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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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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一章白龙鱼服(二)



  沈全笑着道:“没关系,权当让他们。要不是凭借运气,早在几局前绿队就输得没机会翻盘了……”

  杨仲言先去摸了摸寿哥的头,随后勾了肩膀,笑嘻嘻道:“不过是输了几个小玩意儿,寿哥要是再念叨就显得咱们小气了。”

  沈珏虽心里有些舍不得那白玉美人,不过既是肯拿出来最彩头,就有了输的准备,便也点头道:“就是,又不是旁人得了去,不过是几个彩头……”

  绿队的几位,都已经兴高采烈地庆祝胜利了。

  只有杨慎,经过最初的兴奋后,有些冷静下来,不由自主地留心寿哥反应

  如此“弄巧成拙”,别说是寿哥,换做旁人也会羞恼。

  沈全还罢了,年长大家几岁,说话也宽和厚道;杨仲言这个小胖子直接动手动脚,又是摸头,又是勾肩搭背,这也太自来熟了。

  稀奇的是,寿哥不仅不恼,神色反而缓下来,拉着杨仲言、沈珏两个小的,已经商量什么时候再比一回了。

  难道这白龙鱼服,还是经常事?东宫真要在宫外半点闪失,牵连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人。

  杨慎觉得自己额头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他望向沈瑞,就见沈瑞正笑着恭喜高文虎、徐五等人。何泰之这小子,更是可气,美滋滋地逗寿哥道:“寿哥,你可帮了大忙了我赢的东西,分你一半如何?”

  寿哥下巴一抬,嗤笑一声,道:“我就算帮了倒忙,起码心意是好的,也有力气,这次不过是力气用过了谁跟你似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十局下来,你得了一分没有?”

  何泰之被揭了短,满脸不服气道:“我这不是年纪小,得意什么?你比我大呢……”

  “才大几个月而已,你要是拿年龄说事,那以后只能跟小娃娃比力气了”寿哥轻蔑地看了何泰之一眼。

  何泰之被说的恼了,看着沈瑞道:“瑞表哥,以后我跟着你练拳,旁人便罢了,我就不信以后力气比不过寿哥”

  寿哥力气虽比何泰之大,不过看起来并不比何泰之结实,反而显得略单薄

  “好,只要你有毅力就行”沈瑞道。

  “什么拳?”寿哥与徐五不约而同地问道。

  沈瑞笑道:“寻常的养生拳罢了。”

  沈珏得意洋洋道:“才不是,瑞表哥这套拳不仅强身健体,打架也不怕呢

  寿哥与徐五听了,都好奇地围了过来。(B IxiAgE)

  沈瑞无奈道:“大家跑题了,既决了胜负,那先分了彩头。有什么话,一会儿回屋里说去。”

  如今正是隆冬时节,大家在外头待的时间挺长了。方才游戏时,不觉得什么,这一停下来,就觉得冷了。

  大家无异议,沈瑞就让绿队先将自己的彩头收回去。至于沈瑞那只紫金狮子,他拿了出来,就不准收回去,就直接送高文虎。高文虎本推迟不要,被沈瑞说了两句才收下。

  红队输的彩头都搁在一个托盘上,因绿队高文虎出力最多,大家就让他先选。

  拢共是四样,玉马坠,镶宝石金戒指,白玉美人,羊脂玉平安无事牌。

  要是眼光好的,自然能看出那羊脂玉平安无事牌材质最好,玉马坠次之,白玉美人是把件材质就差些,不过因块头大,雕工精细,倒是不比玉马坠便宜;宝石戒指看着华贵,实际上价格并不高,要不怎么说黄金有价玉无价呢。

  高文虎出身庶民之家,这两年因认识寿哥有了些奇遇,也是在拜师习武上,家境并无什么变化,眼光就也是没长进。

  在他看来,宝石金戒指最贵,白玉美人次之,玉马坠再次之,羊脂玉平安牌牌连个花也不雕,肯定是最便宜的。

  眼前都是官宦子弟,高文虎怕他们嫌弃寿哥的东西不好,就直接捡了平安牌出来,憨笑道:“我选这个……”

  除了杨慎眉毛跳了跳之外,心中拿不准高文虎是运气好、还是晓得寿哥之外,徐五与何泰之都没异议。

  要是按照出力多少,第二个该轮到徐五,不过他迟疑了一下,道:“还是杨世兄先选,要没有你奋力一搏,咱们也赢不了。”

  杨慎摇头道:“徐兄就赶紧挑了吧,外头这么冷,大家还等着。”

  徐五这才看向托盘,倒是没犹豫,直接抄了那白玉美人拢在袖子里。

  沈珏正盯着白玉美人,见状低头哧哧地笑。也就是徐五能选这个了,他无法想象一脸方正的杨慎拿了那白玉美人会什么样子;至于何泰之,即便有了字又如何?毛没长全,还是小孩子罢了。

  正院,后罩房。

  徐氏坐在临窗榻上,看着玉姐做针线,时而还指点一句。

  玉姐手中拿着是鞋帮,是一双素面薄棉男鞋,只在圈口用一圈暗线绣了万字纹。至于鞋底,玉姐力气不足,就由专门的针线人纳了。

  这双鞋是给沈珏做的。

  去年沈珏没走时,玉姐与沈珏是兄妹,如今沈珏回来,两人成了堂兄妹。

  饶是如此,玉姐也没有就此疏远了沈珏。

  沈家小一辈拢共就四个孩子,堂兄妹与兄妹又有何区别?况且玉姐心里也明白,要是论起感情深厚来,沈瑞与沈珏之间要比自己更亲厚一层。

  玉姐想好了,反正都是兄长,两面都敬着,总是不会错。

  否则她要是真的亲近沈瑞、远了沈珏,二房长辈不高兴不说,连沈瑞也未必领情。

  徐氏道:“你二哥今日请客,接下来该轮到你了,到底都请哪家小娘子,可有了成算?”

  玉姐取了一张花笺出来,上面用簪花小楷列了几个名字:“女儿就想到这几个,母亲您看看……”

  头一个就是杨家二姐,今年十二岁,是杨镇的庶女,杨仲言庶妹,不过去年冬记在嫡母名下,随后就定下了亲事。定的不是旁人,正是杨廷和的庶出二子杨悍。

  杨悍虽是庶出,今年不过十岁,不过美姿容,才思灵敏,是不让嫡兄杨慎的神童才子,让杨镇看上眼,舍不得放手,这才将庶长女记嫡,主动提了这门亲事,求了这个女婿。

  第二个是三太太的侄女,田家四姐,今年十三岁。

  第三个是夏御史家的大姐,今年十二,与沈家在一个胡同里,是街坊。

  第四个则是何家三姐,是何泰之的堂姐,今年十三岁。

  徐氏点头道:“怎么不多叫几个小娘子?人多热闹些。”

  玉姐抿嘴一笑:“这些不算少了,还有一位客,女儿不知当请不当请?”

  徐氏莞尔一笑:“可是你二哥央求你什么了?”

  玉姐掩嘴而笑道:“正是,二哥说要是便宜让女儿也往杨家递份帖子,还说杨姐姐年龄尚幼,就此拘在家中太可怜了。”

  按照年纪,玉姐比杨恬要大三岁,不过因为对方是未过门的大嫂,只能以姐呼之。

  徐氏轻哼道:“瞧瞧,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还没娶呢就此护上了。”

  玉姐起身,到了徐氏身边,压低了音量道:“母亲可知二哥说过什么?”

  徐氏好奇道:“说了什么?”

  “二哥说,杨家太太到底是继母,年岁又轻,自己都没生养过,怎么会教导女儿?要是杨姐姐能来咱们家,由母亲教导就好了……”玉姐道。

  徐氏失笑道:“这才是孩子话呢……又不是乡下,连童养媳都出来了……

  玉姐笑道:“二哥会心疼人,倒是巴不得杨姐姐来咱们家童养媳。”

  杨恬今年十岁,孙敏当年进沈家时也是十岁。

  徐氏心中叹息一声,要是当年二老爷对孙敏有现下沈瑞对杨恬的一半怜惜,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男人心肠软总比心肠硬要好的多。

  “既是你二哥提了,就加上吧……你这小姑子请客,杨家那边也不好拦着恬姐出来……”徐氏道。

  玉姐点头道:“好,就按母亲说的办,之前我还担心会为难了杨姐姐,正拿不定主意……”

  徐氏看了看外头天色,叫了红云:“打发人去前头瞧瞧,看看二哥他们回了屋里没有?外头冷着,可不敢多待。”

  红云应声去了。

  这时,沈瑞带了一行人,没有去前院客厅,而是直接去了九如居。

  方才在外头站了一个来时辰,又是用手抓东西,脸上紧绷绷的,手上也不于净,沈瑞就带大家过来净手净面。

  加上天冷,前面客厅比不得这边,沈瑞打算将席面也摆在这边。

  在户外玩耍,沈瑞也担心大家吹着冻着,早就叫人预备着滚热的姜茶。眼前众人,不单单寿哥一个尊贵,其他人病了,沈瑞也不落忍。

  大家到了屋子里后,一人先来上一大碗姜茶驱寒。

  柳芽、春燕带了两个小婢,端了热水进来服侍。

  徐五看了两眼,面露怪异,低声对杨仲言道:“怪不得你这表弟能得‘案首,,这家中长辈看的是不是也太严了……”

  杨仲言使劲捶了他一下道:“胡思乱想甚呢”

  杨慎也看了看柳芽、春燕两个,脸上却是隐隐露出笑意。

  沈全、何泰之他们过来都是登堂入室,倒是不见外,因屋子里热气迎面,就直接去了外头氅衣,帽子也去了。

  高文虎与寿哥上回来是在客厅,没有到这边来,高文虎带了拘谨,寿哥则是满脸好奇打量开来。

  九如居里陈设十分简洁,百宝格隔断上也只有几件木石摆件,不见金玉之物。

  不过简洁并不简陋,墙上就挂着两幅名人手书。

  等大家净完面,席面也摆上了,除了六冷六热十二个碟外,主菜是四道锅子,羊肉白菜锅,山鸡香菇锅,于锅黄鱼,砂锅煨鹿筋。

  摆了满满一桌子,上的酒水,就加热过的米酒,管饱却不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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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二章 白龙鱼服(三)



  九个半大少年,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在外头又活动了半响,热腾腾的饭菜上来,立时顾不得旁的,吃吃喝喝要紧。

  等米酒吃了一碗,菜肴也风卷残云过了大半,肚子里有东西,身上暖和了,大家也开始张罗起旁的来。

  “这样多无趣,当行个酒令”杨仲言撂下筷子道。

  坐在他下首的徐五也道:“就是,这酒也太淡了,是不是也上醇酒?”

  寿哥也嫌弃地看着眼前的米酒道:“这哪里是酒?比糖水差不多了……”

  沈瑞并不赞成未成年人喝酒,可在世人眼中,在座众人中除了寿哥、何泰之还算年幼之外,其他人都不算孩子了。

  他就唤春燕过来,整理了桌子,将吃的差不多的菜撤了,又吩咐上些小菜于果佐酒。

  不过他没有让人上清酒,而是让人上了二斤一坛的状元红。

  在座诸人,除了杨慎与沈瑞之外,其他人都不是斯文性子,自然不肯用那些文绉绉的酒令,就直接要了骰子来比大小。

  一圈下来,大家有输有赢,脸上都喝得红扑扑的。

  沈瑞与沈珏两个穿着是厚棉衣、厚棉裤,先就受不了,告了一声罪,下席去换了轻薄的家常衣裳过来。

  旁人还罢,何泰之与杨仲言两个素来不见外,已经去了外头棉衣,只穿着里头的薄棉坎肩,衣服袖子也撸起来了。

  这边热热闹闹,东院书房里,三老爷坐卧难安,心里如同滚油似的难熬。

  东宫微服,要是甩开所有的侍卫随从,那可是要出大事;要是没甩开侍卫随从,那沈家现下是不是就被厂卫的人盯着?

  只要一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偏生满心忧虑,三老爷又不能跟三太太说去。三太太知晓后,除了跟着担心,徒劳无益。

  方才午饭时,三老爷食不下咽,怕妻子担心,才故作寻常。为怕三太太看出端倪来,他用完午饭,就急匆匆借口读书来了书房。

  是等兄长落衙回来,还是去寻长嫂?

  三老爷犹豫再三后,还是起身去了正院。

  大嫂与寻常妇人不同,自有一番见识,是沈家的定海神针。

  正房里,徐氏用完午饭,撤了饭桌下去,吩咐周妈妈主仆两人正在说话。

  “听红云说二哥那边要了酒?这样的天气,吃酒是暖身,可过犹不及。/BIxiaGe/你过去盯着些,别叫他们吃多了。酒后怕吹风,醒酒汤先备着,别让他们再到外头来。到底来做客,要是吹着冷着,倒是咱们家的不是。”徐氏仔细吩咐道。

  周妈妈应了,挑了帘子出来,正与三老爷碰了个正着,忙屈膝:“三老爷

  “周妈妈起吧……”三老爷脚步顿了顿,道:“大嫂可用完了午饭?”

  周妈妈道:“刚撤了饭桌,三老爷快屋里请。”

  徐氏在屋里听到动静,打发红云出来相请。

  三老爷面带沉重,进了屋子。

  徐氏本还奇怪三老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见他的模样,似是忧心,又似急迫。

  徐氏心中一激灵,立时想到四哥身上,忙道:“这是怎么了?”

  四哥入冬来虽没大病,可徐氏心中始终放心不下,生怕他重蹈覆辙,走了三老爷幼年的老路,汤药不断。

  三老爷并未作答,而是侧过身子,看了红云一眼。

  徐氏心中诧异,摆摆手打发红云到门口站着。

  三老爷长吁了口气,压低音量道:“大嫂可见了瑞哥的客人寿哥了?”

  徐氏点点头,皱眉道:“可是他身份有什么不妥当?”

  别的孩子都是知根知底,寿哥的身份却是遮遮掩掩。不过沈瑞并未追问,徐氏相信沈瑞择友的眼光,便也没有当回事。

  毕竟人的衣服可以更换,浑身气度却是换不了的,寿哥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小少爷,规矩教养不差,京城勋贵又多,不管是哪一家的,长辈与沈家有无渊源,孩子们的交往也犯不了什么忌讳上。

  听三老爷提起这个来,徐氏的心却跟着提了起来。

  她心中隐隐后悔了。

  三老爷又望向门口一眼,声音压的更低,道:“大嫂,这个寿哥就是去年沈杨两家过帖时下降杨家的贵客”

  徐氏听了这话,变了脸色。

  去年东宫微服去杨家之事,徐氏后来也听大老爷说了。

  不说别的,只从这个就能看出杨廷和与东宫关系亲厚。沈瑞之前对将来朝局的预测,也正应了此处。不管是阁老朝臣,还是勋贵外戚,与东宫之间都隔着皇帝,只有内官与詹士府属官,是东宫能毫不避讳接触的人。

  等到变天之时,别人前程都不好说,詹士府那边肯定是水涨船高。

  沈沧找了关系,将沈瑛送进詹士府,也是想到了此处。

  “看准了?”徐氏正色道。

  三老爷点点头,道:“长相名字都对的上,哪里能错了?”

  姑嫂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棘手。

  “瑞哥……当是不晓得的吧?”三老爷迟疑了一下,道。

  “那是当然瑞哥行事最是稳当,要是知晓贵人身份,哪里会请到家中?”徐氏点头道:“况且今日又是以游戏为名。东宫已出阁讲书,要是让外头知晓了,谄媚东宫、引诱东宫嬉戏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三老爷皱眉道:“那可怎么好?瞧着贵人模样颇有兴致,与诸少年相处得也融洽,要是扰了他的兴致,难保引得他不快;要是任之由之,万一有半点闪失,阖家都要跟着受累……”

  徐氏沉思片刻,道:“杨家小哥是什么应对?”

  三老爷苦笑道:“八成是玩的高兴了,分了两队相争,都争出心火来,只见摩拳擦掌,倒是并未见他顾及尊卑”

  徐氏听了,反而松了一口气道:“东宫能微服几次?就算外头晓得他认识瑞哥,也定是以为通过杨家那边。杨大学士是个仔细人,劝诫也好,禀到御前也好,都轮不到咱们家这边动作。静观其变吧,省的画蛇添足。”

  三老爷也晓得,对于少年东宫的心血来潮,沈家确实不好应对。

  除了担心家人,他还不放心侄子:“会不会影响到瑞哥?”

  木秀于林,风必吹之。

  沈瑞虽不过寻常生员,可既与寿哥成了朋友,那肯定在御前挂号。君心难测,谁晓得是福是祸。

  徐氏道:“不会。瑞哥行事端方,不容易被挑出错处。”

  叔嫂二人担忧的同时,也隐隐晓得这是沈家的契机。

  历朝历代,储位之争都比较惨烈。大明虽是嫡长子继承制,可围绕储君也不乏有争议之时,弘治朝却无这个忧患。

  谁让天家只有东宫这一根独苗,真要与东宫有旧谊,说不得就是沈瑞的大机缘……

  九如居,酒桌上。

  沈瑞鼻尖上都是汗,脸上红扑扑的,眼睛明亮非常。他站起身来,手中端着酒杯,道:“珏哥不胜酒力,这酒我替他吃了……”说罢,举杯饮尽。

  沈珏坐在他下首,醉眼朦胧模样,傻笑道:“瑞哥才醉了,我没醉”

  连哥哥都不叫了,这还没醉?大家望向沈珏的目光,一阵鄙视。

  方才吃的不过是酒酿,如今换了状元红也没过几轮,寿哥与何泰之两个小的还坐的稳稳当当的,沈珏反而歪着了。

  沈全怕旁人误会沈珏没大没小,笑道:“大家不晓得,珏哥与瑞哥两人同年同月出生,生日就差半天。虽说瑞哥先落地,可因他是提前大半月早产,珏哥就一直不服气,只说自己当是哥哥呢……小时两人凑到一处常争着谁是哥哥,这会儿珏哥喝醉了,估计又当自己是哥哥了……”

  徐五看了眼沈珏,又看了眼沈瑞,道:“这两人真是一般大?委实看不出瑞哥白白净净,面相看着倒像是南边人,可真身量真不低,说是十六、七也有人信。”

  杨仲言瞥了徐五一眼,道:“你也不看看瑞哥是谁的弟子?要是你当瑞哥是文弱秀才,那可是看错人了……瑞哥的老师是王余姚的长子,那可是文武双全的人物”

  徐五带了兴奋道:“真的?就是十几年前打遍四九城无敌手的‘京城一霸,王家老大?”

  杨仲言点头道:“当然就是他,谁还哄你不成?瑞哥没进京前,在南边跟在王家老大身边好几年,学文学武,身手定不一般……”

  听了这话,不仅徐五兴奋,连高文虎、寿哥、杨慎几个望向沈瑞的目光,也带了好奇。

  只有知晓内情的沈全,觉得杨仲言的话,未免夸大说辞。

  要知道王守仁在松江驻足,前后也不到一年功夫,沈瑞跟谁学习三、五年去?

  另一个知情人何泰之,则有些纠结。

  “京城一霸”这好像不是褒奖的话?还打遍四九城?那个时候王华不就是一个翰林小官么?自家姐夫一个翰林的儿子,真的那样嚣张?

  他不知该纠结姐夫年少时的张狂无忌,还是该暗暗庆幸自家姐夫既是习过武,身子骨应该比看起来的结实。

  高文虎已经带了几分雀跃,憨声道:“沈二哥,要不咱们比比?”

  沈瑞也想要看看高文虎现下的身手,便点头道:“好不过今日吃了不少酒就算了,改日你得闲了过来,咱们一起练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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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三章 白龙鱼服(四)




  等到两斤一坛的状元红喝到底,大家都带了醉意。

  除了酒量不佳的沈珏外,年岁最小的寿哥与何泰之两个虽说方才又是划拳又是摇骰子与沈珏拼酒,可因胜的多败的邵,喝的并不多,喝的最多的是反而是今日的东道主沈瑞与初次来沈家的徐五。

  沈瑞是因为先前要看顾沈珏,代他喝了不少杯。

  他脸上酡红,醉眼朦胧的,沈全看着都不放心,忙叫春燕上醒酒汤。

  实际上沈全多虑了,沈瑞这身体虽是鲜少喝酒,不过他心中有分寸,只是这身体容易上头,看着才像醉了。

  至于徐五,则是太高兴了。

  没人表面奉承、暗地里嘲讽,也没人有意无意地提及嫡庶尊卑来提醒他的出身。就好像大家都是差不多的人。

  都是爹生娘养,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本来就是差不多的人。

  为何要分了三六九等、尊卑贵贱出来?

  就是他平素最讨厌的书呆子类型的杨慎,现下他看着都觉得亲近。

  他拍着杨慎的肩膀道:“别以为自己是秀才就瞧不起监生要知道不管乡试还是会试,常有监生做魁首”

  杨慎点头道:“知道,知道今年春闱三鼎甲中,状元榜眼都是国子监生,二甲传胪也是”

  徐五听了,吓了一跳:“这么厉害?”

  杨慎疑惑道:“徐兄不知道这个?”

  徐五在国子监不过是混日子,除了认识多年的杨仲言外,与其他同窗的关系也不好,还真不知此事。

  徐五讪笑两声道:“当然知道,就是一时忘到脑后了。”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既然你不嫌弃国子监生,那以后大家出来玩,可不许拉下我”

  杨慎实不明白嫌弃国子监生与大家玩乐有什么于系,不过见徐五眼巴巴地看着,就迷迷糊糊地点了头。

  杨仲言坐在旁边,正好听到这两人说话,就抬着眼皮看了徐五一眼。

  徐五之父当年虽不是状元,却是榜眼,可徐五这个纨绔却真不是读书的材料。国子监虽能人辈出不假,可里面肯定不包括徐五。徐五的外号是“徐草包”,可不是白来的。

  不过想想自己的课业,大哥也别笑话二哥,杨仲言闷闷地将眼前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身为文官子弟,杨仲言当然晓得科举的重要,可是他委实不是读书的材料

  如今堂上伙伴都是少年,意气相投,并不计较出身。可十年二十年后,就要分出高低立下来。

  自家大姐夫应了几次礼部试,到了三十来岁才中了个同进士;自己兄长考了几次,卡在乡试上,到了自己这里,更是连童子试都没把握,才直接入了国子监。

  自己父亲一个大理寺卿,看到杨大学士家十来岁大的庶子,主动求做女婿,为的不过是自家后续无人。

  想到这里,杨仲言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顾不得手中的是醒酒汤,直招呼着:“再来一碗”

  大家连醒酒待歇息,到了申初(下午三点),除了沈珏还呼呼大睡之外,其他人的酒气就散得差不多了。

  冬日天黑的早,大家就没有再久留,告辞离去。

  旁人还好,杨慎想到寿哥的身份,犹豫怎么提醒沈瑞。寿哥最是机灵,早想起这茬来,正盯着杨慎,就凑了过来,闹着要与杨慎一起走。

  杨慎无法,只好有些内疚地看了沈瑞一眼,被寿哥拖走了。

  徐五打小缺朋友,方才跟挨着坐的杨慎说了以后相约的话,临走临走还不忘拍着胸脯对沈瑞道:“我与杨二是打小一处长大的好朋友,他表弟就是我表弟,以后瑞哥有事尽管说话别的地方不管用,就东城这一片,只要有我在,不会叫人欺了你去”

  他这话虽有几分狂妄,可也不是信口开河。

  虽说张家没有承认他的身份,可是昌国公去世后,除了张家兄弟被加封之外,受惠的就是徐五的老子,数年之间升迁到礼部尚书位上,即便遇到官非,也太太平平地保全,全身而退,就能看出皇上对徐琼的优容。

  徐琼致仕还乡,将庶幼子留在京城,且得恩旨入监读书,也是在告诫旁人莫要落井下石,今上仁慈。

  沈瑞能听出徐五这话是真心实意,便也领情,道:“嗯,记下了,保不住什么时候就麻烦徐五哥。”

  杨仲言在旁,觉得面上滚烫。

  难道徐五将沈瑞当成国子监里那些爱争强好胜的纨绔?一副要帮着打架的模样。这两人压根就不是一路人。这徐五今日太聒噪了。

  出了沈宅的杨慎,被寿哥拉倒一边,低声道:“大家都是朋友,凑到一起乐乐呵呵的,说旁的就没意思了”

  杨慎听了,眉头拧着,对这话不置可否。

  天子是“寡人”,东宫为“孤”,旁人对他们来说只是臣民,哪里会有朋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寿哥身上担着社稷江山。要是这样经常出宫,万一有半点不好,天下就要动荡。

  寿哥眉头已经挑了起来,面带不豫:“师兄不会想要扫兴?”

  杨慎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他心中有些乱,决定回家后与父亲商量了再看如何应对。

  寿哥只当杨慎“识实务”,带了几分得意与旁边的高文虎说起冰壶比赛来

  经过大半年的习武,高文虎的手眼都得到锻炼,这也是他一个人带了几个废材队友,却依旧能与红队抗衡的原因。

  “要是冰壶做的再简单些,或许能传到街头巷尾去,如今看着虽是石头做的,可一套下来,也要不少银钱,寻常人也弄不起。”高文虎带了可惜道。

  寿哥“哈哈”笑道:“外头寻常人弄不起,可厂卫里却不缺银子,高大哥你就放心吧,肯定有你玩的时候。”

  高文虎点点头,道:“那就好,今日没掷够呢……要是下午也玩一次就好了”

  寿哥揉了揉肩,怏怏道:“谁说不是呢,说到底还是何泰之与杨慎他们太废材了,沈瑞也太婆妈……”

  高文虎看了杨慎一眼,觉得寿哥这样在背后说人不厚道,可晓得他脾气大,又不敢劝他,就憨笑着岔开话。

  送走了所有的客人,沈瑞暗暗松了一口气。

  想到三老爷,沈瑞的脚步有些迟疑。

  既是之前就在长辈面前装作不知寿哥的真实身份,如今只能装到底,否则也没法解释为何先前不告知长辈。

  这样想着,沈瑞就又回到九如居。

  沈珏依旧在里屋呼呼大睡,堂屋里酒味、饭菜味混杂在一处,十分难闻。柳芽正开窗通气,春燕抓了两把檀香点上。

  沈珏见状,就去了书房,随便拿了一卷书在手中,可却是看不进去。

  三老爷会怎么说?自己当怎么应对?

  若是长辈们告知了,“知道”寿哥身份,以后在寿哥面前的应对也不能再如此随意。

  在今日请客之前,沈瑞就想过这个,也想要借此与寿哥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省的关系太亲近,掌握不好分寸,也容易惹人忌讳。

  这时,就见红云过来:“太太请二哥过去说话。”

  沈瑞听了,披了件大氅,从九如院出来。

  原本晴朗的天色,变得幽暗起来,看着像要下雪的模样。

  沈瑞紧了紧身上的氅衣,随着红云去了正院。

  “母亲可是有事寻我?”沈瑞问道。

  红云摇头道:“婢子不知……”说到这里,压低了音量:“不过之前三老爷来了一趟,看着脸色不大对劲……”

  提醒这一句,倒不是红云背主,而是沈家上下都晓得,沈瑞是以后的当家人,不仅管家、周妈妈这些老家伙识时务,就是红云等婢子也各有思量。

  沈瑞听了,心里反而踏实了。

  少一时,两人到了正院。

  徐氏在稍间坐着,见沈瑞进来,并未急着说话,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道:“听周妈妈说你们吃了一坛子状元红,这不是胡闹么?仔细头疼。”

  沈瑞先请了安,随后揉了揉太阳穴道:“是有点脑袋沉,孩儿实是被他们闹得没法子,先前只打算给他们吃甜酒来着,后来他们嚷着要酒吃……”

  见他如此,徐氏不由懊悔,不当着急忙慌地叫他过来。

  不过想到关系重大,她便打发红云下去,叫沈瑞到身边坐了,正色道:“瑞哥,你到底是怎么结识寿哥的,仔细讲一遍。”

  沈瑞做直了身体,不安道:“母亲,可是寿哥身份有甚不妥当?是不是孩儿给家里惹麻烦了?”

  徐氏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道:“你先同我说说你们认识的事,咱们再说其他。”

  沈瑞就做沉思状,想了一会儿,将二月里赴高文虎邀请去城下坊、顺便认识寿哥的事情仔细讲了一遍。

  这些事他当初也给徐氏提过,不过没有讲的这么仔细罢了。

  徐氏听了,心里明白寿哥微服出来想要结交的伙伴应是高文虎,与沈瑞这里只是“机缘巧合”。

  一个屠家子弟,得了这份青睐,真不是是福是祸。

  见了几面,徐氏对高文虎的印象颇佳,不免也为他担心一二,可最重要的还是关心沈瑞。

  “除了这次与家中做客的两次,你还见过寿哥几次?”徐氏追问道。

  “就一次了,是簪花宴那日,寿哥与文虎去寻我们去了,大家就在外头吃茶说话了。”沈瑞道。

  徐氏在心里算了算,从二月到现下将近十个月,沈瑞见了寿哥四次。

  对于寻常朋友来说,这么长的时间见四次面未免疏离;可对于本当在皇城里的东宫来说,见沈瑞的次数又太多了。

  虽说其中两次沈宅小宴都是沈瑞请客,可要是东宫没是想要与沈瑞亲近,压根就不会上门来。

  自己都晓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即便相信沈瑞的交友眼光,可还是会琢磨、亲眼验证沈瑞的新朋友,生怕他遇到心思诡异的人被欺了去,那世上身份最尊贵的那对父母呢?

  不过看着沈瑞,徐氏提着的心又放心。

  将奇装异服、随心所欲的寿哥与规规矩矩、勤勉向学的沈瑞放在一处,谁是“墨”、谁也“朱”一眼可见。

  这么长的时间,都没人遏制寿哥出宫交际,或许正是因这个缘故?

  “母亲?”见徐氏沉思不语,沈瑞唤了一声。

  徐氏看着沈瑞,沉默了半响道:“瑞哥,要是寿哥的身份极尊贵,你还想要与之继续往来么?”

  沈瑞眨了眨眼,并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反问道:“母亲会允孩儿继续与之往来么?”

  徐氏叹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不过老爷那里或许会反对。”

  沈瑞心里晓得,徐氏这话不是假话。

  沈沧是正统文人,即便有私心,可在江山社稷安稳同儿子与东宫培养私交上,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这样做,也是为了更好的保全沈家与沈瑞,否则落在皇帝眼中,说不得就要将沈氏一门都看轻了。

  沈瑞想了想道:“若是那样,就不要再继续往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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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四章 白龙鱼服(五)



  见沈瑞这般于错,徐氏倒是一愣:“瑞哥不是与寿哥玩得很好么?这两年来你结交的新朋友,也不过就这三、两位……”

  “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虽不知其中有什么厉害关系,不过父亲的见识肯定比我强就是了。父亲这样做,定是为了我好。”沈瑞带了几分黯然道。

  徐氏本要直接在沈瑞面前揭开寿哥身份,见此倒是生出恻隐之心。

  沈瑞平素跟个小大人似的,同高文虎、寿哥等人在一处时,才露出几分孩子模样。如今即便是孝顺长辈,听话乖顺,可心中定是舍不得新朋友的。

  徐氏就将嘴边的话咽下,安抚道:“你不要多想,或许你父亲也说不定会变通……劳乏了一日你回去歇着,晚上叫厨房上热汤驱驱寒气,到底在外头待了半晌……”

  沈瑞应了,从上房出来,心中带了愧疚。

  自己心血来潮,将寿哥请到家中刷好感是不是吓到徐氏了?

  仔细想想,自己也确实鲁莽。

  寿哥要是不来沈家,大家聚在外头,即便有了闪失,那也是随行侍卫的责任,自己跟在旁边撑死了被迁怒;寿哥来了沈家,那安危之事沈家可就跑不了于系。

  什么投毒暗杀这样的手段太玄幻,轻易碰不到,不过就算是吹风了、吃坏了肚子之类的,说不得都会害的沈家被皇帝皇后记上一笔。

  三老爷与徐氏的惶恐,可以理解。

  反而是自己,因还没有尝过皇权的厉害,竟耍这些小聪明,将沈家置于险境。

  与东宫这点少年情谊,能维持几年?

  要是自己十年八年中不了举,中举后三次、五次过不了会试,别说正德朝会有什么作为,说不得一杆子就混到嘉靖朝了。

  果然是“小三元”后,就有些飘飘然,有些本末倒置了。

  眼下最关键的,还是科举。

  沈瑞这样想着,回到九如居后,就又拿起了书卷。

  即便晓得乡试不容易,可是他还是打算后年搏一搏。如此算下来,就剩下不到两年的时间。

  等沈珏睡醒,口于舌燥,揉着眼睛从卧房醒来,迷迷糊糊地穿过堂屋,走到书房,就见沈瑞正提笔写着什么。

  “大家都走了?”沈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怎么睡过去?”

  沈瑞撂下笔,轻哼一声道:“是谁非要多吃几盅酒的,拦也拦不住?”

  沈珏讪笑一声道:“不是看寿哥那小子得意么?就好像他会吃酒,旁人没吃过酒似的还有何表弟也真不够意思,还是咱们表弟呢,却同寿哥和在一处灌我……”

  沈瑞摇头道:“不管什么原因你自己都当掂量着,要晓得适可而止,幸好醉了只是老实睡觉,要是跟旁人似的闹起酒来,就要丢人丢大发了以后出去,可不许在胖别人家拼酒”

  书桌上有水壶,沈珏自己给自己倒了半盏茶,一饮而尽,笑道:“这不是在二哥跟前么?我才喝的欢快,要是我自己一个,我才不会这样喝。”

  沈瑞看着沈珏,微微皱眉。

  方才在酒桌上,别人没发现,沈瑞却是看的清清楚楚,沈珏是故意引得寿哥与何泰之斗酒。

  他想要喝醉。

  有些事情只能等沈珏自己想通了。

  沈瑞心中叹了一口气,道:“快回换衣服吧,这一身酒臭都能熏死人了

  沈珏抬起胳膊,低头闻了闻,也觉得受不了,忙道:“那我先回去了”说罢,急匆匆地走了。

  沈珏的心事,沈瑞也能猜测得到,不外乎是思念本生亲人。

  这两年来,沈瑞已经适应了嗣子身份,心中也将沈沧、徐氏视为亲人,对于四房本生亲长,没有任何思念。

  倒不是他记仇,只念张老安人与沈举人的不慈,而忘了生养之恩;而是他毕竟本主,有自己的认知,来到大明朝后与四房血脉亲人相处的时日又有限,实生不出什么感情来。

  沈珏却是不同,父母俱在,宗房大太太即便偏心,可也是亲娘,不是后母;亲爹亲祖父又将他当成心尖子似的宠爱,祖孙、父子情厚。

  沈洲、乔氏夫妇之间,这两年都比较紧张,夫妻两人的事情都掰扯不清楚,对于沈珏的疏忽也就不令人意外。

  不管是对松江本生亲人的思念,还是京城沈械一家对沈珏的客套疏远,都让沈珏觉得痛苦。

  对于本生血亲与嗣亲之间的关系,沈珏也总要有个认知,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到了日暮时分,天上开始飘起雪花来。

  沈沧从衙门回来了。

  “希望这场雪能下的大些,解了明年春旱。”沈沧一边脱了官服,一边对徐氏道。

  北直隶十年九旱,每年春天朝廷都要祈雨。沈沧现下虽是刑部正堂,可到底在户部多年,忍不住关注农耕民生。

  “这还没进腊月呢,按照往年的年份看,腊月前下雪少,腊月里反而能下几场大雪……”徐氏道。

  待沈沧换了衣裳,净了手,夫妻两个相对而坐。

  沈沧端着茶盏,抬头看了妻子一眼道:“夫人心神不宁,这是什么了?”

  徐氏将婢子打发出去,低声道:“老爷,三叔今日认出来瑞哥春日里新交的朋友寿哥是宫里那位小贵人”

  沈沧正低头吃茶,闻言差点呛住,连咳了好几声。

  徐氏忙站起,将沈沧手中的茶盏接了,放在一处,去拍丈夫的后背。

  沈沧又咳了几声,方止了咳。

  他的眉头皱起,眉心中是深深地川字纹。

  “杨家大哥今日不是也为二哥座上宾?他是何反应?”沈沧想了想,问道

  徐氏道:“我问过三叔,三叔说孩子们玩高兴了,倒是看不出尊卑顾忌。

  “夫人没同二哥说吧”沈沧的口气是肯定。

  沈瑞表现的再像个大人,也是个孩子,这样的事情直接揭破,说不得会吓到他。

  徐氏点点头道:“我原想要直接告诉他,后来寻思还是等老爷回来再说。这可不是小事,总要老爷先拿了主意,再教二哥如何应对。”

  沈沧想也不想,道:“二哥以后要走仕途,名声顶顶要紧。佞臣这嫌疑是如何都不能沾……我宁愿他脚踏实地凭科举晋身,也不愿他走终南捷径却落下口舌把柄”

  徐氏皱眉道:“我哪里不晓得这其中厉害关系?不过瞧着瑞哥好不容易得了两个玩伴,怕伤了孩子的心……别人家这样大的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瑞哥却懂事的令人心疼,难得遇到几个相投的伙伴儿,露出几分童真,要是再有变故,又要成了木头人了”

  沈沧摇头道:“夫人虽是一片慈心,可眼下却顾不得。别说事情传出去旁人会作何想,就是宫里至尊说不得也在盯着我们夫妻的应对”

  谁都晓得亲近东宫的好处,可有几个敢私自往东宫身边凑的?不说皇上皇后盯着,就是朝臣的嫉妒也不是一般人也能应对。

  如今看来,沈瑞与小贵人的交往似乎是秘密,并不为人所知;可实际上只要有厂卫在,这哪里是能保密得了?

  皇帝知道了,在宫里就不是秘密;在宫里不是秘密,离传到外头就不远了

  想到这里,沈沧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来,道:“我虽是刑部本堂,可除了朝会,面君不易。这事又不是能写进折子里的,还是去杨家一趟,看看杨介夫怎么说……”

  屋子里已经幽暗,眼看就到了掌灯时分,徐氏却没有啰嗦,立时吩咐人去准备马车,又取了大毛衣裳给沈沧换上。

  不这么急迫,如何能显示出沈家对贵人下降臣舍的惶恐?

  杨家,书房。

  杨廷和落衙回来,就被儿子堵住,请到书房说话。

  “什么事情这般急躁?”杨廷和有些神色不豫道。

  这个儿子性子孝顺,才思敏捷,就是有些时候行事太刻板,喜怒行之于色,城府不够。他之所以压着长子,不让其早早应乡试,就是想要多磨练他几年

  否则杨慎才学再好,这样的脾气,也不敢叫人放到官场上去。

  杨慎神色郑重,长吁了口气道:“爹,今日沈家小宴,寿哥亦是座上宾

  “寿哥?哪个寿哥?”杨廷和问完,自己才反应过来,一下子站起身来:“什么,寿哥?”

  杨慎点头如捣蒜似的,点头道:“嗯,就是寿哥听说还不是头一回去沈家,上半年还去了一次瞧着他们的样子,一直有往来,且交情不浅。”

  “怎么会?”杨廷和诧异道:“他们怎么会认识?沈瑞进府学前,不是一直闭门读书?”

  今日在沈家,杨慎虽没有冒着寿哥不快对沈瑞提点寿哥身份,可是也旁敲侧击地问了两人的渊源。

  杨慎道:“两人不是直接认识,是沈瑞在县试时帮了一个少年,后来应邀去那家做客,才认识了寿哥。那少年叫高文虎,是寻常百姓人家子弟,不过十三岁,与寿哥同进同出,关系甚好……”说到这里,顿了顿道:“瞧着寿哥与众人相处,与这高文虎的交情似排在第一,何学士家的二公子何泰之次之,随后才是沈瑞……与其他人倒是无甚交情的模样……”

  杨廷和面色沉重,道:“沈瑞什么反应?你瞧他可像是知晓寿哥身份的模样?”

  杨慎摇摇头道:“当是不知,瞧着瑞哥真正看重的像是高文虎,对于寿哥像是顺带交的朋友,倒是不曾主动亲近。不过寿哥与何泰之、沈珏两个玩到一处时,沈瑞也没有拦着的意思。”

  杨廷和闻言好奇道:“这高文虎到底是什么人物?怎么寿哥、沈瑞两个看重的反而是他?”

  杨慎举起胳膊,比量了一下高文虎的身高:“看着比寻常大人还高半头,足有这么高,身材也魁伟,不过性子质朴、待人憨实,让人厌不起来。别说是寿哥与沈瑞,就是儿子也觉得这文虎挺可亲的。”

  杨廷和虽没见到高文虎,可听儿子描述,也明白他的优点在何处。

  寿哥虽年幼,可宫里哪里有真正的孩子,浑身的心眼子也不嫌多;沈瑞更是少年老成到,让人一眼看不透的地步。

  他们都看重高文虎,多半是因高文虎没心眼罢了。

  聪明人防心甚重,高文虎毫无心机,让他们交往中也不用费心。

  如此看来,寿哥与沈瑞的行为处事倒是有些相似。只是不知这二人是相互排斥,还是引为知己?

  不过白龙鱼服,总不是好事。

  杨廷和眉头,想着当如何就此事劝谏。既是知晓了,装糊涂是不行的,可如何不让东宫生厌也要想个妥当法子。

  父子两个正说着话,就见管家进来禀道:“老爷,沈家大老爷来了……”

  杨廷和先是一怔,随即对杨慎道:“随我去迎接沈大老爷。”

  外头天色越发幽暗,雪势渐大了,地上有了积雪。

  父子两个饶过影壁,走到大门口时,沈沧已经下了马车,拱手道:“今日做了不速之客,还请介夫勿怪”

  杨廷和忙回礼道:“沈兄能来,蓬荜生辉,说旁的就客套了。”

  宾主两个寒暄两句,就去了客厅。

  眼见杨廷和还穿着官服,沈沧道:“我来的太仓促,要不介夫先去更衣,咱们在说话?”

  杨廷和在心里算了下时间,刑部衙门在西城,沈沧应回家得了消息就匆忙过来。

  贵人下降,自己听着都下了一跳,更不要说沈沧这个当家人。

  外头冬雪飘飘,正是留客天。

  杨廷和便道:“如此弟就先告罪更衣。”说着,又吩咐杨慎道:“先代为父陪你世伯父说话,为父稍后就回。”

  杨慎垂手听了,老实应下。

  杨廷和就离了客厅,去了正房。

  俞氏已经得了消息,晓得家中有客至,不由诧异道:“亲家老爷怎么这个时候登门?”

  杨廷和道:“有事商量,叫厨房加几道菜,一会儿送到前头去,别忘了再烫一壶好酒。”

  俞氏应了,杨廷和换了衣服,没有继续逗留,又匆匆回到前头。

  沈沧正与杨慎说话,倒是没有提东宫,而是问起他们白日里的玩乐。

  杨慎虽心中有惶恐,不过想想上午冰壶比赛的逆转,也觉得好笑,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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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五章 慈母之心(一)



  “他们那边全三哥、杨仲言、沈珏、寿哥四个人,除了沈珏稍差些,其他人没有拖后腿的;我们这边就不行,只有高文虎一个能顶住,徐五就已经勉强,到了小侄与何泰之这里,就是跟着凑数的。比赛拢共是十局,九局下来,比分是九比六,眼见着红队稳赢,小侄不甘心束手就擒,就想方设法掷了个好位置出来。不过即便如此,也该是我们输的,不想寿哥最后发力,将他们自己的冰壶给顶了出去,反而让我们得了个四分,一下子使得我们以一分之差胜了比赛”杨慎即便稳重,到底是少年,说到中午得意处,也不禁眉飞色舞起来。

  沈沧本含笑听着,见杨慎的话中没有提及沈瑞,就晓得沈瑞并未上场,应该是做了比赛的“仲裁”。

  这冰上新游戏本是沈瑞琢磨出来的,要是他心里不喜欢,也不会折腾出来;可喜欢了却能忍着不上场,可见主动张罗这次宴请沈瑞并不是为了玩耍。

  是为了沈珏。

  沈珏回来前,沈瑞满心都是读书,什么时候想过玩耍?

  沈沧心中既欣慰,又无奈。

  欣慰沈瑞有长兄之风,懂得看顾堂弟,无奈的是其中牵扯了宫中贵人,沈家就要有麻烦。

  杨廷和更衣回来,正听了杨慎讲的后半截,问道:“那寿哥岂不是扯了个大后腿?挨埋怨了没有?”

  杨慎见父亲进来,站起身来,等杨廷和坐了,才回道:“就是扯了大后腿了。不过他们那组全三哥性子宽和、杨仲言为人豪爽、沈珏也是个大方的,倒是无人与寿哥计较,我们这边,则是得了大便宜,赢了比赛还得了彩头。”

  杨廷和本想要立时打发儿子下去,不过听提及今日冰嬉,就让他坐了,又问了几句。将今日比赛与宴饮的详情问了一遍。

  冰场上动了真火的是杨慎与寿哥,酒桌上喝的热闹的是沈珏、何泰之与徐五,都没有沈瑞的事。

  不过没有沈瑞的张罗与安排,就没有今日这样的小宴。

  “恒云就没想着跟着一起玩?”杨廷和问道:“既是早就打算比赛,为何没请双数的人?还是有谁是临时过来的?

  杨慎想了想,道:“恒云应该是早准备一起玩的,还准备了紫金狮子把件做彩头,因为临时出了单的缘故,恒云才做了仲裁,那个徐五是初次来沈家,之前与恒云他们都不认识,应该不在恒云的邀请名单上。”

  杨廷和听了,这才打发杨慎下去。

  “皇上太宠溺东宫了……”杨廷和无奈道。

  要是东宫临时出宫,跟着那个高文虎去沈家做客,还能说宫里的皇上、娘娘或许不知情;可既是沈瑞提前数日就下了帖子,寿哥与高文虎都是在宴请名单上,那就没有宫里不知道的道理。

  既是知道了,还不拦着,不是宠溺是什么?

  沈沧皱眉道:“以前不知殿下身份,小儿难免有不敬之处,虽说不知者不为罪,可到底失了尊卑。至于以后如何,我心乱如麻,想要听听介夫的意思。

  杨廷和抬眉看了沈沧一眼,道:“殿下年岁还小,宫中又没有手足兄弟为伴,到底孤单了些,才出宫交两个伙伴,或许沈兄不必如此担忧。”

  沈沧摇头道:“殿下虽没有手足兄弟,却有年纪相仿的小皇叔在宫里。殿下正是当读书学政的年纪,如此出宫游乐,要是被言官知晓又是一番口舌官司……今上只有殿下一子,肩挑社稷……”

  其余未尽之言,沈沧没有明说。

  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今上身体不好,膝下只有东宫一人,要是有藩王存了坏心,摸清东宫出宫规律,那天就要塌了。

  杨廷和担心的却不是这个,他是想着这一年宫里的诡异流言。

  是有人在离间天家母子,还是张娘娘真的“阴夺人子”?这都是没法说得清,除非正经八百地将此事当成一个案子去查,才能得出个是非对错、水落石出来。

  可皇帝怎么会允许有人动摇东宫正嫡的身份?

  虽说皇帝只有东宫这一点骨肉,不管东宫是不是嫡出,都当得起太子之尊。放出这流言的人,其心可诛,且是白折腾,伤不到东宫根本。

  可要是二皇子没有夭折,东宫身份存疑,那太子之位是否能保全还是两说

  这也是使得东宫与皇后生嫌隙的原因之一。

  放出这流言的人,到底是针对东宫,还是针对张娘娘?

  不管幕后人到底是何用意,东宫与皇后的关系渐疏远却是真的,连带着对张家两位舅舅东宫都不甚亲近。

  相对的,皇帝那边对东宫却越来越疼宠,似有补偿之意。

  一时之间,就连时刻关注东宫动态的詹士府诸官都迷糊了。

  或许那流言是真?东宫真是张娘娘抱养的宫人子?

  不管流言到底是真是假,都不能再继续纵容下去,否则天家母子反目,最为难的还是皇帝。

  杨廷和想到此处,心中越发觉得为难。

  他在詹士府几年,作为给东宫讲书的几位的老师之一,对于东宫的脾气秉性也都看在眼中。

  即便知晓东宫微服出宫,杨廷和也不想直接摆出老师的架子去劝诫东宫读书,为的是怕引得东宫不快。

  东宫地位尊崇,随心所欲,心情不好了连张家人的面子都不给,更不要说他们这些詹士府属官。

  如今东宫出宫的根源在宫廷流言上,这却是涉及天子家事,不是当臣子能开口的,不过却未必不是机遇,只是这机遇伴着未知风险。

  今上是仁君,待臣子向来优容。

  自己本是东宫属官,为了东宫之事御前陈述也是恪尽职守。

  想到这里,杨廷和紧张中隐隐地带了兴奋。

  见杨廷和皱眉不语,沈沧就不再说那些江山社稷的大话,直言道:“偶出宫游乐对于东宫来说不过是一件小事,可却是于系到瑞哥名声与前程。沈家又不是什么不能动的人家,要是被言官揪着这件事不放,即便皇上现在不厌瑞哥,也终迁会怒不喜。还有内廷中人,富贵系与贵人一身,想来也不愿东宫与旁人亲近,怕是会视瑞哥为眼中钉。”

  杨廷和已经醒过神来,点头道:“沈兄说的正是,从恒云前程看,确实不宜与东宫关系太近……”

  沈沧迟疑道:“介夫可想到劝诫东宫勿要出宫的法子?”

  杨廷和叹气道:“不过是在陛下面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也是身为臣下应有之义”

  沈沧看了杨廷和一眼,颇为意外。

  他来之前已经想着如何欠杨家一个人情,可听着杨廷和的意思,却全无私心,没有趁机示恩沈家的意思。

  不管杨廷和是真厚道还是假厚道,这样的处事方法确实让人少了几分沉重,多几分轻松。

  沈沧投桃报李,稍加沉思,道:“介夫本是詹士府属官,这样越过殿下直接与陛下言及此事,是否妥当?”

  杨廷和闻言一愣。

  沈沧摸着茶杯,轻声道:“听杨贤侄方才所讲东宫乃性情中人,要是知晓属官倚重的不是自己,恐心生不喜。”

  杨廷和闻言皱眉。

  他当然晓得东宫的脾气,可既然属官管不得寿哥身上,不是正当知会皇帝由皇帝管教约束么?

  东宫虽与中宫疏远,可与皇帝之间的父子感情却日渐深厚。

  杨廷和看着沈沧,似要看透他未尽之意。

  沈沧低声道:“禁宫流言纷纷,殿下年少,惶恐之心怕是难以平复,才日渐浮躁,正需忠臣良言暖心……”说到最后,已是低不可闻。

  杨廷和只觉得醍醐灌顶一般,眼睛烁烁如星……

  沈宅,西院,屋子里已经点灯。

  乔氏满脸怒气,道:“什么?沈珏不仅跟着沈瑞嬉戏,还跟着吃酒了?”

  她面前一个吊眼梢的婢子面带犹豫道:“三哥在花园那边嬉戏倒是大家都看到的,吃酒倒是没人见。不过三哥一直在九如居,客人走时都没露面,晚饭前才回自己院子。”

  饶是如此,乔氏依旧是怒不可赦。

  她虽在徐氏面前口口声声说不稀罕沈珏这个嗣子,却不允许沈珏对她这个嗣母有半分不恭敬。

  乔老太太去世未满百日,沈珏这个名义上的外孙就嬉戏吃酒,这也太不将她这个嗣母放在眼中。

  沈瑞安排这样的宴请,就是在打她这个长辈的脸。

  什么东西?

  她虽过的窝窝囊囊,上面被大伯妯娌压着,中间二老爷又硬了心肠,可到底还是沈家二太太,轮不到隔房的侄子来给她没脸。

  “去将那混帐给我叫来”乔氏竖着眉毛道吩咐旁边的一个婆子道。

  那婆子应声下去,从耳房取了灯笼,出了西院,嘴巴里却直泛苦。

  乔氏的陪嫁早让二老爷处理的差不多,现下身边的都是后选上来的本分人

  今日是长房二哥请客,三哥即便露面,也不过是被叫去做了陪客。

  乔老太太名义上是三哥的外祖母不假,可外祖母与外孙不过是小功,不是重孝,难道还要整日盯着?

  若是真要论起来,那二太太身为出嫁女,是不是也当茹素守孝?

  二太太自己都做不到,如今却对嗣子吹毛求疵。真要闹出来,难道旁人会看着她磋磨三哥?

  心里嘀嘀咕咕,这脚步就有些迟疑,不过她是二房下人,没有不遵从主人吩咐去寻旁人的道理,这婆子还是去了沈珏院子。

  沈珏已经梳洗完毕,正披散着头发,身后一个婢子拿了毛巾,在给他擦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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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六章 慈母之心(二)



  听说二太太打发人过来,沈珏颇为意外,直接叫请。

  见是这婆子,沈珏没有托大,起身道:“毛妈妈。”

  毛妈妈是沈家世仆,丈夫毛奎是二老爷身边当用的管事,这次“护送”二太太回京,就是他们夫妻两个。他们两个的儿子女婿,如今都跟二老爷在南昌任上当用。

  毛妈妈倒是客气,对着沈珏先屈膝道福,随后才道:“三哥,太太请三哥过去说话。”

  沈珏看了眼外头天色,不由皱眉。

  外边已经天黑了,还下着大雪,二太太怎么这个时候找他?

  沈珏身边的婢子春鹦素来机灵,瞧着不对,早拿了荷包出来,一边扶了毛妈妈,一边塞了毛妈妈手中,“低声”问道:“这么晚了还劳烦妈妈过来,莫不是二太太有什么事吩咐三哥?三哥才沐浴完,这外头还冷着,到底是什么要紧事哩?”

  一个婢子打听主人的事情是逾越,不过旁边少爷看着,还轮不到毛妈妈来管教。

  毛妈妈也怕二太太闹起来不可开交,亦“低声”道:“有人在太太跟前下蛆,说三哥嬉闹吃酒了,太太恼了……怕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是不是去寻二哥说一声……”

  后一句虽是对着春鹦说的,实际上问的却是沈珏。

  沈珏脸涨的通红,说不是是羞还是愧。

  今日中午吃席时,沈瑞开始并没有给他酒吃,后来被他央磨得不行,才叫人给他加了酒杯。

  沈珏心中难过,故意多吃了几盅,让自己醉了一场。头脑发热,压根没想到守孝这一茬,如今看来却是要给沈瑞添麻烦。

  以二太太的脾气,不单单会教训丨他一顿,怕是要借题发挥,连沈瑞都要落不是。

  成为二房嗣子这一年半的时间,沈珏虽与乔氏相处的不多,可是也发现她对小长房存了敌意、对小三房带了轻鄙,跟谁都不亲近。

  “有人看到我吃酒了?”沈珏冷着脸道。

  中午小宴设在九如居,能进屋子服侍的只有柳芽与春燕。沈珏当时是醉了不假,可直接去了沈瑞的卧房歇着,并没有出来,沈珏不信闲话会传到外头来

  毛妈妈道:“听说是看到三哥在花园里耍了旁的事情,多半是误会。二哥打发人从厨房要了状元红,这是上下都晓得的……”

  其他的,当然只有当事人沈珏、沈瑞自己知道。

  沈珏年岁在这里,被堂兄叫出去陪客也牵扯不到不孝上,孝期酗酒就不妥当了。/bIXIAgE/

  听了毛妈妈的话,沈珏眼睛眨了眨,心里放下心来。

  若是今日不是沈瑞请客做东,他会心甘情愿地在二太太跟前认罪,什么处罚都愿意接受,毕竟是他的疏忽,忘了自己身上还带了小功的孝,酗酒确实有失孝顺之道;可关系到沈瑞,沈珏就不能认这个错。

  他没有避讳毛妈妈,低头嗅了嗅身上,因刚沐浴过的缘故,身上酒气早已经散了。

  沈珏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生出几分愧疚。

  自己怎就不长记性?大伯娘刚告诫过自己要孝顺亲长,就让自己全然忘到脑后。自己任性不说,还连带着兄长跟着担了不是。

  “既是太太传召,那就走吧。”沈珏道。

  春鹦见状,忙抱了连帽披风出来,带了几分担忧道:“三哥头发还湿着…

  沈珏接过穿了,道:“没事,不过几步路。”

  话虽如此,不过从温暖如春的屋子出来,沈珏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毛妈妈见状,忙加快了脚步。

  北风卷着雪花,呼啸而至,在寒冷寂静的夜中,“嗒嗒”的脚步声越发分外清晰。

  毛妈妈与沈珏刚进西南院,乔氏就听到外头动静,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几分肃穆。

  这嗣母子之间本就不亲近,彼此之间向来都是客气守礼。

  沈珏就在廊下站了,由毛妈妈先进屋通禀。

  早有婢子上前,接了毛妈妈手中的灯笼。

  毛妈妈顾不得弹身上落雪,躬身道:“太太,三哥来了,在外头候着。”

  乔氏却不急着叫进,皱眉道:“你可瞧仔细了,他到底吃酒不成?”

  毛妈妈道:“许是误会,老奴瞧着三哥的模样不像是吃了酒的……”

  乔氏神色稍缓,随即冷哼道:“若是中午吃的酒,也当醒的差不多了……

  毛妈妈不好再接话。

  乔氏摆弄着手指,只觉得这些日子气色不好,连素来修长白皙的手指也看着不顺眼了。

  “就算他没吃酒,玩乐嬉闹之事没有冤枉他吧?”乔氏漫不经心地说道。

  毛妈妈眼见她还不叫人进来,心中担忧,忙道:“要不太太叫三哥进来骂他?”

  外头寒风凛冽,又夹着雪花,沈珏刚沐浴出来可不好在外头多待。

  乔氏闻言,脸上生出几分厌恶。

  她原本是带了心火,想要将沈珏提留过来骂一顿;可这心头火儿,来的快,消的也快,这会儿她已经懒得骂人了。

  而且她向来自负美貌,对于男子向来避讳,沈珏即便只是少年,且是她的嗣子,不过她心中也生出瓜田李下之嫌,不想让沈珏进屋。

  要是就这样放沈珏回去,乔氏又不甘心。

  她摆弄着手指,脑子里想的是出京这一年的日子。

  要是沈珏这嗣子有半点孝顺之心,都不会任由二老爷那么对她。她却是不想想,夫为妻纲、父为子纲,沈珏如何能做的了二老爷的主?

  不过是迁怒罢了。

  毛妈妈站在那里,心急如焚,却是不敢再多说。

  虽受了二老爷重托,回到京城后大太太也将二房庶务都托付给他们夫妇,可他们两口子到底是奴不是主。

  该说的好话为沈珏已经说过了,要是再啰嗦乔氏可不会容她。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乔氏似才想起沈珏还在外头候着,抬头道:“去代我问问他,可晓得错了,我当不当罚他?”

  毛妈妈应了一声,忙转身出来。

  外头风雪越发大了,廊下的灯笼被吹得东摇西晃。

  虽说沈珏站在廊下,可依觉得寒风刺骨。

  毛妈妈看着风雪中伫立的沈珏,满脸担忧,可只能扬声道:“太太问三哥,可晓得错了,太太当不当罚三哥?”

  沈珏见毛妈妈扯着嗓子,先是一愣,随即见毛妈妈抬手指指了指正房。

  沈珏就也抬高了音量道:“孩儿知错了,既是太太身体不豫本该过来侍疾,不当跑去花园见表哥表弟,还请太太责罚。”

  看着沈珏小脸冻的发青,毛妈妈心中叹了一口气,拄拄脚又挑了帘子进屋

  隔着门窗,乔氏已经听到沈珏的应答,却是不满意。

  明明是沈瑞错了规矩,拉了守孝的堂弟出去陪客,这会儿倒是全成了沈珏自己的过错,不与沈瑞相于。

  想着徐氏将沈瑞当成宝似的,比珞哥在时还要多看重几分,乔氏就满心不忿。

  “既是晓得错了,就在外头跪一个时辰清清脑子,想想什么是为人子的本分”乔氏听出沈珏对沈瑞的维护,冷冷地说道。

  毛妈妈听了,变了脸色,忙道:“太太,外头下着雪,三哥过来前又是才沐”

  话说到一半,就被乔氏打断:“怎么?如今这家里我这太太说话不作数了?还是你这老奴自诩有二老爷吩咐就觉得能辖制我这个太太?”

  这诛心的话说出来,毛妈妈哪里还敢说旁的,忙跪下请罪。

  乔氏指着旁边那婢子道:“去外头传我方才的话”

  旁边那婢子正是今日凑到乔氏跟前告状的那位,本是被二房留京看屋子的二等婢子,自打乔氏回来,一心往乔氏身边钻营,才主动做了耳目。

  眼下得了吩咐,她便趾高气扬地出去,将乔氏的话传了一遍。

  沈珏并不觉得乔氏故意为难自己,毕竟今日是他有错在前,到了这边后又因要将沈瑞开脱出去认错态度不端正。

  跪一个时辰,也让他想一想到底什么是嗣子之责。

  这样想着,沈珏就“噗通”一声,老实跪了。

  那婢子见院子里白茫茫一片,沈珏身上也落了不少雪花,脚步迟疑,心中就有些不忍。

  她这么巴结二太太,为的不过是升一等,要是能被太太送到沈瑞院子里那是再好不过。

  因沈瑞的九如居婢子少,沈珏那边就不肯多要侍婢,可两个少爷年岁渐大,总要多添人手服侍的。

  等转身回了屋子,看到依旧跪在地上的毛妈妈,这婢子就将嘴边的话又咽下,不肯多说,只道:“太太,婢子传了话过去,三哥已经跪着了。”

  听说沈瑞服顺,乔氏只觉得心里的火才消了些,却是依旧不肯吩咐毛妈妈起来。

  先前的日子,她伤心母亡,无心与这老奴计较,以后可不想再纵容……

  主院院子里,红云紧了紧身上衣裳,拉着春鹦进了厢房,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可是三哥有什么事?”

  春鹦放下灯笼,满脸担忧道:“方才二太太叫毛妈妈叫了三哥过去,听着说话意思是二太太恼了三哥白日去花园玩,还有人说我们三哥吃酒,我心里委实不踏实,过来寻姐姐拿个主意,看是不是求太太过去瞧瞧……”

  关系到二太太还有沈珏,红云也不敢自专,道:“二太太是三哥之母,想要教训丨三哥几句又有什么打紧?你也太大惊小怪,且先等着,我去回了太太,看太太怎么说”

  春鹦满脸感激道:“劳烦姐姐……”

  红云转身出去,进了上房。

  徐氏正闭目养神,听到动静抬头道:“可是老爷回来了?”

  红云摇头道:“老爷还没回来,是三哥身边的春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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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七章 慈母之心(三)

  

  听了红云的话,徐氏并没有叫春鹦进来。

  “糊涂二太太是三哥的母亲,叫三哥过去,不管是训丨斥还是其他都名正言顺,哪里轮得着她一个婢子瞎操心?”徐氏皱眉道。

  沈珏身边的婢子养娘,本当乔氏安排,不过去年乔氏精神不足,不爱操心,二老爷就全托付给徐氏。

  徐氏就在家中二等婢子中挑了两人送过去服侍,其中一个就是今日来的春鹦,另外一个叫春鹤。

  为了避嫌,这两个婢子虽是家生子,可都不是正院服侍的。

  春鹦自作主张私下过来说这些,已经是犯了忌讳。

  徐氏虽是沈宅内主母,却没有拦着乔氏训丨子的道理。

  同之前的视若不见相比,徐氏宁愿乔氏待沈珏管的严厉些。本就不是亲生骨肉,要是不闻不问,只会两下里更疏离,哪里一家人相处的长久之道?

  乔氏中年丧子,夫妻离心,要是能唯一的嗣子也疏远了,那晚景也可怜。

  因此,对于乔氏愿意主动走出这一步,徐氏还是乐观其成的。

  “三哥的事不要往这边报,这次念在她是初犯,罚她一个月月钱,再有下回就不用在三哥身边服侍了……”徐氏淡淡地说道。

  红云应了一声,又挑了帘子出去。

  春鹦站在厢房门口正等着,见红云出来,忙迎上前,低声道:“姐姐,太太怎么说?”

  红云被冷风激的张不开嘴,进了厢房才将徐氏的话说了。

  春鹦听得白了脸。

  春鹦家与红云家都是沈家世仆,两家虽不是亲戚,可因都在一处排房住着,两人也相熟。

  红云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的额头道:“你也太实诚,就算担心三哥,也不该大喇喇地跑到这边来,作何不去九如居?三哥即便遇到难处,也当是二哥出面说话,哪里轮得着你来出头?还是你觉得如今在三哥跟前有了体面,可以一句话就劳动了太太?”

  春鹦羞愧道:“我一着急,没想那么多……”

  这会后悔也晚了,徐氏既发话罚了她,不许她“操心”,小长房也无心插手小二房家务,她哪里还敢再自作主张去寻沈瑞?

  红云在她脸上掐着一把,笑道:“别苦着脸了,或许你真是瞎着急,说不得这会儿三哥已经回去了……”

  春鹦点头道:“嗯,借姐姐吉言,我这就回去……”走到门口,又回头,满脸纠结道:“姐姐,要是三哥还没回来怎么办?”

  红云看了看外头天色道:“戌初(晚上七点)都过了,又不是白日里,二太太不会留三哥多久……”

  春鹦听了,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心里也就安了几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大惊小怪,倒是劳烦姐姐跟着费心……”

  红云抿嘴一笑,低声道:“你这尽心尽力的,可是心里有了长长久久的打算?”

  春鹦霞飞双额,道:“姐姐变坏了,尽打趣人……”说罢,扭身走了。/biX IAge/

  看着春鹦的背影,红云有些怔忪。

  她不过是开口探问一句,可春鹦却全无遮掩的意思,这是得了三哥的应诺,还是这妮子自觉情分够了?

  当初徐氏为了怕婢子不安分引得少爷们淘气,挑的都是性子老实本分、相貌中平的婢子,不只九如院的春燕如此,沈珏身边的春鹦与春鹤也如此。

  这才一年多的功夫,春鹦这样老实的孩子都有了自己的打算,是心生贪念,还是三哥多情?

  想着沈珏平素嘴甜人活络,同沈瑞两种性子,红云倒是有些看不准了。

  春鹦急匆匆回了西北院,要进屋子时还带了几分忐忑,她自作主张去求太太,会不会引得三哥不快?

  不过待进了屋子,看到沈珏不在,春鹦心里就沉甸甸的。

  春鹤手中拿了针线,面上也带了担忧,见春鹦回来,忙起身道:“太太怎么说?可打发人去看三哥?”

  春鹦叹气道:“太太没见我,只说二太太教子是正经事,无需我们操心。还嫌我不懂规矩,罚了一个月月钱……”

  “怎会这样?”春鹤睁目结舌道。

  春鹦忧心忡忡道:“三哥到底是二太太的儿子,不是太太的儿子,太太也确实不好插手,是我先前糊涂了……这去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了,许是快回来,要不我提着灯笼过去迎迎?”

  春鹤晓得春鹦对三哥上心,便也不与她争抢,只叫她披件厚袄子,不要去接人再将自己冻着了。

  春鹦提着灯笼,又往西南院去。

  走到西南院门口,春鹦脚步就慢了下来。

  身为婢子,没有主人传召,她也不敢随意闯进去,就在西院门口外候着。

  她一边寻背风的地方站了,一边提起耳朵听院子里的东西,盼着沈珏早点出来。

  可因风雪的缘故,除了呼啸的北风,其他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她又不敢往门口凑,怕被里面的人看见,只能于着急。

  等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春鹦觉得手脚都被动麻了,就忍不住放下手中灯笼,蹑手蹑脚地走到院子门口。

  院门虚掩着,并没有关。

  春鹦凑了过去,偷过门缝往里探看,不过因阴天浮云遮了星月,天色十分幽暗,即便地上有积雪,可因漫天风雪的缘故,什么也看不真切。

  春鹦哆哆嗦嗦地回到角落里,提了灯笼在手,挣扎了半天,还是回了北院

  因身上带了寒气,春鹦进了屋子就猛打了两个喷嚏。

  春鹤见她头上衣服上都是积雪,忙取了鸡毛掸子给她弹雪。

  “三哥怎么还没回来?”春鹤道。

  春鹦又打了两个喷嚏,方道:“许是二太太留着三哥说话,要只是训丨斥三哥,也不用这么长功夫……”

  春鹤点头道:“多半是如此,要不三哥早该回来了……”

  西院廊下,沈珏跪在地上,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积雪。

  寒风刺骨,吹得他脸都木了。

  可沈珏却是莫名地想笑。

  “饥寒交迫”,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个词来。

  活了十四年,过了十四年锦衣玉食的富足日子,今日算不算长了见识?

  中午因吃酒的缘故,压根就没动几筷子菜;晚饭时则因没胃口,他只吃了几口豆腐汤,如今倒是饥肠辘辘。

  他氅衣里头是屋里穿的薄夹衣,走路的时候并不觉得冷,可在外头待了这许久,就觉得从里到外都冻透了,感觉不到半点暖和气。

  尤其是头上,即便有氅衣的连帽遮着,可到底不严密,未于的头发都硬邦邦地结了冰的,头皮都冻得僵住了似的。

  浑身发冷,肚子里又空着,沈珏感觉十分难熬。膝盖与地面之间虽隔着皮毛氅衣,可因跪的久了,只觉得寒气从膝盖一直往上蹿。

  是他自作自受,谁让他忘了自己嗣子身份,压根就没想起乔家来?

  这样的过错就算是在松江本家时,老太爷知晓后也会罚他。不过老太爷的处罚法子与二太太的不同,就算是舍得罚他跪,也多半是去跪祠堂,沈珏苦中作乐地想着。

  九如院中,上房。

  沈瑞撂下笔,揉了揉手腕,走到窗前。

  灯火噼里啪啦乱爆,春燕听了,忙寻了一把剪刀,上前取了灯罩,将灯火剪了。

  沈瑞神色有些沉重,沈沧落衙回来随后又匆匆离家的消息他是晓得的。对于沈沧的去向,也猜到多半是杨家。

  这样让沈沧与徐氏担惊受怕,是不是他太过分了?

  可是不管是徐氏还是沈沧,在他面前都是一句责怪都没有。

  想到这里,听着外头呼啸的风声,沈瑞坐不住了。

  他拿起挂着的大毛披风,在身上穿了,又抱了一挂蓑衣就出了九如居。

  等到了前院一问,沈沧确实是天黑前乘马车离的家门。

  沈沧去了这么久,这是杨家留饭了?

  沈瑞不知该安心还是不安心,就没有回九如居,而是在门房等着。

  过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外头有人扣大门。

  沈家的马车回来了,沈瑞随着门房出去,上前几步亲自扶了沈沧下马车。

  沈沧神色还好,见了沈瑞过来,还颇有欣慰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雪怎么还出来?”

  沈瑞取了蓑衣展开,给沈沧披挂上,方带了歉意道:“是不是儿子今日处事不当,为父亲父母添麻烦了?”

  沈沧挑了挑眉道:“瑞哥觉得自己哪儿错了?”

  “不该请不知底细的朋友来家耍……”沈瑞道。

  至于没拦着沈珏吃酒,沈瑞心里虽也明白这事不妥当,可是就不好当着沈沧说了,否则就要牵扯到沈珏身上。

  外面漫天雪飞,父子二人转过影壁,相伴往内宅而行。

  “莫要想太多,不管有什么事,还有我与你母亲呢……”沈沧道。

  北风渐渐小了,雪花已经簌簌落下。

  夜晚静寂,远远地传来梆子声,已经是二更天。

  将沈沧送到正院门口,还没等沈沧进去,就听到西南传来一阵喧嚣声。

  父子两个齐齐住了脚步,往西南眺望。

  西南处,正是小二房的院子。

  沈沧听着这声音不对,忙对沈瑞道:“赶快去看看,那边怎么了?”说罢,匆匆进了院子,去寻徐氏。

  “夫人,二房那边动静不对,快打发人去二房看看,是不是乔氏有什么不好?”沈沧道。

  他是大伯子,不好直接过去,要不然方才也不会打发沈瑞一个人过去。

  徐氏闻言,吓了一跳,忙道:“还是我过去一趟……”

  沈沧点点头,道:“如此也好,要是乔氏有个不好,也没法跟二弟交代…

  夫妻两个都不喜乔氏,可都不能真的不管乔氏。

  等徐氏出了正院,就见迎面急匆匆奔来一人,见了徐氏,顾不得行礼,带了哭腔道:“太太,快打发人去请大夫,三哥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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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八章 慈母之心(四)



  来的人是毛妈妈。

  “三哥怎么会晕过去?”徐氏听了毛妈妈的话,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嘴里问着,脚下却没停。

  “我们太太因三哥今日玩耍,罚三哥跪了一个时辰。”毛妈妈带了哭腔道

  徐氏脚下越发急促,皱眉道:“三哥身子结结实实的,跪一个时辰就晕了

  毛妈妈哽咽道:“是……是罚在院子里跪着……”

  说话的功夫,一行已经到了西院门口,正好与沈瑞对了个正着。

  沈瑞背着昏迷不醒的沈珏,乔氏跟在后边,声音带了焦急,道:“二哥这是要背三哥往哪里去?莫要胡闹,快将三哥扶到屋里去”

  “瑞哥,三哥真是怎么了?”徐氏见状,忙问道。

  沈瑞道:“母亲,珏哥冻着了,是不是该请大夫过来……儿子先背他回他那边,在这边养病也不便宜……”

  徐氏顾不得仔细问,忙吩咐人去请大夫。

  乔氏含泪站在门口,看着徐氏委屈道:“大嫂,我真没想到三哥会挨不住

  徐氏瞪了她一眼,却晓得眼下不是与之计较的时候,忙带了人随沈瑞去西北院。

  春鹦与春鹤听到外头的脚步声,迎了出来,看到一动不动覆在沈瑞背上的沈珏已经傻眼了。

  “准备浴桶再去个人赶紧去大厨房要热水,要快”沈瑞冷着脸吩咐道

  春鹤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

  毛妈妈跟在徐氏身后,见沈瑞直接将沈珏背进北屋,迟疑道:“二哥,三哥是冻着了,是不是当用雪好好揉揉手脚?”

  沈瑞直接背着沈珏去了卧房,将他放在炕上。

  “不必,冻伤用温水沐浴更妥当”沈瑞道。

  上辈子他也误以为冻伤后需要用雪揉,后来到了京城,有一年深秋与几个师兄弟郊游,有两个师兄非要爬野长城,与大部队走散了,赶上降温下雪,在野外冻了一晚,一死一伤。

  惨痛的代价,也让沈瑞知记住了一些冻伤后的抢救知识。

  炕上,沈珏双眼紧闭,脸色青白,手脚都冰冷,浑身硬邦邦的。

  徐氏听说沈瑞要热水,怕大厨房那边不足,立时吩咐人去正院的小厨房提热水。

  这两处倒是都没耽搁,没一会儿就有当值的粗使婆子抬了热水过来。

  这会儿功夫,沈沧也得了消息,直接过来这边。

  浴桶里的温水已经兑好,沈瑞就请徐氏回避,父子两个将沈珏剥了个精光,抬到温水中。

  徐氏在外间,已经低声从毛妈妈口中问出详情,又怒又悔,怒的是乔氏如此不慈,这隆冬时节、大雪纷飞的,竟让沈珏跪在外头;悔的是自己不该只想着顾及乔氏颜面,不插手小二房家事,没有早点过去。{bIxiAGe}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徐氏气的浑身直哆嗦。

  这哪里是教子?

  就算沈珏今日白日嬉戏不对,确实犯了错,可也不当这样惩戒。

  沈珏生前也曾有淘气的时候,乔氏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过;如今却是这般硬心肠。

  不是肚子里出来的,这真是不心疼啊。

  想着方才沈瑞小脸紧绷的模样,这沈珏要是没事还罢,要是真有个好歹,沈瑞定要记仇的。

  毛妈妈想着沈珏昏厥不醒、生死不知的模样,眼泪也是止不住。

  沈珏虽不是二老爷与二太太亲生,却是上了族谱的嗣子,以后要支撑小二房门户。如今闹出这么大动静,可怎么跟二老爷交代?

  沈珏在浴桶里泡了有两刻钟,脸上见了红润,原本僵硬的手脚也软了下来

  沈瑞探了探浴桶里的人,见里面水不温乎了,就将沈珏扶了出来,擦拭干净,又放回到炕上。

  用温水泡了后,沈珏手脚还好,可膝盖因跪的久了,依旧是乌青一片。用手摸着,只觉得从里到外一个劲的冒寒气,显然已经是寒气入骨。

  沈沧眉头拧成一团,直咬得后槽牙疼。

  好好的孩子,这是造的什么孽?

  这寒气入体可是大事,沈珏身子还未长成,要是坐下病根,就要受罪一辈子。

  沈家常请的大夫就在同坊,这会儿功夫管家已经请了大夫过来。

  因去的时候,管家就直接说了冻伤,大夫就拿了两瓶外敷的药膏过来。

  等给沈珏把完脉,大夫就开了驱寒清热的方子。

  沈珏身上转暖过来后,开始发起热来。

  沈沧又叫大夫看了沈珏的膝盖,大夫常来沈宅,知晓沈珏身份,只当是受了沈沧的“家法”,不赞成地看了沈沧一眼。

  沈沧心中越发堵得慌,可也不能拉着大夫解释不与自己相于。

  “这膝盖可不单单是冻的,这淤血得揉开,要不然过后要遭罪。”大夫又取了一瓶药酒出来,倒了些在手心中,使劲地沈珏膝盖上揉起来。

  沈珏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呻吟出声,不过因烧得迷迷糊糊的,依旧是闭着眼睛。

  大夫揉了足有一刻钟,屋子里都是浓浓的药酒味。

  “今晚需仔细看着,许是要高热,用热毛巾擦拭,这退热的药三个时辰用一副,三副药下去要是还不退烧,就再使人去接我。”大夫起身擦了手,嘱咐道。

  等大夫走时,已经是三更天,眼见沈沧与徐氏都面带乏色,沈瑞就催沈沧夫妇回去:“明日父亲还要去衙门,赶紧回去歇息,儿子在这里看顾三哥就行;还有母亲也随父亲回去吧,这边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人?”

  徐氏满脸羞愧道:“都是我的不是,知晓三哥被叫过去后就当过去瞅瞅,也不会让珏哥遭了这番磋磨。”

  沈瑞忙道:“关母亲什么事?谁会想到她……谁会想到呢……”

  想着看到沈珏冻的昏厥,脸上不见半点愧疚、反而哭哭啼啼满脸委屈的乔氏,沈瑞觉得厌恶的不行,连“二婶”也叫不出来了。

  徐氏拉着沈瑞的胳膊,满脸关切道:“你要留下看顾珏哥,我也放心,只是不许你逞强;如今珏哥已经病了,要是你也跟着倒下,可不是要我们的命么?”说罢,叫了周妈妈与毛妈妈过来,吩咐道:“我就将二哥、三哥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周妈妈与毛妈妈忙应了。

  不过在走之前,徐氏问毛妈妈道:“先前在二太太跟前嚼舌头的婢子是哪个?”

  “是秋香。”毛妈妈提心吊胆地回道。

  徐氏听着这名字耳生,就望向周妈妈。

  “是良乡庄子上二管事的丫头,前年进府的,之前在客院做扫洒,后分到二房。原是三等,二老爷、二太太出京时,被留下来看院子,才提了二等。”周妈妈道。

  徐氏听了,没有在多问,随沈沧回正院了。

  沈瑞坐在炕边,看着烧满脸通红的沈珏,对用湿毛巾降热这法子有些不放

  想着这个时候已经有白酒,沈家酒窖里也有,沈瑞就对周妈妈道:“烧酒外擦能退烧,劳烦妈妈去取两坛烧酒来……南藩烧酒与京城这边烧酒每样都拿一坛……”

  周妈妈虽觉得这法子新奇,闻所未闻,可见沈瑞说的笃定,便也不罗嗦,叫了个小婢提灯笼,往大厨房酒窖寻烧酒去了。

  毛妈妈心中忐忑,见沈瑞寒着脸,只指使周妈妈,不用自己,越发不安。她却是不敢啰嗦,只战战兢兢站在一旁。

  沈瑞与沈珏关系好,对于这边也是熟的,认识春鹦与春鹤两个屋子里服侍的近婢,至于几个粗使小婢则是不熟。

  他看了几个婢子一眼,又看了看毛妈妈,道:“珏哥身边虽离不开人,可也不用一窝蜂都在这屋里杵着,就分作两班……春鹦带个小丫头留下,随我与周妈妈算作一班;剩下的人先去睡觉,两个时辰后过来换班。”

  毛妈妈虽心中放心不下,秋鹤也不想走,可沈瑞与沈珏不同。

  沈瑞去年进春山书院前,曾协助徐氏管家,在沈家下人眼中颇为威仪。如今他既然开口吩咐,毛妈妈与秋鹤就应了,带了两个小婢下去。

  没一会儿,周妈妈带了烧酒回来。

  见屋子里人少了一半,她还诧异,听闻是沈瑞将人手分作两班,连连点头道妥当。

  倒不是她倚老卖老,生怕累着自己,而是担心沈瑞不管不顾的熬下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沈珏冻了这一场,不是一日两日能好的,要是沈瑞只顾着兄弟情分、不爱惜自己,阖家都要跟着不安生。

  在周妈妈眼中,沈瑞可比沈珏金贵多了。

  沈瑞将两坛烧酒都打开了,分别用手指蘸了舔了舔。

  怪不得有酒商千里迢迢从南藩贩酒北上,同样是白酒,南藩白酒要比京城这边的白酒更醇。

  他就吩咐春鹦去寻了空盆,将这坛南藩白酒倒了小半盆出来,用这个投毛巾给沈珏擦身……

  西南院,北房。

  乔氏坐在榻上,不停地抹着眼泪。尽管夜已深,可她却不敢歇下。

  她不过是小作惩戒,并不是存了坏心,谁想到平素健壮得如小牛犊似的沈珏说晕倒就晕倒了。

  如今闹成这样,她有理也成了没理了。

  想着沈瑞满脸森寒,还有徐氏挟怒的那一眼,乔氏即便觉得自己没错,心中也不免惶惶起来。

  她既不睡觉,小二房的婢子们就都提心吊胆地旁边侍立。

  乔氏想要知晓沈珏的情况,可又不敢打发人去问,知晓毛妈妈跟着过去了,就打算等毛妈妈回来。

  就在这时,就听到外头有动静。

  乔氏“腾”地一声,站起身来,忙吩咐身边人道:“快去看看,可是毛妈妈回来了?”

  婢子应声出去,却是带了几个人进来,不是毛妈妈,而是红云并两个粗使婆子。

  “二太太。”红云屈膝道:“我们太太打发婢子来传话”

  乔氏揉着手帕道:“可是大太太有什么事情吩咐?”

  红云起身道:“我们太太问,秋香是哪个?”

  乔氏听了,望向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俏婢。

  那婢子白了脸。

  乔氏用下巴点了点头道:“就是她”

  秋香见红云面带不善,吓的一激灵,跪了下来。

  红云道:“太太说,这等在主人跟前尽谗言、挑拨二太太与三哥母子情分的贱婢不能留,叫打了板子关柴房里去”

  二太太闻言一愣。

  秋香已经反应过来,忙膝行两步抱了乔氏的腿,哀嚎道:“太太救命”

  乔氏忙一把踢开,后退两步。

  红云已经示意两个仆妇上前,堵了秋香的嘴,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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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九章 慈母之心(五)



  乔氏躺在床上,一直到天亮都没合眼,眼前都是徐氏的冷眼与秋香的嚎叫

  当秋香被拉下去时,她脸上滚烫,想要开口留人,又底气不足,任由红云一个婢子在二房主仆上下大发雌威。

  秋香的板子,就是在二房院子里挨的。

  一下下的,哪里是打在秋香身上?这是在打她这个二太太的脸。

  可她眼下却只能忍着。

  见毛妈妈还没回来,乔氏神色憔悴,嗓音嘶哑地吩咐道:“去看看毛妈妈回来没有?”

  二房的一等婢子依旧是紫字辈,却早已不是之前的那些人,自打南下时在码头上险些“走散”,乔氏身边的人就让二老爷换了个于净。

  如今的两个婢子,都是在二老爷后来安排的家生子,老实不机灵,胜在本分。

  乔氏却向来不喜欢笨拙的婢子,这才瞧着秋香机灵,想要抬举秋香。

  人人都说秋香要体面了,可小二房上下的婆子、婢子没想到秋香的“体面”日子这么短。

  平日里大太太给二太太面子,不插手这边庶务不假,可遇到不对的地方,却是半分不留情面。

  本就被二老爷整治了一回的下仆,这下更老实了。

  大家都看出来,乔氏这个二太太是个靠不住的。先前那些被二老爷发落的近人,有不少都是乔氏的陪房,服侍她半辈子,也不进她怎么护着,更不要说后来这些人。

  秋香一个婢子盯着少爷的行踪是不对,也不应该跑到太太面前告刁状,可要不是二太太有心,她一个婢子怎么敢踩着少爷巴结太太?

  结果事情出来,二太太却只是哭,满脸无辜模样,对于秋香连一句护着的话也没有,任由大太太发落秋香。

  秋香是家生子,被当家太太厌弃,哪里有好下场?说不得连一家子都要跟着连累到底。

  二太太却问也不问一句,撒手不管。

  这下小二房的下仆算是看明白,即便有上进之心,也不敢再往二太太身边使劲,谁晓得下回二太太再犯糊涂,顶缸的是不是自己?

  婢子去了下房,没有找到毛妈妈,回话道:“太太,毛妈妈还没回家……

  二太太听了,只觉得头疼,连早饭也推到一边,又解了衣裳,回到床上歪着。

  因昨晚熬了一晚上的缘故,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来。

  当毛妈妈黑着眼圈、满脸乏色地回来,想要与二太太禀告三哥病情时,就看到二太太酣睡正香的模样。

  毛妈妈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外头天色。

  大雪已经停了,日上三竿。

  虽说昨晚沈珏给大家排了班,可毛妈妈因身上带了于系,哪里睡得着?翻来覆去熬到五更天,带了几个婢子去换了班。

  沈珏高热了一宿,擦了半坛酒,天亮后倒是渐渐降了下来。

  沈瑞小憩后醒来,用了早饭,就打发毛妈妈先回来,让她晚上再过去轮班

  沈珏身上是冻伤,体内却是外感风邪,白日里还好,晚上就容易高热。毛妈妈与周妈妈是经年的老人,有她们两个晚上坐镇,也叫人放心些。

  毛妈妈从西北院出来,顾不得先回家,就先回二太太这边,就是想着向二太太禀告三哥的病情。

  没想到,看到的是这个情景。

  毛妈妈即便是下人,也难免腹诽,摇着头从北房退出来。

  早有伶俐的婢子,上前悄悄说了秋香之事,话中不乏兔死狐悲之意。

  毛妈妈闻言,却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秋香固然是自己错了规矩,可大太太直接插手小二房家务,这般不给二太太脸面,她们二房的下人以后少不得也要夹着尾巴做人……

  西北院,北屋。

  沈瑞拭了拭沈珏额头,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即便人还没醒来,可只要不持续发热总是好事。

  不过看到沈珏红亮亮的手指、肿了一圈的耳朵时,沈瑞心中满是愤怒,最想要骂的不是乔氏,而是沈珏。

  平素最是机灵不过的人,这回却犯蠢,这么冷的天,说跪就跪了,难道就不知变通?

  沈瑞还想要骂自己。

  读书读傻了么?

  明明昨天看见沈珏素服时,还想着他身上有孝,可等到中午吃酒时为何不拦着他?

  要不是中午吃了酒,身上带了酒气,沈珏也不会大雪天里洗澡。

  沈珏之所以老实听话的跪了,定也是因吃酒心虚。

  终了一圈,害得沈珏遭了大罪的,竟是自己。

  因骨子里对皇权的无所畏惧,使得他看了寿哥后,觉得“奇货可居”,使得沈家从中立的立场变得敏感;因对礼法孝道的不以为然,使得他面上沉稳,实际上行为不谨,让二太太抓了沈珏的错处。

  沈瑞反省过后,越发觉得羞愧。

  就在这时,就听身后有人道:“三哥还没醒?”

  是三老爷夫妇得了消息,来了。

  沈瑞忙起身,道:“三叔,三婶。”

  三老爷脸色十分难看,三太太则是满脸担忧模样。

  沈珏既睡着,三老爷夫妇在床前站了站,大家就退到外间说话。

  昨日还活蹦乱跳的孩子,过了一晚上,就这样半死不活模样。

  三老爷气的脸色煞白,沈瑞见状,忙亲自奉茶道:“三叔勿要太担心,珏哥已经退了热,没大碍了……三叔要是因担心珏哥伤了身体,珏哥醒来后也不安”

  三太太也担心丈夫,开解道:“是啊,老爷……出了这样的事,大哥、大嫂本就够操心的,别在让他们担心老爷……”

  三老爷倒是怒极反笑,嗤道:“这还是真是为尊者讳?就因她是长辈,做了这混帐事,我就生不得她的气,你们也说不得她一句不好?”

  沈瑞与三太太都闭着嘴。

  沈瑞是从昨晚之事,明白了什么是礼法。

  就连沈珏这活泼不逊的性子,对于乔氏罚他跪雪地都毫无反抗,那就是因礼法所致。

  一定要占着理。

  即便他心中厌乔氏厌的不行,可贬低责怪乔氏的话却不能从他嘴里出来,这就是长幼尊卑的道理。

  三太太是贤惠妇人,自然更是恪守为妇之道,不肯错了一步。

  看着这婶侄两个,都成了闭嘴葫芦,再想想里屋昏睡不醒的沈珏,三老爷就坐不住,起身道:“这个家里,总有人能治她”说罢,抬腿就走。

  三太太随之起身,本要跟上,迟疑了一下,复又坐下。

  三老爷这是往正房寻徐氏做主去了,定要讨伐乔氏的不是。乔氏有再多不是,毕竟是嫂子,有些话小叔子能说的,小婶子却说不得。

  三太太就细细问起沈珏的症状,听闻耳朵与手足都冻伤,道:“要说治冻疮,我这里还有个偏方,等三哥过几日病好了,就可以用用。”

  沈瑞听了,忙道:“什么偏方?这冻疮听说不好去根儿,稍处理不好以后就年年犯……”

  “待会叫人给你送过来。是从我娘家那边带来的,本以为用不上。”三太太唏嘘道。

  当娘的管教儿子天经地义,可也没有这样的管教法。

  乔氏看着一团和气,却是个狠心肠的。换了其他人,哪里舍得这样重罚一个孩子。

  正院,上房。

  三老爷挟怒而来,不等开口,就让徐氏立眉训丨了一顿:“心平止怒平素里让你学佛又修道,遇到事情还这样毛毛愣愣没轻没重你今年还是十几岁么?”

  劈头盖脸地一顿训丨斥,倒是骂得三老爷熄了火。

  他满腔怒气倒是散了,只剩下无奈,道:“大嫂,您就管束管束二嫂吧,真要任由她随心所欲,这回是磋磨珏哥,下回说不得就要去东院偷四哥了”

  徐氏只觉得头疼,皱眉道:“混说什么?她就算稀罕四哥,也是见四哥与珞哥幼时相似爱屋及乌的缘故,哪里就扯到偷孩子上去了?”

  三老爷苦着脸道:“大嫂,不是我诋毁二嫂,只是她向来同一般人想的不一样……要不是露了行迹在外头,我也不敢与大嫂说这个。”

  徐氏听了,神色严厉起来,道:“到底怎么回事?”

  三老爷迟疑了一下,叹气道:“原不想让大嫂跟着操心,才没有与大嫂说,前些日子二嫂使人找了马氏。”

  马氏是四哥的乳母,也是沈家世仆,不过她祖母是三老太太当年的陪嫁。

  徐氏当家,将家中倚老卖老的陪房长辈“恩放”出去不少,不过那些指了婚的丫头小子就同沈家下人混为一体,并未特别区分,要不然倒像是她这个儿媳妇容不下婆母使唤过的旧人。

  “头一回拐弯抹角地打听四哥的状况,还赏了马氏五两银子。马氏胆子小,回去就跟四哥他娘说了……前几日又找借口叫了马氏,话里话外都是禅寺香火旺,哪个和尚批命灵验……”三老爷皱眉道。

  “你既有了提防,可是打听清楚了她想要作甚?”徐氏忍了怒意道。

  她这些日子精力不济,又是年节将至,一时看顾不到,没想到乔氏就要搅风搅雨。

  要说昨日沈珏受罪还是乔氏心血来潮,算是意外,那将手脚伸进三房就是心怀叵测。

  三老爷带了讥讽道:“还能有什么?不过是妨亲寄养之类,那些和尚道士,多有靠这个糊弄女眷骗银子的。大嫂不用去查别的,只将门房叫来,问问二房这些日子哪些人出去就能看出端倪来。”

  三老爷之猜测,令人心惊。

  徐氏却不能凭三老爷空口白牙就给乔氏定罪,即便有马氏作证受了乔氏的赏银,那也说明不了什么。伯母疼爱侄儿,忍不住私下多打听两句,这并不是罪过。

  不过要是勾结僧道之流,想要骗养四哥,那可就是过了。

  三老爷、三太太成亲十几年,才有这一点血脉落地,视之若命根子。这要以“小儿难养”的名义,让三老爷、三太太将亲生骨肉送出来,也太过卑鄙下作。

  “既有痕迹,那就查只要她做了,总有蛛丝马迹在外头”徐氏冷着脸道。

  见徐氏气的狠了,三老爷倒是不安,忙道:“或许只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嫂先别恼,要是我杞人忧天,岂不是劳烦大嫂白跟着生一场闷气”

  徐氏却是不想继续姑息,家族传承,子嗣最重。

  四哥又不比沈瑞、沈珏已经十几岁,不过一岁大的奶娃娃,要是乔氏真要在四哥身边做手脚,那可是防不胜防。万一有了意外,说不得三老爷三太太也跟着去了。

  徐氏是当家主母,沈家向来门禁又严,想要查近期各房出府的下人,不过是吩咐一句的事,随后就有门房拿了登记册子过来回话。

  乔氏回京这些日子,只打发身边人出府一次,可随后珞哥的乳母却入府三次。

  珞哥乳母是乔氏的陪房丫鬟,后来配了沈洲的长随,等珞哥落地后,又选做珞哥的乳母。

  等珞哥不吃奶了,这乳母就留在珞哥身边当养娘。

  一直到珞哥出事,乔氏迁怒到这养娘身上,才撵了她出去,连带着一家都没留在府中。

  不过二老爷念旧情,让她们夫妻去城南二房旧宅看宅子。

  乔氏身边旧人,被二老爷“恩放”了两回,换了个于净,这养娘一家倒是“漏网之鱼”。

  “出入可带了东西?”徐氏问道。

  “来的时候空手,走的时候倒是都哟赏赐。”沈家这样的仕宦宅邸,能选作门房的下人,眼力记性都是顶顶好的:“有二太太身边的大姐送出来,倒是将赏赐都报备过,有一对花瓶,还有一个旧梳妆盒,听说是这养娘闺女要出阁,二太太赏的压箱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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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章 慈母之心(六 )



  这养娘出入沈宅的时间又时隔不远,门房倒是记得清楚。

  二太太仓促回京,她又不管二房庶务,手中未必备有庄票,真要有花销处,就要拿现银。

  不管是花瓶,还是梳妆匣,都有能放东西的地方。

  为了沈珞之死,乔氏当年是恨上赵养娘,如今接二连三地叫进府,又赏赐东西,反常即妖。

  徐氏也没心思去盘问二太太,直接叫了管家过来,吩咐道:“去南城二老爷的旧宅拿了养娘一家,仔细审问,看她这个月做了什么谋算主家的事告诉她,要是敢嘴硬,就按照偷盗主家财物的罪名送官”

  沈家日子并不豪奢,可当年三房只有沈珞一根独苗,各房长辈自然是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给他。

  沈珞的屋子,是收拾的最精致的。

  这养娘看顾服侍沈珞十几年,待小主人忠心,比对待亲生骨肉还精心,要不然乔氏也不会留她。不过财帛动人心,这赵养娘也不是清清白白。

  徐氏睁一眼、闭一眼,不过是顾及沈珞对这养娘的看重,还有乔氏的脸面,才没有处置。

  等沈珞没了,养娘被撵走,徐氏念她奶了珞哥一场,也不愿为了几个银钱秋后问罪。

  不过要是养娘跟乔氏参合到一块,谋算三房四哥,那就要新帐旧账一起算

  这养娘是乔氏的陪嫁不假,身契并不在沈家,可她男人、儿女都是沈家下人,要生要死还真就是沈家当家人一句话的事。

  三老爷看着鬓角斑白的徐氏,想着又让她为三房操心,不免内疚,可心里也踏实下来。

  这大半个月时间,他们夫妻两个提心吊胆,连睡觉都睡得不安生……

  等到午后时分,沈珏终于醒了。

  虽是有气无力、嗓音沙哑的模样,可是他坐起身来,开口第一句,就是要饭吃。

  “真要饿死了,不拘什么,二哥先拿来吃的给我”沈珏眼巴巴地看着沈瑞,小狗讨食般的眼神道。

  “美得你没有吃的,大夫让净肠胃呢”沈瑞冷哼道。

  沈珏立时满脸哀求道:“别啊,二哥,我现下能吃下十碗饭”

  沈瑞恼他昨晚不知反抗,恨恨道:“不知爱惜自己,让大家跟着操心受累,你还有脸要吃的?没吃的,饿了就忍着”

  沈珏哀嚎一声,又躺在炕上,可怜兮兮道:“可是真要饿死了,五脏庙跟打架似的……二哥你听听……”

  他虽是才醒,可中间迷迷糊糊被灌了两碗退烧药。

  之前没醒来还不觉得,一醒来除了肚子饿,还觉得小腹憋得慌。

  他身子发软,自己挣扎着要起来,却是头重脚轻。

  沈瑞看不过去,只好上前扶了他到屏风后“放水”。

  沈珏提了裤子,揉着肚子道:“不给饭吃,给喝粥也成,这肚子都瘪了…

  为了怕他醒后饿,小厨房早就温着粥。

  沈瑞不过是说几句狠话,哪里真就不给他吃的?

  等春鹦服侍沈珏洗了手、净了面,春鹤也带了小婢,抬了炕桌进来。

  粥是南瓜百合粥、还有一道素白粥,还有四色佐粥小菜。

  沈珏显然是饿的狠了,闻到粥味就猛咽口水。

  沈瑞见他还有食欲吃饭,放心了一半。

  生病的人,最怕没有胃口,什么也吃不下;嘴里能吃下东西,身体能吸入营养,这病好的也就快些。

  看到粥菜,沈珏苍白的脸上,立时添了几分红润,眼神也亮了不少。

  见只有一副碗筷,他就也不虚让沈瑞,直接端了粥碗,先吃了两口。

  瞧那小脸上的香甜模样,倒像是几辈子没吃饭了似的。

  “这两日吃洲粥就吃粥吧,等过两日了我可要点几个好菜解解馋我要吃鸡腿、整只的,还要吃炸肉丸子……”沈珏满肚子馋虫,可眼前都是清粥小菜,委实不解馋,就只能念叨着,过过嘴瘾。

  沈瑞在旁边看着,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对一个烧了一晚上才醒来的病患来说,沈珏的食欲未免太好了些。

  “不过就两顿没吃,就饿成这样?”沈瑞随口问道。

  沈珏顺嘴回道:“哪里是两顿?从昨天早上算起来,四顿了”

  等他说完,察觉出不对来,忙心虚地看了看沈瑞。

  沈瑞冷冷地看着他,沈珏撂下粥碗,强笑道:“昨早惦记着中午好吃的,没有食欲,就没吃。”

  沈瑞也不理他,直接板着脸问旁边侍立的春鹦道:“三哥这些日子经常不吃饭?”

  春鹦瞥了沈珏一眼,有些迟疑。

  “难道不是你服侍的?”沈瑞口气不善:“要不我唤了旁人问?”

  春鹦哆嗦了一下,小声道:“全不吃的时候倒是不多不过饭量减半的时候不少……”

  “不多是几次?不少有多久了?”沈瑞追问道。

  春鹦想了想,道:“有三、四回,有大半月了……”

  “他不懂事,你们还不懂事?他不正经吃饭,你们就这样看着?”沈瑞怒道。

  春鹦辩无可辩,立时低头跪了。

  春鹤原站在外间,倒是个实在性子,并不肯躲出去,听到沈瑞在里屋发火,进来挨着春鹦跪了,小声道:“二哥,婢子们见三哥吃饭不香也着急,可是不知同谁说去……”

  沈珏讪笑道:“这冬日天短,别人家都是两顿饭,只有咱们家从松江的旧习三顿,我整日里坐着读书不克化,多吃少吃点又有什么?二哥别怪她们两个,她们两个没少啰嗦,为了几口饭磨着我耳根子不得清净。”

  这些日子,眼瞅着沈珏清减,沈瑞只当是他读书辛苦的缘故,没想到还有不吃饭这回事。

  这两个婢子说的清楚,是没地方说去。

  沈珏是二房嗣子,他的起居本当是乔氏这嗣母过问。有乔氏在,徐氏就不能插手。可乔氏冷心冷肺,除了昨晚的“教导”,这些日子对沈珏都是不闻不问。

  沈瑞觉得胸口憋着火。

  同样是沈家嗣子,要是他一顿少吃了,徐氏都会打发人来问;沈珏这里大半月饥一顿、饱一顿,可除了贴身侍婢,竟无人知晓。

  偏上他又是能装的,每次同自己用饭时都不显。沈瑞自己要去上学,不能整日在家里,兄弟两个同桌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竟然这么久也不知此事,

  只当沈珏是因想南边亲人精神不济,可没想到他这样糟蹋自己。

  怪不得越来越瘦,气色越来越晦暗,跪了一个时辰,就能昏厥不起。

  沈瑞看着沈珏,真是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了。

  沈珏也没了胃口,见春鹦、春鹤还跪着,忙道:“这么没眼色?还不撤了饭桌下去?”

  春鹦、春鹤两人闻言,看了沈瑞一眼,起身抬了炕桌下去。

  沈瑞叹了一口气,有些不知说什么了。

  不管沈珏怎么思念松江的亲人,这宗法出继不是儿戏。沈珏既出继二房为嗣子,想要归宗也是妄想。就是宗房那边,为了在族人面前显示公正,也不会允沈珏归宗。

  可是小二房这样的嗣父嗣母,也让人担心。

  沈珏本以为沈瑞要训丨斥自己,早已准备一肚子认错的话,没想到他只是一味沉默,倒是让沈珏心里没底了。

  “我之前估计是旅途劳乏败了胃口,才吃什么都不香,如今饿了这一回,算是尝到辘辘,是什么滋味儿,以后定是三餐按顿吃”沈珏“嘿嘿”两声道。

  沈瑞抬了眼皮,看了他一眼,道:“你从南昌府出来前,二叔纳妾室了么

  沈珏闻言一愣,不知沈瑞没头没尾怎么想起问这个。

  他摇头道:“倒是有人送婢子,不过二老爷在外方正,全部心思都放在政务上,都婉拒了……”

  沈瑞道:“二叔走时带的通房呢?”

  沈珏神色古怪地看了沈瑞一眼,直言道:“这些长辈内闱之事,二哥怎么打听起来?二老爷的通房到了南边,就服侍二太太来着……”说到这里,有些迟疑:“不过在那边,二老爷并未在正房安置,一直在书房,那边也有两个服侍起居的婢子……”

  沈瑞听了,虽有些失望,可也并不觉得意外。

  沈洲是正统的读书人,在他眼中妻是妻、妾是妾、婢是婢。或许他还觉得,妻子芳龄不在,不添新妾就是情深意重、君子操守。至于暖床婢子,则是压根没当成内眷。

  “二叔还不到知天命之年,有没有可能再添庶子?”沈瑞轻声问道。

  沈珏却如同被雷劈了似的,猛地抬起头来。

  沈瑞看着沈珏,沈珏的脸上有痛苦、挣扎、期盼,最后都化作了绝望。

  他耷拉脑袋道:“去岁南下,路过松江时,我也曾问过太爷……市井新闻,五旬六旬老翁娶妾生子的也是常见,何况二老爷更年轻些,身子骨也不似大伯、三叔这样孱弱……太爷告诫我,勿要生了这个念头。二房人丁单薄,有生养的只有二老爷一个,后宅妻妾齐备,要是儿女缘厚,也不会就得了一双儿女;即便以后二老爷再纳新妾,侥幸生了庶子,既有我在,也轮不到庶子承房,否则过继就成了笑话。”

  沈瑞因为现下身份是嗣子,对于民间各种承嗣纠纷也听到过些。

  嗣子归宗的少,最主要的是宗法不是儿戏,各房头财产权不容混淆。

  嗣子既是为了承继血脉来的,这过嗣之家有了亲生骨肉,想要让亲生骨肉继承家业,也是人之常情。可对于先前得了嗣子之名人来说,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则极为不公平。

  为了保障嗣子权益,律法上早明确规定,后生子不能取代嗣子身份,家产依旧按照诸子均分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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