姑娘在这儿
可等了您三天了!”

  “她人哪?”

  “大官人别急,先听我说呀!”老鸨小心翼翼的瞧了瞧我,沉吟道:“陆姑
娘出门应酬去了…”见我脸色不豫,目光冷厉,她连忙赔笑道:“大官人,百花
楼不敢得罪客人,陆姑娘既然在百花楼,总也得守规矩吧!”

  老鸨讲的自然在理,我吸了口气,问道:“是谁请她出局?”可不知不觉间,
语气中竟有了醋意。

  “就是通达车行的洪老板。”

  “洪七发?怎么,他很喜欢听琴吗?”我顿时一征,魏柔自从向解雨习得易
容术后,此番易容的容貌与在宁波时大不相同,宁波时尚能看出几分谪仙的底子,
而今已是化身成了一个平凡少女。洪七发自然不太可能是对她的容貌产生了兴趣,
再加上他与郝伯全过从甚密,不仅让我心中泛起一丝不安来。

  “他一个粗人哪里会喜欢这么文雅的东西!”老鸨笑道:“听说他做东请客,
是客人点名要请陆姑娘出局的。”

  问清楚洪七发请客的地点就在粉子胡同隔壁街的一品楼,我一刻也没停留,
就直奔一品楼而去。

  刚到一品楼门口,却被几个壮汉拦住:“兄弟,你换个地方吧,今儿晚上一
品楼被我大哥全包下来了!”

  听楼上传来的清幽琴声中夹杂着男人淫荡的笑声,我心头稍安的同时却禁不
住涌起一团怒火,挑衅道:“你们大哥挺能摆谱的啊,他怎么不把整个京城都包
了?”

  “嗳,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呀!”那几个人一撩就着,其中一个更是认出我来,
叫道:“是那天在老兰家多管闲事的臭小子,哥几个揍他呀!”边喊边当胸给了
我一拳。

  “你敢打人!”本来就想生事的我立刻翻脸,右手含忿击出,自是雷霆万钧,
同样的金蛇缠丝手,威力却与充耀手下有着天壤之别,几人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
事,胳膊已俱被我卸了臼,直疼的大声叫嚷起来:“大哥,不好了!有人砸场子
来了。”

  七八个壮汉闻声从一品楼里冲了出来,却被我和宁馨联手一口气打趴在地上,
宁馨本来就因为兰家的事情对洪七发一肚子怨气,此时得了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一边打一边大呼过瘾。

  而我望着一地哀号的汉子,怒气总算发泄了大半,只是奇怪楼下打的热闹,
怎么却不见郝伯全出面阻拦。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撒泼撒到爷爷头上来了!”洪七发人未到,声先到,
只是一眼看到我,他突然一怔。

  “李老弟?”

  他诧异的望了望我,又看了看地上趴着的十几个手下,又转过头来仔细打量
了一番宁馨,脸上愠色渐渐消退,突然笑了起来:“洪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
想到李公子竟是文武双全,只是李公子未搏佳人一笑,也犯不着拿我手下弟兄开
刀吧!”

  “洪老大,我今儿来不是和你打架了,赵姑娘也没求我来替她出口恶气,找
你另有其事,可你手下栏着不让我上楼,我只好先摆平他们。”我注视着洪七发,
双瞳寒光四射:“可是你请了陆姑娘出局?”

  “陆昕?那个弹琴的妞儿?”

  洪七发一呆,脱口道,目光下意识的转到了宁馨身上,大概在他的脑海里,
我为了貌美如花的宁馨大闹一场尚算合情合理,可为了相貌平平的陆昕,则未免
有点匪夷所思了。

  “失言,失言。”洪七发很快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地道。明白我的来意,
他语气也强硬起来:“我是请了陆姑娘。不过是百花楼一姑娘,怎么,请不得吗?”

  “你说对了!”

  我原本渐趋平静的心绪却被洪七发两句话又撩拨起来,一股强大的杀气猝然
而发,惊得洪七发登登倒退了两步,面上惊疑不定。

  “洪七发你听着,他是老子的女人,赶快放她下来,万事皆休;否则,老子
让你通达车行灰飞烟灭!”

  我的声音里似是挟着北冥极地的玄冰,搅得周遭寒澈无比,饶是暑意正盛,
身边的宁馨都不仅微微打了个冷颤。

  而话语中不容置疑的绝强气势更是压得洪七发几乎喘不过起来,求救似地朝
楼上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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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好大的口气!”

  楼上的琴声已戛然而止,显然魏柔听到了楼下的动静。不一会儿,从楼上施
施然走下一个四十多岁的清瘦文士来到洪七发身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又扫视
了那群被我下了膀子正哼哼唧唧的汉子一圈,轻蔑地道:“黄口小儿,以为自己
会点旁门左道的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也下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那文士冷哼了一声:“皇城根下,藏龙卧虎,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通达灰飞
烟灭!”

  “那你就滚一边给我瞧好了!”我森然道,目光直盯着洪七发,心念电转,
光凭洪七发与赫伯权交好一事,我就可以整得他永世不得翻身,只是没抓到赫伯
权,倒不宜打草惊蛇。

  而眼前这个文士,洪七发见了他就像见到了救星一般,想来他就是洪的妹夫,
西城兵马司指挥廖喜,不过有沈希仪京卫做后盾,区区五城兵马司,我还没放在
眼里,心里想好了主意,我大步上前,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一掌将洪七发打
倒在地,冷笑道:“通达车行不仅欺行霸市,而且偷逃朝廷税银,他不灰飞烟灭,
天理何在?!”

  “大胆!”那文士恼羞成怒,喝道:“诬蔑缙绅,罪同谤官,你这小儿叫什
么名字?”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佟是也!”心道,既然不想放过洪七发,这
廖喜已是得罪定了,便凑到他近前,冷笑道:“廖大人,我劝你回去把一屁股的
屎好好揩干净了,不然,日后后悔,可别怨我没告诉你啊!”

  说罢,哈哈一笑,将一脸错愕的廖喜推到一旁,昂首踏上了楼梯。

  甫一登上二楼,我就看到了抱琴索然立在墙角的魏柔,那纤弱的身影虽然还
隐约透着一丝卓尔不群的气势,可看上去却是那么孤单。

  一双布满了血丝、略微有些浮肿的俏目怯怯地望着我,竟是茫然失措的楚楚
可怜,昔日笑傲江湖的风采已是踪迹皆无。

  “师妹!”

  我心头忍不住一酸,就连声音都微微有些颤抖,这个坚强的女孩身上究竟发
生了什么,怎么让她看上去竟似完全失去了斗志一般!难道说…是因为百花楼那
猝然一遇让她伤心过度了吗?

  似乎被我那一声深情的呼唤所感染,魏柔的眸子陡然蒙上了一层迷雾,双臂
一松,古琴“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消瘦的肩头止不住地抽动起来。

  俄顷,她竟然做出了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发足疾奔,如倦鸟投林般一
下子扑进了我怀里,死命搂住我的腰身,“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师兄,师傅她…不要我了。”

  “你师傅…不要…你?”我大脑一时竟没转过弯来,好一会儿才明白了这句
话的真正含义。

  “你师傅不要你了?!”一阵无法遏制的狂喜霎时塞满了我的心,我竟然感
到眩晕般的幸福,鹿灵犀竟然把魏柔开革出门了?那魏柔岂不就不再是隐湖弟子
了吗?!师傅的遗命不也就与她无关了吗?!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一时间,我都有点语无伦次,好在魏柔的情绪比我更加激动,似乎根本没有
听到我的呓语,只是伏在我胸前啜泣不已。

  望着怀里惶然无助的少女,我满心的欢喜霎时间化成了满心的怜爱,一只强
壮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纤细腰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另一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深情而又坚定地道:“阿柔,你别怕,你师傅不要你,还有我要你!”

  “嗯哼!”

  一声重重的咳嗽把我从狂喜中惊醒,我这才看清楚了餐厅里的景物。

  偌大的餐厅里只在临街靠窗处摆了一张大圆桌子,四周围坐着两男八女。那
两个老者年龄相近,都是五十开外,坐在主位上的一个身材高大、面目清癯,神
情甚是倨傲,只顾低头饮茶,却并不怎么看我,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是双眸开阖之间偶有冷芒闪动,极是锐利。

  陪酒的八个女子都相当美貌,而他身边两个尤甚,且都是十三四岁的雏妓,
想到作陪的廖喜已是六品,这老者该是京城颇有地位的大臣才对,我不由多看了
他两眼。

  他下首那个面白无须的老者又咳了一声,一双略有些浮肿的丹凤眼阴柔地望
着我,显然方才的咳声也是他发出来的。

  “晚生心忧拙荆,多有得罪,老先生务必见谅!”

  我心情大好,言辞自然客气起来。而魏柔听到“拙荆”二字,身子只是微微
一颤,却不出言反对,只是我胸腹间传来的心跳陡然快了几分。

  “她是你媳妇?!”

  屋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呼,那两老者不由对视一眼,就连正不
知所措地呆立在大厅中央的六个美貌舞者都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可眼前的情景
不由他们不相信——陆昕,这个操着贱业、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少女,正是我这
个风流倜傥的富贵公子哥的女人!

  “你就是陆昕?”宁馨靠近魏柔,一脸匪夷所思。

  她没掩饰自己的声音,魏柔就任由她扳过自己的脸,泪水清涕满面,自然愈
损容颜,宁馨盯着她看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道:“也就这双眼睛称
得上勾魂夺魄,再没一处过人之处,那家伙眼界奇高,怎么偏生放你不下?”

  我差点冲上去亲宁馨一口,她的无心之言,比我说上一万句都有力。

  魏柔眼中果然闪过一丝喜色,只是看清楚宁馨的模样,那双环着我虎腰的藕
臂突然紧了一下,竟似怕宁馨把我抢走了一般,耳边传来她细若蚊蝇的声音。

  “她…是谁?”

  听魏柔声音里面充满着一股浓浓的醋意,我兴奋得几乎仰天长笑。

  其实,方才固然都是我在表白心声,可魏柔没有反驳已经表明了她的心思,
然而我患得患失间一时竟然无法完全相信眼前的一切,不过听她为我而吃起另一
个女人的醋时,我心下再无所疑,方想开口说话,却听楼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声,接着就听廖喜喝道:“小子…”

  “嗯哼!”无须老者三度咳嗽起来,打断廖喜的话头道:“廖大人,这是一
场误会,李公子寻妻心切,做事难免焦躁,你就原谅他则个吧!”

  听他阴柔的声音,我顿时想起,他就是那晚百花楼里在我隔壁请客的老者,
如此说来,那个高大老人就是那晚的客人了,他精通音律,也颇为欣赏魏柔的琴
技,在座的几人中也只有他才会请魏柔出局弹琴。

  “可您又不是没听到,这小子猖狂得很!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手段灭了老洪
的通达!”廖喜指着我忿忿道。

  “那必是公子一时气话吧!”无须老者冲我微微一笑道,显然是想做一个和
事佬。

  虽然这老者一脸阴柔之相,看起来不那么顺眼,可我还是有点喜欢他了,我
无理取闹在先,他竟然能泰然处之,想起那晚宁馨生事这两人也不计较,看来是
个讲道理的人。

  若不是方才自己话说得太满,我心情大好之下,听他递给我台阶,早就借坡
下驴,罢手言和了。

  “气话?这小子心肠歹毒着哪!”廖喜虽然不满,可声调却稍稍降低了两度
:“老洪头脑灵活,为人仗义,通达的生意才越做越大,就有人心存嫉妒,隔三
差五的造谣生事,这小子保不准又是哪个对头请来捣乱的。”

  他顿了一下,打量我两眼,接着道:“瞧他那身行头,绫罗绸缎,那口腰刀
上的宝石怕是值上千两银子,这么有钱的主儿,老婆竟在娼门里头讨生活,谁信
呀?!”

  说着转头对高大老者道:“明公,我已吩咐手下前来一品楼,准备将这狂妄
小子拿回兵马司严加审问,看他有没有幕后指使,您看…”

  那高大老者明公的目光在我、魏柔和宁馨身上逡巡片刻,略一沉吟,才道:
“琴为心声,陆姑娘琴声高洁,自有风骨,与这位李公子的关系,松甫你自不必
置疑。至于这位李公子么…”他目光落在我身上:“你是在哪个衙门做事,兵马
司还是顺天府?”

  “兵马司可没这号人!”廖喜一怔,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狐疑道:“这小子
身上是有点官味儿…嗯?好像还是同行,难道你真是顺天府的?可我从没在郭大
人那里见到过你…”

  五城兵马司专管缉捕盗贼,与我确是同行,而做这一行久了,自然有种特殊
的气势,不仅盗贼见之气馁,同行之间也容易分辨,廖喜津淫此行久矣,一旦用
心,我又未加遮掩,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倒是那明公竟也能大致看出我的身份
来,大出我的意料。

  “他是南京来的捕头,你当然不可能在顺天府见到他啦!”一旁宁馨漫无机
心地道。

  “南京?捕头?”廖喜闻言胆气顿时一豪,不怒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
字,道:“一个小小捕头就如此狂妄,南京还真是出人才哪!明公,他们手伸得
这么长!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岂不是要翻天了!”

  我狠狠瞪了宁馨一眼,却听明公沉声道:“松甫此言差矣!食君之禄,忠君
之事,乃是臣下本分,遇上事端,岂有推脱罔顾之理,又岂分官职大小高低!这
位李捕头敢于任事,倒是十分难得!”

  听他意外地说出这番义正词严的话语来,我和宁馨都怔了一下,廖喜更是面
红耳赤,却不敢反驳,结结巴巴地说了两声“是”,就低头喝起闷酒,眼角余光
却是恶狠狠地瞄了我一眼,只有那无须老者神态自若,仿佛明公的一席话早在他
的意料之内。

  “大人所言极是!”我急着回去与魏柔述说心事,眼下也无心与之争闲斗气,
顺水推舟道:“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洪七发和通达若无贪赃枉法之事,我
李佟将亲自登门负荆请罪。”

  在廖喜呵斥姗姗来迟的部下的骂声中,我带着魏柔和宁馨扬长而去,虽然一
开始屁股后面少不了跟踪者,可三人中武功最差的宁馨轻功亦有相当的基础,绕
了个圈子,很快就把尾巴甩掉。

  仿佛是要把今后的一切都托付给了我,魏柔任由我搂着她前行,只是眼中偶
尔闪过一丝不安,甚至看宁馨的眼神都隐隐有些敌意。

  我不知道隐湖为什么要自毁长城,将魏柔逐出门去,可我知道,这突如其来
的打击定是将她心里的理想信念统统打碎,她的自信心更是受到重创,就像当初
的无瑕一样。

  而以隐湖的地位,白道中有谁还能明目张胆地接纳她呢?在她心里,大慨只
剩下那个亦正亦邪,对隐湖向来没有敬意且已与她有了数度亲密接触的我才能依
靠吧!

  我真该好好感谢鹿灵犀,她竟然送给我这么一份大礼!

  来到蒋府大门前,魏柔的脚步突然缓了下来,我立刻察觉到了她心中的那份
紧张与抗拒,便轻声安尉她道:“三天,我们只在这里住三天。”她这才舒缓下
来,可一旁的宁馨却冷哼了一声。

  一进蒋府,管家早等在了门房里,先给宁馨见过礼,便告诉我,说充耀和蒋
云竹在书房已经等侯我多时了。

  听管家喊宁馨郡主,魏柔神情蓦地一变,一股熟悉的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陡
然出现在她的身上,就仿佛从前那个自信从容睥睨江湖的“谪仙”突然又活了过
来,宁馨顿时惊讶地叫了起来:“咦?好奇怪呀,这感觉…怎么像是师傅?”

  我心里却暗叹一声,魏柔过度的反应只能说明她心底强烈的自卑,而自卑这
个词原本应该和这个天之骄女一辈子无缘!

  刚想对宁馨说那你就把她当师傅看好了,却想起她对师傅练青霓并不十分尊
重,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先是含笑拍了拍魏柔的香肩,示意她别太在意
宁馨的身份,然后瞪了宁馨一眼道:“别拿你师傅和我媳妇比!还有,我媳妇被
人侍侯惯了,拜托借你个丫鬟用三天。”说罢,不理会目瞪口呆的宁馨,随管家
朝书房走去。

  见到朱蒋二人才知道,一下午的功夫,蒋云竹已把沈篱子胡同余下的土地全
部弄到了手,他是急性子,迫不及待地想听听我下一步的计划。

  我心中虽急,也只好将自己的打算一一道来。可没讲几句,精明过人的充耀
已然察觉到我有心事。

  “什么,你媳妇来了?为何不早说一声!”充耀埋怨两句,又问:“听说你
房下妻妾甚多,不知来的是哪一个?”

  我先向蒋云竹告罪,说未经他的许可就将家眷带入了侯府。

  蒋云竹却毫不在意,反是对如何应付众多妻妾颇感兴趣,连连追问我有何秘
诀,我简单说了两句,已把他勾得心痒难挠,还是充耀把话题岔开,我才告诉他
陆昕眼下尚未过门。

  “贤侄,你可得在我这儿多住些日子,好让老夫与你切磋切磋。”蒋云竹还
算体恤人,忍下好奇心放我离开,可留客之意甚是殷勤,我含含糊糊应了一句,
心思早已飞到了魏柔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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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6-29 23: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