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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江山如此多娇】【全+26】作者: 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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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相公,别太过自责了,或许,对何姑娘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魏
柔搂着几乎被吓傻了的何雯何霏,关切地望着我。

  我没想到何素素的死竟给我带来了如此大的冲击,也许她曾经袒露出的情怀
让我觉得她是我亲近的人,纵然她最终屈服于唐五经的淫威之下。

  如果倒在我怀中的不是何素素,而是宝亭、无瑕…

  我不敢再想下去,何素素那张苍灰的脸又浮现在我脑海里,直到生命的尽头,
那张脸都没露出痛苦的痕迹,反而安详从容,甚至嘴角还流露出一丝笑意,或许
真的像魏柔说的那样,这样的结局也算是一种解脱。

  “可她原本可以不死的…”我揉了揉被何素素攥得发紫的手腕,淤紫的颜色
分明告诉我,她对生的留恋。

  “她杀了云仙,如何再面对相公?难道让她一辈子忍受心灵的煎熬吗?”魏
柔轻声道:“相公现在的样子,大概何姑娘走得也不放心吧,你可是我们姐妹的
主心骨啊…”

  望着那双妙目射出的海样深情,我遽然而惊,是啊,逝者已矣,我更该关心
爱护的是我的妻妾儿女才对,为了她们,就算是付出任何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换上一套素白衣衫,我来到书房,管家来催了好几次,说蒋云竹要见我。

  “大哥方才来过,被我劝回去了,他是个军人,脾气不免大了点,贤侄你别
见怪。”蒋云竹一边喂鱼,一边慢条斯理地道。

  我斟酌着词句道:“小侄也是性子急了点,心痛姬妾被杀,怕凶手逃逸,故
而不得不出此下策,对清河侯也不免多有得罪。眼下凶手已经伏诛…”

  “和太启那孩子没关系吧?”蒋云竹打断我的话,狡黠一笑,见我点头,笑
道:“都是亲戚,你不必担心,私下里找机会跟我大哥说清楚就成了,他是个明
白人,不会怪你,只会感激你。”

  饶是我聪明过人,听到蒋云竹这番云遮雾罩的话,一时也没弄清他的用意。

  不过,很快他自己就将谜底揭开:“皇上待蒋家恩重如山,一门三侯,乃是
少有的殊荣,眼红的人不知有多少。而蒋家子弟仗着自己的身份特殊,行事难免
骄纵。说起来,多赚几两银子多占几亩地没人说你什么,可有人要干预政事,这
可是外戚之大忌,总要有人不时出来教训他们一番让他们清醒清醒才是,否则,
尾巴翘上天,最后惹得皇上都厌烦了,那可不是蒋家之福。”

  “侯爷的意思,小侄就是这个扮黑脸的?”我恍然大悟,望着露出狐狸般笑
容的蒋云竹,心头慨然——他,和那个追着我问御女术的荒唐侯爷是同一个人吗?

  “当然是自家人好,你和我蒋家的关系,说近不近,可说远也不远,正正好
好。像我,就不可能拿着棒子到我大哥府上逮人吧!”

  蒋云竹的话意犹未尽,可我明白,按照他的想法,我大可对蒋家严厉行事,
只要留着回旋的余地即可,只是不知道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蒋家的共识,可
不管怎样,蒋家已经对我开始敞开了中门。

  蒋云松说动蒋太后请来了圣旨,曰锦衣卫不得羁留蒋逵,蒋逵也需随传随到,
两下都保住了颜面。

  不过,由于老赵、大刘的殉职,我自然少不得挨了张佐一番申斥,只是他看
在皇上和桂萼的面子上并没有深究,甚至连唐五经和何素素的身份都懒得理会,
只说将此案全权交给我处理,务必尽快结案,想来蒋云松也让他不堪其扰。

  锦衣的怒火发泄在任小七的头上,等我得到消息,他已被活活鸡奸而死。蒋
逵虽然痛惜,也只能接受现实,毕竟自己的前程重要。当然,他少不得和我大骂
一场,方悻悻离开。

  不少锦衣见到圣旨,就隐约察觉我可能来头不小,见我没了部曲,纷纷要求
做我的属下,都被我用危险二字一一婉拒。

  老赵、大刘之死,本就是在我的算计之内,空出来的两个职位,当然要委以
心腹了。

  可惜秦楼的人一个都用不了,否则高七、白秀都是绝佳的人选。放眼江湖,
却一时想不出合适的人来,只好把此事暂时放在一旁。

  想起桂萼替我购屋约好了今日给我房契钥匙,只好打起精神,前往桂府。

  桂萼让儿子桂靖陪我去看房子。房子坐落在僻静的马宁子胡同,离刑部快走
只要一袋烟的功夫,而且从这里去桂府,正好路过口袋胡同,对我行事极是方便。

  三间两耳的小四合院就算在平头百姓居多的马宁子胡同里也是不显山不显水
的,庭院和摆设更是相当简朴雅致,正和我的心意。桂萼早替我准备好了被褥铺
盖,搬进来就能住人了。

  于是我干脆就从桂府搬了出来,好在东西不多,只是府上的书籍却被我拿走
了大半,反正桂萼眼下没时间读书,而桂靖一心进学,也不可能去碰那些闲书了。

  买了几个伶俐的丫头,除了少了个女主人,这儿也算有点家的味道了,只是
丫头们望着衣饰精美的我和接踵而至的几顶八人大轿,再看看不带一丝奢华气息
的院子,总有些茫然失措。

  刚送走桂方沈三人不久,就听有人扣门。开门一看,门口一老者面目清臞,
白发飘然,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竟是我的泰山大人萧别离。

  “您老怎么来了?”我又惊又喜,忙把他让进屋里来,只是顾忌那些丫头,
却不敢以岳父相称,待把丫鬟打发下去,我才重新见礼。

  “不是潇儿稀罕你,我才懒得跑这一趟哪!”萧别离边说边递过来一只精致
的香囊,说是萧潇叮嘱捎给我的。

  言罢,环视四周,又瞥了我那胡子一眼,颇有些惊讶的道:“动儿,你倒转
了性子!”

  “不得不如此啊!”

  我感叹一声,偷偷掐了掐香囊,里面似乎是个同心结,却不像是丝线绣成,
心中狐疑,怕是私密的东西,便随手把香囊揣进了怀里,开言问起了竹园的情况。

  虽说已经接到宝亭寄来的一封平安信,可毕竟信中有许多事情都无法细说。

  “竹园、秦楼都平安的很,松江那边诸事也进展顺利,若说有事儿,也就是
你那一大堆媳妇儿都好像染上了相思病似的。”萧别离笑道:“玉氏母女也很好,
那两小丫头片子,真爱死人了。”

  说着他瞪了我一眼:“潇儿跟你七八年了,怎么连个屁都没生出来,你小子
是不是偏心呀?”

  “我偏心也是偏在萧潇身上。”我嬉笑道。

  重新摆上酒菜,翁婿俩边吃边谈。我这才知道,萧别离进京已经两天了。

  “你小子神出鬼没的,不是盯着桂萼,我还找不到这儿哪!”又说来京的路
上,曾经远远见到大江盟的高君侯和齐小天,不过萧别离是日夜兼程,便赶在了
头里,估摸高齐二人再过两三日也该到了。

  “他们来京的目的自然和我一样,你和白澜突然失踪了,江湖这才叫热闹哪,
说什么的都有!”

  算算从离开苏州到现在也快两个月了,我和白澜同时失踪,有心人大概能猜
出个七八分来。

  不过,他们恐怕也不会想到,我在京城枯等了半月有余,才阴差阳错地接替
了白澜的职位。

  “别他妈管过程如何,关键是你得到了这个位子!”听我讲述了来京后发生
的事情,萧别离喜笑颜开:“风水轮流转,我神教终于盼到了扬眉吐气的一天!”

  “我是我,魔门是魔门,可别搞混了!”

  萧别离却不和我分辩,笑道:“乍一看你住这破地儿,我还以为你被皇上打
入冷宫了哪!”说着,他一皱眉:“这地方太过僻静,你自己可要小心。想当初
白澜韬光养晦,没几个人知道他的身份,不像你,弄得满城风雨的,小心最后大
家把矛头都指向你!”

  “不至于我刚上台,就要我好看吧?否则,齐小天高君侯来京城干嘛!您老
人家这一趟,明着也应该是慕容的主意。”

  “就你机灵!”

  萧别离没有否认,把最近江南地面上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大江盟和慕容都
按兵不动,只在商场上斗得你死我活。

  霁月斋自然首当其冲,六大档手中,两人回归殷系宝大祥,积古斋也争取到
了一人,而慕容私下支持唐系宝大祥抢到了江南第一珠宝高手周哲,均衡下来,
四方实力相差无及。

  殷系宝大祥因为事先抢购储备了一批原材料,在价格上占了上风;而周哲投
入新东家后,使出浑身解数,精品迭出,一举扭转了唐系宝大祥的不利局面,扬
州应天两地大半巨贾富商都被其吸引过去了。

  霁月斋当然不肯坐以待毙,一面利用关系封杀了殷家和积古斋在宁波开设分
号的计划,一面却在湖州和温州连开了两家分号。

  更有甚者,在萧别离离开江南之前,已经有传言说,霁月斋和殷家秘密接触,
准备出售其苏州分号给殷家。

  “如果高齐二人能够肯定你已接替白澜的话,霁月斋苏州号大概就是送给你
的礼物了。”

  “我那位岳丈大人还不至于如此贪心。”就算他贪心,我那位星宗师姐也应
该能够劝住他:“倒是慕容托您老人家送来什么礼物?”

  “胡姬两名。”萧别离嘿嘿笑了两声:“俱是绝色,果然大异中原女子,也
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的。两姬眼下正住在客栈,要不要给你送来?”话虽如此,
可最后一句听起来就呛人的很。

  “算啦!”我嘻嘻一笑,道:“您老人家也看到了,眼下我可是要洗心革面
了。”心里却叹了一声可惜,慕容虽然深知我的脾气,可惜所托非人,就算我再
无耻,也不能当着自己的老丈人收下这样的礼物,当然时机也不大对头。

  “这儿是有点简陋,不过,李佟那幢宅子价值万二,想必适合金屋藏娇吧!”

  毕竟是老丈人,一眼就看穿了我,我只好实话实说:“竹园的女人够多了,
我不想一晚上睡十张八张床的还睡不过来;而李佟的妻室说白了都是人质,我一
日羽翼未丰,她们一日出不得京城。而我一年在京待不了几天,多说也就两三个
月而已,李佟的屋里人自然要能耐得住寂寞。那胡人朝秦暮楚的,在我眼皮子底
下兴许没事儿,放在京城,没准儿就弄得我头上花花绿绿的了。”

  “你倒老实。”萧别离笑了起来:“也好,两方的礼都不收,也算公平。不
过,”他收起笑容,正色道:“眼下大江盟和慕容世家旗下都聚集了大批的江湖
人物,两家都不可能让一群雄赳赳的武夫整日里在商场上打拼,只是因为你态度
暧昧,两家才强压着众人不敢动手。可压抑久了,总要爆发出来,否则,不用对
头来打,两家自己就分崩离析了,而这种结局,想来大江盟和慕容世家都不可能
接受。一旦两家不再忍耐,局面就不好控制了,不若你现在就拿个主意,就算是
小打小闹的,也好让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有事可做啊!”

  萧别离一口气地把话说完,显然他已经考虑了很长时间。其实,对江湖出乎
寻常的平静下所隐藏的巨大危机,我同样有所察觉。

  大江盟和慕容世家的实力都太强大了,削弱他们的势力实属必然,可两家这
一战该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我却要一一算计清楚。

  打大了,两家成了生死仇敌,至死方休,不仅会动摇整个武林根基,让我失
去在皇上面前说话的本钱,而且躲在暗处的练家很可能趁势杀出;打小了,两家
没伤筋动骨,很可能对我阳奉阴违。

  而且,我的前任白澜让江湖歌舞升平了十几年,这难免对我产生影响。我一
上任,江湖就杀得血流成河,容易让人找到攻讦的藉口,可能我连位子都没坐稳
就被人轰下台了。

  而且,如果这一场江湖大战仅仅涉及武林中人的话,我也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毕竟朝廷乐得看见这些江湖汉子从世上消失,可大江盟的背后已经闪现出丁聪的
影子,再看慕容世家在镇江府的手段,也很可能有官府暗中助之。这一战弄不好
的话,极有可能震动朝野,我也难逃替罪羊的下场。

  当然,若是能因势利导,当前的局面或许更有助于我掌控江湖,关键之关键,
是我如何平衡各方的实力。

  “别总想着非把人家的路数算得一清二楚不可,想算你也算不清楚,谁都不
是诸葛亮!就算诸葛亮,还有失街亭的时候嘛!”萧别离显然看出了我的心事,
一针见血地道:“叫我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万全之计,你只要比别人少犯
一个错误,最后的胜利就是你的。动儿,别瞻前顾后的什么都舍不得,就算咱没
干好,可最坏又能坏到哪儿去?大不了咱们一起出洋,去暹罗,去东瀛,天下之
大,哪儿不能找到咱爷们吃饭的地儿!再不济,咱们就去当海盗,你一媳妇原来
不就是倭寇吗?”

  一番话让我顿开茅塞,不禁笑道:“老爹,你来得实在太是时候了!”

  萧别离当晚就离开了京城,拟定的计划需要离别山庄的配合,他自然越早回
去越好。

  等我偷偷回到长宁侯府,魏柔和宁馨都惊讶地望着我——何素素、云仙的死
带来的悲伤已经被我深埋在心底,眼下的我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昂扬的斗志。

  “三哥,人家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似乎天地万物都被你踩在脚下似的。”宁
馨纵身投进我的怀抱笑言道。

  “这话就在闺房说说罢了,要是让你皇帝哥哥听见,相公脑袋可要搬家了。”
我笑谑道:“不过,把你们压在身底下恣意爱怜,我倒是很乐意喔!”惹得二女
忍俊不止。

  第二天一大清早,请显灵宫做了一场盛大的水陆法事,以妾室之位发送了云
仙,紧接着又发送了老赵大刘。

  一位王爷、两位侯爷世子、数名外戚勋贵、十几个锦衣千户百户参加了云仙
的葬礼,连老天爷都遂人心愿,下起了淅沥小雨。云仙生前未能享受富贵,死后
总算尽享哀荣。

  几乎与此同时,唐五经和何素素在普济寺化成了灰烬,顺天府、锦衣卫以及
京城著名武林人士八极门掌门尤笠、大如镖局总镖头谢朴一同查验了当时的现场,
三方一致认为,唐何二人乃是杀害云仙的凶手,在击杀了追捕他们的锦衣卫赵刘
二人后,因发生内讧而互相残杀致死,这一结论已报刑部备案。

  “人死如灯灭呀!”

  众人几乎散尽,一直在我身边絮絮叨叨问着昨日发生的诸般事情的蒋迟此刻
却发起感慨来,一面回头对玄玉说明儿要请他师傅做趟法事,乞福求子,一面对
我道:“我他妈的老婆娶了都快三年了,可她连一男半女都没给我生下来,万一
哪天我嘎崩一声没了,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岂不凄惨?”

  玄玉应了一声,我一怔,问道:“邵真人不是回龙虎山了吗?”

  玄玉嘻嘻一笑:“家师法力通神,缩地成寸,京城龙虎山之间当然是瞬间往
返了。”

  “竟有这等神通?!”蒋迟顿时来了兴趣,我却明白,这世上哪儿有这等神
功?!既然邵元节根本没回龙虎山,那晚他对练青霓的一番话便是诳语。

  “莫非他早已知晓练的身份?”我心下暗喜,开始盘算如何能够不着痕迹地
拜见这位道教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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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那头母老虎,我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听宁馨正扮成我的模样在刑部,到中午才能离开,蒋迟死活不肯自己单独回
去了。昨晚宁馨只说蒋迟横看竖看都不顺眼,便捉弄了他一回,没想到竟让他畏
之如虎。

  “这可如何是好,我总要娶她的,本来还想高攀和小侯爷做个通家之好…”

  “天哪!我家那婆娘已经够我受了,你可千万别让这两头母老虎碰到一处去!”
蒋迟脸都变色了,急忙打断我的话:“要来,你带那个陆昕什么的来,也好让那
婆娘看看别人是怎么伺候男人的。”

  看蒋迟似乎不像是完全装出来的模样,我迟疑道:“小侯爷,有句话不知当
说不当说…”

  “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蒋迟道:“我知道你是个解元公,不是因为去剿
倭寇的话,十有八九还是一榜进士,可跟我不用文绉绉的客气。这几天下来,你
还不知道我性子?我喜欢爽快汉子,什么小侯爷的、什么高攀的,陌生人叫着也
就罢了,你也这么喊,太生分了吧,是不是想让我喊你一声驸马爷?再说了,一
个王动还不够你斯文的呀!”

  “东山,这还真是我的不是了。”我笑了起来,心中却暗道,蒋迟豪爽的性
子如果真是他本性的话,对日后接掌江湖倒是大有益处。

  “虽然弟妹是徐公爷的女儿,难免娇纵,不过醋吃到这份儿上,也算少有。
想来不外乎她爱极了你,不愿与人分宠;又没有儿女,怕小妾母凭子贵…”

  “对、对,可有什么招儿没有啊?”蒋迟连连点头。

  “请邵真人就是妙招儿,他们龙虎山有种子秘诀,缠着他多学两招总没坏处。”

  “嗯,皇上也是这么说。”蒋迟若有所思地道。

  “再有,就是东山你得多锻炼了。”

  蒋迟晃了晃一身的脂膘,自嘲道:“我都这副模样了,还锻炼个鸟儿!”

  “嘿嘿,正是要锻炼鸟儿!”

  蒋迟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自己下身,迷惑道:“丫的这
玩意儿也能锻炼?”

  “那是,不然我怎么能娶那么多媳妇!赶快附耳过来吧!”

  见唐家已把口袋胡同的宅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蒋迟连个藉口都不找,就一溜
烟地跑了,见猎心喜的他忍不住要去修练洞玄子十三经了。

  等到了黄昏时分,他就喜滋滋地找上门来:“东山,你少说也要修练一个月
才能开荤,别是你忍不住…”

  “你丫想哪儿去了,快跟我走,有好事儿!”

  魏宁二女和我布置家正起劲儿,见我要走,自然满心不高兴。魏柔只是叮嘱
我尽快回来,宁馨却似乎要把蒋迟吃了一般:“跟你能有什么好事儿?再说,明
儿去不行吗?”

  “是皇上召见嘛!”蒋迟缩着脖子道。

  “皇上怎么啦?!皇帝哥哥也得让人吃饭睡觉啊!”可话虽这么说,拉着我
的手却悄悄松开,只是又狠狠瞪了蒋迟一眼。

  蒋迟拉着我逃命似地离开了我家,走没多远,我就发现胡同口停着三顶小轿,
周围十几个轿夫都是二十左右的精壮汉子,个个精气神十足,一看就知道是军中
的好手,而张佐牵着一匹高头大马,正往胡同里观瞧。

  心中一动,连忙一路小跑跑过去。众人见有人从胡同里出来,都暗自戒备起
来,张佐低声说了句什么,大家才放松下来。

  “李佟来了吗?”中间那顶小轿的轿帘一掀,露出半张苍白文弱的脸,正是
嘉靖,他见我要跪倒施礼,手掌虚引,道:“免了,朕微服私访,爱卿不必拘礼。”
说罢,轿帘便放了下来。

  张佐简单交待了两句,告诉我护在皇上轿边,把马缰绳递给我,就匆忙上了
头前的轿子,众人开拔,向西行去。

  我落后嘉靖轿子半个马头护着轿子前行,目光不时逡巡着四周,以防不测,
心中却暗自揣测起来。

  此行的目的地自然是显灵宫了,记得蒋迟说过,皇上最近崇道之心日盛,已
数次偷偷驾临显灵宫,估计邵元节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也将越来越重,兰家那次
偶遇,不知我给他留下的究竟是个什么印象?

  而由我替换陆眉公担当护驾重任,想来陆眉公淡出已是不争的事实。至于我,
至少在表面上已经开始成为皇上的心腹了。

  想到这儿,我不由自主地瞥了那顶青呢小轿,突然觉得方才看到嘉靖,不过
是个平常的少年,只是气势有点迫人罢了。

  细细一品味,心中哑然失笑,就算这世上真有什么天子剑法,一个尚不满十
八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把它练到了十大的境地?!

  那惊人的威势,倒有一多半是自己对皇权的恐惧作祟的结果,就像十几年前
的老爹,每每看到县令都会浑身发抖,可现在生意做大了,见到知府他都会主动
打声招呼…

  一路无语,只是从嘉靖轿中偶尔传出几声细细的娇腻喘息。路上行人对我们
也多是漠不关心,谁也不会想到,这不起眼的小轿里,竟坐着当今圣上!

  很快到了显灵宫,就如那晚一样,宫外寂静无人。不过,同样是敲了半天门,
同样是玄玉开门,可他一看到张佐,就立刻大开观门,恭恭敬敬地将一行人请了
进去。

  邵元节闻讯迎出,少年正缓步走向大德显灵殿,那日在沈篱子胡同见过的丽
人面带潮红,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君臣礼毕,三人隐入大德殿,只是邵元节临进大殿之际,有意无意地冲我微
微一笑。

  张佐吩咐我和蒋迟带着几人留在院子里把守大门,自己带着余下众人也跟进
殿中。

  见他离去,蒋迟这才轻松起来,凑到我近前笑道:“子愚,感觉如何?”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这样的好事,还是少点为妙!”

  “习惯就好了,再说他也不常出宫。”蒋迟似乎很满意我的感觉,笑道:
“我说的好事,是皇上答应修缮显灵宫,并委了你我监工。”

  “太好了!”我喜动颜色:“眼看就上秋了,风干物燥,正是大兴土木的好
时候。明儿我就去工部催促他们准备征调工匠,沈篱子那边也该开工了。”更高
兴的是,我总算有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来拜会邵元节了。

  “工部还是我去吧!”蒋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我不可想再和那头母
老虎待在一块儿了。”

  两人商议一番后,话题便渐渐转到了显灵宫上:“我小时候来显灵宫玩,那
时候才叫破败不堪呢!就像大殿的柱子,油漆早就脱落得几乎一干二净了,上面
更是写满了千奇百怪的留言,我还在上面刻了一句‘蒋东山到此一游’哪!转眼
不到十年光景,这里已是焕然一新,倒是往日香火极盛的普济寺却冷清了许多…”

  蒋迟望着一轮明月爬上树梢,肥胖的脸上竟露出少有的凝重,这兴衰更迭在
他眼中或许更有一番深意,能体会到其中的奥妙,该是蒋家之福了。

  “听说皇上幼年随父亲进京时,曾经受过西域番僧的冷遇…”

  蒋迟点点头:“我爷爷那时是京卫指挥同知,还要受那番僧的气哪!

  一个外地藩王,那些番僧怎么会正眼相看?可笑报应来得快,几天前,皇上
就说,佛是从外国传来的,跟中国人语言不同、衣服也不一样,大家为什么要信
它?又说我朝历代先皇文功武治足以安邦定国,干嘛要去宠信一个西方之教?当
然,皇上自然说得文绉绉的,可就是这个意思。“我心中一凛,皇上前一句尚是
韩愈”论佛骨表“里的言语,纳与不纳当在圣裁之中;可后一句却是出自唐武宗
的禁佛诏令,诏云:”我高祖、太宗以武定祸乱,以文理华夏,执此二柄,足以
经邦,岂可以区区西方之教,与我抗衡哉!“

  诏书一下,立成法难,无数宝刹名寺毁于一旦,光是被迫还俗的僧尼就达二
十六万之巨。

  看来皇上毁佛决心已下!

  毁佛崇道本与我毫不相干,子不语怪力乱神,事实上我对佛道两家向来都没
有什么好感,可眼下武当已落入清风这个阴谋家之手,却不得不让我考虑毁佛崇
道带来的后果。

  清风手握武当练家两家强兵却依然不敢太过放肆,少林乃是头功,一旦少林
被毁,清风就更难约束了。

  想想嘉靖如何对待自己的伯母孝慈皇太后,就知道他的复仇之心谁也阻挡不
了,毁佛已是必然,我所能做的只是让这股洪流尽可能的不波及到少林,而这进
言之人,当然是邵元节最合适了。

  皇上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月色里,他苍白的脸颊似乎多了些红
润,精神也颇为兴奋,倒是那丽人神情乏倦,越发弱不禁风。

  军士们都各回轿前,少年却站在了那株奇异松柏前,饶有兴趣地看了半天,
轻声诵道:“紫殿怀明主,丹丘侯羽人…”却又沈吟起来,一时无语。

  “匡时久不任,适已近知真。显灵宫等待明主多时了,而今终于等到了。”
邵元节接过话头道。

  少年点点头,突然转身冲我招了招手,待我到了近前,他笑道:“听邵真人
说,你一篇文章做得沈稳老成,有二甲前十的功力,今儿就考考你的诗文。”

  “邵真人过奖了,那日多有诳语唐突,真人勿怪!”

  我先致歉,心下却一阵暗叹,头也顿时大了起来。兰家一番偶遇,我既没瞒
过宁馨,也未瞒过邵元节,虽然是因为自己不经意露出了许多破绽,可也实在是
出糗出大了。

  而听皇上和邵元节的对和,显然是青词的一种,自己从没做过,也不知有没
有什么忌讳。

  心念电转间,一阵微风吹过,那株奇异松柏枝叶摇曳,仿佛是对着少年飘然
下拜,一时顿有所悟,开言道:“松柏抟阴古,蒲桃抱蔓新。此辈知圣意,俯首
悟前身。”

  “好一个‘此辈知圣意’!”望着那株频频顿首的松柏,少年高兴起来:
“朕赐汝名知意松!”

  回宫的路上,皇上便提起昨日的事情来,说我擅自拘禁蒋逵,有辱皇家尊严。

  我道圣上乃是圣上,蒋家乃是蒋家,不可混为一谈。又曰臣是圣上之臣,而
非蒋家之臣,皇上便释然,转了话题,问起唐五经、何素素之死。

  我迟疑了一下,毕竟我现在顶着李佟的名头,张佐蒋迟知道无所谓,可这些
军士…

  少年似乎看出我的心事,笑道:“石家四兄弟乃是朕的死士,不必多虑。”

  我这才打消了顾虑,简单解释了一下唐家的背景,虽然无法避开它在江湖的
地位,但我还是尽力把它描绘成一个商业世家,最后道:“…唐五经素来行事乖
张,违法自毙乃是意料中事。”

  “这么说,蒋逵和江湖中人有来往…”

  我故意犹豫了一下,才道:“微臣不敢枉断。不过,微臣得到消息,唐家插
手珠宝生意本来业绩平平,可最近得到江南玉器顶尖高手周哲的鼎力相助,业绩
大涨,遂有意向京城发展。因为京城珠宝市场几乎被积古斋垄断,唐家不得不另
辟蹊径,欲与蒋家联手,故而与蒋逵结交,如此看来,蒋逵知不知道唐家的江湖
身份尚在两可。”

  少年嗯了一声,赞许道:“你能持中而论,甚是难得。只是京城豪门巨贾遍
地,唐家为何偏偏找蒋家议论联合事宜?”

  “听说积古斋有建昌侯的股份。”

  “张延龄?这倒很有趣啊!”少年的语气隐约带着一丝怨恨,沈吟道:“记
得你媳妇殷氏的娘家就是做珠宝生意的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好事就留给殷家吧!”

  “可微臣和蒋逵闹得极不愉快…”

  “跟蒋逵闹不愉快的是李佟,又与殷家何干?”少年得意地笑了起来。

  “不许笑嘛…”

  离开了蒋家,少了寄人篱下的束缚,宁馨自然比前日放开了许多,我这才知
道,她在代王府里闲极无聊,偷看过几次太监和菜户的欢好,弄得她对男女情事
一知半解又似是而非,不过却也学了几招少见的花式。

  魏柔虽然羞涩,可宁馨的大胆也唤起了她骨子里那股争强好胜的性子,她身
子已恢复过来,自然不像破瓜时那么不堪。两女争奇斗艳,竟吸出我的精来。

  宁馨神游太虚半晌,才发现一股白浊的粘液从花瓣中缓缓流出,惊得连忙下
榻盥洗,见我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更是大窘,不由嗔怪起来。

  我不禁莞尔,可骤然大亮的夜明珠光下,宁馨巍巍雪丘之上的青紫触目惊心,
自己心疼起来,肚子里的邪火干嘛发泄到这个无辜少女的身上呢?虽然她也姓朱


  “三哥,人家知道你这两天心里难受。”

  不必再在我眼前掩饰什么,宁馨天真无邪的面孔下隐藏着的那颗洞晓世情的
心便清晰地摆在我面前,或许这就是藩王们赖以生存的法宝。

  时光流逝,朝代变迁,藩王们与当今圣上的血缘关系已经越来越淡,再没有
敏锐的政治嗅觉,怕是只有死路一条吧!

  “娶了你们两个,惹得老天都嫉妒,才在蜜里给我加了点黄连,不过有你们,
那点痛苦都算不得什么了。”我搂过细心擦拭着独角龙王的魏柔展颜笑道,而话
里话外则故意把她们的思绪引向歧途,毕竟我明白,那些有违忠君之道的念头会
吓坏了她们。

  七月里暑意正浓,饶是魏柔千娇百媚,可一身香汗地腻在我怀里,两人都觉
得不爽利,遂唤小红等丫鬟设好浴汤,三人便钻进了浴桶里。

  魏柔内功深厚、宁馨体质特异,欢好后气力恢复得相当迅速,竹园众女中只
有无瑕能与之匹敌,连萧潇玲珑都差了数筹,更遑论没有功夫在身的宝亭、武舞
和素卿了。

  有了精神,宁馨率先闹起我来,魏柔也不甘人后,那浴桶本就比蒋府的小上
一号,水花激荡,自然洒得一地是水。

  “好了、好了,别闹了!再闹,今晚上可就什么正事儿都甭干了。”

  我抓住宁馨探向我臀间的小手——这丫头中阉人流毒颇深,总是忍不住想试
探我的底线。

  又搂住魏柔的身子,她一对玲珑玉乳正在我胳膊上蹭来蹭去,眼波柔得如春
水一般,再让她蹭下去,大概只有将她就地正法了。

  “什么正事,非得今晚上去做?”

  “记得在兰家打败了你哥哥、又要帮洪七发掠你的那个老头吗?他可是朝廷
通缉的要犯,倭寇余孽赫伯权。”

  “赫伯权?谁?”宁馨坐上我的大腿,一脸茫然,显然练青霓并未提及过他。

  魏柔却是微微一笑,贴近我的耳朵轻声道:“相公不必多虑,直到今天上午,
赫伯权还在通达车行里。”

  “?”

  虽然我发出了疑问,可我马上就明白,定是她从我与宁馨在兰家的偶遇里发
现了赫伯权的蛛丝马迹,才利用今天上午的空闲,亲自去查探了一番。

  再想到从姓名到容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白牡丹赫然出现在家中,我心
里明白,解开了心结,那个心思玲珑行事如剑的魏柔又渐渐回来了。

  “好老婆,相公可真要好好谢谢你…”我吻上她炽热的樱唇,她羞涩而大胆
的回应告诉我,这正是她心里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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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王动来迟了,真人勿怪。”

  “别情说得哪里话,你那晚就来过显灵宫,如何说来迟了?”邵元节大有深
意地一笑:“亏得你媳妇演了一出好戏,才让贫道识得青霞的真正身份。”

  “可晚辈却结结实实捱了一刀。”我苦笑道。

  “哦?宁馨这丫头还真舍得下手。”邵元节有些惊讶,沈吟片刻,才道:
“她不太喜欢她师傅吧!”

  我点点头,这当然是原因之一,可更重要的是,宁馨同样猜到了邵元节的身
份,不欲让练青霓获得强援,又想保住自己的贞洁,才下决心刺我一刀。

  “可惜。”邵元节轻轻叹息了一番:“青霞实是龙虎双修的绝佳道侣,可惜
她心有旁骛。贫道虽然知道她功力精湛,却不知她竟是一派之尊。”

  人说龙虎山正一道有教令严禁弟子涉足江湖,竟是传言不虚。练青霓这等功
力的女性在江湖本就寥寥无几,身为正一道治头大祭酒的邵元节竟然猜不到她的
身份,想来对江湖近乎一无所知。

  他能知道我,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不时有朝中重臣提起我的名字,这才引
起了他的兴趣吧!

  “真人既知练青霓乃是恒山派掌门,那知不知道她还是武当掌教清风真人的
亲妹妹呢?”

  邵元节端茶的手蓦地停了下来,眼中精光一闪,那目光如雷似电,气势竟然
咄咄逼人。

  俄顷,他精光倏地一敛,缓缓啜了口香茶,沈声道:“别情,武当莫非是你
接掌江湖的一块心病?”

  “真人神目如电。清风雄图大略,所图非小,江湖自然是他的目标,可重塑
三丰真人时代的辉煌亦是他能调度武当上下全力投入江湖争霸的先决条件。”

  我的话正击中了正一道的隐痛。太祖成祖都曾宣扬过,自己取得天下,乃是
武当真武大神的阴翊,若不是当时的武当掌教张三丰自诩清高,辞官不就,恐怕
还轮不到正一道教主张正常来统领江南道教。

  即便如此,太祖还是大封武当,张三丰获真人称号,其弟子邱玄清则入朝做
了太常卿,风头不在正一道之下。

  只是后来继任正一道教主之位的张正常之子张宇初实乃一代天骄,不仅巩固
了正一道的地位,而且用计分裂了武当,使其实力大减,这才让武当百年来再无
力挑战正一道的道教领袖地位。

  然而,太祖成祖之言仿佛一把利剑一直悬在正一道的头顶,让教中首脑不敢
或忘武当的威胁。我的一番话,顿时让邵元节心生警惕。

  “别情,你的意思是,青霞是有意接近贫道了?”邵元节沈吟半晌才重新开
口。

  “虽然晚辈宁愿相信她是真心求道,可事实恐怕不尽然。真人可以回忆一下
两人相识的过程,期间是不是充满了巧合?”

  “可她所图为何?”

  “所谓佳人独行,正是偷香窃玉之机。真人在正一道中地位尊崇,正如佳人。
孤身在京,亦如独行,换做是我,也要把握此机会,小则困真人于情丝之中,大
则图真人襄助于武当。当然,她也可能想利用真人来阻止晚辈接掌江湖,毕竟我
是魔门中人。”

  “我正一道向来绝足江湖,不问江湖之事,恒山派亦属道家,想来应知我教
教规森严。”

  “可贵教难道连朝政都不关心吗?晚辈接掌江湖,绝非江湖之事那么简单,
真人明知其中利害,何必欺我?”我虽然还是含笑而语,可言辞却渐渐锋利起来。

  “谁说别情可欺?”邵元节微微一笑便化解了我的攻势:“不错,贫道不仅
给皇上看了别情的文章,而且对你接掌江湖投了赞成票。

  所谓言为心声,你那篇策论说,‘天下惟至粗之物于磨炼为宜耳,乃君子至
精之用,若不惜以治至粗之法治之,心体以磨而益净,故无稍玷之神明,性分以
磨而益莹,故无不发之光彩’,颇得我教龙虎双修的精义,想来你接掌江湖,于
我教有利。“怎么会是这样?!我的老天爷,他究竟把天下至粗之物当作什么了?!

  虽然早猜到邵元节赞同我出掌江湖,只是听到如此匪夷所思的理由,我还是
不免露出愕然的表情。

  “青霞心中是有一段魔障无法除去,不过该与别情你无关,你进京之事,寻
常大臣都不知晓,她如何能知?此番接近贫道,想来是为她哥哥出力的可能性为
大。”

  我心道,你邵元节的身份又有几人知晓,练青霓不一样找上你了吗?

  不过,我却没有纠正他的想法:“真人既知她的企图,想来清风再弄不出什
么花样来,不过,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皇上有道家慧根,自是道门之幸,而道门一洗先皇时的晦气想必指日可待。
然而,毁佛一事,过犹不及,沙门经历数次法难,都是毁而复兴,破而后立。而
复兴之后,带给道门的却是重重劫难,譬如会昌法难,唐武宗毁寺院四千有余,
还俗僧尼二十六万之巨,禁佛不可谓不彻底,可宣宗一继位,佛寺即复,刘玄清、
赵归真等十数道家真人命归黄泉,前事可鉴啊!”

  我缓了口气,续道:“故而晚辈以为,虽然佛教乃夷狄之教,理当严禁,可
手段需缓。”

  邵元节点点头:“贫道亦正有此忧。只是,皇上外柔而内刚,又是性情中人
…”他停下话来,不再说下去了。

  我当然明白,邵元节的话就是刚愎自用、睚眦必报的另一种说法:“这正是
晚辈要恳求真人之处。禁佛大势所趋,不可避免,但保全其中一二,真人应有此
能力。江湖中素有少林武当之称,武当势大,唯少林可以抗衡,一旦少林被毁,
武当更难以驾驭,对晚辈掌控江湖极是不利。而且,武当一旦在江湖上没了对手,
它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正一道呢?”

  等蒋迟带着工部营缮司营缮所的一个吴姓所丞来到显灵宫的时候,我已经在
和显灵宫提点孙玄清品茗论道了。

  四人很快商议好了大致的修缮方案,因为七月十五乃是道教的重要节日中元
节,开工日期便定在了七月十七。

  那个吴所丞似乎是吃了蒋迟的贿赂,将简简单单的一个工程说得重要无比,
孙玄清自然爱听,而我和蒋迟则会心一笑。

  随后便按工部掌握的花名册发了调签,我不经意地一问,才赫然发现,征调
的大工匠当中,竟然有相当一部分是从桂萼监工的献皇帝祀庙工程中抽调过来的。

  “这可不行!”我偷偷拉过蒋迟小声道:“祀庙工程本就被工部户部拖来拖
去误了许多工期,这些人再被调走,我姑夫怎么向皇上交待?”

  蒋迟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道:“我说这帮丫的怎么这般好说话,原来是想让
咱们自个儿人打自个儿人呀!”又说难怪离开工还有好几天,吴所丞就迫不及待
地要把人手都从祀庙那里调过来。

  蒋迟是蒋太后亲侄,和桂萼自然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不甘心被人愚弄,
转身就想立刻找吴所丞算帐,却被我拦下。

  “东山,你这一闹,怕是连显灵宫的工程也扯上皮了!人手都调来也好,不
光是祀庙工程的人手,其他工程不也抽调了不少人吗?既然人到了咱们手里,怎
么用可就是咱们说的算了!”

  我瞥了吴所丞一眼:“让这厮在家歇上十天半个月的想来不是难事吧?咱们
就把人手一分为二,一部在这里悠着干,另一部白天在沈篱子,晚上去祀庙,我
让姑夫给工匠们加点工钱,咱们这边再补贴一点,这么多人手,祀庙那边的进度
非但拉不下,连原来耽误的工期怕是都能赶回来,我这回要玩死工部户部这群王
八蛋!”

  蒋迟兴奋得嘿嘿笑了起来,我说桂萼眼下还不知道我李佟这个身份,与他协
调的事儿就拜托蒋迟了,他一口应了下来。

  工部调签果然十分有效,人手很快聚集起来,可五十多个大工匠听说自己要
干的只是砌墙、抹灰、铺路这等小工力工才干的活儿,又要白白空闲好几天,俱
都鼓噪起来,却被吴所丞弹压下来,又说这几日工钱照发,大家虽有怨气,也只
能忍了。

  等蒋迟拉着吴所丞花天酒地去了,我才把计划告诉这些工匠们。先是推崇了
一番他们的技术,讲述了一番当今圣上如何爱戴自己的父母,修建献皇帝的祀庙
是多么的重要;又说沈篱子胡同乃是蒋家新要开发的地产,蒋家是皇上的娘家,
为蒋家效劳,就是为皇上效劳;最后自然是亮出自己的锦衣身份,要求他们把嘴
巴都管牢了,否则,诏狱伺候!

  这样的事情,大工匠们经历的多了,自然见怪不怪。何况,自己不用做小工
了,工钱还可能长上一成两成的,何乐而不为?于是大家都点头称是。

  推举了两个临时主事的,在他们的指点下将工匠们分了工,各工种也推举了
管事之人,又招来五十小工力工点拨一番,显灵宫这边的工程就专等十七日开工
了。

  带着各工种管事的去沈篱子胡同,其他人则约好了明日在胡同口相见。这一
部领头的公输起听了我的设想之后,捻着山羊胡子沈吟道:“沈篱子长约六十丈,
按照大人的设想,大约可建两座大四合院和四座中四合院,如果用材也依大人提
议,大四合院每座所需银两约在八千两左右,中四合院则需六千两,这六幢宅子
建起来,就要四万两银子哩!”

  “公输,钱你不必多虑,蒋家和我还没把四万两银子放在眼里,材料用度我
会用现银支付,你只要关心质量和进度。不过,钱多也不能当冤大头,谁要敢在
材料价格上跟我玩花样,我要他的人头!”

  心里却暗自感激我的老泰山萧别离,没有他雪中送炭的十万两银子,我怕是
只有向宁师姐告贷了。

  “大人放心,小老儿也不敢坏了公输家的名头啊!”公输起的脸上同样流露
出了放心的笑容。

  安排妥当,我不由松了口气。沈篱子这边自有蒋云竹派人来照看,我和蒋迟
只需照顾好显灵宫不出纰漏,一切就算万事大吉。

  坐在刑部档案库房宽大古旧的桌子后面,我独自一人品味着一份难得的宁静。
从遇到宁馨、充耀兄妹开始,事情就接二连三地发生,让我都有些应接不暇,此
刻总算找到了一点安定的感觉。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男人一生中的两大得意之事在短短几天里我又重
新体会了一遍,虽然形式或有不同,可快感却无二致。

  大权在手江湖我有的豪情快意,魏柔、宁馨破瓜的娇羞颤栗,回想起来,都
会让我忍不住偷偷笑出声来。

  可云仙、何素素的死也同样提醒我,前路崎岖,没有强大的实力,没有如临
深渊的戒备之心,我一样可能瞬间成为京城里的匆匆过客。

  “该着手处理赫伯权了。”

  李佟这个化身已经开始深入人心,沈篱子购地、宁馨夫婿、云仙被杀以及拘
捕蒋逵等一连串的事件够众人回味一段时间,暂时不必再为他而东奔西走了。

  除了与白澜交接之外,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利用我在京城接近中枢的机会对付
丁聪一党和宗设余孽。

  我望了一眼桌上摆得满满的档案,那里面竟有快马堂的资料,虽然不够详细,
可也聊胜于无。

  快马堂是赫伯权一手建立的,他的本家兄弟在广宁马市做一小官,与负责和
蒙古人交易马匹的卫所军官相熟,每年在为大明军队选购马匹的同时,给他留出
百十来匹好马。

  蒙古马少见于江南,把马贩过江,扣去各种费用,每匹马几乎有一倍的利润,
故而年景好的时候,快马堂一年能有三四千两的纯利,差一点也有两千两,十几
年下来,赫伯权着实是个不大不小的富翁,怪不得江湖把快马堂当作中小门派发
家致富的典范。

  这些资料,李岐山大多都不知晓,虽然他当过几天快马堂的总管。

  记得李岐山说过,去年一年,快马堂除了与大江盟的那一笔四十匹战马的交
易之外,一笔生意也没做,而大江盟的那笔生意则完全是赫伯权亲自去谈的,内
幕无人知晓。

  李岐山虽然精明,可也不可能想到赫伯权日后将成为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
否则,他必定使出浑身解数来搞到快马堂的帐簿。

  然而眼下,我只能猜测赫伯权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把马卖给了宗设,这中间
是不是大江盟在穿针引线?

  抓到赫伯权应该就能知晓这一切,可惜皇帝把对付他的任务交给了刑部,是
为让我安心在这昏暗的屋子里探索江湖的奥秘,还是想从赫伯权嘴里印证一下倭
贼的灭亡经过呢?

  我不得而知,不过,我知道我不能轻举妄动,在陆眉公正式向我求援之前,
我只能在暗中监视赫伯权,以防他重新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

  “佩服佩服,你还真能坐得住啊!”

  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了,蒋迟突然出现。可我恶作剧地掐着嗓子喊了一声啊
呀,蒋迟竟然吓得一哆嗦,扭头就跑,等听到我的哈哈笑声,他才明白过来,气
急败坏地冲进库房。

  “你丫变态啊!好好的装什么女人!”他忿忿地道:“妈的,我早晚得叫你
们公母折腾死!”

  “我只是想证明一下,我是不是还有演戏的天分,毕竟我现在一人扮演两个
角色,很吃重哩!”好在王动需要保持低调,又有宁馨相助,否则,我真不敢想
像会出什么乱子。

  蒋迟颇有同感:“别说你累,我看着都累。”他抹了把汗,道:“先不说你,
方才路过前军府,正碰上白澜被一帮子人围着,说要请他去百花楼。那些人也不
想想,就宜伦那脾气,别说百花楼了,就算是一品楼,回去晚了都要吃闭门羹,
说起来,比我还不如哪!”

  提起白澜,我不禁一阵苦笑,获封这五天里,他始终忙着应酬宾客,看样子
怎么还得五七天才能消停下来,可自己的时间却耽搁不起。

  脑海中闪过宁白儿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幽怨眼神,我暗自生愁,竹园里的女子
会不会也是一腔幽怨呢?

  正说话间,却见陆眉公气冲冲地走进来,把一本手卷往桌上一扔,怒道:
“气死老子了!惹火了老子,老子不干了!”

  我和蒋迟面面相觑,忙问出了什么事儿,陆眉公道:“咱前几日不是说要监
视廖喜么?今儿下午尚书大人回来了,我去请示,不料却挨了一顿训斥,说我不
该道听涂说,捕风捉影。虽然准了我的提议,却把我属下的几个人都抽调走了,
说是什么中元节快到了,皇上皇太后可能去几大宫观乞福,要加强保卫。奶奶的,
我一光杆司令,如何监视得了廖喜?”

  虽说皇上出行大多是锦衣护卫,可有大的节日,刑部通常会配合顺天府及锦
衣卫做好防范工作。

  陆眉公手下的几员干将都曾受过他的点拨,在刑部赫赫有名,赵鉴临时把他
们抽调出去来加强保卫的力量,根本无可厚非,大概是陆眉公挨了训,心里别扭,
就觉得赵鉴此举乃是针对他个人而来的。

  心中虽憾,可报复廖喜毕竟只是我一己之私,便劝慰了陆眉公一番,说赫伯
权才是主要目标,廖喜且放一放也无碍,反正他也不会跑了。

  蒋迟则说晚上要请陆眉公出去喝酒玩女人散心,随即晃着脑袋,嘴里喃喃自
语,带出一长串酒楼妓寮的名字,想来是在琢磨今晚的去处。

  陆眉公哭笑不得,趁他不注意,赶紧溜走了;我也不等他拿定主意,忙道:
“东山,今儿晚上恕不奉陪了,不然,我的下场比白澜好不了多少!”

  “你丫净他妈的装熊。”不过,他总算体谅我眷恋新家的心情,又见陆眉公
没了踪影,便说改日定让我醉死在百花楼、翠云阁,倒看看宁馨如何整治我。

  和蒋迟在刑部门口道别,踏着晚霞归家。没走多远,就觉得似乎有人在跟踪
我,虽然跟踪的技术相当拙劣,可惊人的身法却弥补了技术的不足。

  我心中忽地一动,站定身形,缓缓转过身来,不理会周遭人诧异的目光,对
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朗声道:“高先生、齐兄,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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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这就是动少的家?”

  “是简陋点,不过那四个俏丫鬟就足以让动少露馅儿了。”

  齐小天凤目中露出一丝狐疑,高君侯却是一语道破天机,而我的目光则落在
了两人身后。

  “见过王大人。”

  随着黄莺出谷般的声音飘然下拜的是一个双十年华的绝色少女,不说她明眸
皓齿、容光四射,竟有倾国倾城之貌。难得的是她这翩翩一拜,气定神闲、从容
不迫,颇有大家之气,绝不带一丝草莽气息,倒像是世家门阀训练出来的大家闺
秀一般。

  只是她眉目隐匿风情,虽然还梳着双丫髻,可显然已不是处子之身了。

  看这少女的穿着打扮绝非婢侍之辈,而高君侯心系青襟,行事颇尊孔孟之道,
想来不太可能是他的女人,心思一动,郑重还了一礼,笑道:“大人二字太生分
了,我和齐兄是打出来的交情,嫂夫人叫我名字即可。”

  “动少好眼力!”

  齐小天爽朗地笑了起来,可他眼中倏然闪过的一丝痛苦却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我心下顿时恍然大悟。

  经历了诸多事情,尤其是大江盟接管了宋廷之名下生意之后,我和大江盟之
间的关系已经极其微妙。

  不管大江盟之前是不是曾经千方百计阻挠我接掌江湖,可眼下既然大局已定,
无论它心里愿不愿意,都需要示好于我,否则,立陷我和慕容世家的联手夹击之
下,就算大江盟真要对付我,那也是击败慕容世家之后的事情了。

  如此一来,身为少盟主的齐小天不得不为本盟的利益做出妥协的姿态,慧剑
斩情丝而放弃追求魏柔了。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妻练无双。”

  “练姑娘?呵呵,齐兄,你才是真人不露相啊!”我吃惊地赞道,目光不由
自主地又落在了少女身上。

  她…就是名人录及绝色谱中最神秘的人物练无双?她…怎么会是练无双?!

  不是说少女不够美丽,事实上她的容貌绝不输于竹园众女,而她空谷幽兰般
的容颜也和练青霓有着三分相似,可她的骤然现身却让我觉得突兀得近乎没有道
理。

  记得从萧潇嘴里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开始,练无双三个字就变成了神秘的代
言人,虽然大家都知道,她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绝色少女,又身怀不俗武功,可极
少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甚至连总掌江湖的白澜都只是见过童年时代的她。

  按照我的推断,练无双如此神秘,大概是像隐湖那些神秘弟子一样,成为练
家和亲的工具而嫁入豪门了,可嫁给齐小天…?

  我真是一头雾水,练家与大江盟之间有宫难齐萝的姻亲关系、有齐放练青霓
二十年的恋情,练家还有必要非投下如此大的本钱吗?

  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她的右手,虎口隐约可见细小的茧子,想来是练剑留下的
痕迹,只是感觉她的内息,却与名人录第五十二名应具有的实力还有一段距离。

  “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把满心疑虑压在心底,我笑问齐小天,他却目光
灼灼地望着我道:“匈奴不灭,何以为家?”

  “齐兄,你可真够坦白的了!”

  我不禁气乐了,就算慕容千秋和我熟得可以赤裸坦诚相见,也没有说过如此
露骨的话语。可转念一想,大江盟和慕容世家本就斗得你死我活,齐小天不过是
说出了心里话而已,只是传达出如此强硬的信息,却和他带着练无双一道来访的
良苦用心背道而驰。

  “动少,不是我坦白,而是因为这是大江盟数千弟兄的共同心声啊,我岂敢
隐瞒!”

  “所谓和光同尘,其乐融融。大家都在江湖上讨生活,为何要杀得血流成河,
方肯罢手?”

  心中暗骂齐小天狂妄,竟然用几千武夫来威胁我,脸上却是笑容可掬:“当
然,慕容贪鄙好色、行事毒辣,非白道族类,大江盟看不过眼,自不奇怪。可慕
容对江北武林,却也颇多贡献,江北罪案率就不比江南来得高嘛!何况,南人北
人性格迥异,南人讲究以理服人,以德治人;而北人则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快意恩仇,所谓橘移江北而为枳,大江盟的那一套拿到江北不见得就适用啊!”

  有练无双在,我自然不能轻易表露我的态度。不过看几人的表情,显然是不
认同我的观点,再说下去,很可能引发激烈的争论。

  “王兄,”冷场片刻,练无双出人意料地接过话题:“小天他曾和我说过,
您是淫贼中的君子,君子中的淫贼。既是君子,则淫亦有道,小天他就一直感谢
您,说您在苏州的时候,并没有因为和慕容是多年的朋友而有所偏颇,相反却是
一视同仁。”

  练无双从容道出“淫贼”二字,竟没有丝毫扭捏,让我不由另眼相看:“淫
贼中的君子,君子中的淫贼,弟妹只说了一半,是怕那另一半与慕容相近,对你
相公不利吗?”我微微一笑:“一入江湖,身不由己;一入官场,同样身不由己,
自然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否则,唐棠我所欲也,魏柔我所欲也,慕容玉我
所欲也,弟妹亦我所欲也,岂不天下大乱?”

  练无双这才露出小女儿姿态,倒是齐小天知道我对有夫之妇没有兴趣,闻言
开玩笑道:“动少,你是不是又想让我割爱呀?”

  “得了,君子不夺他人之美。何况,我现在要修心养性了。不瞒你说,前两
日慕容托萧别离送来两个绝色胡姬,都被我回绝了。”

  齐练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高君侯却正色道:“王大人拒绝的好!

  大人自幼饱读圣贤之书,心中自有正邪之分。至于一入江湖官场身不由己,
俱系托词。子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在苏州,大人不在其位,
不谋其政,自当默处,隐而不发;可现在身处枢机,当出则出,该语则语,匡扶
正道,扫灭佞邪,这才是江湖之幸啊!“见面伊始,高君侯就刻意低调,放手让
齐小天来主导谈话的内容,似乎他此番来京只是为了彰显大江盟对我的敬意。

  可不知何故,他说着说着,竟然少有的慷慨激昂起来,就连说话的语气,都
似乎带着教训后辈的味道,齐小天不由尴尬地冲我笑了一笑。

  在龙潭镇白澜组织的新一代武林高手联谊会上,我已经知道齐小天并没有读
过多少书,高君侯一番之乎者也,恐怕他只能听懂字面上的意思。

  出、处、默、语,君子之道,这是孔圣人在易经系辞里的至理名言,不该说
的时候,一个屁都不能放;该出手的时候,虽千万人吾往矣!

  高君侯似乎是说,眼下时机到了,是该我澄清江湖的时候了。可再听下句
“动少身处枢机”,却不由让我生疑起来。

  大江盟能到刑部来找我,想来是得到了我履新的消息,虽说消息并没有控制
传播,可通常六部一个司的员外郎还不至于引起官场的轰动,眼下在京城,王动
远不如李佟显眼,毕竟我和蒋逵合演的一出好戏更容易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齐小天等人在路上得到消息的可能性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么,大江盟自然是
在京城有相当通畅的消息管道了,高君侯的话即是明证。

  谁传递的消息呢?是丁聪在京的同党,还是另有其人?

  只是以我的资历,还暂时谈不上什么“身处枢机”,倒是在同一篇系辞里,
提到了君子之枢机。

  传曰:“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
天地也,可不慎乎?”说君子言行,足以惊天动地,不可不慎!与他前面一段话,
竟是大有矛盾之处。

  我不禁想起老泰山萧别离曾经说过的话,当初镇江之战,高君侯似乎隐藏了
自己的实力。离别山庄加入慕容世家动机不纯,莫非他排帮加入大江盟也是心怀
鬼胎?

  高君侯,你究竟使的什么心机呢?入云龙,是不是一条见首不见尾的神龙呢?

  镇江一战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痕迹,伤愈后的他几乎和去年杭州相见时别无
二致,那不经意在眼中闪过的精光依旧锐利无比,只是鬓间多了几缕白发,毕竟
这一年的江湖实在是多事之秋啊!

  “高先生说得不无道理,不过江湖之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了解,大江盟十
几年都等了,难道就心急得连几个月都等不了吗?”

  “宁馨儿,你知道练无双吗?”

  与老丈人萧别离带回给慕容的消息一样,我向齐小天下了京都禁武令,三个
月内,严禁江湖中人无事来京,否则我不讲江湖情面,以阴谋叛逆论处。

  来京人员,如有胆敢跟踪我的,以行刺朝廷命官论处,我当即格杀勿论。中
秋重阳几大节日相继而至,蒋太后的生日也很快就到了,而我扮演双重身份本就
吃力,再来些江湖人整日里的打扰我,我就更吃不消了。

  高齐很知趣,只是简单解释了接手霁月斋的事情,表明与宋廷之毫不相干,
两家只是单纯的买卖关系之后,并没有提起将霁月斋苏州号转让给殷家的动议,
就和萧别离一样,连夜离开了京城。

  正因如此,我才能有机会抚着宁馨的香肩,看刚刚出浴的她对着铜镜梳妆打
扮。

  “练无双,我知道呀,她是师傅的侄女,我还见过她哪!”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却得到了出人意料的回答,便急忙追问起来。宁
馨不明就里,自然满脸迷惑,魏柔却偷偷嗔了我一眼。

  “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人家年纪小,同来的几个人又都穿着道服,戴
着道冠,也记不得她的长相了。”宁馨回忆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想起来练无双的
模样,不过总算记起了她们来代王府的目的:“好像是因为嫂子她喜欢弹琴,而
练无双精通琴技,才来指点我嫂子的。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以后就再没来过了。”

  说着,她拉住魏柔嬉笑道:“姐姐,那天我在百花楼说的话,你千万别放在
心上,你的琴技当真好得很,我嫂子也只是和你差不多而已。”

  宁馨心思聪慧不亚于魏柔,人情世故甚有过焉,知道我不喜欢她吃醋,近来
就绝不在我眼皮底下争宠,可却想尽办法要压魏柔一头,这两日,竟开始和魏柔
学琴了。她本就有点底子,两天下来,原来荒废生疏的手法也渐渐熟练起来。

  我心中却一怔,竟不期然地想起魏柔的琴技师傅孙妙来了。宁馨为了避免争
执,她方才的话反而当不得真,所以她嫂子的琴技定是高于魏柔。

  而眼下魏柔的琴技已是大为可观,那么练无双能指导宁馨的嫂子,她就算不
是孙妙那种级数的人物,恐怕也相差无几。

  这真是出人意料啊!

  练无双的琴技自有师承。师傅琴棋书画样样皆工,曾纵论当代著名琴师,印
象中北地里能与孙妙比肩的没有几个。若有必要,这未尝不是调查练无双的一条
途径。

  只是想起练无双的大家风范,我心中不免微微有些遗憾,她,竟是江湖绝色
谱上罕有的文武双全!齐小天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算有所得了。

  可…练家怎么不派她来勾引我呢?是清风过于自负,认为我无足轻重;还是
觉得无法用美色拴住我,不愿白白搭上一张王牌?

  “三哥,你见到练无双了?她…是不是很美?”宁馨画完最后一笔,尾指指
甲已染成了豆蔻颜色,愈发显得纤长手指白嫩可人,剪水秋瞳送来娇嗔眼波,说
不出的狐媚动人。

  “妹妹画儿一般的人物,吃这干醋作甚?小心酸死你!”魏柔一旁明着劝宁
馨,暗里却狠狠掐了我一把,想来方才自己有些遗憾失落的眼神被她捉了个正着。

  “吓,不得了,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啊!”我嬉笑道,顺手搂过魏宁二女:
“媳妇的话自然是千真万确,练无双再美,也比不上你们姐妹!”

  这绝非诳语。浴后的两女只披了件纱衣,衣下再无丝缕,雪白胴体若隐若现,
极是诱人。只是女儿脂香中隐隐藏着一丝奇异的香气,像是母兽发情的气息。

  魏柔还是宁馨?

  宽大的碧纱厨里,赤裸的三人纠缠到了一处。魏柔跨坐在我腰上,纤弱的身
子似乎被独角龙王挑了起来,几乎是靠我扶在她腰间的双手,龙王才没刺穿她的
花房。清腻的花蜜因为龙王来回的肆虐,已经成了狼藉的白浊。

  宁馨却像是美人犬一般跪在我的头顶,雪丘在我脸上蹭来蹭去,更不时把那
对诱人的红莓送进我嘴里。

  雪股间,一朵丰腻粉嫩的牡丹绽放开来,清澈的露珠带着晶莹剔透的丝线缓
缓从花瓣上滴落下来,一滴,两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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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集

                第一章

  “好大的雨啊!”

  从半夜开始就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小雨在清晨终于演变成了京城入夏以来的
第二场豪雨,大雨给人们带来凉快清爽的同时,也把人们都变成晚起的懒虫。

  “相公,今儿就别去刑部了。”怀中纤弱的美人儿慵懒道。另一侧,一具丰
满娇躯紧贴著我,巍巍雪丘压著我的臂膀,似乎也是不想让我起身。

  “我倒真想偷一天懒。”心中暗叹一回,李佟是个落第举子、恶少无赖,在
锦衣卫又没有具体的差事可做,自然可以赖在床上和心爱的女人欢好,可我眼下
正重塑王动稳重诚实的形象,锦衣卫可以不去,刑部却一天也少不得。

  脱出藕臂粉腿的胭脂阵,嘱咐两女多睡一会儿,自己顺著抄手游廊来到前院。

  路过东厢房的时候,屋子正传来何雯、何霏的读书声,姐妹俩毕竟年幼,还
不太懂得生离死别的痛苦,对她们来说,母亲似乎只是出了一趟远门,而新拜的
义父对她们又是疼爱有加,于是笑容已经重新爬上了她们的小脸。

  倒是白牡丹看惯世间冷暖,对这一对身世可怜的姐妹极是怜惜,要求也极为
严格,这几日每天早早就把姐妹俩叫起教她们读书写字。

  万金夫妻早已备好了饭菜,夫妻俩把新购的宅子让给了儿子,两人则乾脆住
进了外院。万金圆滑、万氏谨慎,一里一外伺候得相当得体。

  “老爷您真热心公事。”听我要出门,万金献媚道,又问我要不要传轿,我
摆了摆手,他马上叫丫鬟送来了衣、斗笠与油伞。

  大雨如幕,割断了视线,口袋胡同越发显得深邃幽长,平常就很少见到人影
的巷子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踽踽独行,骤然见到一个与我同样打扮的行人擦肩而
过,我不由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

  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望著很快消失在雨雾中的强壮背影,我心中隐约升起一丝熟悉的感觉,脚步
顿时停了下来。

  这人是谁?

  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却不期然想起了萧潇:“要是她在就好了。”

  几乎形影不离的七年里,她那一双过目不忘的神眼彷佛就像是我自己的眼睛。
依赖她惯了,久而久之,虽然自己功力日精,六识也日益敏锐,可这记人记事的
本事却不见如何长进了。

  回头跟过去,一直跟到了巷底,见那人敲起了对面唐家的大门,方敲了两下,
老管家就开门来,汉子闪身进了宅子。

  “原来是唐家的客人。”我释然。这么大的雨,敲门声很容易湮没在风雨中,
老管家这么快开门,显然汉子的来访是早就约好了的。

  反身朝巷口走去,却突然想起蒋迟在唐家说过的一句话来,心中蓦地一动,
京城富商多如牛毛,蒋迟没听说过唐勉一点都不奇怪,可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神
情似乎有点不太自然,可当时自己却忽略了。

  “得到魏柔与宁馨,就算是我,都不免有些得意忘形啊!”明白了症结所在,
我心底自嘲一笑:“让蒋迟小看就小看吧,权当是晃点了他一回。”

  可这个唐勉有什么毛病,惹得蒋迟生疑,自己倒要好好查上一查了。

  刑部冷清得几乎见不到人影。为了后天的中元节,尚书赵鉴下令配合顺天府
对京城及其周边贼盗进行一次拉网式的搜捕,一半人手被临时抽调出去,剩下的
见到这等天气也都各找理由回家去了,倒是蒋迟很意外地出现在了档案库房。

  “别情,你说今儿这雨能不能再冲毁他一两条胡同?”

  “就算冲毁了,恐怕地也买不成,东山你信不信,眼下顺天府八成已经有人
在那儿坐镇了,买卖契约恐怕没那么容易通过哩!”

  “你是说…张延龄?”蒋迟小圆眼睛一眯,冷笑道:“这厮倒是真能干出这
等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儿哪!”

  不知是蒋迟业已发觉我知晓他大智若愚的真面目,还是有心示好于我,他现
在很少故意在我面前装出一副迟笨的模样,相反,却不时让我领教他的机智与敏
捷。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到了顺天府,我才知道,蒋迟远比我了解对手。我本以为会遇到张延龄的手
下,不想竟真是他亲自坐镇。

  不过,在我心中,他早因为张后的缘故而被皇上私下判了死罪,眼下的风光
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虽然我很希望他能坚持上三年五载,好替我分散蒋家的注
意力,直到我羽翼丰满为止,可看他飞扬跋扈浑不知死活的模样,我心里清楚,
对他抱太大的希望,最终吃亏的可就是自己了。

  好在我来顺天府的目的并不是想结交这位建昌侯,而他也不知道我其实就是
收购沈篱子胡同的李佟。我只是给他见过礼,便藉口参观府衙,在衙中四处走动
开来。

  府衙和刑部一样,也见不到几个人影,而留守的官吏大都是些无品轶的书办,
见我穿著从五品的官服,弄不清楚我的身份,也不敢擅加阻拦。

  待行到西厢一处屋子前,正欲推门而入,门却突然大开,里面匆匆走出一人,
看也没看,就急著把手中油伞一伸,正撞在我的伞上。

  “谁他妈的…”那人刚骂了个头,却突然看见了我胸前的补子,下面的话顿
时咽了回去,油伞一抬,露出一张圆滚滚富态的脸,却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官吏,
正讪讪笑道:“下官鲁莽…”

  “不必拘礼,你是顺天府的通判还是推官?”见他胸前补子上绣著鹭鸶,我
打断他的话问道,心想总算遇到个管事的人了。

  “下官顺天府推官郭槐,槐树的槐。”

  “巧得很,我正要找你,本官刑部浙江司员外郎王动。”

  郭槐闻言,脸上倏地闪过一丝讶色,旋即迷惑道:“大人找我?”

  这人竟然听过我的名头?他脸上的些微变化没能逃过我的眼睛,心头微微一
动,这人姓郭,莫非就是廖喜在一品楼上提到过的那个郭大人?

  “本官要调阅顺天府的户籍册子,请郭大人配合。”

  郭槐只略微犹豫了一下,便颇为热情地领著我进了府衙库房。

  顺天府近二十万户居民的户籍几乎装满了两个大库房,唐姓虽小,也足足有
千馀户,等从厚厚的帐册堆中找到唐姓的那一本,看到上面沾满了灰尘,纸张都
有些发黄了,我暗叹一声,户部十年一稽核户口,看这帐册的样子,没有十年,
也该有七八年了,好在唐勉的户籍资料还在。

  正德九年自杭州迁入京城…杭州盛产茶叶,茶商是出了不少,不过已经是四
十多岁的人了,却背井离乡,迁地而居,为了赚钱至于吗?

  一妻三妾,两子三女…嘿,这老哥也是个风流人物。居口袋胡同,开茶号
“忘忧斋”…沦落到卖屋的境地,想来生意做得不那么顺利。

  “…他家的茶还真是上品哪!”

  虽然档案上的一切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但我还是仔细回忆著当时的情
景,等想起那满齿留香的上等西湖龙井,疑心就去了大半,内心却暗自感慨起来,
茶虽是好茶,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宋廷之那般高超的生意手段,可惜了宋廷之…
想到宋,我便找来宋姓的册子,却偏偏没找到他的名字;又去查看赫伯权化身白
曲的资料,也是一无所获。我不禁沈吟起来,赫伯权动用的化身可能是在户籍普
查之后才开始伪造的,可记得宋廷之当初告诉过我他是落籍京都,莫非那时候他
已经开始编造谎言了不成?

  有心再查洪七发的资料,眼角馀光却见郭槐不时留意著我的举动,怕他与廖
喜关系密切,只好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又假意翻看了几个我根本不认得的人的档案,才离开了库房。

  大堂上,蒋迟和张延龄有说有笑,嗅不出一丝火药气,见我进来,蒋迟笑著
和张延龄告辞。

  等走远了,他才狠狠地吐了一口吐,冷笑道:“妈的,这厮当著我的面都敢
非议我姑姑,和旁人还不知道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哪!等皇上根基稳固了,不把他
凌迟了,我他妈的不姓蒋!”

  他站定了,指著大街对面一处气派非凡的商号道:“别情,看见没,那就是
积古斋的总号,据说是与宝大祥、霁月斋三足鼎立的珠宝业巨擎,而张家兄弟少
说有它三成的股份,皇上既然有话,那咱就先弄垮它出口恶气。”

  我苦笑一声道:“东山,宝大祥或许在南方可以和积古斋一较短长,甚至还
能压它一头,可在直隶、山东、山西、河南这四省,积古斋一号独大已久,分号
遍布商业要津,想打倒它绝非易事!何况,我看蒋逵又特不顺眼,殷家换做与你
合作,我信心或许还足一些。”

  “我家又没那么多钱。”

  听蒋迟解释了一番,我才明白,蒋家三兄弟里,蒋迟父亲蒋云梅最为方正,
也是最穷的一个,他两个哥哥的家产则不相上下,俱是富甲一方。

  不过,蒋云竹只生了一个女儿,女婿充耀虽贵为王爵,却要守著祖训,不得
擅离封地,故而派不上用场,殷家合作的对象自然非蒋云松不可,在他膝下三子
中,也只有蒋逵最洛uX适。

  “怪不得你急著赚钱。”我随口笑他一句,心里却明白,蒋云梅之穷,只是
相对于他两个哥哥而言,看蒋迟的行事排场,他家的财力恐怕不在竹园之下,足
以与宝大祥联手进军京城珠宝业了。

  只是皇上对自己的几个表兄不能太过厚此薄彼,已经委以蒋迟重任,不好再
让他出头,恰巧蒋逵又与我大有龌龊,给他这样差事,正是一举数得。

  “东山,能弄垮积古斋,我当然高兴,只是我向来不插手宝大祥的事务,加
之掺和进了蒋逵,我更是不便介入。你是蒋家少一辈中的老大,殷家只好拜托你
多照顾了。”

  先给蒋迟送上一顶高帽,我续道:“要说赚钱,门道多得很,别的不说,单
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可都是生意经,比如茶…”

  “说起茶来,我可是个大行家。”蒋迟颜色稍霁,接过话头得意道:“京城
流行十来种茶,其中的雅州雷鸣和苏州天池就是我开了风气之先,前几日在唐勉
家喝的茶好吧,告诉你,那就是雅州雷鸣…”

  我插言道,那天喝的不是西湖龙井吗?

  蒋迟解释了一番,说两者相近,只有极其细微差别,不是此道高手,绝难分
辨出来,可说到后来他却沈吟起来,半晌才道:“能在口袋胡同建起两处豪宅,
这个唐勉该是茶商里有名的人物,可他的名字我却偏偏没有一点印象。”

  “总有人行事低调,就像现在的王动。”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打定了拜访唐勉的主意,两人在大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地
回刑部。

  见乌黑厚重的云层没有消散的迹象,蒋迟边走边苦著脸问:“别情,这鬼天
气凉快倒是凉快,可干点什么好?”

  “雨天梦高唐,雪夜读禁书,这天气,最适合搂著小娘睡觉了。可惜,东山
你想一辈子快活,就得先忍这一个月了。”

  “知道知道,巫山云雨是肯定不行了,睡个午觉总该可以吧!”蒋迟淫笑道。

  蒋迟非要我陪他,倒像是怕我一闲下来会作些让他担忧的事情似的,我只好
答应下来。

  在刑部挨到中午,因为本尊王动不能陪蒋迟去那烟花之地,约好了见面的地
点,我就先回了马宁子胡同的家——方献夫给它取了个名字,却是唤做隐庐。

  换了装束,待了好一会儿,见无人留意,才悄悄出了门,很快消失在了雨幕
中。

  “…三个月后,京城都该下雪了吧!”

  想想这做贼似的日子还要熬许多天,我暗自叹息。好在隐庐东侧隔壁一连两
户宅子已经托星宗宁师姐高价购置下来,等把秘道和密室挖好,就可藉此隐匿行
踪了。

  本来想顺便去宁府探望一下师姐,却远远看见白澜自轿子上下来,大概是大
雨天没了应酬,正好来抚慰师姐的相思。

  记起初见白澜时他何等潇洒倜傥,等回京之后,却变了一个人似的,心中不
免一阵黯然,想来竹园里的女子见到我眼前这副模样,也会生出一肚子的感慨来
吧!

  “子愚,子愚…”

  从缨子胡同拐进粉子胡同,方欲东行去与百花楼齐名的翠云阁,却听有人唤
我,转身一看,只见蒋迟的大脑袋正从兰家茶食铺子的窗格子里探出来,胖手乱
挥冲我直喊道:“子愚,你怎么从缨子胡同那边过来了?兰丫头到胡同东头堵你
去了。”

  不等兰丫头她爹出来叫她,我已经快步朝东行去。在胡同口那儿,隐约可见
一素衣婀娜少女撑著油伞,正翘首向南张望。

  唤了她一声,她便欢喜地朝我跑来,那野性十足的脚步溅起了水花无数,飞
扬的裙摆更好似雨中盛开的白莲,很快,一张红扑扑的俏丽脸庞就出现在我的眼
前。

  “大哥哥,你说话不算数,说好了过两天来看我,可现在都过了十天啦!”
少女倒豆子似的娇嗔道。

  周围铺子里顿时传来女孩的嬉笑声,隐约听到有人细声道:“兰丫头要招小
女婿了。”

  “谁敢笑,看我不扯了她的嘴!”少女羞恼地冲小姐妹们嚷道,只是转过头
来,脸上却多了一份拘谨,就连目光都有些敬畏:“听说…大哥哥做了锦衣卫的
大官?”显然欢喜过后,她才想到我的身份已然发生了变化。

  粉子胡同本就藏不住事情,而云仙之死又是酒楼茶馆的好谈资,主角之一的
我自然被人关注,不用如何联想,兰丫头就能猜到我就是赎云仙的那个李佟。

  “不过是个锦衣百户罢了,算不得什么大官。”顺手拂去少女素袖上的雨滴,
裸露在外的半截胳膊饶是在阴沈沈的雨天里也泛著蜜腊色的健康光泽,我一恍惚,
竹园女子的赤裸娇躯一一从我眼前晃过,周身俱是雪白如玉,没一个能看得出有
练过武的痕迹——不用风吹日晒,天天锦衣玉食,人都变得细嫩娇贵了。

  我亲昵的动作羞红了少女的脸,就连说话的声音都骤然轻了下来:“我也这
么讲,可爹说大哥哥你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不得了的人物?我不禁莞尔,一年前少不更事的我才会自以为是的这么想,
而今我早已明白,那是个需要我付出相当代价才能达到的目标。

  其实,人总是这样,在爬上了一座山峰之后,才能体会出另一座山峰的高大。

  “你丫真是个花柳班头,那小妮子一听我提起你来,两眼都放光,好像半夜
里狼崽子看见了食儿似的。”蒋迟边唠叨边不满地瞪著在柜台里假装抹桌子的兰
丫头。身旁的蒋烟含笑解释说,蒋迟听我提起兰家的冰镇河鲜赞不绝口,就突发
奇想,非要来这儿尝尝鲜。

  而兰丫头一如往昔地热情待客,可偏巧因为大雨,店里没其他客人,于是少
了参照物的蒋迟就误会了少女,玩笑开得重了点,便得罪了少女,她不知道蒋迟
的身份,顿时翻脸。不成想蒋迟一提起我来,少女态度立刻大变,殷勤之极,却
是处处打探我的消息,等知道我要来和蒋迟汇合,她立刻抛下两人,跑到胡同口
迎接我去了。

  “这有什么了不起?亏你还是粉子胡同里的名人,一点小事儿就大惊小怪的,
徒惹人笑话。”让兰丫头又送上两碗冰镇河鲜,我笑著试探蒋烟:“大姐别是在
东山身上下了什么香啊,怎么到哪儿你都能找到他?”

  蒋迟和蒋烟俱是演戏的高手,就连我都看不清楚他们的关系。

  不过蒋迟明著把蒋烟当作一个风流娘们任意调戏使唤,暗里却相当照顾她,
想来他和我一样明白,这个走东家串西家的少妇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线人。

  “大人,你这就冤枉死奴家了,奴家可是特地来堵大人,给您报个信的喔!”
蒋烟神秘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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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廖喜敢轻举妄动,大爷手中长剑岂是吃素的?”油灯下,我轻抚隐泛寒光
的青钢剑冷笑道。

  “大人文武双全,难怪兰家妹子的魂儿都被大人勾去了。”蒋烟媚笑道。

  廖喜若是知道我在江湖的地位,恐怕打死他也不会想出让洪七发纠合地痞流
氓暗算我的招数来。

  而我自从与唐五经一战后也变得格外小心,想暗算我,没有江湖名人录前五
十名的实力,来了只能是白白送死而已。

  不过,虽然自己的内伤因为心情大好的缘故恢复得比预想的快,但眼下内力
毕竟只有平素的七成半,故而魏宁两女在我出门前都要叮嘱我带上兵器,宁馨的
佩剑几乎成了我的专属品。

  “子愚,这厮这回可瞎了狗眼!嘿嘿,敢和锦衣过不去,他以为他是谁啊?”

  蒋迟话中有话,我自然听得明白。李佟是粉子胡同的闻人,廖喜不可能不知
道我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依旧敢向我下手,除了心头那口恶气非出不可之外,
背后一定有强力人物支持。

  不期然想起了在一品楼遇到的那位明公,看廖喜恭敬的模样,他该是朝中大
员,可惜我在刑部极力收敛自己,从来不去各大衙门走动,结果认不得几个大臣,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许人也。

  见我碗底朝天,兰丫头乖巧地又捧来一碗,犹豫一下,顺手给蒋迟的添满。

  蒋迟看在眼里,不由大生感慨,叹道:“总算沾子愚一回光啊!”

  又小声对我道:“也不知道宁馨那头母老虎能不能容下这丫头。”

  “哪儿跟哪儿呀!”我不置可否地笑道,转眼见兰丫头羞红了脸,却竖起耳
朵听个仔细,而她老实巴交的老爹脸上看起来既忧愁又有些患得患失,就彷佛以
往自己的老爹似的。

  心中难免有些酸楚,为人父母者,既想给自己的女儿找个好婆家,又不想让
女儿受委屈,还要把女婿当依靠,真是难洛u 漱H 了。

  “人常说,乱世人命如猪狗,其实像大姐这等平头百姓,就算太平盛世的,
又能强到哪儿去?”蒋烟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低声叹息道:“为了有个靠山,
把女儿送人做妾的多得是,非但没人说闲话,反而大家都羡慕。这年月,笑贫不
笑娼的,做妓女都没人笑话,何况做个现成的官姨太如夫人哪!”她白了蒋迟一
眼,怨道:“他若是敢娶,我们娘俩早跟他了。”

  说话间,几个汉子快步闯了进来,甫一进屋,一人就冲老板喊道:“兰大哥,
风小先生今儿还来吗?”

  老板憨憨笑道:“这么大的雨,怕是被一品楼留住了,我张望了半天,也没
看到小先生去通达,通达那一场不演了,俺家这儿也够呛。”

  “这可咋办?”那人懊丧道:“一回书听得不上不下的,心里痒痒得要命…”

  旁边一人接上他的话:“要不,咱晚上去百花楼?”

  “百花楼?你丫不是疯了吧!再说,就你这身打扮,还不叫人打出来!”

  那人嘟囔了一句,说卖油郎还独占花魁哪,咱也不比卖油郎差哪儿去,几人
转身想走,老板却突然指著一品楼方向惊喜道:“咦?那…好像是风小先生哩!”

  说书的风小先生?我心头蓦地一动,难道是风小子?

  不大一会儿,十几个汉子蜂拥而至,而中间那个瘦小少年金鱼眼大暴牙,果
然正是高君侯的关门弟子风大虾!

  “这小子胆子也忒大了,不知道我下了禁令了吗?!”只是原本对这个机灵
的少年颇有好感,此刻心中倒没有多少怒气,可一连串的问号禁不住在脑海中闪
过:“他是和高君侯一起来京的吗?洛u 颡S 和他师傅一起离开呢?大江盟又知
不知道他进京留京这件事呢?”

  想起风大虾的身份虽然已经公开了,却极少在江湖上行走,武林中倒是没有
几人认得他,直觉告诉我,他此番留京,十有八九是高君侯瞒著大江盟偷偷安排
的。

  而高想必是认定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少不了在烟花之地出没,才把说书
的场地设在了粉子胡同。只是高君侯的目的何在,我一时弄不清楚。

  被周围的人挡住了视线,风大虾并没有注意到假装和蒋迟说话而拧过头去的
我。

  一群人大呼小叫地去了后院,透过门帘看过去,后院早搭上了遮雨棚子,已
经有几个人等在那里了。

  听众人嚷嚷才知道,通达车行那边的棚布都被调去盖货物了,没办法说书,
风大虾就直接来了兰家,有人飞快地冲出去,似乎是喊人去了。

  店里的夥计顿时来了精神,果然后院传来一溜介的喊声,要酸梅汤的、要冰
镇河鲜的,叫声此起彼伏。

  老板一边兴冲冲地刮著冰屑,一边回著蒋迟的问话。

  “风小先生书说得那个好呀,连百花楼的老板娘都说,他嘎崩溜脆的就像俺
们家的冰镇河鲜。说的什么书?人家可有个文绉绉的名字,叫做”大明英烈传之
破倭记“,说的就是本朝的故事…”

  “哦,可是京卫指挥同知沈希仪大人与刑部员外郎王动大人联手大破倭寇宗
设的故事?”

  “谁说不是!”

  蒋迟不由嘿嘿笑了起来,趁别人不注意,冲我眨了眨眼。

  说话间,陆续又有二三十个汉子来听书,想来就像那些风流才子难以抗拒苏
瑾孙妙的魅力一般,雨再大,也挡不住这些痴迷的听众。

  “上回书咱们说到,这沈大人和王大人兵分两路之后,沈大人就率领一标人
马来到了南汇嘴…”

  檀板一拍,慷慨激昂的声音陡然响起,如金戈铁马,飒然浮空,说的正是与
宗设的松江一战。

  故事多是从上报朝廷的邸报中演义出来的,自然错谬百出,而我和沈希仪的
形象更是被美化了不止十倍,两人都成了智谋好似诸葛亮、武功赛过吕关张的活
神仙。

  不过英雄向来就是平民百姓的梦想,英雄的故事向来就为平民百姓所津津乐
道,夸张只会带来更多的听众,却不虞被人戳破这美丽的肥皂泡。

  若不是高君侯师徒顾忌著我的名声,为了赚钱,大概早在这刀光剑影生死搏
斗间,给我安排了无数美女相伴——虽然那其实更接近事件的真相,如此听众就
更觉得过瘾了。

  “听说这位王大人还是去年应天府的解元公,真是文武双全啊!”

  蒋烟听得神驰意往,忍不住赞道。

  “李大人也是进过学的举人老爷。”兰丫头不服气地道。

  蒋烟大为惊讶,不由上下打量起我来。

  “不过是个落第举子罢了,不值一提。”

  蒋烟却没言语,我知道她起了疑心,也不去辩解,却和蒋迟一道听起书来。

  风大虾口才极佳,几人都听得入了神。不知过了多久,猛听檀板声起,不知
不觉间今儿的一回书已然说罢。

  众人久久不愿离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松江那场战事来,风大虾似乎也没了
事情,跟著众人一起议论起来。

  我问过兰丫头才知道,他每日只在粉子胡同演四场,一品楼、通达车行、兰
家和百花楼,这里已是下午的最后一家了。

  我暗自一笑,这四家地方,倒是把上至公卿名士,下至贩夫走卒一网打尽了。

  见蒋迟撑得直揉肚子,自己又不太想和风大虾打上照面,正要起身离开,却
听后院一人大声嚷道:“…到底谁没见倭贼?那个立花勘助被打入刑部大牢的时
候,老子还照他屁股狠狠踢了两脚哪!那厮生的凶神恶煞一般,没有丈高,也有
九尺,比风小先生书里说的还要凶恶哪!”

  立花勘助被押解来京城了?我心中微微一怔,旋即释然,他是宗设集团的二
号人物,是此番剿倭俘虏的倭寇里地位最高的一个,朝廷自然重视。

  当初,他被俘后便由军方关押,而我在宁波与沈希仪分手后就与军方再没有
接触,便不晓得他的下落。沈希仪大概也因为调职京城,同样再没插手剿倭事宜。

  只是立花勘助既然押解进京了,却没有通知与此事关系密切的我,想来皇上
对无名岛一战还心存疑虑,要用立花的口供与我们上报的战功相互比对,以证真
伪吧!

  好在当时沈希仪压制下了众将的意见,没有浮夸战功!

  我暗自庆幸,冷风一吹,后背一阵发凉,才恍觉自己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是自己疏忽了,可这等重要的情报要靠我在大街上道听涂说才知晓,自
己在京城还真像个聋子瞎子啊!

  这种被动的局面不打破,很快就会有我好受的了。

  秦楼不能动用,魔门星宗不能动用,白澜原来手中的线人亦不能动用,我骤
然发现自己手头的资源并不像我想像中的那么丰富,在京建立属于自己的线人网
已是刻不容缓。

  可从哪里招募人手呢?我目光不禁转到了蒋烟身上,她倒是个极合适的人选,
若是蒋迟还不知道她偷儿的身份,倒是可以以此要挟她,让她为我效力。

  还有风大虾…想到这个机灵少年,我心头蓦地一动,既然立花勘助可以被解
到刑部来,那么被丁聪收监的周福荣同样可以解到刑部。如此一来,对日后抓捕
审讯宋廷之极洛u 扣Q ,毕竟周福荣是在宋廷之指使下直接与倭寇交易的关键人
物。

  好在离秋决还有段时日,除非是斩立决,否则就算刑部核发了周福荣的死刑,
也还有时间来挽回。

  而为避免打草惊蛇,有关周的事情我能不开口最好不开口,剩下的最佳人选
当然就是蒋迟了,只要他提醒皇上,需要周的口供与立花的口供相互参照,皇上
自然会让刑部将周押解来京。

  碍著蒋烟,我暂时把这个念头放在了一边。和兰丫头说笑了一会儿——小妮
子想来是真的喜欢上了我,把闺名和生辰八字都偷偷告诉了我,三人才出了兰家,
迳直向东而去。

  翠云阁的小凤仙是和白牡丹齐名的西咱uW妓,白牡丹占得冷艳二字,小凤仙
则妖媚过人。

  蒋迟是她的入幕之宾,招待自然周到,蒋烟则去了姑娘房里扯东道西去了,
我走又走不得,百无聊赖,小凤仙便叫来自己的亲妹妹小菊仙陪我,四人唠起家
常来。

  官家隐秘、市井奇闻,小凤仙似乎有说不完的新鲜事儿,可分寸却把握的极
好,特别是偶尔涉及官场上的人物,就根本听不到她直呼姓名,只有像蒋迟这般
熟知京城官场的人才能听得明白,发出会心一笑,而我看上去却是丈二金刚摸不
著头脑。

  她不时穿插一些俚语笑话让我不至于觉得受到了冷落。传言她虽不轻易接客,
但一旦看中某人,媚惑的手段就极其高明,此番相见,果与秦楼庄青烟不相伯仲。

  其实我的心思并没全放在小凤仙的身上,因为我已经隐约猜出了蒋迟非要带
我来翠云阁的奥秘——小凤仙的这些话大概很快就会出现在万岁爷的书桌上,而
我则是这些情报的证人。

  虽是皇上的亲表哥,蒋迟做事还是慎之又慎啊!

  “…竟有这事?!我的小亲亲,你别生气,少爷我明儿就带人把教坊司淫平
了!”蒋迟怒气冲冲地道。

  他和小凤仙正谈起东城教坊司的红人柳如眉,小菊仙插了一嘴,说柳如眉仗
著教坊司的地位,最近一直在诋毁她姐姐,甚至连翠云阁都不放过,说它买卖人
口,逼良为娼云云。

  看年幼的小菊仙似乎觉得翠云阁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不禁暗自好笑,翠云阁
在京城的地位,就与快雪堂在苏州的地位相仿,这等规模的妓院,若说没有买卖
人口逼良为娼的事情,那才有鬼哪!

  而她小菊仙有个名满京华的大牌姐姐罩著,自然不太晓得那些苦命女子的凄
惨境况。

  小凤仙倒是大度得很,说同行相争,难免意气用事,而且教坊司自从宁白儿
突然失踪后,只靠柳如眉独撑大厦,她不免心情急躁,几人便说起教坊司的风月
来了。

  我想起宁师姐提到的那个钱萱,便鼓动蒋迟走一趟东城。

  “今儿雨太大了,赶明儿我一定陪你去,一定!”蒋迟以为我好色心起,暧
昧地笑了起来。

  “一言为定!”我站起身来,笑道:“东山,你留在这儿和凤仙姑娘温存吧,
我可要回家了,两头母老虎在家等著,回去晚了,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离开翠云阁,我变换容貌匆匆诳u^刑部,立花勘助已解入京城,我便想看看
刑部是否从他嘴里得到了新的情报。

  可遍寻陆眉公却不得,后来才有人告诉我,他也被尚书赵鉴临时调去参加中
元节的保卫工作去了。

  这赵鉴也是个马屁精!我不由恨恨道,见皇上尊宠道教,他便把一个中元节
的保卫规格弄到几乎和春节除夕相当!

  想想自己到刑部报到已经好几天了,却一直没碰到他,他也没说召见我,想
来精力都放在了拍马屁上。

  转念却突然想起一人,心中顿觉柳暗花明,便直奔刑部大狱而去。

  在其对面一酒肆候到傍晚时分,就见几人打著伞匆匆而出,其中一人獐头鼠
目,正是在押解杨慎途中与我结下酒肉交情的黄宪。

  尾随著他走了不短的一段路,发现没有人跟踪,我这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真没想到,半年没见,大人已经高发了!本以为能在今科金榜上见到大人
的名讳,没想到大人却是另辟蹊径…”

  在一处僻静的小酒馆里,我和黄宪把酒言欢。黄宪在苏州吃了我不少好处,
此番相见,本来有点忐忑不安,见我态度和蔼亲切,才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地就
有了投靠之心。

  “剿倭一战可不是白打的。”我笑道,随口问道:“听说立花勘助已被解到
京城了?”

  “怪不得大人微服。”黄宪觉得猜到了我的心思,嘴角露出一丝得意,只是
很快就收敛起来:“立花勘助是月初押解到案的,三法司已经联合提讯他两次了,
大人不知道吗?”

  我摇摇头,说我才入刑部,自然不清楚,何况我还是当事人,理应回避,随
后问及庭审的结果如何。

  黄宪迟疑道:“听说这厮狂妄的很,在公堂上只是咆哮大骂,说您和沈大人
手段卑劣,不是好汉,还说您若是有种,就真刀真枪地和他打上一仗!”

  “哼,和倭寇有什么道义可讲!”

  话虽这么说,我心头却是一块石头顿时落地,暗自庆幸,幸好抓获的是立花
这个鲁莽汉子,换一个机灵点的攀污我两口,恐怕我也吃不消。

  以后再遇上这事儿,乾脆就拿人头报功,反正死人是绝不会和我唱反调的。

  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目光如雷似电,惊得黄宪手一抖,酒差点撒了出来:“大
人眼神…怎么比陆大人还要…威严?”声音中已是微微有了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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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大雨依然滂沱,可此刻雨滴打在油伞上,听著倒像是一曲优美的乐章。

  虽然没从黄宪嘴里得到更有价值的情报,但他表露了要与我站在同一个战壕
里的强烈愿望,在他看来,我身上披著无数耀眼的光环。

  论亲友,姑夫桂萼、师兄方献夫都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论自身,既有剿倭
军功在手,又是一榜解元,官职连升三级已经足以说明皇上对我的重视和信任,
日後他升官发财可都要指望我了。

  如此一来,刑部大狱有什麽风吹草动,我就能够在第一时间内得到消息。

  趁著大雨夜色,我找到了蒋逵,让他动用手下那些牛黄马宝一点点地将风大
虾逐出粉子胡同,直至在京城无法立足为止;又让他留意粉子胡同等几大风月场
所聚阶ua出现的陌生人。

  既然高君侯敢违抗我的京都禁武令而留下风大虾,那麽大江盟、慕容世家同
样也不可能那麽老实,一旦埋伏下线人,我的分身恐怕很快就会暴露,这对我自
然大为不利。

  好在现在朝廷那边还没有人来监视我的行踪,也不知是皇上在向我暗示他用
人不疑,还是觉得我武功实在太强,贸然使用,会暴露这些探子的身份。

  “说起来,更该感谢的是老鲁哩!”

  从马宁子胡同隔壁那条街开始,我就藉口中元节保安需要,挨家客栈盘查。

  或许是没想到这大雨天的我竟然亲自突击检查,在胡同口的一家客栈里,我
果然看到了一个不算陌生的身影。

  “大、大人,俺…俺这就离开京城。”鹰爪门总管宋维长诚惶诚恐地道。

  “可以啊!”

  “多…多谢大人。”宋维长神色一松。

  “不过,宋总管大老远来一趟京城不容易,本官看在你们司马掌门的面子上,
怎麽说也该送上一样礼物,你看…一副上好铁木棺材如何?”

  淡淡的笑意犹在嘴边,一道凛冽寒光带著逼人的杀气陡然从我腰间飞起,寒
光过处,一颗大好头颅横飞而出,凄红血柱顿时冲天而起。

  “为了奶们,就算杀尽天下人,我也在所不惜!”

  “三哥,你好有气魄耶!”宁馨心神俱醉,扑进我怀里,满眼都是崇拜。

  在她心目中,死个贱民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听到情郎重视自己,她顿时心花
怒放。

  “…明天…贱妾陪相公打口刀吧!”一旁正在擦拭著宁馨佩剑的魏柔沈默了
半晌,才缓缓道,人却不敢看我,只是呆呆盯著剑刃上的一个缺口。

  佩剑虽然锋利,却是刚有馀而柔不足,剑刃又薄,被我当作砍刀使唤,剑刃
上便崩了个口子,她就是从这儿看出我和别人交过了手。

  “相公自然是求之不得。”我嬉笑道,心中却一凛,她语气里隐约透出的一
缕不安和焦躁自然瞒不过我的耳朵;而易容膏虽然隐去了她脸色的细微变化,却
藏不住那一丝无奈。

  “看来她对我杀宋维长很有想法呀!”

  魏柔自幼即受隐湖正统教育,虽然那种教育远比我想像中的要入世得多,但
悲天悯人的宗旨却实实在在地烙在她的心灵上,只是眼下她正和我好得蜜里调油,
情爱压倒了所谓正义的力量,才让她委曲求全。

  可一旦心里留下我滥杀的影子,日後面对鹿灵犀、辛垂杨的时候,很可能就
成洛uo心灵上的破绽。关於宋维长,我真要好好解释一番了。

  “师妹,奶还记得潇湘馆吧!”

  魏柔的目光顿时羞涩起来,轻轻点点头。

  “潇湘馆是在鹰爪门宁波分舵的旧址上建起来的,之後成为了宋廷之与倭寇
走私的据点,宋廷之事败之後,又把潇湘馆转让给了大江盟,这其中的交易内幕
重重,我有九分把握,说鹰爪门与走私相干,剩下的一分,只是寻找证据而已。”

  魏柔凝视著我,原本千头万绪的目光渐渐清澈明晰起来。

  “是贱妾错怪了相公。”她莞尔一笑,将剑递给宁馨:“相公还要赔宁馨妹
妹一口剑哪!”

  “赔什麽剑呀,要赔,相公赔她一杆枪!”我暗舒一口气,嬉笑著将两女搂
在怀里。

  宋维长的首级硝制後被我用兵部加急快马送至江南,并且附上了一封措辞严
厉的信。

  信是写给鹰爪门掌门司马长空的,这就避免了与大江盟的正面冲突,虽然我
隐约猜到,宋维长该是大江盟派去鹰爪门协助司马的。

  利用京卫刑部协助顺天府整治治安的机会,马宁子胡同周围的客栈住户都收
到了沈希仪用顺天府及京卫刑部名义联合下发的公告,为了保证中元节以及接踵
而来的重阳节和皇帝寿辰的安全,所有留宿的外乡人的路引资料一律上报三府,
至於什麽时候解除公告,却没有明确说明。

  公告下发之後,紧接著就是对马宁子周围的一场大规模的扫荡,据报当天就
有十数人离奇失踪,甚至连行囊都来不及取走。

  再去刑部,同僚的目光就变得有点畏惧。与其他衙门不同,刑部常年和罪犯
打交道,对江湖总有一点耳闻,他们或许对江湖十大的名头没有多少感性认识,
但我这个沈稳的白面书生一剑就取了他人性命,还给被杀之人安上了一个袭官的
罪名,这等毒辣的手段不免让人心惊胆战,在档案库房就更没有人来打扰了。

  转眼中元节就到了。大概是顾忌我的双重身份被人拆穿,皇上并没有把我调
去充当他的护卫,只是把蒋迟、陆眉公叫了去。

  倒是我的上司黄良因为人手实在不足,虽然知道我只是在刑部挂职锻链,却
还是把我安排到了皇上去显灵宫的必经之地——粉子胡同口的一品楼。

  其实那儿早安排好了西城兵马司的人马,派我去配合,不过是做个样子——
刑部可是时刻都把万岁爷的安危放在心上啊!

  兵马司的指挥才不过六品,品轶比我还低一级,为避免尴尬,黄良特地嘱咐
我穿上便服。

  兵马司的人见我文质彬彬,以为我只是刑部的一个寻常书办,便让我在二楼
候著,说有事儿再通知我。

  我乐得轻松自在,找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下。外面大街上张灯结彩,人流熙熙
攘攘,颇有些过节的气氛。

  虽然中元节只是个道教节日,民间原本并不如何认同,可皇上尊宠道教,商
家又欲藉机发财,结果生生造出一个民间节日来。

  只因皇上不欲扰民,故而这一品楼在龙辇经过之时依旧可以照常营业。

  坐下一会儿,我就发现二楼的客人络绎不绝,没多久整个二楼竟然坐满了,
我微微一怔,离晌午吃饭的时间还早,怎麽会有这麽多的客人呢?

  心中不免紧张起来,可仔细打量这些三五成群聚在一处的客人,虽然三教九
流无所不有,却个个衣著光鲜,神态悠闲,没一个像是心怀叵测的歹徒。

  再细听他们的言谈,不由哑然失笑,原来是风大虾上午在这儿有一场书会,
而这些人对风大虾都是交口称赞,直把他与京咱uW嘴王宝林相提并论。

  “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有头角,不几日竟然挣出了偌大的名头。高君侯这个死
穷酸教出来的徒弟武功上不了台面,这说书的本事倒是一等一。”

  又等了一袋烟的功夫,果然见风大虾昂首挺胸从楼梯上到二楼,大暴牙紧咬
下唇,金鱼眼目光灼灼,神态坚毅沈著,行走间隐有杀伐之意,瘦小少年的气势
竟与那日在兰家见到的迥然不同,楼上顿时静了下来。

  “言未发而喜怒哀乐俱乎其前,此子之技竟然已近臻境了。”

  我心中大为惊讶,原来他在兰家还留了一手。果然檀板一响,风大虾几句话
就把众人带到了血雨腥风的战场。

  但觉纵横撼动,声摇屋瓦;剑戟刀槊,金鼓起伏。其疾徐轻重,吞吐抑扬,
入情入理,入筋入骨。

  众人则俱屏息静坐,侧耳倾听,全神贯注的模样彷佛是生怕遗漏了他的一句
话、一个动作,整个二楼只能听到风大虾那抑扬顿挫的声音。

  风大虾的目光不时扫过众人的脸,我的座位虽不算好,可他还是很快看到了
我,声音便突然一顿,好在他机灵,一抖嗓音遮盖过去,从此再也没向我多看一
眼。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谁都没发现他中间出了小小的错误。

  “孺子可教啊!”

  我心下暗赞一声,他分明认出我来,却能把这场书坚持下来,心志之坚也算
江湖少见了,招揽他的心思越发强烈。

  “酒色财气,不知道哪一个合他的胃口。”

  望著说完书周旋在缟绅中间的风大虾,我暗自琢磨开来。

  他不像高七、万金或马鸣那样可以晓之以义,动之以利,或者乾脆以官府的
身份威压,他上面还有他师傅高君侯,江湖重师承,让他背叛师门,日後他在江
湖都无法行走,也就失去了招揽他的意义。

  而眼下高君侯动向不明,我不想在没弄清他意图之前轻易开罪他。

  就算投其所好,也要给风大虾一个可以洛u 灾v 开脱的理由——他所做的一
切都是为了他师傅。

  “该让蒋逵加快动作了。”

  英雄不单单可以救美,也可以救风大虾。不过因为不能把风大虾放在身边,
出头的自然是李佟,他是蒋逵的对头,凡是蒋的敌人,就是他的朋友,这样在外
人眼中,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风大虾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一品楼,他下一个落脚点则是通达车行。

  车行特地派了一个管事来接他,态度十分谦恭。风大虾只是在临行前,才有
意无意地又偷望了我一眼。

  那时我正望著窗外,远处旌旗蔽日、马蹄轰鸣、鼓乐喧天,正是皇上的仪仗
车队快到了。

  我下意识地扫视著跪在街道两侧的人群,又抬眼望了望四周的宅子,各家各
户都门窗紧闭,似乎怕被御林军误会,就连我眼前的窗户也被伶俐的夥计随手关
上了,皇城根下的子民毕竟见多识广,懂得如何趋吉避凶。

  其实,有必要吗?望著四五百号训练有素的锦衣护卫著的龙辇,我心里明镜
似的,除非有三五个绝顶高手组成突击小组,以十几个名人榜上的高手做接应,
大家抱著必死的信念,或许才有可能接近龙辇。

  只是等到接近了,大概也已成强弩之末,面对气势恢弘的嘉靖,恐怕连下手
的勇气都没有。

  真要想行刺皇上,必须要五六个像我这样的神箭手配合,以期快速杀开一条
通道,接近龙辇,方有希望成功。

  三五个绝顶高手的组合,在江湖各大门派的连纵下,还有可能做到,甚至像
少林武当,本身暗藏的实力或许已经足够,但要找出几个神箭手来,却绝非易事。

  就像况天之死,在江湖上就绝找不到凶手,因为除了我之外,有数的几名养
由基似的人物都在军队里,这也是後来况天一案不了了之的缘由之一,反正大江
盟与慕容世家已然开战,藉口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况天的死虽然充满谜团,可在我看来,鹰爪门的灭门是慕容的杰作却是不争
的事实,既然已经背上了黑锅,当然要尽可能地剪除大江盟的羽翼,而作为大江
盟最坚定同盟军的鹰爪门首当其冲,自不奇怪。

  “人总是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心中轻叹一声,况天之死与我并没有太大干系,我便不太在意他究竟是怎
麽死的,只是後来乐茂盛的出现,才让我动了心思,可案子已经时过境迁了,又
碍著武舞武承恩的父女关系,只好把猜疑放在了一边。

  现在想想,倒有点心惊肉跳,如果军队和一个实力超群的江湖门派勾搭起来,
虽然在大军对阵时并无多大意义,可暗杀敌方大将的胜算恐怕会高上很多倍,就
像大江盟联手武承恩,说不定真连皇上都能被狙杀了。

  我不禁假设起自己是刺杀指挥,该如何布置兵力、如何进行突击,默默推演
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乃是大逆不道之事,心中暗自觉得好笑,嘴角不由扯出
了一弯弧线。

  “别情,什麽事儿惹你发笑?”身後传来苍老的声音,回头一看,竟是邵元
节!

  “真人…先生怎麽不在显灵宫?”我一边搬椅子让他坐下,一边诧异道,皇
帝不去上清宫不去玄妙观而单单去了显灵宫,完全是冲邵元节的面子,怎麽正主
儿却偷跑出来了呢?

  “场面上的事儿就交给孙真人他们吧!”邵元节大有深意地一笑。

  他还是穿著那件浆洗得十分乾净的细布衣衫,看上去就和粉子胡同里那些衣
食无忧的老人别无二致,不认识他的人,恐怕任谁也猜不出他是今上以帝师相待
的厉害人物。

  看正好是吃饭的时辰,我便叫了酒菜,两人对酌起来。

  邵元节说,他本来去了兰家,却因为街上的行人都被赶进了粉子胡同,不少
人就乾脆在兰家打尖,前屋後院坐得满满登登,竟然没有落脚的地方,只好换了
别处。

  “兰丫头可是惦记著你哪!”老人眼里满是笑意,倒像是看自己的孙子:
“她老爹也和老朽隐约提了一嘴,问认不认得合适的人来保个大媒。”

  兰家的客人都是市井百姓,在兰老爹看来,他熟悉的人当中大概数邵元节最
有学问,最能与我沟通,不过把如此重任交给绍,想必是被兰月儿那丫头逼得急
了眼,有病乱投医了。

  可看邵元节的意思,倒真想保这大媒,我不禁犹豫起来。

  虽然我有心用兰月儿顶替云仙,好让宁馨日後在京咱u 陪茼诨遄A 可媒人若
是邵元节的话,兰月儿的身份顿时不同,这和我当初的计划颇有些抵触;然而这
媒人却又轻易拒绝不得。

  “兰丫头可有宜男之相啊!”邵元节微微一笑:“若是老朽膝下有子,怕就
轮不到别情你了。”

  我一怔,道家丹道派并不忌婚嫁,就像正一道教主张彦大真人拥有妻妾十数
人,子嗣无数,身为正一道大祭酒,邵元节有个七房八房的并不奇怪,他又通晓
双修之术,怎麽会落得子嗣皆无呢?

  “世人总以为不孕是女人的事情,其实根据我正一道历代留下的典籍,早就
有了推断,有些男人是天生就不该有子嗣的,不幸的是,老朽就是其中之一。”

  望著老人隐隐透出的落寞神情,我不禁也替他难过,随口道:“玄玉道兄跟
随您日久,乾脆就收他做个螟蛉义子,岂不两全其美?”

  “玄玉身世奇特,老朽与他只有师徒之谊,而无父子之缘。”

  “是这样…”我一时福临心至,脱口道:“那…雪崖公,若不嫌弃,晚辈拜
您做义父如何?”

  “别情,你怎麽把主意打到老朽身上了?”邵元节一眼看穿了我的用心,呵
呵笑了起来。

  “雪崖公慧眼如炬,晚辈岂敢相瞒,晚辈正是欲借您老之力。”

  我心思飞快转动,把利害得失算计了几个来回,越发觉得拜邵元节为义父是
著妙棋,既然如此,直言相告乃是上策,遂正色道:“常言道,主疑而臣惧,晚
辈执掌江湖,本来就容易引起猜忌,一旦再有小人从中挑拨,晚辈可能立陷万劫
不复之地。而晚辈姑夫桂大人和方师兄虽然颇得圣眷,可正因为与晚辈关系太过
密切,反而不易取信於圣上,届时谁来替晚辈主持公道?”

  我语气一顿,对面的邵元节渐渐收敛起笑容,静静地望著我,停箸无语。

  “晚辈对皇上和社稷的忠心唯天可表,可细数历朝历代,总有忠臣冤死;而
晚辈不想做个冤死鬼,自然要事先预做打算。皇上敬您如师,您一言胜过他人万
言,晚辈自然要打您老的主意了。可您老是修道真人,等闲绝不会干预朝政,若
晚辈与您老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怎好意思向您老开口求援?”

  “别情,你有此心,已是不忠。”邵元节慢条斯理道,说出的却是诛心之言。

  “雪崖公,且听晚辈一言。昔日汉大将军卫青谢门下苏建云,”自魏其、武
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何也?亲附士大夫,招贤绌不肖,这是皇上的权利,
臣子乱用,必遭主疑。而晚辈替朝廷掌控江湖,却不得不与天下豪杰之士相交,
稍有不慎…”我轻轻一叹,没把话说全,却道:“魏其侯窦婴、武安侯田蚝俱是
外戚亲贵,尚遭天子切齿,何况是晚辈?”

  “别情,你也是皇亲国戚嘛!”

  “人家那两位,一个是皇后的堂侄,另一个更是皇后的亲弟弟,与晚辈不可
同日而语。再说,他们的下场也是相当凄惨。不过,若是晚辈小心谨慎,就可保
一世无忧,晚辈也不必担心,可细想却不尽然。王安石云:”远迹久孤之地,实
迩言易间之时“,黄庭坚也道:”一日不朝,其间容戈“,苟离君侧,谗间即入,
晚辈一去江湖,即是远离君侧,别说一日,一年三百六十日,晚辈恐怕也没几天
能见到皇上。而在朝为官,难免有几个对头,若是他们天天在皇上面前说晚辈”
厚宾客“的话,皇上会不会”切齿“呢?”

  我一番话让邵元节沈思起来,其实朝中已有人上疏不满皇上宠信於他,他大
概也有所耳闻,比对之下,似乎已有些心动了。

  “加官晋爵,那要靠晚辈自己的本事,所以即便晚辈认了您老为义父,晚辈
也不敢洛u 髡薅p 颜相求,甚至那份孝心都得在人前隐瞒起来,在他人面前晚辈
不会叫您一声义父,过年过节晚辈也不会去拜贺。晚辈唯一能作的,就是一旦兰
丫头生下了儿子,晚辈会将他秘密送给您老过继为孙,以继绍家宗祧。”

  邵元节目光如刀,盯著我看了半晌,才沈吟道:“老朽今年已是六十有六了,
也不知哪天就归了西…”

  “崖公身体健硕的很,长命百岁也非妄言。何况,如果兰丫头真是宜男之相,
两年内,您大概就能抱上孙子了。”

  “三年吧,不过别情,你可千万别诓我这老头子啊!”

  听邵元节应允,我不由大喜过望,有三年时间,我羽翼也该丰满了。

  给邵元节满满斟上一杯酒,我端起酒杯,肃容道:“崖公,虽然人前孩儿不
能叫您一声义父,不过父子之情,孩儿会牢记在心,这杯酒就祝义父福如东海长
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虽然是利益的交换,可彼此之间还是觉得亲密了许多。

  老人问起我妻妾儿女的情况,我告诉他不算宁馨,身边已有一妻四妾,一对
双生女儿过几日就要过百岁了。

  老人开玩笑,说我膝下虽然单薄,可毕竟不是光秃秃的什麽都没有,日後勤
加耕耘就是了。只是说到後来,脸上不禁浮起一丝忧色。

  “义父莫非是忧心皇上无嗣?”我心念电转,很快就猜到了他的心事,他为
皇上乞子已近一载,可後宫却不见有人怀上龙子,长此以往,皇上对他的宠信势
必要大幅衰减,而朝中攻讦他的言语也正是针对了这一点,才让他对我的话感同
身受。

  “别情你果然机智过人。”老人赞许道,我心头忽地一动:“皇上别是和先
皇一样…”

  “眼下还不能那麽说。”老人话语略有迟疑,显然他也拿不准,究竟是不是
天不佑我大明,让接连两任皇帝都丧失了生育能力。

  见我有些迷惑,他遂问道:“别情,听说你在江南颇有浪荡之名,那你是什
麽时候失去元阳的?”

  “十七。”老人到底是龙虎双修的一代宗师,问起这种问题来,丝毫没有窘
迫的意思,我便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遇到了一个好师傅啊!”老人感慨一声:“十七岁肾水已固,男女交合,
只有益处,没有害处了。而皇上他遇人不淑,十一岁即失元阳之体,几年来又旦
旦而伐,肾水几近枯竭,不是皇上受命於天,恐怕早就夭折了,又如何能有子嗣?”

  “那义父这一年来是给皇上固本培元了?可依孩儿所见,皇上似乎依旧不行
存蓄收敛之道…”想起那日去显灵宫路上少女细细的喘息,我不禁洛uH担忧起来,
没有嘉靖的配合,老人所做的一切都要大打折扣了。

  “少年戒之在色,可惜後宫三千,俱是佳丽,难矣!何况皇上肾水已稀,肾
火便旺,肾火一旺,就禁不住媚惑,更静不下心来修炼。

  为父都只好把龙虎双修的道家秘诀融於从素女九法衍化而生的龙虎三十六式
中,每半月修炼一式,皇上觉得有趣,方肯修炼,为父这才有机会替他调理身体。
不过…“他沈吟了一会儿,复道:”按眼下的情况估算,十年之後,皇上的内息
才会略有小成。“

  “十年?!”

  “十年。”

  “那…皇上知道吗?”别说十年,再有一两年不见功效,就算皇帝再迷信道
教,恐怕老人也该滚蛋回家了。

  “为父说是需要三五年。”老人微微一笑:“其实若依皇上原来的性子,恐
怕三五年也等不得…”

  “义父,是不是加了料的龙虎三十六式,让皇上在后妃面前大有面子,故而
这三五载您还能应付过去?”我闻弦歌而知雅意,老人不由再度赞许地点点头。

  “若是这样…”我心中渐渐有了主意,声音压得极低,却是满怀信心:“孩
儿如此这般助义父一臂之力,可保您十年富贵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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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等皇上的龙辇再度路过一品楼,邵元节已经离开多时了,望著如林旌旗渐渐
消失在大街的尽头,我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总算一切平安。

  虽然京城发生的一切抑制了我狂热的忠君思想,可还远不至於让我丧心病狂
地去诅咒那个少年死亡。

  刚站起身来准备回刑部,无意中朝窗外瞥了一眼,却正看到大街上一顶青呢
小轿的轿帘掀起了一半,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俏脸,乌云盖头、黛眉弄巧,活脱
脱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只是那张脸看上去却有些眼熟,寻思半天,才恍然大
悟,原来,这绝世容颜本是属於一个七尺男儿的!

  唐三藏!

  我真是哭笑不得,还要极力克制住跳下楼去痛扁他一顿的冲动。

  他唐家易容术天下无双,干嘛要偏偏装扮成个女人!可大街上遍布顺天府和
刑部的眼线,我冒冒失失地冲过去,很容易就暴露他的真实身份,反正他易容进
京,必是听说了我的京都禁武令,自然也就知道了我就任的新职位,那就等著他
找我吧!

  不过,他和唐五经先後抵京,并没有留在蜀中,大概唐门的内乱暂时是用一
种彼此心照不宣的和平方式解决了。

  然而唐三藏恐怕没想到,唐五经才死没两天,他此时进京,倒是极容易被唐
天威误会的。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哩!”

  我嘴角含著微笑,缓步走下楼去。

  一劳永逸地解决唐天威一系人马正是我所需要的理想结局,一个元气大伤的
唐门想要在中原做出一番事业,只有依靠我这个女婿了。

  …女婿。我不禁想起了古灵精怪的解雨,女装的唐三藏和她竟有七分相像,
甚至那秋水流瞳的眼波都好似一模一样。

  甩了甩头,把这荒唐的感觉赶出脑海,信步向西进了粉子胡同。

  路过兰家的时候却听不见了兰月儿那清脆甜亮的吆喝声,依窗招揽客人的是
一个陌生的大眼妹子。

  “义父他还真是个急性子哪!”我心中好笑,可转念想起老爹每每在我眼前
唠叨,说他那些老哥们儿早都儿孙绕膝了,我也就明白了老人的心境。

  过了兰家没多远,就是通达车行了。车行门脸并不算太大,青瓦石墙也不算
张扬,只有匾额上的四个大字似乎是出於名家之手,一团和气,圆润大方。

  进进出出的脚夫昭显著生意的红火。进院子一看,东西两厢的各六间屋子,
上面写著“子丑寅卯”十二地支的字样。

  与普通的四合院不同,正屋两旁没有耳房,却是两条宽敞的通道通向後院,
同样有货物进出,不过,脚夫却是清一色车行夥计打扮了。

  每间屋子门前都站著三人,两人清点货物入库,一人验票。进入车行的货物
都暂时寄放在了东厢房,随後由车行夥计搬到後院,统一运出京城。而进城的货
物则运到西厢分门别类地储放起来,不时有各色人等从那里提出货物来。

  人虽杂乱,可细看却是井井有条,甚至那些在兰家看起来相当无赖的夥计,
面对客人的时候都是笑容可掬。

  “洪七发倒不白给啊!”我心中暗叹了一声,通达名声尚好,没有一个合适
的理由,就算把它打倒了,可客户因此产生了逆反心理,也不见得有利於新车行
的发展。

  “客官可是有货物需要敝号托运?”大概是看我张望了许久,一夥计过来殷
勤问道,他那天也在兰家,却丝毫没认出我来,只因我现在的容貌与我自身的本
来面目已有一段距离,而和朝另一个方向变化的李佟,相差就更远了。

  “在下有一些京城土产需要运到江南,听说贵号是京咱u 钗W 的大车行,故
而来探问一下,货物运到苏杭一带,价钱如何计算。”

  “客官有所不知,敝号只负责将货物运进运出京城,在这期间,敝号将保证
您货物的安全和商税的公平。出城之後,您可以再委托他人运到目的地,若是您
走陆路的话,敝号可以为您联系腾达、四海等拥有全国货运能力的车行;若是您
走水陆,敝号则向您推荐大和、水伯等老字号的船家,这些车行船家都有专人与
敝号联络,保证您价钱公道。”那夥计笑道,他这套说辞相当流利,也听不出丝
毫漏洞,显然是车行统一了口径。

  “一马车货物,敝号收银三两,商税自理。如有损失,敝号最高赔付十两。
当然,您如果事先声明货物的价值,并愿意交纳总价三厘的货物保证金,如果货
物受损,敝号将全额赔付。”

  哦?保价运输,这倒是个蛮新鲜的事物。而廖喜手握西咱uw保重权,让别的
车行出几次货物事故显然是件很轻松的事情,如此一来,势必把相当一部分商贾
逼到不得不采用通达保价方式的地步。

  我心中飞快地计算了一下,如果一年有十万两银子的货物参加保价运输的话,
通达就可以轻松拿到三千两银子,而洛u 匮W 加的成本,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想出这样点子的经营者,真算得上是位高人了。

  我把刚在粉子胡同采购的土产清单递给了夥计,夥计飞快地看了一遍,道:
“您这些货物,大约占马车空间的六成,按敝号规矩收银二两,但因为要和别人
货物搭配,故而明日才能送出城去,若是您心急,可以包下整个马车,不过要多
加一两银子。”他拨了几下算盘,复道:“这些货物,总价约合三百两,虽然价
值不菲,却不太容易损坏,依小的看,您保价五十两,就足以应付可能出现的损
失了。”

  夥计面面俱到,又颇为客人著想,寻常商贾很难拒绝,就连我也不由掏出了
五两银子,包下一辆马车,又付了保价的费用,馀下的我则说是给夥计的好处,
心中却暗道,如果他拒绝,那我可真要重新考虑对付通达的方案了。

  好在夥计偷偷把赏银揣进了兜里,态度也越发恭敬热情,我心里暗松了一口
气。

  很快办理好所有的手续,我拿了回执跟随马车向西门驶去。

  “哦,是保了价的?”税课司的官员见是通达的马车,瞥了一眼货单,只简
单查验了一下,让我纳了十两税银,便放行出门。

  而旁边其他车行的货物,则多有刁难,把货物翻个底朝天还属寻常,更有甚
者,货物的价值被凭空抬高了数倍,商贾自然要多交不少税银,实在是苦不堪言。

  委托船商大和将土产送到扬州师娘处,我便和通达的马车一道返回城内。

  过了城门,突然看到一身戎装的胡大海。

  “吓,没想到,胡兄已经是军中百户了,恭喜恭喜!”

  胡大海志得意满地笑了两声,举酒敬我道:“俺胡大海有今天,全靠当初动
少您提携,俺敬你,先乾为敬!”

  几句话,我就弄清楚了胡大海的现状,他虽然武功在江湖派不上数,可他浑
不畏死的剽悍刀法在战场上却是大放光芒,无名岛海战他就战功颇著,甚得沈希
仪的喜爱,沈调任京都,就把他带上了。

  随後他又在大同立下功劳,积功升至百户。这些天,京卫协助顺天府打击京
城左近的盗贼,因为他熟悉江湖人物,沈希仪便把他派到了京城水陆两路最重要
最繁忙的出入口——西门。

  “唐佐真是人尽其材啊!”我感叹道。

  两人抚今追昔,不由又谈起去年武林茶话会的趣事来。胡大海虽然做了官,
可脑筋却依然转不过弯来,待听我的解释,才明白好多事情的关节,心情畅快,
那酒下得越发快了。

  “格老子的,俺本来觉得唐家哥几个就够厉害,现在总算明白了,再好的猎
手也斗不过好狐狸…啊不,是再好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啊!”

  在他面前,倒是不用太谦虚了,因为他会把我的谦虚当了真,我便转移了话
题:“胡兄这几日大概是见到不少江湖名人吧?”

  “咋不是?还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哪!像离别山庄的萧庄主,还有大江盟的
高爷齐公子,齐公子还认得俺,和俺说了好一阵子话。对了,还有俺们蜀中唐门
的唐六爷…”他虽然离开了江湖,可对江湖高手还是另眼相看,口气也相当尊重。

  “唐天运也进京了?这是什麽时候的事儿了?”我脱口问道。

  胡大海是个粗豪之人,没听出我话里的意思,随口道:“就是今天上午啊!”

  我一怔:“那…沈大人没告诉你,我已经下了京都禁武令吗?”

  “告诉了,可俺想你和唐大少是朋友,大概没什麽关系吧!再说,他是俺乡
亲,怎麽好意思拦他?何况,唐五经那小兔崽子进了城就没出来过,他能在京城
待得,洛u 鞲远搦ㄠo ?”他振振有辞道。

  “唐五经已经死了,他当然没法子出城了!”见他又开始犯浑,我又好气又
好笑,心中却是蓦地一动,浑人也有浑人的作用,一条妙计顿然在胸:“胡兄,
你在军中,当知军令如山。我王动虽不是军人,说话也是一言九鼎,你把唐天运
放进京城,却是害了他!”

  胡大海醉意盎然,饶是我说得如此浅白,他还是一脸迷惘,我不得不解释道
:“胡兄,眼下就算是唐三藏在京城,我一样会诛杀他。

  否则,日後谁肯听我号令?“

  “你说要杀…谁?唐大少?你、你不是喝醉了吧,他可是你兄弟啊!”

  “胡兄,是你自己醉了!”

  一个自以为是,一个有意引导,两人越说越僵,最後终於不欢而散。

  胡大海那榆木疙瘩的脑袋里最後留下的印象就是,因为唐门违反了我的禁令,
所以我要对它动手了。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胡大海意外在军中崛起,势必会吸引江湖各大门派的目
光,特别是在我下达了京都禁武令和斩杀宋维长之後,为了获得京城的消息,那
些有心的门派极有可能私下与他接触。

  按照他的性子,他那张大嘴怕是很快就会把消息传得满世界都知道,因为他
已经脱离了江湖,他的话反而更容易让人相信。

  唐门内讧乃是唐门之秘,江湖并不知晓,在外人看来,我若是斩杀了唐天运,
就和与唐门翻脸别无二致,这和杀了宋维长绝不可同日而语。

  如此一来,既震慑了江湖,又帮助了我未来的老丈人一把,还可以撇清我和
唐门之间的关系,好让唐门从皇上的视线里消失,却在暗中成为我的助力,可谓
是一石三鸟了。

  唯一要担心的是解雨的反应,不过我自幼饱读兵书战策,岂能不知三十六计
之一的借刀杀人?

  望著胡大海愤然远去的背影,我嘴角不由扯出了一道怪异的弧线。

  胡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般黑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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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呼呼,逛街还真是个体力活啊!”嘴上发著牢骚,可望著两女欢快的身影,
我的心才能感到温馨和宁静。

  夜晚的粉子胡同灯火辉煌、人潮涌动,士子如织、仕女如梭,看著比苏州的
南浩街还要热闹。

  到底是一国之都,一个小小的中元节,也搞得五彩缤纷,花样百出。

  魏柔和宁馨本来说是要陪我买剑去的,可看到这等繁华所在,两人顿改初衷,
直缠著我陪她们逛街看光景。

  宁馨少年心性,新奇的玩意自然一样也不愿意错过,不一会儿,我手上就多
了一大堆的东西。

  而魏柔简朴惯了,那些在名媛贵妇圈中十分流行的物事她只是拿起来看两眼,
就又放下了,不是我和宁馨坚持,她怕是就两手空空了。

  “姐姐奶看,这式样好像从没见过呢!”宁馨拿起一顶尖顶覆额的貂皮帽子
冲魏柔嚷道。

  店主人谄笑道:“夫人好眼力!这可是辽东奴儿乾都司极北之地今年最时兴
的款式,估摸今冬就要在京城流行了。”只是笑容里却泛著疑惑,目光不时在我
和宁馨身上转来转去。

  有了皇上的旨意、大哥的支持,宁馨也大胆起来,知道我用李佟的身份一时
半时难以得到父母的认同,就想生米做成熟饭,造成既成事实。

  见魏柔盘起了凤头髻,自己也把代表未出阁少女的双丫髻打散了改梳牡丹髻,
可配上她那张天真的娃娃脸,看著著实让人生疑。

  听别人叫她夫人,宁馨还不习惯,心中羞涩,嘴上就不饶人:“骗人!大热
天的,蒙古人也不戴帽子啊!”

  店主顿时急了:“那极北之地,四季都是冬天,我哪里骗人了!”

  他摸著帽子的皮毛:“夫人奶看这貂皮的成色,可是寻常蒙古貂皮比得上的
吗?”

  我伸手一摸,果然毛绒丰厚,色泽光润,绝非一般貂皮可比。

  宁馨虽然对貂皮只是一知半解,可毕竟从小锦衣玉食,眼界颇广,也看出它
非同寻常,可面子上过不去,便想开口反驳。

  我使了个眼色,顺手将帽子戴在她头上,棕里带兰隐泛毫光的貂皮帽子与宁
馨白嫩的俏脸交相辉映,勾勒出另一种塞外佳人的风致。

  “多少银子?”

  我催问了两声,看傻了眼的店主才清醒过来:“本来是要八百两银子的,夫
人喜欢的话,本钱三百两就卖,只是别人问起,夫人可一定要说是在敝号福瑞皮
草行购得的啊!”

  扔下六百两银票,拿起两顶帽子,飞快出了福瑞。半天身後才传来店主如丧
考妣的嚎叫:“另一顶是要卖八百两的啊!”三人对望一眼,不由开怀笑了起来。

  福瑞对面就有一家兵器铺子,只是进去一看,我却大失所望,这里所售的刀
剑,都是公子哥们附庸风雅所佩,看著精美异常,却是极不实用,比之宁馨的佩
剑尚且差了许多。

  店主见我是个行家,便直言相告,说京城对兵器管控甚严,除非花大价钱订
做,否则,各家店铺卖的都是这种不堪一击的华美佩剑。

  “老板,你看此刀如何?”我解下新月一文字递了过去。

  刀甫一出鞘,老板就两眼放光,赞不绝口,脸上那股商人的市侩气刹那间也
去了几分,正色道:“小人虽是铸匠出身,可此刀的工艺已经远远超出小人所学,
十年里,小人见过的刀剑千千万万,却没一件能比得上这口刀的!”他有些迷惑
:“公子有了这口刀,其他兵器都不足为道,怎麽还要打制兵器?”

  “在下善剑而不善刀。”

  老板恍然大悟,冲夥计道:“去,把郭师傅请来。”

  不大一会儿,就见一位三十五六岁的矮壮汉子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一进屋
就嚷道:“东家,听说有口宝刀…”见到老板手里的一文字,他叫声顿住,“噌”
上前一步夺下刀来,举到近前,仔细鉴赏起来。

  “…好刀,真是好刀!”汉子的目光渐渐变得狂热起来:“这锤法当真惊人,
俺都能感觉到,大锤一下一下砸在刀刃上,那落点和力道,简直让人没话说,这
等技术真是羡慕死俺老郭了!五百两,不,八百…一千两银子都值!东家,买了
这口刀吧…”

  老板听一口刀竟值一千两银子,不由吓了一跳,连忙把刀鞘小心翼翼地还给
我。

  宁馨却噗哧笑了起来:“这是相公的宝贝,如何卖得?叫你来,是问你能不
能打造出类似的宝剑来!”

  老郭这才看到绝代风华的宁馨,愣了一下,头脑才清醒过来,讪讪道:“俺
老郭可打不出这等神兵利器来…”

  宁馨插了一嘴说:“你们东家可说了,你郭大路是京城第一铸匠师,莫非是
浪得虚名?”

  郭大路的脸顿时挣得紫红:“夫人奶有所不知,就算俺郭大路有一身本事,
一没材料、二没助手,如何打出这等上好的兵器来?”

  我一听就知郭大路果然名下无虚,当初何定谦与铸剑天才源藤壶两人联手,
又用了特殊的矿石,才铸得此刀,郭大路一眼能看出其中的奥秘,自然是有真本
事。

  於是,我便抢在宁馨前头和颜悦色地道:“郭师傅所言极是,境况不同,我
亦不能强人所难,但求郭师傅您能使出全部本事,替我打造三口宝剑。”说著,
把式样比划给他看。

  郭大路听得极仔细,见三剑长短厚薄轻重均不相同,正好与我三人相配,便
知道我是个大行家,态度也谦恭起来:“此刀重量特异,必然用到特殊的材料,
京城俺没见过,不过,公子若是肯花银子,助手倒是能请得来。”

  想是他被一文字激发起了斗志,要做出几把像样的兵器来,见我点头,便向
老板要了便宜行事的权力。

  仔细盘算了一下,郭大路才道:“三口剑,七天,六百两银子。”

  “成交!”

  我便把三剑的具体细节详细说给他听。魏柔随身宝剑明霜虽然没在江湖现身
几回,可毕竟几大门派中都有人认得,给她订制的那一口剑轻重与明霜完全一样,
剑身也与明霜相同,只是剑柄剑鞘的式样却大不相同,她用起来与明霜毫无二致,
可别人就无法从剑上认出她来。

  对宁馨却是另外一番心思,她日後很可能要孤身在京,总要有点自保的能力。
虽说她眼下武功比当初武舞还差了一大截,可她毕竟才十五岁,尚有潜力可挖,
而且练青霓打下的底子还算扎实,日後她的成就该不会在武舞之下。

  可若是一味仰仗墨漪的锋利,只能让她陷入投机取巧的邪路上去,对她武功
的进境极是不利,故而给她订做的佩剑甚至比魏柔的还要长了三寸、重了五两。

  “为什麽偏偏人家的剑又重又长?”宁馨附在我耳边娇嗔。

  虽然她和魏柔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又知道我不喜她捻酸吃醋,可心思玲珑的
她知道,眼下这种无关大局的飞醋绝不会惹得我厌烦,只会让我觉得她天真可爱。

  “因为奶的恢复力惊人啊!”我悄声调笑道:“奶姐姐功力那麽深厚,每每
却先支持不住,不好好训练奶一番,岂不辜负了奶的天赋?”

  “三哥你欺负馨儿…”

  两女初尝情爱滋味,自然食髓甘味,而我刻意要在两女身心上打上我的记号,
也是极尽荒淫之能事,这几夜三人俱是连床欢爱。

  魏柔纤弱,不堪疾风暴雨,空有一身傲视江湖的绝强内力,却每每先败下阵
去,虽然比寻常人恢复的快了许多,可也招架不住一夜身四五回。

  反倒是宁馨体力绝佳,兼之恢复力惊人,又正值最易受孕的日子,最後都是
她独自承欢。



  Oo疯VS凌乱oO  她这过人的天赋若是用在学武上,在体力上自然比旁人占
了相当大的便宜,这几日在魏柔的指点下,武功进境就颇为迅速。

  郭大路画完了三剑的图形,交给我看,却是一点不差,我随口赞了一句,他
却道:“这算什麽本事!真正的本事是能打出好刀好剑来。”

  随即好奇地问道:“公子这口刀究竟是哪位高人打造的呢?”

  “何定谦”三字已在嘴边,我却突然想起,在朝廷下发的剿倭嘉奖令上,赫
然就有何定谦的名字,获此殊荣後,他的大名在同行中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了,说刀是他打造的,万一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很可能会就此追查出李佟的真
实身份来,便改口说,是别人所送。

  郭大路啧啧称奇,说拿这种价值千金的宝刀当礼物,出手还真大方。

  老板闻言却立刻变得拘谨起来,仔细打量了我们三人一番,迟疑道:“公子
可是姓李,可是李佟李大人?”

  “你怎麽知道?”我尚未出言回答,宁馨已笑问道。

  老板和郭大路闻言,都慌忙跪倒,口称:“草民拜见李大人、李夫人及郡主
千岁。”

  自己到底成了粉子胡同的闻人。细问老板,才知道自从云仙被害之後,李佟
大名已在粉子胡同不胫而走,不仅翻出了我为陆昕大闹一品楼的故事,就连在兰
家与洪七发的冲突众人也是知之甚详,甚至连宁馨的身份在有心人的露下也广为
人知。

  更有传言说我本是宁馨未曾谋面的表哥,自幼就与她结有婚约,此番进京,
就是想在金榜题名後去大同迎娶未过门的媳妇的,只是落了第,才无颜面对佳人,
心情沮丧,几乎流落街头,结果名妓陆昕和云仙慧眼识英雄,搭救我於水火之中。
而宁馨为了寻夫,来到京城,才有兰家一番偶遇,随後在我大舅哥充耀的推荐下
一步登天,成为锦衣百户。

  这传言就像是坊间流行的才子佳人故事,充满了传奇色彩。

  魏宁两人不由莞尔,而我则忿忿不平:“我如何落第了,又如何流落街头了
…”我指著十几个沿街乞讨的乞丐:“就像他们,美人能正眼相看一眼,就够他
们美上三天的了!能得到美人垂青?那才是活见鬼了!倘若真的如此,大家不打
破头颅去做乞丐才怪哪!

  嗯?这些乞丐…“

  我话音未落,却见那些乞丐突然暴起,纷纷抽出藏在衣下的砍刀,闷声冲我
直杀过来,中间隔著的两个士子来不及躲闪,竟被乱刀砍死。

  四周行人见血光飞溅,吓得哭爹喊娘,四下奔逃,粉子胡同顿时乱成了一锅
粥。

  见乞丐们形成了军队冲锋时惯用的队形,整个队伍更是饱含在战场上才能一
见的惨烈锐气,我心里顿时一惊,这些人哪里是什麽乞丐,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军
人!

  再看十几双眼睛恶狠狠地直盯著我,显然不是认错了人,而是早有预谋!

  我什麽时候得罪军方了?竟要派人暗杀我!

  不及细想,手上的东西已然飞了出去,那些魏宁两女精挑细选的胭脂水粉、
新奇饰物和彩衣锦服此刻都变成了暗器,而我则掩在了满天飞舞的衣衫後面,趁
著前面几个乞丐拨打“暗器”的空隙,一口气连杀了五人,馀下的八人被同伴的
尸体所阻,攻势顿时缓了下来。

  突听身後宁馨一声惊叫,紧接著就是几下金铁相交的叮当声,我心中一紧,
身形倏然後退,却见魏柔、宁馨并排靠著一堵院墙。

  魏柔明霜剑上隐约可见血迹,而宁馨身前更是横著两具尸体,另有七八个士
子打扮的持刀凶徒逡巡在周围不敢上前,想来是没料到两女都会武功。

  “大胆狂徒,竟敢行刺大明郡主,想诛灭九族吗?”宁馨黛眉倒竖,粉脸含
煞,厉声叱道。

  远远观望的众人当中有好事者大声嚷道:“快报官啊,有人造反了!”

  一时叫声四起。

  那群士子打扮的白衣凶徒看起来紧张之极,似乎眼下的局面完全超出了预想
的范围,几人的目光四下游移,拿不定主意是该进还是该退。

  而我身後的乞丐却是相当剽悍,对同伴的死视而不见、对众人的喧哗充耳不
闻,气势虽然稍挫,却依旧快速杀了上来。

  奇怪,他们的目标究竟是谁?我一阵迷茫,却蓦地想起蒋烟的话来,廖喜是
想对付我,可同行的尚有一国郡主,他犯得著冒株连九族的杀头之罪吗?

  隐约觉得似乎有人在旁观的人群中窥视自己,心头微微一动,刀法顿时变成
了在江南捕快中颇为流行的五虎断门刀法,力道也减了七分。

  反身冲进了白衣凶徒的包围圈,与两女汇合在一处,两女一左一右护住我的
两翼,立刻形成了相持对峙的局面。

  我连伤了两个白衣人,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没有一时三刻,凶徒别想击溃这
一男两女的组合。

  时间流逝,官府来援的可能性越来越大,自然对我有利,纵然敌人悍不畏死,
脸上也有了惶惶之色。

  “尔等何人,洛ut算本官夫妇?”

  我沈声问道,其实我并不希翼能得到回答,只是想趁机找出窥视之人。

  目光扫视著周围的人群,福瑞的老板、小摊贩子、出局的妓女,熟悉的面孔
还著实不少,甚至风大虾也夹杂在人群中,正好奇地打量著我、魏柔和宁馨。

  不是他,他的眼神没那麽锐利,也没那麽阴柔。

  不过,看他一直没有出手的意思,我就知道,江湖已经没有什麽侠义可言了
…凶徒默然不语,几个领头的对视了几眼,似乎在暗寻对策。

  正在这时,人群中一阵骚动,却见兰月儿和几个兰家的夥计高举著菜刀朝里
挤过来,少女满脸都是焦急之色,边分开人群,边嚷道:“叔叔大爷,求求你们
别看热闹了,咱们一起上啊,那歹徒才几个人呀…”见有人挑头,一些血气方刚
的少年便跟著向里冲过来。

  “丫头,不知是奶命好,还是我命好…”

  我心头猛的一热,复又担心起来,少女丝毫不谙武功,她冲进来反倒要我分
神保护。而让凶徒丧失了逃命的希望,他们很可能狗急跳墙。

  果然,就听那些乞丐呼啸一声,竟然反身将那些白衣同伴尽数杀死,随後向
少女冲去。

  变生肘腋,我只来得及刺伤扑上来的四丐,其馀四人已弃同伴不顾,直扑兰
月儿来的方向而去。

  前面看热闹的群众眼见歹徒来势汹汹,俱转身欲逃,後面的热血少年们不明
就里,依旧往前冲去。两下拥挤在一处,谁也不得动弹,眨眼间歹徒便到了。

  歹徒连杀两人,头飞臂断,血光冲天,围观者和打抱不平者的勇气都一下子
消失不见了,众人呼啦向街道两旁散开,把少女和夥计暴露在了歹徒眼前,而少
女他们也都吓傻了眼,呆举著刀,彷佛都成了泥塑,不会动了。

  我睚眦欲裂,头轰然一响,眼前蓦地现出何素素胸口那团暗红血污,再也顾
不得身份暴露不暴露了,内功一下子提到了极至,幽冥步刚要发动,身边白影一
闪,却是魏柔抢在了我的前头。

  只是一眨眼,她却突然在我身前两步停了下来,一声轻“咦”传进了我的耳
朵:“…雨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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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从魏柔的肩头望过去,四个乞丐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脸色灰黑,显然
是中毒身亡了,就像那几个被我刺伤的凶徒一模一样。

  一把砍刀就断在兰月儿的脚前,鲜血浸湿了她的雪白绣鞋。眼前的一切既血
腥又离奇,让这个为了心上人不惜牺牲自己性命的天真少女也变得茫然失措起来。

  周围几乎所有的人都一样茫然和恐惧,望著满地的死尸,就算心智再坚强的
人也都把头别了过去,不敢看这人间修罗场。

  躲在人群中的风大虾也是一脸迷惘,甚至忘了他手中尚掐著半截竹竿,而竹
竿的另一半正插在一个乞丐的胸口。

  只是他惊诧的该是——谁打出石子点了那四个凶徒的穴道,让那半截竹竿毫
无悬念地刺进其中一人的心脏?又让其馀凶徒不得不咽下嘴里的毒药,自杀身亡?

  “别找了,那…不是雨儿。”我只远远望到了那素衣少女隐入缨子胡同的最
後一道身影,那惊鸿丽影速度之快绝非解雨所能达到,想来该是唐三藏了。

  “倘若真的是雨儿就好了。”一缕惆怅伴著相思从心底深处油然升起,我不
禁喃喃自语起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走吧,待会儿官府来了,大家有嘴都说不清。”众
人这才似清醒过来,顿作鸟兽散,就连风大虾也趁乱跑掉了。

  眨眼功夫,大街上空荡荡地只剩下我与魏宁三人,还有傻愣愣站在街中央的
兰月儿以及几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尴尬夥计。

  “月儿,谢谢奶。”

  我快步走上前去,将少女拥在怀里。虽然莫名其妙地遭到攻击,可看到少女
一颗淳朴可爱的心也算有所得了。

  少女顿时满脸红晕,手足无措,僵在我怀里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听到宁馨轻
轻咳了一声,她才慌忙从我怀里挣脱开来,跪在宁馨面前,期期艾艾了半天,却
是憋出了一句:“民女见过郡主千岁。”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全没有方才挥舞菜
刀时的勇敢。

  “妹妹起来吧!”宁馨脸色虽然有点惨白,却依旧含笑将兰月儿拉起来:
“没想到在奶家吃了一回冰镇河鲜,倒让我们成了姐妹。”

  却不期然望了魏柔一眼。

  她已经知道我要纳兰月儿为妾,也知道我并不十分在意这个女孩,这反而让
她容易接受兰月儿,大概在她眼中,相貌毫不出奇的陆昕才是她的劲敌。

  “郡主…”兰月儿一时无法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好事,又羞又喜,却不敢正眼
看人,只是诺诺道出自己的感激之情。

  “月儿,奶别叫郡主,显得生分了,就叫她姐姐吧!”我顺水推舟,兰月儿
受宠若惊,甜甜地叫了宁馨一声“姐姐”。

  魏柔却只和兰月儿点头示意了一下,就俯下身去查看凶徒的身份死因。

  我心里暗叹了一声,若说处事之圆滑,不再受隐湖条条框框约束的魏柔还比
不上小她整整五岁的宁馨,就像她那把明霜剑,剑一出鞘,虽然每有慈悲之心,
却总要见血而回。

  “师妹,从兵器服装上是绝不会看出他们的来历的。”那十几个乞丐分明抱
著必死的决心,显然事先早有周密安排。

  “就像这砍刀,定是才在地摊上买来的,倒是可以问问地摊的老板,这些人
说话是什麽口音。”

  “贱妾猜想他们十有八九是军人。”魏柔轻声道,经历过招宝镇一战,她多
少对军人的气质有了了解。

  我点点头,心思却飞快转动起来:“兵马司的士兵虽然也是军人,可就算是
廖喜大概也无法说动养尊处优的他们前来送死吧!是蒋逵的父亲蒋云松不明就里
要为儿子出口气?他倒是做过燕山左卫的指挥使,甚至自己的部曲还养在家中,
再养些死士也大有可能,只是凭蒋家和代王府的关系,好像没有必要使用这麽激
烈的手段吧?!”

  可除了廖喜和蒋逵,我李佟可是没得罪过什麽人,究竟是谁欲置我於死地?
甚至不顾我锦衣的职位和宁馨尊贵的身份?

  刚刚查验了四具尸体,西城兵马司的人就到了,行动如此之快,想来廖喜平
素训练有方。

  见到近三十具尸体,带队的头领也傻了眼,一面吩咐手下保护现场,一面派
人挨家挨户录取口供,又差人飞报上司。

  不一会儿,廖喜匆匆而至。听了属下的汇报,他才阴沈著脸走过来,随便一
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李大人受惊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这麽多凶徒行刺郡主殿下!廖大人,你西城治
安管得好得很嘛!”

  廖喜狠狠瞪了我一眼,却不得不向宁馨施礼:“下官眼拙,不认得郡主,望
乞恕罪。暴民行凶惊扰鸾驾,下官之罪也。”见宁馨梳著牡丹髻,神色便有些惊
疑。

  “暴民之罪与大人何干?”宁馨微笑道,廖喜颜色稍霁,却听宁馨续道:
“不过,皇帝哥哥今天去显灵宫替万民乞福,往来皆路过此地,这些暴民是不是
行刺皇帝哥哥不果,转而向本郡主行凶呢?”

  我暗自好笑,这丫头真能牵强附会啊,这麽一说,可够廖喜喝一壶的了。

  果然见他额头已渗出汗来,讪讪道:“这个…郡主…不会吧,是不是李大人
得罪了什麽人前来报复?”

  “哦?这麽说是廖大人指使的喽?”宁馨脸色一沈。

  廖喜明白是宁馨有意刁难,脸色变了数变,最後低声下气地道:“郡主大人
大量,就别和下官一般见识。下官这就去缉拿凶手,给郡主一个交待。”

  “我一女流之辈,要什麽捞子交待!有什麽交待,还是跟我夫君说吧!”

  我道:“廖大人,郡主体谅你做官的难处,在下也不强逼你。半个月内,在
下想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别怪我锦衣无情。再说了,过一个月就是中秋
节,你西城治安这麽差,如何保证得了皇上的安全?”

  其实,出这麽大的乱子,已经不是我或廖喜所能压得下来的了。

  上报给皇上,自然有廖喜的好看,届时我有的是机会落井下石,没必要非在
他面前表现出来,我也只是出言讥讽他两句便罢手。

  廖喜知道轻重缓急,不与我争那口舌之利,吩咐自己的得力干将与顺天府的
人一同开始查验尸体,他则向我询问起事情的经过来。

  三言两语把事情交待清楚,告诉兰月儿耐心在家中等候喜讯,我带著魏宁两
女扬长而去。

  松懈下来的宁馨才觉得後怕和恶心,短短的一段回家路,她两次叫停了马车,
伏在车辕上大吐,几乎把苦胆都吐了出来。

  其实,她不是没伤过人——按照蒋迟的说法,宁馨郡主刑罚之厉,在这些天
璜贵胄中都相当有名,只是在她心目当中,下人和人还有一定的差距,而她也是
才开始学习如何给予下人适当的尊重。

  当一具具尸体像小山一样堆叠在一起的时候,这种震撼绝非一个十五岁的少
女所能承受。

  看她亲自查看大门的门闩是否插牢就知道她心中是多麽恐惧,落在我眼里,
让我心头一阵酸楚,竟让自己的女人担惊受怕,在京咱ubr/> 己混得可真不如意
啊!

  不过,对头实在是太愚蠢了!想用这些不入流的人物暗算我,真是把我看得
太扁了!

  就算我不是王动,好歹也曾在一品楼痛殴过通达的十几条汉子,何况以我和
宁馨的身份,给主事者安上个谋逆之罪也大有可能。

  温言开解了宁馨一番,她的心思才渐渐平静下来,嘱咐魏柔好好照顾她,我
匆忙赶到了长宁侯府,向蒋云竹通报了整件事情。

  蒋云竹吃惊,知道不可等闲视之,虽然他立刻排除了他大哥蒋云松是幕後指
使的可能,但他还是亲自走了一趟,很快,蒋迟、蒋逵就随他一起回到了长宁侯
府。

  “贤侄,太后很喜欢宁馨那丫头,又是亲戚,找个日子让宁馨进宫陪老人家
唠唠家常吧!”蒋云竹还是怕暗杀的目标是宁馨,故而想让宁馨入宫暂避:“再
说,有太后出面,婚事也容易说。”

  我诺诺,心中却并不如何愿意,後宫本多秽恶,再听邵元节嘴里的皇上比荒
唐的先帝强不了多少,我可不想宁馨在宫里吃了什麽暗亏。

  不过对蒋云竹而言,他已经做足了姿态,便说自己精神不济,剩下的事情就
交给年轻人,自己搂著小妾寻欢去了。

  见蒋云竹离开,蒋逵脸上顿时浮起一层讥笑:“李兄,为人嚣张也需要本钱,
本钱何来?同宗同族、同乡同学、同科同志。像你那麽得罪人,早晚成为孤家寡
人。成了孤家寡人,还用得著暗杀你?大家吐口吐就淹死你了!李兄,吃一堑长
一智吧!”

  “四弟,你的嘴还真不饶人。”

  蒋迟的大笑冲淡了屋里的尴尬,蒋逵是个出色的戏子,他把对我的怨愤之情
诠释得清清楚楚,蒋迟自然要出来做个和事佬:“这事儿也不能这麽说,那张家
兄弟得罪的人海了去了,以前也没见有人敢吐他丫的吐!再说了,代王府与蒋家
是什麽关系?那是同气连枝的亲戚,明著是对李佟对代王,暗地里没准儿就是冲
著咱蒋家甚至皇上去的,咱蒋家在大礼一案中得罪的人可著实不少啊!”

  听蒋迟也如宁馨一般上纲上线,甚至有过而无不及,我心里一阵感慨,如果
皇上听信了蒋迟的话,宁馨遭暗杀一事则成了肃清朝中异己分子的上好藉口,而
这就是政治吧!

  蒋逵不易为人察觉地偷瞥了蒋迟一眼,目光颇为复杂,既惊讶,又艳羡嫉妒。

  蒋迟自出任刑部主事之後,锋芒渐露,此刻已经引起了蒋逵的警觉和重视,
原本被认为是个不学无术的膏粱子弟的大哥,竟是深藏不露的少年俊杰。

  “大哥说的是,案子发生在粉子胡同,顺天府和西城兵马司都难逃其咎。顺
天府尹葛止野虽说是继统派,可他是张鹤龄的儿女亲家;那西城兵马司指挥廖喜
更是和继嗣派的几个死硬份子过从甚密,现在虽然收敛了,日後有机会会不会翻
案可就难说了,正好藉机整治他们一番。”

  “还是四弟聪明!不过,葛止野那老头为人相当忠厚,行事又不偏不倚的,
像二叔购地,张延龄阻拦,葛老头也没帮著他亲家兄弟,皇上倒是很看重他,不
若把目标对准了廖喜一个。”

  “区区一个六品兵马司指挥,犯得著费这麽大动干戈?这岂不是用红衣大炮
打蚊子?!”蒋逵不以为然道。

  “别小看廖喜,动他可是连著筋带著骨哪!再说,四弟,你哥他身子骨差,
没法出来做事,你也满二十了,该出头帮皇上和蒋家忙了,一个六品指挥,正适
合你的身份吧!”

  “东山,不是我挑拨你们兄弟的关系,蒋逵此人心胸狭窄,恐非西城兵马司
的得力人选…”

  “子愚,你或许不知,日安他活不了多久,太启势必要继承我大伯的爵位,
拦是拦不住的。而皇上没做过太子,杨廷和又欺皇上年幼,把持朝政多年,皇上
自己的亲信大臣寥寥无几,自然要借重外戚,蒋家少一辈哥六个,总不能厚此薄
彼吧!”

  我心道,我当然知道蒋遥已命在旦夕,而蒋逵接任西城兵马司对我更是利远
大於弊,不过我还是装出一副惋惜的模样,道:“论起来,令弟蒋远稳重多了,
是更适合的人选。何况,沈篱子胡同的工程也需要自己人埙u ㄦ茯K ┅”

  “太启就是自己人嘛!”蒋迟笑道,只是眼中却倏地闪过一丝异色。

  “别情,你怎麽这麽神神秘秘的?还有,你的?子哪儿去了?”方献夫一脸
惊讶,可还是依我之言,让宝珠去了外间。

  “师兄,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我一脸无奈,把晚上遇袭的事情前前後
後说了一遍。

  “你就是宁馨郡主的夫婿?!那殷氏怎麽办,莫不是你休了她?”

  方献夫吃惊地道,随即摇著脑袋道:“不对,我虽然只听到传言,说宁馨郡
主在京城找到了夫婿,可那人的名字好像叫…叫…”

  “叫李佟对吧,师兄,我就是李佟啊!”

  方献夫“腾”的一下站起,神情紧张地望了房门一眼,看房门紧闭,又听我
说来得秘密,他似乎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道:“别情,你怎麽这般胡闹!叫人
知道你冒名骗娶郡主,死罪啊!”

  “可扮作李佟是皇上的圣旨!”

  “皇上也胡闹!”方献夫脱口而出,神情一松,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才意
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狠狠瞪了我一眼:“总之…是胡闹!”

  我把前因後果仔细叙述一番,又道皇上有旨,让我不得露身份,方献夫这才
颜色稍霁,笑道:“你也该骂,遇到难心事了,才想起师兄来。”又问桂萼、沈
希仪知不知道此事。

  我摇摇头。其实当初我曾犹豫过,究竟先找谁更适合。

  沈希仪是纯粹的军人,对政局没有什麽影响力,自然先放在一边;而桂方两
人,照理说桂萼的地位比方师兄高,又是我的乾姑夫,理应先与他商量,可我想
起老师阳明公对师兄的评价,加之宝珠深受师兄的宠爱,才下定决心,先向师兄
揭开李佟身份之秘。

  “子实性子暴烈,知道李佟就是你,很可能替你出死力,这很容易引起别人
的怀疑,暴露你的身份,皇上也会有所察觉,反而对你不利,还是先瞒他一段时
间吧!不过,日後有你头疼的时候。”方献夫沈吟道:“再说了,对付廖喜,蒋
家的人已经足够了,别情你来,怕是还有其他事情吧!”

  “什麽都瞒不过师兄。”我恭维了他一句,笑道:“偌大的一件事,只把个
廖喜拉下马,我和宁馨受的一番惊吓未免也太不值钱了。”

  “你受到惊吓了?怕是隐藏在幕後的对头才受到惊吓了!”方献夫开了句玩
笑:“你也奇怪,洛u 鞲ㄚX 凶手?凶手能有第一次暗杀,就会有第二次!”

  “死士可不是那麽好培养的!何况受了这麽大的挫折,幕後主事躲还来不及,
近期不会再有人想拿刀子威胁我了,我可以慢慢揪出他的尾巴来。眼下著急的是
怎麽利用此事来打击师兄和我的敌人。”

  其实我心中隐隐察觉到,那些死士或许与宗设有关,在宋素卿与宗设一战中,
我就见识过倭人视死如归的疯狂,再说倭人本就与汉人相貌别无二致,而他们从
头到尾更是没说过一句汉话。

  只是与宗设有仇的乃是王动、沈希仪,洛u 铖c 头上,这个事件的关键之处
我还无法解释,只好把怀疑留在心底。

  “你的敌人不是都在江湖吗?”

  “老师曾经说过,江湖本是江山一隅,武林许多门派的根子就在庙堂之上,
师兄知道丁聪吧!?”

  “浙江布政使丁聪丁文台?他与江湖有染?”方献夫眉头一蹙诧异道,思索
了一会儿,他正色道:“别情,我记得去年宝大祥一案就是他推动的,最後因为
你出头辩护,将官府的证据一一否决,子实又给杭州知府文公达去函让他公正审
判,此案才了结,莫不是你想替你岳家出口恶气?”

  “师兄你也忒小看我了!”

  我勃然作色,方献夫倒笑了起来:“别情你不是意气用事就好。”

  可随即脸色黯然下来,指头下意识地弹著桌面,半晌才道:“且不说丁聪是
否与江湖有染,此人心思机敏,又是一员能吏,乃是继统派的一员大将,对付他,
那可是继统派自己内讧起来了。”

  他缓了口气,接著道:“虽然皇上罢了杨廷和,可在朝中和地方,继统派仍
是势单力薄,十三布政使中,也只有三人是赞成继统不继嗣的。”

  “可丁聪不仅与江湖有染,而且涉嫌交通倭寇,走私杀人…”

  “那眼下更不能动他!”方献夫闻言斩钉截铁地道:“若是继统派出了这麽
一个人物,对继统派的声誉将造成重大打击,这不是继统派眼下能承受得了的!”

  他叹了口气:“算起来,这都因为皇上的皇位来得过於偶然、年纪又轻的缘
故。皇上没做过太子,甚至继位之前没在京城待过几天,与朝中大臣没有联系。
而兴献王府的旧人才学品德又不足以承担管理国家的重任,皇上的心腹大臣实在
太少了。”

  或许是见我神色有些异常,他放缓了语气:“别情你放心,若真的如你所说,
他终将难逃国法,只是缓上一两年罢了。再有一两年,皇上根基稳固,继统继嗣
也就不重要了。”

  “还要让他逍遥一两年…”我颇为失望地呢喃道,本来是想从方献夫这儿寻
求帮助,没想到却是这麽一个结局。

  可方师兄的话也不无道理,况且他和桂萼是我在朝中最有力的奥援,杀敌一
千,自损八百的事儿,眼下我还干不得。

  “要是老师在朝中就好了,他一个人顶三个丁聪…”

  “我和子实何尝不知!”方献夫却苦笑起来:“可惜老师他一心为国家为社
稷,结果却是得罪了当权者。我和子实多次上疏,请求皇上启用老师,每次首辅
费宏都是极力反对,皇上则不置可否,此事就被搁置下来。”

  他叹了口气,复道:“皇上疑老师功高震主,费宏妒老师才学无双,这还好
理解,可军中重臣也有大批人反对老师再度出山。後来我才知道,原来当年老师
四十六天速灭宁贼反叛,让许多人失去了加官晋爵的机会。按照他们的话来说,
若这一仗打上个一年两年的,还不得像成祖靖难一样,打出几十个公侯来!反倒
是那些中下级军官,还把老师奉为大明军神。”

  “那…老师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我心中一阵冰凉。

  “也不尽然,朝中没有几员名将了,能带兵的文官更是寥寥无几,一旦大战
开打,老师还有望复起。只是眼下国泰民安,哪儿还有什麽战事?”

  “战事…战事…哪儿才能有战事呢?”转眼看窗外,北风劲吹,花树摇动,
天上暗无星月:“…天又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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