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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将夜(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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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四章 下阳州(上)



    王景略说道:“他虽然强大,但我可以帮你确定他的方位……就像以前我们说过的那样,到时候你就shè,如果一箭shè不死,多shè几箭。”

  宁缺摇头说道:“你会死的。”

  “我不怕死……当年在长安城里,颜瑟大师写出那道井字符的时候,我就该死了,那年熊初墨杀死许世大将军的时候,我也该死了,那天夜里,整个清河郡都被血洗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王景略看着南方,说道:“只要能杀死他,我可以死无数次。”

  宁缺沉默了会儿,说道:“他不值得你去死。”

  说完这句话,他翻身下马,松开缰绳,让大黑马自去休息,跟着王景略,向峡口侧方深处的一处兵所走去。

  走进兵所,他还没来得及给五位师兄请安,迎面便扑来了一阵凄惨的哭声。

  北宫未央用颤抖的手指着他,唇角同样不停颤抖,悲痛愤怒地大哭说道:“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

  哭要失声才痛——把话说的如此清楚,脸上一点泪水都没有,自然是假哭,宁缺没好气道:“我都快把屁股颠成两瓣了,还嫌不够快?”

  北宫未央被他戳穿,也根本毫不尴尬,恼火地指责道:“你们这些会打架的家伙,就尽在北边西边玩,最重要的这里,就扔给我们几个文人雅干,实在是太过无耻!反正我不管,我们吃了大亏,你得替我们报仇。”

  宁缺看着重伤在床的四位师兄,无奈说道:“你说怎么报?”

  不等北宫开口,五师兄宋谦寒声说道:“自然是要杀了他!”

  宁缺下意识里看了王景略一眼,不解问道:“我收到的军情纪要里说,师兄们在战场大放异彩,成功地击杀横木,怎么感觉像你们吃亏似的?”

  北宫未央恼火说道:“阵法和计谋,都是你和三师姐设计的,难道你不清楚细节?可就这样还没有yīn死他,我们反而被揍成了猪头,怎么看都是给书院丢人,当然是吃了大亏,小师弟你一定得把这场面找回来。”

  宁缺从王持手里接过参jīng汤一饮而尽,顿时觉得jīng力恢复了很多,又从许家伦手里接过滚烫的毛巾擦了把脸,望向众人问道:“先前王景略说要杀他,现在师兄们也说要杀他,杀他自然是要杀的,只是何至于如此念念不忘?而且杀便杀罢,又说他极不好杀,你们到底想要说啥?”

  北宫未央赞道:“虽然押韵押的极无趣,但终究是在押韵。”

  宁缺不理他,把毛巾扔回给许家伦,说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你们到底想做些什么,直接说可不可以?”

  宋谦在屋内排行最高,众人齐齐望向他。

  他肃然说道:“说这些,是想你谨慎些,横木太强,或者我们应该先守一阵……青峡天然好守,加上我们的阵法和施毒,应该能撑到师兄赶过来。”

  他忽然想到一椿极重要的事:“师姐呢?”

  “她受了些伤,需要养段时间。”宁缺说道:“至于守……我不同意,最初拟定的计划不是这样,师姐也不会同意。”

  “金帐王庭果然强大,师姐果然还是受了伤……如果她和你一道前来,我绝对没有任何异议,该攻阳州就攻,但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总是要南下的。”

  见宁缺没有改变主意的想法,北宫未央拍掌而笑,说道:“我就说小师弟不会同意,终究还是要解决怎么杀横木的问题。”

  宁缺说道:“我从来没有反对过这一点。”

  宋谦说道:“关键是怎么去杀……现在看来,最有成算也最安全的方法,自然是动用元十三箭,让王景略去做诱饵。”

  王景略向前站了一步,面带微笑。

  宋谦在王持的搀扶下起身,走到宁缺身前,说道:“如果王景略还不行,那就轮到我们四个人登场,用阵法把他的境界逼出来。”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从先前到现在,你们一直在说横木如何厉害,如何厉害,就是想说服我接受你们的安排?”

  宋谦像所有书院后山的人一样,脸皮极厚,闻言面不改sè,说道:“横木本来就厉害,我们的安排那也是相当不赖。”

  北宫未央见场间气氛有些低沉压抑,再次开口赞道:“这押韵也极准。”

  宁缺未作思考,直接说道:“我不同意。”

  宋谦等师兄弟对视一眼,叹道:“就是担心你不同意,所以才会上演这出戏,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们的心意。”

  北宫未央正准备说话,宁缺瞪了他一眼,说道:“我不管押不押韵,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我不同意守,也不同意用你们的命去换横木的命。”

  他望向王景略,说道:“刚才说过,他不配。”

  众人闻言沉默,用心安排的宣传攻势没有任何作用,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办。宋谦担心说道:“那怎么杀死横木?”

  宁缺说道:“怎样杀死一个人?当然就是把他杀死。”

  这句话听着是废话,仔细想还是废话,但世间往往就是这种双重废话才能代表绝对真理,比如怎样去爱一个人?当然就是去爱她……

  “他已经逾过五境。”

  宋谦想着那天阵里破天而落的那道磅礴的力量,神情变得愈发严峻,看着宁缺说道:“我知道你擅长战斗,但境界之间的差距,怎么弥补?”

  “观主已入清静,千年以降,只有老师和师叔比他强,但大师兄和三师姐联手便能与他战,我能用长安城把他砍的人事不省。”

  “莲生在五境那道门槛来回,境界高妙难测,我与山山、叶红鱼,一知命初,一洞玄上,一洞玄初,却能破了他的局,把他变成一捧骨灰。”

  “修行者被普通人斫成肉酱,高手被低手打落尘埃,我一箭把隆庆shè成白痴,老师他去神国和昊天打到现在这时候。”

  “战斗这种事情,与境界有关,却又无关,境界之间的差距,真的需要弥补吗?我不这样认为,横木想来也不会这样认为。”

  宁缺连续说了三段话,神情平静,语气坚定,掷地有声,说完这些话后,看师兄们没有再说什么,他转身向兵所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宋谦等人没有说话,直到他离开兵所,才摇起头来。北宫未央看着众人语气沉重说道:“小师弟……今天也很奇怪,以往他要做什么事情,向来是做了再说,何时像今天这样先说这么多话?”

  宋谦略一沉吟,说道:“小师弟是在解释,向我们解释,更是向他自己解释,看来面对横木,他也没有多少信心。”

  听着这话,兵所变得愈发安静,久久都没有人说话。

  ……

  ……

  王景略跟着宁缺一道走出营房,向中军帐方向走去,走了约摸半里地,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很没有信心?”

  他的想法和兵所里的书院师兄们很相似,如果宁缺真的有把握战胜横木,何至于要解释那么多,解释或者不是掩饰,但肯定有事。

  宁缺有些意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说道:“什么信心?”

  王景略沉默片刻,说道:“战胜横木的信心。”

  宁缺微微挑眉,想了想才想明白他的意思,无奈一笑,说道:“那些话是说给师兄们听的,我不想他们和你去做那些愚蠢的事情。”

  王景略说道:“牺牲不代表愚蠢。”

  宁缺说道:“无谓的牺牲就是愚蠢。”

  王景略问道:“那你准备怎么胜横木?”

  宁缺说道:“杀了他,自然就胜了他。”

  这还是一句废话,就像先前在兵所里,他回答怎样战胜横木,几乎是一模一样无趣而永远正确的逻辑。

  这没法说服王景略,他盯着宁缺的眼睛,执着问道:“怎么杀?”

  宁缺笑了起来,问道:“想知道?”

  王景略嗯了一声,神情很坚定。

  宁缺转身向着镇南军中军帐方向走去,留下一句话在青峡里飘荡:“等我杀死他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怎么杀了。”

  ……

  ……

  宋谦等书院弟子和王景略坚持、镇南军和羽林军的主帅,也坚持认为付出相应的牺牲,再动用元十三箭,才是战胜横木最好的方法,但宁缺依然反对,而当别人反对他的反对的时候,他则会继续坚持反对。

  他是书院小师弟,依序列论并不是太高,但他是现在书院事实上的领导,至于大唐朝野,更是唯他马首是瞻,所以他的坚持很有力量,无论宋谦等人和唐军将领们如何想,终究还是要按照他的命令去做事。

  第二rì清晨,唐军南出青峡,来到清河郡北那片肥沃的原野间。

  这是自清河郡诸阀叛乱后,唐军第一次真正踏上这片土地,其时晨光清美,晨风怡人,军旗在风里舞动,在光里鲜活。

  金帐王庭覆灭的消息,经由宁缺告诉诸将领,再加上刻意的行为,很快地便在军里传播开来,盘崌北方多年的强敌,一朝变成了幻影,唐军士气大振,再看着这片曾经的疆域,只觉得胸怀一片壮阔。

  哪怕那些担心横木的将领和修行者,在此时此刻,也自心旷神怡,不为看到了传说中的美景,只为来到了这片美丽的景sè里,唐人终究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走出青峡,便是这个过程的第一步,只是需要走的稳一些。

  镇南军及羽林军共四万骑兵,再加上数量更多的老练步卒,组成了浩浩荡荡的队伍,黑压压地涌出青峡,漫过田野,向着南方而去,沿途根本没有遇到任何有力地抵抗,那些藏匿在小镇乡村里的诸阀武装,在唐军的面前,就像阳光下的冰雪一般消融,不要说阻拦,就连延缓唐军南下步伐的速度都做不到。

  传闻里那些清美至极的小桥流水,chūn江美园,出现在十万唐军的眼前,他们沉默而平静地欣赏着、喜悦着,然而很快他们便无法再保持这种情绪。

  到处都是死人。

  小桥流水间,chūn江美园里,到处都是被绞死的人,至少数千具尸体被悬挂在树梢,在桥头,在园门,有的尸体已经腐烂,有死者依然怒睁着双眼,曾经静美的大唐南方家园,现在仿佛变成了一座极大的坟墓。

  由青峡至阳州城,沿途数百里,到处都是这样凄惨的画面,唐军连破城镇,再也无法喜悦起来,他们的神情异常凝重,脚步越来越匆匆。

  人们很清楚,此时清河郡里被悬着的那些死者,必然是同胞——是的,清河郡数年前便叛出大唐,但这里依然生活着很多心怀长安的人,尤其是那些年轻人——只要心怀大唐,那么便是唐人,便是同胞。

  唐军沉默地行军,匆匆地南下,没有解下那些被悬着的死者,没有投注更多的关心,没有默哀的仪式,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阳州城,把西陵神殿和南晋的军队赶出这片疆土,如此才能真正地告慰死者。

  又是一个清晨,唐军出现在阳州城下,无数军旗在晨风里招摇,战马轻嘶,锋刀出鞘,一道肃杀的气息,直扑那座古城。

  阳州城里一片慌乱,唐军出青峡的时候,诸阀以及西陵神殿的大人物们便收到了消息,但没有人能够想到,唐军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阳州是大城,即便放在整个唐国来比较,也能排进前五,极难被攻克,唐军没有借着势头一举攻城,镇南军和羽林军的将领强行控制住军卒的情绪,在城北十里地外的一大片缓坡间开始扎营,一时间到处都是夯土的声音。

  一名唐兵正在砸木桩,听着远处传来的声音,抬头望去,只见阳州城门缓缓开启,黑压压的骑兵像cháo水一般涌了出来。

  ……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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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八章 过大泽,见大河



  大黑马驰出长街,无人敢阻,只留下一道烟尘。出城又数十里,只见烟波渺渺,湖风迎面而来,便是近了大泽,大黑马却未减速,四蹄如飞,踏石乱草继续前行,在岸畔高高跃起,落下时便到了数丈之外的一艘南晋水师战船上。

  噗通噗通无数水花声响起,那艘战船上的南晋水师官兵哪敢停留,纷纷跳进湖水里,根本顾不得初夏时的湖水还有些寒冷。

  能够cāo船的人都走了,这么大艘水师战船飘在湖面,如何前行?那些在湖水里起伏的南晋水师官兵,还有不远处的人们都看着那艘战船,看着甲板上的那匹大黑马,惊恐的眼神深处未尝没有看好戏的想法。

  宁缺翻身下马,伸手在鞍旁的行囊里取出数张淡黄sè的符纸,很随意地贴到战船甲板两侧,只见他手指轻弹,符纸渐渐淡化,像是被燃烧,又像是被湖风消融,一道并不如何强大却十分稳定持久的符意,顿时笼罩了整座战船,湖面上空数里范围内的天地元气应召而至,船帆被风吹拂,船身微微一震,开始移动。

  万余名南晋水师官兵都看到了这幕画面,瞠目结舌,万没想到世间居然真的有人能够凭一己之力开动如此沉重的战船,下一刻,又开始胡猜乱想,宁缺如何控制战船的吃水和行驶方向,总之情绪异常复杂。

  宁缺没有理会战船的吃水深度,大泽湖水极深,只要绕开那些肉眼能见的苇丛和沙州,便基本上不会出太大的问题,至于航向也很简单,他只需要船往南方去,至于具体抵岸处在哪里,他不在意,因为南方都是南晋。

  他在长安城里就已经准备好了符纸,召集天地元气助推,战船航行极速,重帆叠影被湖风吹拂的摇撼不安,好在没有破漏,从清河郡南登船,直到最后抵达南方的岸边,穿过整个大泽,暮光始临,竟是只花了半rì时间。

  南晋虽然迭遭风波,但毕竟是中原仅次于唐的第二强国,从朝廷到军方的反应速度都极快,对他的到来早已做好准备,无数骑兵围拢在那个名为太冶县的码头四周,更有数百名修行者,隐藏在官道两侧的树林里,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出手。

  宁缺很清楚什么在等待自己,却没有隐藏踪迹的意思,骑上大黑马,面无表情继续南下,而奇怪的是,迟迟没有人向他出手。

  南晋骑兵和修行者,因为他的姓名和他肩上的那柄铁弓,竟是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目送着他前行,这个事实,让自己自己心寒万分。

  南下又百余里,前方隐隐可见远处一座似古剑般倔强高傲的山,正是曾经的修行圣地——南晋剑阁。看着剑阁,想着那些曾经为敌、后为同伴的骄傲剑客们,宁缺伸手让大黑马停下,沉默片刻后,望着四周那些神情jǐng惕不安的南晋骑兵和修行者们说道:“我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

  落雪的时候,他从长安城上跳了下去,就此消失在人间,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暗中潜至北大营,与徐迟大将军和四师兄暗中谋划着覆灭金帐的冒险计划。当他和书院同门与唐军在渭城最终击溃金帐后,他停留了数rì踏血写符,然后未作任何停留,至唐国南境,出青峡,杀横木,下阳州定清河,细细算来,他万里奔波杀人,百rì不休不眠,jīng神与身体早已疲惫到了极点,但依然前行,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催促着他加快脚步,似乎他在与谁比赛着速度。

  今天在南晋境内,在远远能够看到剑阁的地方,他却忽然停下,告诉世间所有人自己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这很令人意外。

  南晋骑兵和修行者们,情绪复杂地看着黑马上的他,看着他苍白脸颊上疲惫憔悴的模样,在心里默默想着,终于还是累了吗?传闻里以杀人为乐、迹近恶魔的书院十三先生……在杀了这么多人之后,也杀厌了,想停下吗?

  任何事情只要持续的时间太长,或者说发生的频率太高,终究都会使人生厌,相看两不厌的,除了宁缺和桑桑,便只有敬亭山。

  南方的温度相对更高,大河两岸的田野丘陵里,暑闷难当,在此对峙已有很长时间的神殿联军和大河**队,早已厌烦到了极致,以至于连战场上那些死去的同袍的遗骸,都很难再激起他们的热血与战斗**。

  一柄细长微弯的秀剑,被白绢细细地擦拭着,清晨敌人在上面留下的些微血水,被擦拭一净,剑身反映着身后的青山,显得很漂亮。

  天猫女静静地擦着剑,当年那个娇俏憨喜的小姑娘,现在已经嫁为人妇,然后又变成了战场上最冷静或者说冷血的剑者,战场这种最恐怖的地方,除了令人生厌之外,也很容易锻炼人,或者说改变人。

  酌之华站在她身后,看着数里外的神殿联军军营,微微皱眉,始终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那位南海大神官会让大军背河布阵,就算那人常年在南海打渔悟道,完全不通军事,可是神殿里从来不会缺少真正的军法大家。

  她的眼睛被秀剑反shè的光刺了刺,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望向天猫女,眼中露出一抹怜惜,天猫女新嫁的那个男子,十余天前死在神殿强者的一次突袭中,新嫁娘变成新寡,小姑娘虽然表现的平静,但谁都能看出她隐藏着的痛苦与愤怒。

  大河国的守护者已经从书圣变成了女王,墨池苑腰佩秀剑的女子们,始终都还是这个国度勇气与美德的象征。在这场惨烈的战争里,墨池苑的弟子始终冲杀在最艰苦惨烈的地方,如果不是她们撑着,拥有更多数量修行强者的西陵神殿联军,只怕早就已经成功地突破了这道防线,杀进大河国腹地。

  当然,酌之华、天猫女她们能如此自信地战斗,最主要的原因,是在她们后方数十丈的地方,有两座大辇静静并排而立。

  一座雪白幔纱围着的王辇,一座血红幔纱围着的神辇——王辇里自然是如今的大河国女王莫山山,神辇里坐着的自然是裁决大神官叶红鱼。

  大河南岸的丘陵里也有座神辇,那座神辇属于**海——西陵神殿天谕神殿的神座已经空了很长时间,很多人都以为,深受观主信任的**海必将接任这个位置,只是没想到战争来的如此之快,天谕神座的传位仪式竟是都没有时间举行,所以**海现在只是以西陵大神官的虚衔率领着联军。

  酌之华很不解神殿联军为什么背水落营,**海这位南海大神官似乎不惮于向整个南方大陆展现自己糟糕的军事能力,事实上,这位渔夫出身的大人在战场上表现的极为老辣,前段时间他便成功地将大河国的军队拖入了陷井,如果不是有一百多名忠于叶红鱼的神殿骑兵忽然在战场上反叛,大河必遭重创。

  宁缺在渭城在阳州两场战斗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但真正强者在战争里的作用变得越来越明显,已经渐要成为不争的事实。

  大河国如果想在西陵神殿联军恐怖的压力下支撑下去,便必须想办法杀死**海,至少对他产生威胁,让他无法专注于战场之上才是。

  想到此,酌之华回身望向那两座大辇——女王自然不能轻身入战场,但那座神辇里的强者呢?王辇畔那座神辇像当年那般血sè肃杀,裁决大神官就算离开桃山依然是裁决大神官,即便是掌教大人也无法剥夺她的地位,她的xìng情自然也永世不会改变,以她以往的行事风格,只怕早就已经会想着去杀**海,为什么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她却始终坐在神辇里一动不动?

  “裁决神座始终未动,看来她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大河岸畔丘陵里,被千余名西陵神殿护教骑兵重重保护的神辇前,**海负着双手,看着远处大河**营处的两座大辇,微微皱眉说道:“如果她都已经猜到,那么宁缺或者也能猜到,毕竟是极相似的两个人。”

  大河局面艰险,他的局面其实从一开始也便很艰险--以叶红鱼疯狂的战斗能力,再加上那位符道jīng深的大河国女王,如果对方真的舍命来攻,那么只怕有八成的可能,他的生命便会葬送在这条黄sè的怒河畔。

  所以他让西陵神殿联军背水列阵,看似拼命,看似是因为对局面的判断,而做出邀请叶红鱼和莫山山来杀自己的态度,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这位承载着神殿南下责任的南海大神官,容颜像当年一样瘦削黝黑,沉默寡言,像身后丘陵下滔滔的黄浊河水,不需言语自有雷鸣。

  他很少自言自语,这时候也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在与人说话。

  “宁缺没有继续南下,看来他真的猜到了些什么。”

  神辇里响起一道沉闷的声音,河风拂起幔纱,隐约可见一道光帘,帘后有一道身影,正是西陵神殿掌教熊初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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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章 小镇、肉铺和刀




  辇畔有位中年道人,穿着寻常道袍,有着寻常模样,神情也自寻常,看不出任何特殊,自然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如今的西陵神殿联军营里,还有百余名暗中自桃山潜来的红衣神官——道门最强大的力量,都集中在这里,而不在桃山神殿里。

  这样恐怖的力量,等的不止是叶红鱼和莫山山,还有宁缺……当金帐覆灭、阿打和国师惨死的消息传到桃山,道门便开始着手做准备。

  前数rì,宁缺在清河杀死横木的消息,也传到了这里,这个事实,令西陵神殿最强大的数人,同时沉默了很长时间。

  按照宁缺万里奔波杀人的速度,他应该到来的不会比消息慢多少,掌教、**海及中年道人,开始沉默地准备最后的战斗。

  就算叶红鱼和莫山山与宁缺之间形成某种默契,西陵神殿方面也觉得自己能毕其功于一役,因为他们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叶红鱼没有来攻,宁缺也没有来,叶红鱼如果是战斗敏感让她直觉里选择了观望,那么宁缺呢?他究竟去了哪里?

  宁缺哪里都没有去。

  就像那天远望剑阁时,告诉南晋军民的那句话,他在南晋境内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自然停留不是旅游观光,他顺便也杀了很多人。

  降者,不杀。

  不降者,杀。

  降不是降唐,而是降于剑阁旧人。

  这是宁缺告诉全体南晋国民的三句话。

  当西陵神殿准备迎接他南下的时候,他留在了这个世间第二强大的国度里,开始自己的宣谕,并且展露着自己的冷酷。

  他在畔山郡里杀人,在临康城里杀人,在小巷里杀人,在皇宫里杀人,西陵神殿新立的那位皇帝被他杀死了,宰相被他杀死了,很多人都被他杀死了。

  就在大河岸边沉默窒息的等待和南晋冷血残酷的杀戳里,时间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流逝,人间进入盛夏,一片酷署里,宁缺再次消失无踪。

  他留下的是那几句话以及浑身血债,还有陷入混乱的南晋。

  大唐镇南军与羽林军其时已复清河,待肃清旧阀诸人后,稍作休整便会继续南下,如今的南晋哪里还有办法能够抵抗?

  他真的凭一己之力便提前确定了一场国战的走势,为什么?因为他能杀人,而且擅长杀人,以往书院这般能杀的人是轲浩然,只不过时间隔的太久,已经渐被人间淡忘,他现在做的事情,就是让人们再次想起来。

  他入渭城,金帐亡,过大泽,南晋亡,现在他再次消失,不知去往人间哪个国度,又有哪个国度将要灭亡?

  ……

  ……

  盛夏渐去,酷暑依旧,西陵神殿在大河畔为宁缺准备的局,始终没有等到宁缺出现,更没有想到,他此时忽然出现在西陵神殿附近。

  前一个西陵神殿指的是道门,后一个西陵神殿指的是位置,是桃山峰顶那几座庄严的道殿——从小镇望去,刚好可以看到那个神圣的地方。

  大黑马来到了西陵神国,沉默地行走在桃山前那座小镇里,与远处山峰间神圣的道殿相比,小镇宁静而世俗,形成鲜明的对照。

  宁缺本准备去买些烤红薯吃,但在进入小镇时忽然改了主意,他沉默想了会儿时间,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到镇东某间简陋的铺子前。

  下马而行是表示尊重,如今西陵神殿里已经没有人值得他尊重,但那个铺子里的人值得,他虽然不了解那人的品行,令凭岁月二字便已经值得。

  那是间肉铺,小镇里唯一的一间肉铺,就像宋国与燕国交境处那个小镇,也只有一间肉铺,那人在的所有地方,都只能有一间肉铺。

  暮暑依然酷热难当,小镇像被笼在蒸锅里一般,连续服用灵药、被嘎嘎带着吃尽荒原美味的大黑马,纵使体质早已经被改造的极为特殊,依然有些受不了,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便是宁缺也解开了院前的领口。

  肉铺里更是闷热至极,被血腥味和脱毛沸水锅包围的空间里,到处是令人掩鼻的气息和令人难耐的高温,那个jīng壮的中年人,却依然穿着件皮围裙,站在厚厚的案板前不停地挥动沉重的刀,古铜sè的身躯上竟是没有一滴汗。

  刀锋落下,溅出的是血与脂肪溢出形成的雪花。

  宁缺站在肉铺门槛外,看着案板后的屠夫说道:“你好。”

  屠夫没有抬头看他,依然继续着斫肉的动作,说道:“一般。”

  宁缺沉默了会儿,问道:“你见到她了吗?”

  屠夫停下斫肉的动作,从绳上取下一块布,胡乱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

  宁缺继续说道:“我打了她很长时间,但一直没有找到。”

  屠夫把那块湿布随意扔到屠刀上,看着他说道:“你没有他们三个人快,自然没有他们三个人快。”

  一句话里两个快字,前一个快字说的是速度,后一个说的是找到她的时间。

  宁缺想了想,礼貌地点点头,说道:“谢谢,那我先走了。”

  屠夫伸手,隔着那块湿布握住刀柄,这样能够保证不会手滑。

  “你要去哪里?”

  “我去继续找她。”

  “找她需要杀人?”

  “我本以为就算找不到她,至少也可以把观主逼回来。”

  “你已经杀了几万人,陈某也没有出现,那么何必继续去杀?”

  宁缺微微挑眉,看着屠夫说道:“我本以为像你和酒徒这样经历过永夜的人,不会在意我们现在做的这些事情,不是吗?”

  永夜是人间最悲惨的故事,有无数最凄惨的画面,屠夫经历过,看过,痛苦过,恐惧过,自然不会在意宁缺和道门做的那些事情。

  他说道:“我只是有些事情,一直想请教你们书院。”

  宁缺转身望着他,看了很长时间,说道:“你以前有问过吗?”

  屠夫说道:“夫子和轲浩然,我都打不过。”

  这句话里隐藏着的意思很明确。

  他的问题必然不是好问题,以前打不过,所以没有答案,现在书院的下一代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想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

  宁缺的神情变得更加宁静,甚至显得有些骄傲,说道:“你问。”

  从这几句对话开始,他代表的不再是自己——那个寻找妻子的普通世间男子——而是书院的代表,所以他必须更平静,更自信。

  屠夫把案板上那把肉刀举起,横在身前。

  随着这个动作,宁缺觉得肉铺的门槛,似乎都随着地面上升了几分。

  那把看似寻常、厚而满是油光的屠刀,仿佛有座山一般重。

  “夫子总说宽仁,书院总说为人间,哪怕当年轲浩然杀了那么多人,依然如此,觉得自己从来无错,便是杀人也是为了人间所杀,就像现在书院和你做的这些事情一样,难道把人间杀了一半人,也是为了人间吗?”

  屠夫看着他说道:“拯救苍生?我和酒徒没有这么宏大的愿望,但你老师凭什么用这个愿望来判断我们的是非?凭什么你们书院做的事情就是对的?只有按照你们的方式去拯救才是拯救?凭什么苍生要你们来拯救?”

  宁缺静静看着他,说道:“有句话叫不问鬼神问苍生,究竟谁是正确的,或者真的只有时间能够证明,但至少我们眼睛看到的,我们耳朵听到的,唐国用一千年时间证明了的,老师他做的事情,至少相对是正确的。”

  “那是因为他拳头最大。”

  屠夫面无表情说道:“拳头大便道理大,书院就是这种地方?”

  宁缺想起小师叔,想起三师姐和自己,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又想起老师,想起大师兄和二师兄,把早已想通的事情,再次梳理的更清楚了些。

  “你说的不是书院,也不是唐国。”

  他看着屠夫说道:“书院是君子地,大唐是君子国,但我不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我不想当君子,我宁肯永劫受沉沦,也要试着实现老师的愿望。”

  屠夫说道:“让灵魂行走于冥界,对你有什么好处?”

  宁缺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zì yóu……虽然这个词现在已经很容易让人产生油腻的感觉,就像你手里的刀一样,但没zì yóu,真的没意思。”

  屠夫说道:“……哪怕那是未知的危险的?”

  宁缺说道:“你应该隐约猜到我的来历,那么就应该知道我的话才是正确的,我看到过,真实的本来就应该是那个样子。”

  屠夫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那里是冥界。”

  “如果你坚持认为真实的世界就是冥界的话。”宁缺说道。

  屠夫看着他说道:“以前道门说你是冥王之子,其实那是错的,但其实也是对的,因为你会带着这个世界进入冥界。”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想着这些年来身份的变换,想着那些曾经的故事与逃亡,觉得有些荒谬,有些感伤。

  他说道:“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屠夫说道:“人间……为什么要进入冥界?”

  宁缺说道:“为什么不?”

  屠夫说道:“那里很冷。”

  宁缺说道:“但是,也很大。”

  说完这句话,肉铺内外变得安静,因为太过安静,于是死寂,铺里的死猪瞪圆了眼睛看着两个人,搁在沸水锅里的羊头也眯着眼睛看着他们。

  彼此有彼此的想法,没有共识,于是便有死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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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章 灭佛(上)




  宁缺静静看着他,没有半点惧意。

  过了很久,屠夫把刀搁回案板上,手却未离刀柄。

  他说道:“我不在乎你杀人,但我在乎永恒,你和书院里的任何人,都不要再进西陵,否则我也会杀人的。”

  宁缺说道:“我已经进来,你如何杀我?”

  屠夫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刀的手紧了两分。

  他手里的这把刀就是答案,那把刀沉重如山,锋利如风,从人类历史的最开始到可以看见的最后,都是最恐怖的一把刀。

  就像轲浩然曾经倒提着的那把青钢剑。

  宁缺神情渐肃,右手没有伸到身后握住铁刀的刀柄。

  他的铁刀很强大,但和屠夫手里的刀依然差距太大。

  “我打不过你,但你也很难追上我。”

  宁缺说完这句话,转身牵着大黑马离开肉铺。

  屠夫站在铺内案板后,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如刀。

  宁缺向桃山方向靠近一分,他的目光便会锋利一分,宁缺远离桃山方向一分,他的目光便会平静一分,就像一把旧刀缓缓入鞘。

  便在这道目光的注视下,宁缺走出小镇。

  他回首望去,只见蓝天白云之下,峰间数座神殿,苦夏小镇里,肉铺如前,不由沉默不语,思考了很长时间。

  他不是屠夫的对手,也不知书院里可有人能打得过他。

  屠夫守在桃山下,唐骑便无法进山,书院诸人也无法进山。

  宁缺今rì专程来此,为的便是要看看有没有和平解决的方法,可惜屠夫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么书院也只有再想别的方法。

  只有一人,或者能改变这一切。

  ……

  ……

  西陵神国周边,有南晋,再南些过大河便是大河,东面又有诸多小国,过宋境便是宋,过齐境便是齐,诸国正在集军备战。

  夏末时分,宁缺离开西陵神国,没有去大河,而是去了东方,宋齐梁陈诸国,不断有神官死去,联军气势大挫。

  就在西陵神殿终于反应过来,派出大批强者试图狙杀,或者至少暂时困住宁缺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他已经悄然来到瓦山。

  瓦山前那座小镇还像前些年那样,民众依然靠着石头刻佛维持着生计,盂兰节早就没有了,烂柯寺的香火也早已不如当年,好在那尊佛祖像垮塌后崩落的无数jīng美石块,还足以刻上数百年不止。

  清晨时分,瓦山四周落了一场雨,海风让山顶本就比内陆更凉些,于是明明还在夏天,却有了些秋天的感觉。

  “仿佛当年。”

  宁缺站在佛祖石像残躯的前方,看着青山间的山道还有林后若隐若现的殿宇,以及满山满谷的巨石,说道:“仿佛两个字好,仿着佛造像,终究不是真实的。”

  观海僧站在他身畔,双手合什宣了声佛号,叹道:“那什么是真实的呢?”

  宁缺转身望向他,说道:“南晋将定,燕国暂时不用管,神殿连大河都胜不了,你以为道门还能翻盘?胜利,才是真实的。”

  观海僧沉默片刻,说道:“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

  宁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微带凉意的雨水,落在他的脸上,洗走所有的表情,说道:“去西陵的时候,烂柯寺也去,就当是分赃也好。”

  观海僧说道:“书院在灭佛……我们是佛传弟子。”

  宁缺说道:“错,二师兄灭的是佛国,不是佛。”

  观海僧说道:“我佛慈悲,已经死了太多人,你也已杀了太多人。”

  宁缺转身望向他,说道:“又错,你佛从来不曾慈悲过,他普度众生,教他们学佛,最终修的只是一个更小的极乐世界,他要的不过是度过永夜,甚至追寻更多,比永恒更多,人间如何,佛何曾真正在意过?”

  观海僧说道:“照你如此说法,那我们修佛数十年,究竟在修什么?

  宁缺说道:“佛经,并不都是佛写的,歧山大师教我读过,你也曾经读过,修佛,修的本来就不是佛,而是我们自己。”

  观海僧沉默不语。

  宁缺又道:“你是佛,我也是佛,世间人人成佛,就像叶苏在新教教典里说却没有说明的那样,人人都是昊天,那么人间自然是佛国,也是神国。”

  观海僧感慨一叹,看着他苍白瘦削的脸颊,说道:“那你呢?这样继续杀将下去?你撑不了太长时间。”

  佛祖像废墟里,有些野花,花是黄sè的,和当年那朵花很像。

  宁缺看着那朵花,看着掩在山林里的山道,想着桑桑在那间禅院里说过的那些话,微微眯眼,看不出是喜还是悲。

  他不惜损耗境界与寿元,在人间万里奔波,不停杀人,也是在找人,就像屠夫所言,他不如观主和酒徒快,但他觉得自己知道她的心意,知道她在人间最珍视的那些过往,那么就算现在感知不到她的具体位置,但总有找到她的可能,比如有可能她就住在瓦山那个禅院里,不是吗?

  可惜她不在。

  他说道:“能撑多会儿就多会儿。”

  观海僧说道:“以杀证道?”

  宁缺摇头,说道:“这种说法太矫情,而且太变态,只有莲生那样的人才做的出来,虽然我杀的及将要杀死的人不会比莲生少,我不比他更不邪恶,但想法还是不一样,这个人间究竟会怎样,我不知道,我也没有主动让世界毁灭的任何想法,我只是在做些准备。”

  观海僧叹道:“看来,你也觉得不对劲。”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

  唐国和书院的胜势,看似是靠宁缺一人万里奔波杀人建立的,事实上却是大势如此,他只是用这种恐怖的方式,加速着整个过程。

  道门统治这个世界无数年,西陵神殿拥有难以想象的资源,按道理来说,至少不会败势呈现的如此之快,之所以如此,全部起因于……叶苏的死。

  因为叶苏死,新教如chūn雨后的野草,蓬勃地生长,严重的动摇了道门的统治根基,因为叶苏死,西陵神殿分裂,内乱纷争不休。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只是因为观主一个不理智的决定。

  但观主会做不理智的决定吗?

  再不理智的人,都不会这样认为。

  观海僧不会这样认为,宁缺也不会,他甚至已经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他没有任何办法,只有这样被动地应着棋子——猜到观主的想法,不代表能看透他的布局,宁缺只能用最简单的应对,去破解那复杂的那个局面。

  最简单的便是生死,刀剑相隔,便是两个世界。

  他只希望自己的速度够快,快到观主成功之前,人间已然改变,那么到时候,就算观主的局成功,或者也会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

  ……

  想改变人间的人很多。夫子、佛陀、轲浩然、莲生,他们都做过这样的尝试,或者失败,或者还在路上,像酒徒和屠夫这样的人不想人间改变,这本身也是一种影响或者说改变,所有的前提都是这些人的强大。

  有的人可能从境界修为或实力上来说,不像屠夫那样深不可测,但一样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因为他拥有深不可测的强大的意志。

  遥远西荒深处,被那道悬崖囚墙包围了无数万年的幽暗地下世界,已经被一个人彻底改变,燎原的野火照亮了天地与般若巨峰,也指明了道路。

  数年时间的起义战争,已经完全改变了地下佛国的秩序,尤其是在初夏时分,右帐王庭的援军,被一支从葱岭悄然出关的唐军偷袭,辎重粮草损失惨重,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谁能够改变这场战争的结局。

  那座由天坑地底孤生的巨峰间,已然烽火处处,掩映在青林里的黄寺庙宇,很多已被火焰吞噬,那些连绵成片的森林里,也多出了很多灼伤的疤痕,道树不存,无数条山道裸露在视野里,就像是无数道线正在徒劳地试图缝合什么。

  山道最前方,君陌手执铁剑,看着已然身受重伤的七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往rì里穿的衣裳在战斗里毁坏,不知在哪里拣了件僧衣,他新生的头发依然灰白,所以没有蓄起,发茬极短,映照着远处的火光,似一尊佛。

  不远处的一颗菩提树下,黄扬大师已然闭上眼睛远逝,做为一名唐人,在书院与佛国之间不知如何自处,数年时间的苦思,不知道在最后有没有得出答案,但没有人有资格说这是逃避,或者更应该理解为解脱。

  七念浑身浴血,袈裟残破,神情憔悴到了极点,他指着满山的野火,指着那些渐渐化作灰烬的寺庙,说道:“杀人灭佛,便是书院的道理?”

  君陌说道:“灭佛,是我的道理。”

  七念说道:“曾听闻书院有一句话,存在便是道理。”

  君陌说道:“小师弟的谵语,极错。”

  七念微涩说道:“与二先生果然无法讲道理。”

  君陌神情不变,说道:“因为我有道理,你们讲道理自然讲不过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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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三章 胸口碎大石 一




  相对地底幽暗的悲惨世界,地面的原野在末夏时分确实美丽的有如极乐净土,只是哪有真正干净的地方?被唐国远征西军sāo扰攻击的右帐王庭虽然很狼狈不堪,毕竟还统治着这片广袤的荒原,战斗还在持续。

  过了些天,君陌再次回到菩提树下休息,便在这时,唐从远处走来,静静看他看了很长时间,说道:“辛苦了,佩服。”

  这是真正的佩服,君陌在他们这一代强者里证明了自己独一无二的强大,但能让唐这样桀骜的魔宗高手说声服字,并不在于实力境界。

  君陌站起身来,说道:“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并不辛苦。”

  或者在jīng神上并不辛苦,但他满身风尘,满脸疲惫,任谁都能看出这数年无休止的战斗,对他带去了怎样的伤害与损耗。

  唐回首望向远方原野间那些不安的右帐王庭骑兵,说道:“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我们荒人在世间流浪千年,有经验,你去放心休息。”

  君陌没有道谢,也没有休息,用空袖拂去僧衣上的灰尘,转身离开。

  唐抚着那棵传说中的菩提树,说道:“我以为你会砍了这棵树。”

  “这棵菩提和峰里那张棋盘,都不要动,小师弟要用。”

  君陌说完这句话,便向东南方向走去,没有告别——中原在那处,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地底的奴隶出天坑。见真实仿佛无垠的世界,但这世界何尝不是一个大些的天坑,他要带着更多的人去更大的世界,这是从夫子到小师叔,再到书院这一代人,始终兹兹不忘的事情。

  原野间渐渐响起呼喊的声音,与他并肩战斗数年之久的奴隶们,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他离去的消息传的越来越远,无数篝火四周。数百万人不敢挽留。依次拜倒相送,像极了一道道麦浪。

  ……

  ……

  夏天过去便是秋天,时间的流速仿佛变得缓慢了很多,这一年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对于那些艰难度rì、被动无奈等待结局的黎民百姓们来说。真的很难熬。但对于那些与时间赛跑的人来说,却觉得时间走的太快了些,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有来得及做。时间便不知道去了哪里。

  对唐国来说这是漫长的一年,朝野齐心合力,三军用命,终于顶住了国境线四面袭来的恐怖压力,继而开始反攻,在过去的两个季节里,唐军灭金帐,收复清河,向整个世界展露了自己强悍而无畏的一面。

  不用再担心北方最强大的敌人和最靠近心腹的旧患,唐国自然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镇北军在荒原深处清巢着金帐最后的残余,镇南军与羽林军在与神殿联军数场大战并且获得决定xìng的胜利后,也疲惫到了极点。

  还没有到休养生息、马归向晚原的时刻,但唐国需要休整,人间迎来了短暂却并不宝贵的和平时段,因为谁都知道,这时候的和平只是假象。

  唐军主力停在清河郡,没有继续南下,休整的同时也在重组水师,南晋却因为宁缺毫不在意强者身份颜面的血腥暗杀而提前陷入混乱之中,曾经的天下第二强国如今看来,怎么也不可能拦住南下的唐军铁蹄。

  在最主要的两个战场上,道门惨败而归,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主动权,而基于南晋当前的局面,西陵神殿终于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的位置,用最快的速度撤回了南侵大河的队伍,把所有的强者都撤回了西陵神国。

  现在的人间只有西陵神国、燕国及大陆东陆隅还处于道门的控制下,真正重要的一些地方,都已经被唐国控制或者被威慑地不敢妄动,即便是宋齐梁陈那些忠于神殿的小国,现在的局面也极为动荡。

  陈皮皮带着叶苏留下的十余名门徒还有人数更多的追随者,无视被神殿强者追杀的危险,沿着海岸线不停传道,点燃了一处又一处叛教的火焰,道门的形势已然危如累卵,似乎随时都会覆灭。

  新教之火燃烧的如此猛烈,除了叶苏成圣在普通信徒心中造成的震撼和那些难以用语言说明的影响之外,与世间局势也有无法分割的联系。

  很多人、包括某些西陵神殿的神官都以为天下大势已定,西陵神殿对这个世界的统治地位,必然会被唐国所取代,道门自然也会被书院支持的新教所取代,无数城镇道殿里的神官乔装打扮,带着多年搜刮的金银财宝逃往外地,别说清剿新教,那些真正虔诚的信徒就算想祈求昊天垂怜,都已经无法找到合适的场所。

  可是天下大势真的已经确定了吗?如果唐国和书院打不下桃山,西陵神殿依然矗立在峰顶,冷漠傲骄地看着人间,凭借着无数年积累的财富与资源,凭借着依然人数众多的强者,他们依然可以拥有很多,可以存在很久很久,谁知道rì后将会如何?

  千年之前道门召集举世伐唐,无数知命境强者自隐居深山里出赴长安,其时唐国局势何其危险,天下大势似乎也已确定,然而谁能想到,夫子一个人便解决了所有的问题,继而奠定了唐国千年不败的威名?

  没有到最后胜利的时候不能言胜,没有到战斗结束的时候不能停止战斗,君陌相信后者,宁缺和叶红鱼相信前者,总而言之,浩瀚如沧海的人间从来没有简单过,更何况那些站在人间最高处的人们还清楚一个事实:如果无法确定昊天神国的胜负,人间的胜负随时可能翻转。

  当然,人间的胜负也极为重要——所有人的眼光都在追寻着宁缺留下的痕迹,看着他从荒原到清河,再到东南海畔,都以为他会北上燕国……因为隆庆在哪里,人们坚信他下一个要杀的人肯定是隆庆。

  神殿强者和燕国铁骑严阵以待,却始终没有等到他的到来。没有人知道,宁缺现在还在烂柯寺,他在寺里清修,在佛像废墟前休息恢复,在瓦山前的小镇里向孩子们学习如何砸石头。

  ……

  ……

  (先两千字,从昨夜到此时,我思考了很长时间,后面有个重要情节,始终没有想明白,或者说,过不了自己这关,还在犹豫中,大家看章节名便知道很要命,看一便知道这情节很大很重要。

  如果能想通,晚上就继续写,如果想不通,晚上就继续想,当然,为避免等待,今天只有这两千字,如此与大家勾搭成交。)(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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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章 盛宴 中



  谁说没有箭就shè不死人?

  很多人都会这样说。

  当那声弦响起于云雾散去的河滩之前,世间没有人见过空弦杀人,因为当年宁缺在红莲寺前的秋雨里,将那位紫姓统领用弦上的杀意切割成数十块肉时,隆庆和他的那些下属正在向山下逃亡,没有看到那幕画面。

  在秋雨里宁缺知天命,从那刻起他便有了用弓弦杀人的本事,只不过在其后的数年时间里,他一直没有用过,将这本事压在箭匣的最深处,直到今rì面对那些cháo涌而至的修行强者,才让其展露在世人眼前。

  数百名修行强者不畏生死地扑将过来。

  宁缺沉默地拉动弓弦。

  嗡的一声轻响!一道沉重的铁刀被切成两半,执刀的强者被切断了右臂,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无法保持平衡,摔进了河水里。

  一名穿着道袍的中年人厉啸声声,手里的青剑化作一道游龙,带着身下的河水,挟着雄浑的天地气息,轰向他的面门。

  他举起铁弓,对着那道河水形成的游龙拉动弓弦。

  又是嗡的一声轻响!

  水龙从中断绝,中年人的道袍间出现一道裂缝,裂缝迅速扩张,鲜血喷shè而出,瞬间染红河水,他重重地摔倒在血水里,再也无法站起。

  一名穿着皮袍的东帐强者,拉动弓弦,隔着河水瞄准对岸。

  宁缺看也未看,挽弓就shè。那道杀意掠过激荡而起的水花,带着湿意,便有了模糊的形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来到对方身前。

  啪的一声脆响,那名东帐蛮人强者手里的劲弓从中断裂,弓弦分作两截向空中抛散,散开的弦花比水花更加美丽,断裂的弓身狠狠地击打在他的脸上,恰恰砸在他的眼睛上。砸出一蓬鲜血和汁液的混合物。

  不过这名东帐强者没有发出悲鸣或者痛嚎。因为宁缺弦上附着的杀意切断他的硬弓之后,没有就此消散,而是继续前行,直接切断了他的脖颈。他的头颅摔落河水里。就像是块石头。

  只需要弯弓。不需要搭箭,明明是虚shè,却有真实的杀意。

  这就是宁缺以铁弓杀人的手段。

  他的动作很稳定。右手化作道道残影,无论是道剑还是羽箭,都不可能比离弦的杀意更快,更何况那道杀意无形无质,如何防范?

  湍急的河水瞬间被鲜血染红,只是个照面,便有数名强者倒毙,在他闪电般的控弦动作之前,根本没有一合之敌。

  宁缺看着远处渐要隐入山林的隆庆的身影,举步向河水里走去,此时那数百名修行强者也已经尽数来到他的身边,血战继续。

  无数道剑符刀羽箭纵横飞舞,把河面上的空气切割成湍急的气旋,就如湍急的河水一般,里面蕴藏着无数危险。

  即便以宁缺身体的强悍程度,在这样高密度高强度的攻击之下,依然受了些伤,黑sè的院服已然残破,肋下隐隐能够看到些血口。

  但他的神情依然平静,沉默着向对岸走去,左手执弓,右手控弦,不时举臂瞄准,右手拉动弓弦,整个动作稳定到一种完美的程度。

  他没有受到任何攻击的干扰——那些攻击想杀死他,但无法瞬间杀死他,于是那些想要攻击他的人,都会被他的铁弓杀死。

  一声悦耳的弓鸣,便有一名修行强者的身上出现一道血线。无论那人穿着怎样坚固的盔甲还是修行武道后拥有强大的身躯,都无法阻止那道血线深入骨肉最深处,直至被切割成两半,或者断肢或者死亡。

  没有人能阻止宁缺前行的脚步,哪怕再舍生忘死的攻击也不能,数百名修行强者组成的战团,甚至被他一个人带动着向后退去!

  数百人,被一把铁弓带着后退!

  弦声不停响起,嗡嗡而鸣,如乱拂琴,很像当年月轮国朝阳城白塔寺前的广场上响起的那些声音,只不过当rì大师兄断了数百道弓弦,为的是不让宁缺被杀,今rì宁缺不停挽弦弄弦,为的是尽可能快的杀人。

  且行且走且shè,不停有鲜血迸溅,有人倒在河水里。

  宁缺走到了河中间,他站在一块微微突起的礁石上,临风望向对岸的山林,河风吹拂着他的发,他是那样的沉默而强大。

  还活着的二百余名修行强者,或站在湍急的河水里,或站在岸畔,看着他,神情有些复杂,暂时停止了攻击。

  蚍蜉撼树谈何易,我于人间全无敌——这句话是用来形容柳白的,宁缺还没有达到那种境界,但铁弓在手,世间近战又有谁能是他的对手?

  宁缺看着那片山林,说道:“你既然不服,便应该站出来,与我堂堂正正战上一场,何必让这些人送死?”

  ……

  ……

  隆庆不在河畔,在山崖后方的那片密林里。

  他看着河上发生的幕幕血腥画面,沉默不语,神情宁静。

  宁缺很强大——虽然宁缺单凭一把铁弓,以弦意杀人的本事超出了他的想象,但此人的强大本来就是他的意料中事,所以他不动容。

  此时隆庆听到了宁缺的那句话,他没有因为被羞辱嘲笑而动怒,反而唇角微扬,无声地笑了起来,因为他知道宁缺是在说笑话。

  他和宁缺之前,永远都不会有惺惺相惜,因为他们都不是英雄,也不会像君陌和叶苏之间那样正冠而战,因为他们不是君子。

  宁缺出手便是最强大的元十三箭偷袭,哪有资格说他以众敌寡?

  隆庆知道他的无耻,为了战胜他,自己必须同样甚至更加无耻——为了胜利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出卖灵魂都无所谓,还在乎别的什么?

  道门已然风雨飘摇,他不回桃山。唐国东北边军已然深入燕境,只要兄长稍微应对失当,成京便会被屠,他不回故都。

  这些他都不在意,他只在意宁缺。

  为什么?因为不服。

  怎样能够服?当然不是堂堂正正地战胜对方,而是杀死对方。

  死了,自然也就服了。

  他和宁缺两个人,谁先死,谁就必须服。

  隆庆懂这个道理,宁缺也懂这个道理。

  所以宁缺那句话只是笑话,所以他笑了起来。

  隆庆笑了,还因为他知道自己快要胜了。

  宁缺在渭城耗尽了符纸,在清河郡耗尽了浩然气,他还能写符,却没有现成的符纸,如果想写神符,要耗念力,他还能施出昊天神辉,但他腹内已然没有多年蓄养的浩然气,想要收纳天地元气于体内,需要耗损极大念力。

  世人皆知宁缺和叶红鱼一样,都是兼修数宗,道法无数的绝世天才,在夏侯之后,很难有人逼出他所有的底牌,以他现在的境界实力,更不可能。

  但他万里奔波杀人,即便在烂柯寺里静修回复了一段时间,也不可能还像刚离开长安城时那样强大,有些手段他短时间内无法重新获得。

  隆庆要做的事情,便是逼着他耗损念力。

  他诱使宁缺shè出那道铁箭,他让数百名最后的、最忠心的、最强大的部属不畏生死地攻击,前仆后继地送死,就是为了消耗宁缺的念力。

  念力是修行的基础,是战斗火焰的柴木,是一切的一切。

  从来没有人想过凭借消耗念力来战胜宁缺,因为他的念力极其雄浑,同样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隆庆却敢这样想,所以他这样想了。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一个事实。

  没有谁的念力,能比他更多更强!

  宁缺也不能!

  ……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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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生一对(下)



  青狮环顾四周,发现道殿最深处,有个空着的神座。

  只有最重要的道殿,才会有主殿,才会有一方神座——那方神座永远空着,因为那属于昊天——那是昊天的位置。

  它走到桑桑身旁,小心翼翼咬着她的衣裳,把她轻轻地送到神座上,然后撕下几幅幔纱,盖在她的身上,帮她保暖。

  哪怕再虔诚的信徒,看到此时浑身浴血、直待产子的桑桑,都不会认为她会是昊天,但青狮坚持认为她就是昊天,她是唯一的真佛。

  对于自己的坚持与忠诚,青狮很满意,想到先前大黑马弃主人而去,更是怒其不忠、哀其无能,想着事后若有机会,得偷偷咬它一口。

  桑桑疲惫无力地躺在神座里,腹部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剧痛,脸sè越来越苍白,脸颊上汗珠越来越多,便是连举起手的力气也没有。

  青狮看着她的模样,很是紧张,不安地围着神座转着圈,尾巴不时拂过墙壁,将壁画上那些庄严神圣的天女神将像,都扫成了碎片。

  道殿外忽然再次响起喧哗声,不知道是不是那些逃跑的神官执事纠集了人前来做什么,青狮jǐng惕地盯着殿门,如果还有人来打扰主人生孩子,那么它也顾不得等什么命令,直接便要把那些家伙咬死。

  得得得得,蹄声清脆响起!

  大黑马奔入殿内,马背上坐着位有些肥胖的中年大婶,那大婶脸sè比桑桑还要苍白,双手紧紧地抓着鞍前,似乎随时会昏死过去。

  中年大婶是一名稳婆。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会被一匹马绑架,没想过会看到一头有半座道殿高的青狮,更没想过有一天会在道殿里帮人生孩子,更是万万没想到,那个生孩子的女人腹上会插着一把剑,浑身都流满了血,看着像魔鬼一样。

  事后回想起来,得亏这一生她接生过无数次,见过无数血腥、畸形难看的画面,不然肯定会昏过去,当然,她宁肯自己昏的更早一些。

  ……

  ……

  桑桑躺在神座上,服了一剂药粉后,jīng神稍好了些,睁着眼睛,看着在纱幔外忙碌的那名中年妇人,虚弱说道:“什么时候能生出来?”

  此时已是暮时,距离阵痛开始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那名稳婆在桑桑身旁喊口号已经喊到喉咙嘶哑,但还是没有生出来。

  桑桑浑身汗水,身下垫着的帷幕也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搭在苍白的脸颊上,看着很是可怜,好在眼神还没有涣散的趋势。

  中年妇人走到神座前,看着她腹上那柄血剑,声音颤抖着说道:“第一次都这样,您呆会儿再用些力气,也许就出来了?”

  桑桑听出她语气里的不确定,微微蹙眉,有些不悦,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力量正在急速地消失,只好闭上眼睛,继续养神,准备下一次用力。

  中年妇人当然很想离开,尤其是判断出这女子很难顺产,极有可能难产之后,半个时辰之前,她就曾经试着偷溜过一次,只是看着那头雄武而巨大的青狮,一口咬掉了三名神殿骑士的上半身后,她很老实地走了回来。

  ……

  ……

  依然还是没有生出来。

  中年妇人看着脸sè苍白的桑桑,忽然生出些同情,凑到她身旁说道:“得用些法子了,万一真的难产,那可是一尸两命。”

  桑桑看着她,无力说道:“什么法子?”

  中年妇人脸上流露出一种骄傲的光泽,说道:“您就放心吧,我那法子,不知救活了多少大胖小子,绝对没有问题。”

  她从大黑马鞍上解下自己的工具箱,取出了一个圆头的钳子,掀起桑桑身上盖着的帷布,便准备往她的双腿间看。

  桑桑漠然道:“不准看。”

  中年妇人微怔,苦笑着说道:“我说大妹子,从开始到现在你都不让我看……这不看怎么帮你生?都是女人,你都要当妈了,还害什么臊啊?”

  桑桑看着她,平静而不容置疑说道:“不准看。”

  中年妇人看着手里的助产钳,叹气说道:“要说这法子可是从长安城传过来的,可是就算再好用,也得看着用啊。”

  “不用那个。”

  桑桑的视线从她手里的铁钳移到自己腹部那柄剑上。

  看着那把剑,她微微皱眉,沉默了很长时间,胸脯微微起伏,将身体里残余的所有力量尽数积蓄至最后那刻,然后伸手握住剑柄。

  剑是酒徒是壶中剑,被最烈的酒洗过,除了她自己的血,干净无尘。

  她握住剑柄,向下拉动。

  嗤啦一声,剑锋破开血肉,血水蔓延,如河流逾过大堤。

  中年妇人两眼翻白,便要昏过去。

  桑桑脸sè苍白,声音断续微弱,却异常坚定:“不准昏!”

  ……

  ……

  道殿里响起婴儿的啼哭声,此起彼伏,不怎么悦耳,有些吵闹。

  对于桑桑来说,是这样的,对于大黑马和青狮来说,也是这样的,她的注意力,这时候主要在自己的腹部伤口,大黑马和青狮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至于那位中年稳婆,从鲜血淋漓的伤口里取出婴儿,并且以极其强悍的意志进行了简单清洗后,终于难以承受生命之疯狂,昏厥了过去。

  桑桑想要修复腹部的伤口,却发现残余的力量太微弱,无法做到,于是她先用针缝合,然后用手掌里最后的那点如萤火般的清光抹过,整个过程里,她昏过去数次,醒来便继续,痛到极致,却依然面无表情。

  恐怖的伤口缝合完毕,最后那点清光起到了决定xìng的作用,当血水被擦干净后,甚至只能看到针线的痕迹,而看不到创口的模样。

  桑桑很疲惫,有些满意,觉得自己表现的很不错。

  当然,是做为人类的表现很不错。

  忽然间,她想到了很多年前一件特别小的事情。

  那时候从渭城去长安城之前,她觉得自己的女红不好,至少和长安城里的那些小娘子们没法比,宁缺似乎也是这样想的。

  她想,以后他不能这样说了。

  想了些小事和旧事,分散了一下心神,缓解了痛苦与疲惫,她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些事情,向身旁一望,便蹙起了眉。

  她看似有些厌烦或者不悦,其实是有些惘然。

  就在她的身边,很近的地方,躺着两个婴儿。

  两个婴儿闭着眼睛,很干净,粉雕玉琢都不能形容。

  问题在于,怎么会是两个?

  她是无所不知的昊天,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怀了双胞胎?

  宁缺在雪域木屋里问过她,是男是女,她说不知道,那是真的不知道,因为她很抵触自己怀孕这个事实,所以从来没有去感知过。

  生孩子,这件事情已经让她足够惘然,一下生了两个,更是如此。

  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脸sè有些苍白,眼神有些慌乱。

  她望向神座下方,发现那名中年稳婆早已经昏了过去,或者说睡死了过去,居然这种时候还在打鼾,心可真够大的。

  她提起两个婴儿的腿,看了看,确认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甚至显得有些粗鲁。

  青狮低头,不好意思去看,大黑马很无奈地轻轻踏了踏前蹄,用嘴撕下一片帷布,放到神座上,盖在两名婴儿的身上。

  那年胖大婶生孩子后,确实把婴儿包的很紧,可能是刚生下来会怕冷?

  桑桑困难地撑起身体坐好,用帷布将两名婴儿包了起来,只是包的很乱,不像是包孩子,更像是包东西,比如脂粉匣子什么。

  她一手一个把孩子抱在怀里,姿式难免显得有些别扭。

  便在这时,男婴忽然张开嘴,大声地哭了起来,仿佛受到感染,被她用右手抱着的女婴也随之哭了起来,就像最开始那样,此起彼伏。

  她微微蹙眉,有些不悦,有些烦躁。

  “不准哭。”

  她看着怀里的两个婴儿,面无表情说道。

  她现在没有什么神力,言谈形容间,依然神威如海,庄严无比。

  但刚刚初生的婴儿,哪里能感觉到什么威严?

  初生的牛犊都不会怕虎,昊天刚生出来的孩子,自然无所畏惧。

  道殿里响彻婴儿的啼哭声。

  桑桑有些烦,有些慌。

  她忽然闭上眼睛,细眉紧紧地皱起,皱的很紧很紧,很用力很用力,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记起很久以前的某些回忆。

  最终,她成功地记了起来。

  那时候,河北道终于下了雨,她还是个婴儿,在宁缺的臂弯里静静地躺着,那时候,他的手臂也还很细,但躺在里面很舒服。

  回忆着当年宁缺抱自己的样子,她的双臂渐渐不再那么僵硬,变得柔和了很多,微微弯起,两名婴儿明显也觉得舒服了很多,哭声渐低。

  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她记得那时候,宁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米糊,用嘴一口一口喂给自己吃。

  婴儿是要吃米糊的,没有米糊,那么就要吃nǎi,或者反过来说也行。

  她睁开眼睛,解开染着血的衣裳,开始给孩子喂nǎi。

  大黑马和青狮,早已避开,静静地守在殿门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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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四章 西陵之夕(下)


  西陵神殿要降,不可思议,震撼的整座桃山都沸腾起来,到处都是哭声与悲愤的咒骂声,然而,余帘却代表书院说了句,不准降。

  这更不可思议,于是桃山静默,鸦雀无声。中年道人蹙眉看着余帘,看了很长时间,声音有些微哑问道:“为什么?”

  在西陵神殿方面看来,书院没有任何理由不接受己方的投降,因为道门依然有很强大的实力,之所以神殿愿意降,是因为现在道门的真正领袖,那位在万丈光芒里看似高大无比的掌教大人,已经没有了战斗的**。

  更准确地说,数年前在书院后山,熊初墨被余帘喝破行藏,斩成重伤之后,那片万丈光芒便再也无法遮掩住他神袍里的小,随着观主离开桃山,叶红鱼跳入深渊,他再也无法压制内心的恐惧,他不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昊天为什么会放弃道门,或者说道门为什么要遗弃昊天。

  经过很长时间的心理挣扎,熊初墨决定投降,只求能够活下来,或者书院和唐国还能给他足够的地位,战争,以往不都是这样吗?**海以及别的神殿大人物被他说服或者说镇压,至于中年道人自然也不会反对。

  西陵神殿决定投降,必然经历了很复杂的过程甚至是血腥的斗争,但余帘如果仔细思考一段时间,或者也能想清楚,问题在于,她听着中年道人的话后,竟是想也未想。便平静冷漠地表示了拒绝,为什么?

  余帘没有回答中年道人的问题,因为不需要回答。

  西陵神殿投降,必然会提出一些条件,比如熊初墨要活着,中年道人要活着,**海要活着,何明池要活着,很多人都要活下去,而这些条件。是她以及不在场的宁缺绝对不会接受的。那么,她便不准对方降。

  晨风轻拂,黄裙微摆,黑色的马尾辫也在轻轻摆荡。她的手依然背在身后。中年道人看着这名女童模样的大宗师。觉得有些寒冷。

  没有投降,便有战斗。书院与道门这场延续千年的战斗,终于将要分出最后的胜负。崖坪上无数人的目光望向那座光芒万丈的巨辇。

  辇内掌教大人的身影就像过去数十年里那般高大。

  此时此刻,他便是西陵神殿数万人的精神寄托之所在,崖坪上还有很多道门强者,只要掌教能够对抗住余帘,那么神殿还有希望。

  ……

  ……

  这场千年战争的结局,无论谁胜谁负,必然壮阔无双,这场战斗,必然将持续很长时间,从清晨打到日暮,也再正常不过。

  四师兄将沙漏摆在石上,他习惯性用计算来安排策略,昊天神殿里点燃了一根粗香,或者现在祭天已经无意义,但还可以用来静神。

  桃山间有朵鲜艳的红花盛开,万众瞩目里,叶红鱼走到崖坪间,望向神殿前那座巨大的神辇,血色的裁决神袍在风里轻摆。

  她什么话都不用说,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意思,桃山一片哗然。

  她要与熊初墨战。

  神辇里的身影巍峨如山,不动。

  **海神情漠然站在了辇前。

  这位南海大神官,乃是知命巅峰强者,他有资格与叶红鱼一战。

  在**海的身后,还有十余名来自南海的强者,其中还有两名知命境。

  书院一方的强者有余帘、叶红鱼、陈皮皮和唐小棠。

  中年道人看了余帘一眼,走回巨辇畔。

  论强者的数量和质量,西陵神殿并不稍弱,只是气势稍逊而已。

  余帘明白中年道人望向自己那一眼里的意思,却毫不在意,稚嫩的小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她不想解释什么叫真正的强。

  在她的认知里,君陌很强,小师弟很强,叶红鱼也很强,既然她想打这一场,那么便让她去打,胜负不会有意外。

  她甚至觉得有些无趣。

  于是她再次望向北方,就像先前那样,仿佛那里有什么事物很值得关注。

  有微凉的晨风起,吹皱了她的细眉。

  西陵神国离东海有一段距离,但这里的风往往都来自海上,一般都是东风,先前在晨光里轻拂的风,都是东风。

  此时拂面而至的风,却来自遥远的北方。

  余帘神情微变,稚嫩的小脸不知为何变得有些苍白。

  她转身,望向昊天神殿前那座巨辇。

  乌黑的马尾辫荡起,在灰暗的天穹上写出两道黑影。

  师弟师妹们,看出她的情绪有些问题,有些诧异。

  唐小棠问道:“老师,出了什么事?”

  余帘说道:“我要离开。”

  说这句话时,她的神情很平静,声音没有任何颤抖,但谁都能听出来她的焦虑以及愤怒,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决战即将开始,她身为书院最强大的师姐,却要离开?

  那接下来的战斗怎么办?

  书院和唐国眼看着就将取得最终的胜利,难道,却要无奈退走?

  余帘忽然的决定,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却没有一名同门表示异议,因为他们已经猜到了一些事情,神情俱变。

  就在这个时候,余帘稚嫩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狠厉之色,然后她吸了口气。

  崖坪上起了一场大风。

  她的胸口骤然隆起,仿佛要将整座桃山里的空气都吸进身体里。

  她的脸色骤然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仿佛受了极重的伤,她的眼睛骤然明亮,眼角却开始流血,显得极为可怖。

  不是风,是整座桃山的天地气息,随着她的呼吸。不停灌进她的身躯!

  天地之间有异象,桃山里的青树摇摆不停,将那些残雪甩将下来。

  叶红鱼转身望向崖畔,神情微凛,心想即便你是二十三年蝉,身躯坚若岩石,又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吸纳如此多的天地气息?

  天地气息还在向余帘的身体里灌入。

  恐怖数量气息之间的冲突,震破了她的眼角,也震散了她的马尾辫。黑发如瀑布般散开。然后随着北方来的风不停飞舞。

  风静,发落。

  直到此时,人们才看清楚,她满头黑发正在变长!

  然而。无论她的黑发如何变长。却依然像先前那般。垂在膝间。

  因为她正在长高!

  余帘脸上的稚意渐渐退去。

  她的气息却渐渐涨升,直至磅礴。

  数息之间,她便从一名女童。变成了一名少女。

  看着这幕画面,中年道人神情渐凛。他读过天书沙字卷,知晓世间很多修行宗派都有秘法,道门也有类似于燃烧生命获得极大力量的秘法,但他从来不知道有哪种秘法,会让一个人穿过漫长的岁月!

  如果宁缺在崖坪上,他会一眼看出余帘用的功法,因为他的识海里有莲生的意识碎片,更因为当年在雪湖上,他亲眼看见夏侯瞬间苍老了数十岁。

  这是魔宗的不传之秘。

  瞬间,余帘失去了十年的时间。

  她把那段岁月,或者说生命,变成了力量。

  美好的是,人间没有见到白头。

  她本来是位稚气十足的女童。

  十年之后,她变成了一名神情温婉,眉间却有凛冽意的女子。

  ……

  ……

  余帘伸手到空中。

  唐小棠将铁棍交到她的手里。

  她用手握住铁棍两端,缓缓摩娑而过,锋利重新缓缓呈现,寒光四射。

  又有风自北方来,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她不借东风,于北风起时消失。

  从崖畔到神殿之间,有条青石铺成的道路。

  喀喀无数碎响,青石道上出现无数裂纹,纷纷寸裂。

  余帘已经来到了神殿之前。

  她来到了巨辇之前。

  辇前有**海。

  这位来自南海的光明传人,双手燃起熊熊的圣火,神情肃穆,向她拍落。

  余帘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停下脚步,直接撞进了那面火墙里——她的速度太快,快到空间都似乎将要变形,熊熊燃烧的昊天神辉带出了两道火焰。

  如同火鸟的双翼。

  其实,那是蝉的双翼,那是她的世界。

  神殿前一片幽暗,便是掌教神辇的光辉都无法照亮,此时却被她照亮了。

  一声闷响。

  像是一块陨石从高空落下,呼啸飞了百余日,终于落在了地面上。

  大地都要裂,更何况人。

  **海直接碎了,碎成无数血肉,接着,被昊天神辉净化成青烟。

  他死后,掌间喷出的昊天神辉,依然存在,甚至还烧化自己的身体,这只能说明余帘的速度,已经快到一种难以想象的程度。

  惊恐的情绪,笼罩着神殿前的崖坪,来自南海的神官,想要呼喊,脸色苍白的小渔,腿软将要坐下,但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发生。

  余帘进入了那座巨大的神辇,万丈光芒忽然间摇晃起来,仿佛随时会熄灭。

  辇里响起熊初墨愤怒的狂吼,他对于这个老对手早有准备,根本不敢掉以轻心,瞬息之间,便进入了天启境界!

  新教的盛行,对人间昊天的削弱最为直接,神国里的昊天虽然也变得弱了很多,但他通过天启获得的力量,依然还是那般磅礴!

  神辇内怒吼连连!

  然后神辇骤然粉碎!

  那些垂挂在辇畔的七十六道幔纱,随风而舞,直入天穹。

  当幔纱落下时,烟尘亦敛,现出场间真实的画面。

  余帘静静站着,唇角溢着鲜血。

  熊初墨站在她的对面,身上看不到任何伤口。

  这是很多西陵神殿神官第一次看到掌教大人的真容,那个枯瘦矮小丑陋的老道人让他们很吃惊,但他们现在更想知道的是这一战的胜负。

  余帘转身。

  熊初墨的身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刀口,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死寂的气息喷溅,他的道袍尽碎,无数刀口,或深或浅地出现,最后竟是密密麻麻,数不可数,只怕有万道之多!

  熊初墨跪了下来,浑身是血,依然未死。

  他看着正在远去的那个女子的身影,痛苦地捂着胸口,感受着被刀意斩成花瓣的心脏正在碎裂,眼神里满是绝望与不解。

  “为什么?”

  为什么你能这么快?为什么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斩出一万三千六十二刀?为什么你不肯接受我的投降?为什么你会如此决然强悍地选择玉石俱焚的手段,哪怕你也可能身受重伤?为什么你这么着急?

  为什么我最后还是怕了?

  为什么你是二十三年蝉?

  为什么世间有了你,还要有我?

  ……

  ……

  余帘不知道熊初墨跪在地上想了些什么,她也不关心他在想什么。

  和熊初墨的想法不同,虽然道魔不两立,她从来没有把他当做什么一生之敌,因为她从来都瞧不起他,他怎么配

  她走到崖畔,看了中年道人一眼,然后跳了下去。

  此时崖畔石上的沙漏刚刚流下几缕细沙。

  昊天神殿里那根香,才刚刚燃了极浅的一层。

  桃山一片安静。

  死寂。

  没有人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没有震惊的呼喊,因为人们已经震惊的有些麻木。

  ——这场书院与道门之间的战争,谁都以为,将会持续很长时间。然而,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人们觉得自己疯了,不然怎么会看到瞬息之间,这场战斗便告终?世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情?

  ……

  ……

  中年道人看着崖畔,先前余帘跳下去的地方,沉默不语。

  他明白她那一眼里的意思。

  她杀了熊初墨,再杀了**海。

  现在,西陵神殿可以降了。

  当然,还有些人,同样也要死。

  熊初墨还没有死。

  “我或者应该感谢她把你最后留给了我。”

  叶红鱼看着浑身是血的他,然后沉默,没有继续说什么。

  她转身走到崖畔,看着东海方向终于跃出云层的朝阳,神情微惘。

  西陵神殿的建成,耗费了无数年时间。

  它的毁灭,却只需要一个清晨。

  桃山在晨光里,红暖一片,连那些残雪,也变得红了起来。

  朝阳,原来也如血。

  ……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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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七卷天书(上)


  余帘从高高的桃山上跳了下来,向北奔去,自然要经过小镇。

  那时候,屠夫在阵里依然举着屠刀到处乱砍,君陌正看着北方,脸sè略白,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看见了她的黄裙。

  就像崖坪上的同门那样,君陌知道她和他之间的那点事儿,于是更加确认大师兄在北方出了事,沉默之余,重新坐回残雪里。

  她若能改变这个故事的结局,她去便足够,没有人能跟上她的步伐,她若不能改变这个故事的结局,她去就足够,哀悼的时候,最好不要让别人看见。

  君陌这样想着,哪怕是自己。

  ……

  ……

  余帘继续奔掠,脚上的绣花鞋早就散成了布缕,**而洁净如白玉的双足,踏着残雪与污浊的泥水,震动着整片大地。

  黄裙像黄叶一般不停飘拂,却始终不肯坠下枝头,因为那不是秋天将落的枯叶,而是chūn深时,有些提前成熟、依然生意盎然的叶片。

  西陵神国的田野里,南晋临康城外的丘陵间,满野的芦苇中,黄裙不停闪现,没有用多长时间,她便来到了数百里之外,然后继续向北。

  黄裙出现在微寒的大泽上,破开寒风,破开迷雾,破开她人生的这场雾,她的赤足踏在微漾的湖水上,踩出一道道抹不掉的痕迹。

  一路向北,余帘要越过千万里,去看看他究竟怎么样了。

  ……

  ……

  “真快。”

  观主看着南方遥远某处,淡淡感慨道,然后转身,望向断崖深处,说道:“但你知道,她不可能比我们更快。”

  余帘一步便是数里,人世间没有谁比她更快,然而酒徒死后,还有观主还有大师兄,掌握了无距境的大修行者,已经超出快这个字的意思。

  大师兄坐在崖石堆里,胸前尽是鲜血,脸sè苍白,前两天一直平直横于眉前的木棍,此时还握在手里,却已经垂到了身畔。

  很明显,他败了,连手里的木棍都无法再举起来,自然也没有办法把观主留在这片远离人间的雪域寒峰里。

  最开始时说的七rì,现在连一半时间都还没有过去,但大师兄的脸上没有任何挫败的情绪,显得那般平静。

  观主世间第一,他世间第二,第二打不过第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书院讲究的就是理所当然,那么便不需要后悔,更不需要愤怒。

  “昊天回了长安,书院上了西陵……你曾经说过一句话,得道者多助……现在看来,终究还是我们得了真正的道。”

  大师兄看着观主说道:“用君陌的话来说,道是什么?道就是道理,我们占着道理,那么凭什么不能胜利?”

  “道理千万,各有立场,书院的道理不见得真有道理,我的道理也无法成为所有人都信奉的真理,所以,没有凭什么三字。”

  观主看着他平静说道:“至于昊天,她虽然和宁缺一起回到了长安城,但你应该很静清楚,这不代表我的道理就无法成立。”

  前段时间他与大师兄说过类似的话,当时大师兄的神情极为凝重,因为这意味着长安城能保护宁缺,却不见得能保护桑桑。

  或者是因为那七卷天书?

  “离开桃山之前,我便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道门与书院其实是同道中人,为什么?因为人是所有社会关系的集合,那么世界便是所有人意识的集合,人是怎样想的,世界便是怎样构成的,昊天也便是如此产生的。”

  观主看着他继续说道:“只不过书院认为自己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广大利益,而我认为自己代表了绝大多数的广大利益。”

  大师兄说道:“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由人们自己决定?”

  观主说道:“不然,人类根本不清楚自己要什么?”

  大师兄不同意,说道:“所以你可以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们身上?”

  观主说道:“父母对孩子是怎样管教的?”

  大师兄说道:“但我们并不是人类的父母,您要清楚这一点,更何况,没有谁会愿意多出一个父母来管教自己。”

  观主说道:“我爱人们,无论人们爱不爱我。”

  大师兄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我无法确定老师和我们的想法是正确的,但我可以确定,你的想法是错误的。”

  “也许吧。”

  观主感受着南方地表传来轰隆震鸣,知道那个穿着黄裙的少女越来越近,转身向崖峰下走去,下一刻便会消失在虚空里。

  大师兄看着他的背影,说道:“我还活着。”

  这场没有旁观者的战斗,已然分出胜负,然而却似乎将不会分出生死,为什么?

  观主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大师兄懂了。

  追求永恒者怕**。

  最不会杀天下第二的人,是天下第一。

  活着,无论永恒还是漫长,最重要的就是伴。

  或者说,能够互相理解的对手。

  酒徒与屠夫,就是此类。

  观主认为自己的理念是正确的,那么,他总要证明给人看。

  给谁看?谁有资格看。

  自然,只有李慢慢有这个资格。

  “其实你应该很清楚,你我这场战斗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明字卷。”

  杀死桑桑,对观主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但要夺取桑桑的神格,很明显,收集七卷天书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道门保管着六卷天书,还有一卷天书始终在书院的手里,在大师兄腰间插着,观主想要收集七卷天书,便必须战胜他。

  大师兄说道:“是的,所以我没有把明字卷带在身上。”

  从这场战斗最开始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会理所当然地输给观主,那么他当然不会把明字卷带在身边,那等于是双手奉献给对方。

  观主说道:“这也不重要,因为,你就等于那卷天书……只要把你击败,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阻止我拿到明字卷?”

  ……

  ……

  书院前坪的草甸,在深冬时节依然绿草如茵,那些从桃山移植过来的桃花盛放的格外喜悦,仿佛变成了耐寒的腊梅。

  又或者是因为它们在迎接旧rì的主人到来?

  青衣微飘,观主出现在书院之前,然后向里走去。

  没有谁能阻止他。

  拿着竹扫帚的、穿着青布大褂的数科女教授倒了下去。

  还在养伤的黄鹤教授,根本无法动弹。

  云集阵法无风而破。

  观主来到书院后山的崖坪上,没有黄牛,没有白鹅,溪上没有水车,只有那方镜湖,有湖畔林里的那些宅院,清幽,却无人气。

  他在湖畔静静站了很长时间,体会了很长时间。

  他没有进过书院后山。

  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很有意义。

  然后他离开,去寻找那卷天书。。

  书院里有个地方藏书最多,那是个崖洞。

  观主来到崖洞前,才发现,原来书院后山还有人。

  那是一个读书人。

  ……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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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七卷天书(中)



  崖洞很高,上方有鸟飞进飞出。崖外缓坡上有座二层木楼,楼前有方书桌,书桌后面有位头发花白的老书生。

  除了夫子,没有谁知道这名老书生在书院后山呆了多少年,没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谁,今年究竟有多大,从轲浩然开始直到宁缺,后山的人们只知道老书生一直在这里看书抄书读书背书,风雨不辍,万事难扰。

  书院称他为读书人,他是书院的读书人。

  观主站在书桌前,看着那名老书生,闻着刺鼻的墨味与黄州芽纸的味道,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笑了起来,有些感慨。

  这才是书院。

  “你好。”观主对读书人说道。

  读书人像是没有听到,左手拿着卷旧书,右手提着根半秃的毛笔,嘴里喃喃念着什么,偶尔落笔在纸上写几个字,似是在做批注。

  观主加大声音问道:“老先生,您有没有看见一卷旧书?”

  读书人醒过来,抬头望向他,神情有些惘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然后更清醒了些,因为被打扰读书而莫名愤怒,眉毛乱动。

  观主没生气,比划说道:“一卷很旧的书。”

  读书人想了想,提起手里半秃的毛笔在砚里蘸饱了墨汁,然后在黄州芽纸上认真地写了一个字,落笔郑重如山。

  那个字墨迹淋漓,意满神足。

  一个“书”字。

  读书人把墨迹未干的纸递到观主身前,说道:“你要的书。”

  观主静静看着这张纸。看着纸上那个书字,沉默片刻,说道:“有些意思。”

  他伸手去接这张纸,动作很缓慢,郑重如山。

  真的很缓慢,就像一座山在移动,又像是天空在云的上方转过,不知道过了多久,指尖才与微糙的芽纸边缘接触。

  轰的一声轻响,微黄的纸张燃烧起来。

  纸张慢慢燃烧。火苗向着两面蔓延。边缘尽成灰烬,直至将要烧到他们的手指,观主没有放手,读书人也没有放手。

  他们沉默看着彼此。

  “我也看过很多书。”

  观主忽然说道:“我虽然不像你这样爱书如痴。不眠不休地读书不辍。但我活了太长时间。所以看的书并不比你少。”

  时间,真的是很重要的一个东西,无论是读书。还是修行。

  读书人没有说话,看着手上那张燃烧的字纸。

  “为什么这卷书不在长安城里呢?嗯,那时候还无法确定宁缺能不能回到长安城,他不在的长安城,确实不如书院安全。”

  观主看着读书人平静说道:“李慢慢把那卷天书交给你保管,很正确,可惜没有意义,因为……书生最终百无一用。”

  话音落下,纸张燃烧完毕,读书人的手指里什么都没有剩下,灰烬缓缓落下,落在他的鞋上,观主的手指里,却还有一角黄纸残片。

  胜负已分,读书人看着桌上如山般的书籍,如海般的砚池,沉默了很长时间,人生第一次对读书这种事情产生了怀疑。

  观主负手走进崖洞,看着崖洞两侧高约十余丈的书架,看着上面密密麻麻,浩瀚难阅的千万册书籍,轻轻挥动衣袖。

  一阵清风自青衣袖间出,在崖洞里并不缓慢却轻柔的吹拂,那些书籍上积着的灰被尽数拂落,然后送至角落里,剩下一片干净。

  观主踏阶而上,来到第四层的一排书架前,从里面抽出一本书,就像是一个想看书的人随意抽出一本书来看,没有做任何挑选。

  那本书就是天书明字卷。

  ……

  ……

  长安城的雪停了,风也静,云层尽散,红rì照耀人间。

  观主出现在城外。

  这是他第三次来到长安城外。

  以前两次宁缺都在城墙上,今天也不例外。

  他看着残雪里缓缓走来的观主,沉默不语。

  “他拿到了七卷天书。”

  桑桑说道,脸sè有些微微苍白,似乎有些畏惧。

  宁缺笑了起来:“集齐七颗龙珠,可以召唤出龙神,集齐七卷天书能做什么?召唤昊天?如果他真想这么做,你别理他便是。”

  他没有取下肩上的铁弓,因为元十三箭已经shè完了,而且他隐约有感觉,就算有惊神阵的帮助,元十三箭也很难威胁到现在的观主。

  七卷天书终于在一起了,这意味着什么?

  书院一直在猜测推算这件事情,却始终没有结果,除了观主,没有任何人知晓七卷天书的作用,当然,桑桑很清楚。

  “我是怎么产生的?”

  “你?你是你妈生的。”

  “现在不是说笑话的时候。”

  “我现在有些紧张。”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得允许我说些笑话。”

  桑桑面无表情说道:“我不允许。”

  “好……如果你是说昊天,它是规则的集合体,产生于混沌之间。”

  “不对,我是客观规则与人类主观信仰的集合体。”

  “然后?”

  “我是人类的选择。”桑桑转身看着他,说道:“既然如此,人类在选择我的时候,又怎么会不留些手段来制衡我?”

  宁缺沉默。

  他知道桑桑说的是真的。

  无数年前,创建道门的那名赌鬼,替人类打了个赌,将整个世界交给昊天来守护,那么他很有可能提前便布置下了后手。

  传说中,知守观里的七卷天书是昊天的意志结晶,或者说是昊天对人类的赐予,实际上,那是道门对这个世界真正的控制手段。

  拥有七卷天书,便可以解除无数年前那个赌局,可以将昊天从神国里请出来,可以让昊天重回混沌,这种方法只有道门之主能够掌握。

  当今的道门之主,带着七卷天书,走到了长安城前。

  ……

  ……

  “这就是道门最后的手段吗?”

  宁缺握着阵眼杵,看着城墙下的观主问道。

  观主平静说道:“轲浩然说我们是狗,莲生说我们是狗,书院里的人,还有很多人,都说我们道门是狗,是昊天的一条狗,但从来没有人想过,这条铁链事实上拴在彼此的颈上,人类是昊天的狗,昊天何尝不是人类的一条狗。”

  他望向宁缺身旁的桑桑,说道:“我们供奉你,让你拥有无尽的岁月以至永恒,那么你就应该甘于永恒的寂寞,在神国默默守护人类的世界,而不应该偷偷溜到人间来贪一晌之欢,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合理吗?”

  桑桑没有说话,脸sè变得越来越苍白。她以往哪怕虚弱到极点,也未曾像现在这般畏惧过,因为她清晰地感觉到,观主拥有了毁灭自己的能力。

  观主从怀里取出一卷书。

  湛蓝的天空深处,响起一声雷。

  这声雷鸣,来自神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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