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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江山如此多娇】【全+26】作者: 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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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虽然今天是春水剑派的最后一战,可解雨主仆二人却都留在了刘伶醉,解雨
臀上有伤,而一夜云雨也让许诩几乎下不了床。

  “主子,身体要紧啊!”萧潇趁别人不注意,忍不住悄悄提醒我。

  师父曾经跟我说过,我天生就是阳气旺盛之人,而修炼不动明王心法和洞玄
子秘注十三经所积累下来的阳戾之气也需要阴阳调和才能宣泄,可旦旦而伐究竟
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谁也说不清楚,过犹不及,萧潇的担心也并非没有道
理。

  师父身边只有五个女人,就算加上六娘,也只不过六人,从数量上来说,我
肯定要青出于蓝了。不过,若是没有鹿灵犀的话,他老人家后宫的人数该不止此
数吧,究竟十人还是二十人是个极限,眼下的我还不得而知,换言之,按照师父
的说法,我现在正处在美女多多益善的境界里。

  不过,当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也偶尔生出一丝烦恼。倒不是怕自己的身体无
法应付,而是怕这越分越薄的感情。

  而且,虽然我不时地暗示自己,对于我身边的每个女人,我的爱都是毫无二
致不分厚薄的,可内心深处总是更喜欢某人,总是更想把她搂在怀里恣意爱怜不
想放手,可一想到对我翘首以盼的其他人,我的心就怎么也硬不起来,这,或许
也是做淫贼的代价吧!

  等我赶到比武场的时候,整个夺位战竟以一种让我吃惊的方式结束了。恒山
派在再度弃权落到第十的位置上之后,身为候补战头名的百花帮竟然也放弃了挑
战的机会,让我越发相信六娘的情报绝对真实可靠。

  更令人惊讶的是,铁剑门临阵变卦,声言对已经获得的第九心满意足,不再
向上挑战,让期待着一场龙争虎斗的众人大失所望,咒骂之声不绝于耳。

  “难道是怕我看出什么破绽吗?”我不由得暗忖起来。

  这也让白澜措手不及,不过他毕竟在官场十几年,久经风浪,见等了一个多
时辰却等来三场弃权的群雄情绪有些失控,他在当机立断地宣布了新一届十大门
派的排名后,立刻请空闻、清风和辛垂杨对比武中出现的一些问题进行点评。

  虽然并没有涉及到什么高深的武学原理,也没有把自己门派的不传之秘拿出
来演示一番,可就算是平常的一招“黑虎掏心”,三人就能讲出诸多用法和变化,
众人有机会聆听大师的教诲,自然而然地都静了下来。

  等三人一番精彩纷呈的演说结束之后,众人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场外已
经支起了一溜灶台,几十个厨师或切或剁,或炒或烧,正忙成了一团,而神机营
的老爷们也正督促着镇子里的人把鸡鸭鱼肉和一坛坛的酒源源不断地运过来。

  白澜这才宣布,第十二届武林茶话会顺利结束,为了感谢大家,他以新十大
门派的名义宴请大家。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生性豪爽者没等白澜的话说完就已经开始抢好酒去了。
菜随即流水似的传了上来,虽然都是整鸡整鸭、大鱼大肉大锅菜的,可大口吃肉、
大碗喝酒正合群雄的脾胃。

  虽说几大阵营泾渭分明,可盟内大家也是聚少离多,又接近年关,众人都开
始放纵自己的感情,或是老朋友举杯高歌,共祝新年;或是新结识的青年男女牵
手细语,倾诉衷肠,气氛霎时间就达到了高潮。

  “白大人的脑子里不知装了多少花花主意。”万里流望着欢乐的众人若有所
思地道。

  第一个跑来祝贺的就是万里流,他与江湖脱节了七八年,原先的朋友也淡漠
了,加之大多数门派各有同盟归属,看来看去,我还真是能与他同享欢乐的第一
人选,想想还真有讽刺意味。

  “你从哪儿找来了这么多牛黄马宝?”

  如果我对此一点都不感兴趣才让人奇怪,而且,胡一飞等人的出处也需有个
说法,由我来传播出去也是一条不错的途径。

  果然万里流回道:“他们都是因为犯错而被军队除名的军中高手,这几年陆
续聚集到敝门,说实话,人家也是想借铁剑门的招牌闯一番事业!”

  万里流的话半真半假,利用铁剑门自然是真的,可说胡一飞他们是军中弃将,
打死我也不相信。虽然出场的胡一飞和齐默身上都带着一股杀气,可他们身上的
杀气与沈希仪那种在战场上形成的杀气截然不同,胡齐两人更多的是因为怨气而
引发的暴戾之气,可若是去军中调查他们的来历想来也是件十分繁琐的事情,从
正德帝到嘉靖帝,内忧外患,大小战事不断,且不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一
句自己的长官同僚都战死了,就会让你半天摸不着头绪。

  “军中弃将?这些人纠合在一起要闯出什么样的事业来呢?”我笑问道,看
万里流的脸色微微一变,我心中更如明镜一般,不待他回答,又问道:“文大人
知晓此事吗?”

  “是我老姐嫁给他,可不是我嫁给他,他管不着我。”

  可我一眼就看穿了万里流做作出来的轻松姿态,而他显然也有自知之明,知
道瞒不过我,便换了一副诚恳的表情:“说起我这个姐夫,他总是对江湖人有偏
见,说侠以武犯禁,我流连江湖对他仕途影响甚坏,等等等等,总之,在他眼里
江湖就是一堆狗屎,甚至连狗屎都不如。可人家陆眉公、苏耀、鲁卫都是江湖人,
不是一样在朝中为官吗?百晓生虽然不是江湖中人,可他的江湖朋友遍天下,也
没见他仕途受到什么影响,人家最近还升官了呢。头上的乌纱帽是靠自己本事去
赚的,和我这个小舅子是不是江湖人有什么干系!”万里流虽然激动,可顾忌着
旁人听见,声音还是压得很低,显然他虽然对文公达不满,可内心还是相当忌惮,
生怕让别人知道他和文公达之间的关系。

  “动少,江湖里唯一能让我姐夫有点好感的就是你了。你和他不打不相识,
现在也算有些交情,若是他问起来,动少能不能替我美言几句,告诉他我绝不会
做影响他仕途的事情呢?”

  原来他过来道贺的目的竟落在这里,我顿时就想回绝他,可转念一想,到嘴
边的话又收了回来。

  “万兄,文大人天资聪慧,又在官场浸淫了二十年,孰是孰非还用我这个末
学后进去告诉他吗?你也太小瞧他了!”

  见他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我话锋一转:“美言谈不上,他若是愿意和我做个
朋友,想来对江湖人的看法已经有了改变,万兄别忘了,我也是江湖人哪!”

  万里流想了半天,才哈哈笑道:“是极!是极!我怎么忘了这一点?!”

  “万掌门忘了什么?”说话间,齐小天和宫难联袂过来道贺,万里流也算急
中生智,陪笑道:“光顾着自己高兴,却忘了若是没有白大人举办这武林茶话会,
我铁剑门怎会获得这十大的荣耀,该先去谢谢他才是。”

  齐小天顿时正容道:“吃水不忘挖井人,万掌门言之有理,是该好好谢谢白
大人!”

  他眼珠一转,冲我道:“动少,不若今晚新的十大一起做东办一桌答谢宴,
答谢白大人如何?”

  还没等我回答,万里流已经一拍大腿,兴冲冲地道:“好主意!少盟主,算
我一个。”

  又转头望着宫难,宫难却看也不看他,只对齐小天道:“大哥,武当派我做
不了主,回去要和师父商量一下。”

  宫难似乎对此并不热衷,这也难怪,武当早就屹立在江湖顶峰,逾百年而不
坠,白澜的江湖十大对它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有或没有并不影响它卓然的地位。

  不过这个建议是他大舅哥提出来的,就算他心里并不见得赞同,也要尽力促
成此事,反正此事无伤大雅,并不代表着什么。而以清风对他的宠爱程度来看,
这件事他去说项,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成功。

  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做个坏人,也点头同意,还道年关已近,大家再送点年
货更实惠。

  齐小天见转眼说通了三派,愈加兴奋,先是约好了大致时间,又说隐湖、少
林、唐门、恒山四派他去说项,至于慕容世家和离别山庄,就烦劳我走一趟吧!

  齐小天真会抓差呀!不过放眼十大,或许只有我最适合这份差事,在排除了
鸿门宴可能之后,我痛快地答应了。

  见西南诸派的棚子里胡大海、何素素几人此时都站起身来,一齐向我望来,
似乎是要过来道贺,我忙和齐小天几人告了罪,冲西南诸人点点头,提笔写了几
句话封好,让一个传菜的送给那边的唐三藏,之后便带着四女扬长而去。

  西南是唐门的地盘,若能得到唐门的支持,西南诸派自然也会全力支持我,
倒不便绕过唐门去刻意结交他们,以免唐门心生芥蒂。信上也只是写了些感谢支
持的话语,并将齐小天的动议告知他,请他自己定夺。

  创下多项第一的第十二届武林茶话会就在前所未有的盛大午宴中宣告结束。
因为高兴亦或郁闷而喝醉的人实在太多,绝大多数门派取消了原定的行程,改在
龙潭镇再歇息一晚。只有西南诸派因为路途遥远,加之归心似箭,虽然也有不少
人醉倒,但还是与唐天行率领的唐门大部一同率先离开了龙潭镇。我本来想去送
行,却被众女指责是贪恋何素素母女的美色,只好着刘伶醉的伙计给胡大海和何
素素分别送上了精美仪程,想来日后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少林武当两派却是众人皆醉我独醒,大部弟子在两派掌门的带领下,踏上了
归途,只留下了木蝉宫难参加晚上的答谢宴;辛垂杨也飘然而去。

  从武林茶话会的紧张情绪中放松下来的江南江北两集团此刻却有些无法压抑
对彼此的仇恨,虽然大江盟和慕容世家极力约束,不想给白澜和官府留下什么口
实,可一下午还是发生了几起小规模的冲突,双方各有几人受伤,有鉴于此,原
本要返回南京的神机营将士也被白澜留了下来以防万一。

  “经过这届武林茶话会,江南江北都要花些力气整顿自己内部的纪律吧!”

  依偎在我臂弯里的萧潇轻声道,方才站在窗前的我俩正目睹了一场由漫骂而
升级的斗殴,斗殴并没有酿成人员伤亡,因为神机营很快就出现在了现场,虽然
只是十人一小旗,却森森然有大军之意,威压之下立刻解除了双方的武器,责令
管事的将各自人员带回。

  “是啊,这样也给我多一些准备的时间。”

  萧潇沈默了一会儿,犹豫着道:“江南江北的战事凶险的紧,主子非要冲到
最前线吗?”

  她转头望了一眼床上的玲珑,姐妹俩睡得正香,她把身子又往我怀里靠了一
靠,低声道:“主子你卧底大江盟的时候,奴都担心死了,怕被人看出破绽,怕
在战场上陷入重围,更怕…更怕主子你遇到爹爹…奴真连想都不敢想,可每天都
做恶梦。好主子,婢子求求你,别再去扮那个王谡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泪水很快就把我胸前打的精湿一片。

  我心头顿时生出一丝歉意,当我决意去扮演王谡的时候,我真的没有去想萧
潇的感受,作为敌对双方,我和萧别离在战场上相遇的可能性着实很大,父亲与
夫君,这两个至亲之人又让萧潇如何去选择,她不愁得肝肠寸断才怪。

  望着抽泣的她,我不禁用力把她搂在怀里。

  “可是,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他老人家的遗命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啊!”

  我心中长叹一声,想起韩元济的几番暗示,原本是怕离别山庄是魔门余孽,
为魔门门主之位与我夹杂不清,也怕萧潇夹在中间为难,可现在看来,有必要弄
清楚它的真实意图了。

  “萧潇,年前泰山老大人诸事繁忙,去离别山庄多有不便,正月十五之前,
我和你走去一趟滁州,如何?”

  虽然已经和她商量过要去拜会萧别离,可听我把日期都定了下来,她眼中顿
时闪过一阵惊喜。

  晚上的答谢宴几乎就是预备会议的翻版,不过是鹰爪门的宋维长换成了铁剑
门的万里流,又多了个练青霓而已。

  而正因为这两个人的出现,才免去了慕容仲达和韩元济的尴尬,毕竟面对一
群年纪比自己小十几岁,武功却远远超过自己的对手,心中都该是苦涩难言吧!

  席上不外乎一番歌功颂德而已,几个爱出风头的虽然都是名震一方的高手,
可胸中并无多少学问,赞美的话翻来覆去只那么几句,别说我听得头大如斗,就
连他们自己后来都有些讪讪然,倒是白澜一直态度从容,一副雍容可亲的模样。

  当然其中不乏有趣的插曲,特别是宫难十分难得的一展他那毒蛇般的口才,
明捧暗讽,把个老奸巨猾的慕容仲达和韩元济说的哭笑不得,却碍于他的身份无
法发作,只好说些“今天天气哈哈哈”和“这个叉烤鳜鱼好吃,那个清饨鸡孚好
喝”之类的废话。

  因为唐门和春水剑派分列十大的第六、八位,我和唐三藏便相邻而坐。

  虽然顾忌席上的众多高手,可问候一下他的长辈也是人之常情,故而我很快
就弄清楚了唐天文的行程计划,算算日子刚好可以赶得上去应天见他一面。

  他奶奶的,我心中暗发牢骚,自己的女人越多,泰山大人也就越多,若是些
升斗小民倒也好办,大不了在苏州多买几处宅子,把老人家安置下来颐养天年,
一来女儿们免受思念担忧旅途奔波之苦,二来我孝敬起来也方便。可偏偏除了无
瑕玲珑母女三人之外,剩下的几人都是谱儿比我还大的主儿,不是萧别离唐天文
这样的江湖大豪,就是殷乘黄这般巨贾,甚至还有武承恩这样的高官,偏又分散
在东南西北各处,加上自己的父母和师娘,以后到了年节,恐怕自己腿都要跑断
了。

  “老子一气化三清,宫兄,武当心法真有这么神奇吗?”

  本来是想自己能变化出几个分身就好了,便顺口问了宫难一句,却不成想话
一出口,宫难的脸色就微微一变。

  而我突然说出来的这个话题显然十分敏感,众人先是诧异地望了我一眼,之
后目光都集中在了宫难身上。

  许久之后,我才知道,就在宫难脸色微变的时候,我身旁的练青霓眼中也闪
过一道异色。

  “动少,你可是犯了武林大忌呀!”齐小天半真半假地笑道:“‘一气化三
清’乃是武当内功心法中的不传之秘,据说只是掌门代代相传,法不传六耳,你
让我妹夫怎么和你解释呢?”

  “我真是孤陋寡闻,以为武当心法在外流传甚广,便贸然相问,见笑见笑,
莫怪莫怪。”

  我起身向宫难道歉,宫难笑了笑,却没言语。

  此时白澜却笑道:“我听说江湖流传的武学,大半出自少林武当二派,不少
著名的剑法刀法和内功心法,都是脱胎于这两派的武功。”

  他望着慕容仲达道:“就拿贵门来说,好像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前次
和慕容家主闲谈,他就告诉我慕容家的移花心法与武当乾坤大挪移心法有相当深
厚的渊源,而移花指则和少林拈花指颇多相似之处。”

  不待慕容仲达有什么表示,他又冲我道:“别情,贵派的春水心法与少林易
筋经一脉相传,你不用惊讶,这可是玉夫人亲口告诉我的。”

  慕容世家的武功来历在江湖上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在这种场合下被人说出
来,特别是自家的武功还是出自对头的门派,慕容仲达脸上就有些讪讪,可白澜
那春风拂面般的声音和亲切和蔼的态度,无不让人觉得他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何
况后面还饶上个我,他转眼就释然了。

  倒是我因为白澜后面的话而看穿了他的用意,虽然我没练过春水心法,可无
瑕曾给我详细讲解过,那分明是道家一脉,若说与武当有些渊源倒还可信,可无
论如何也和少林寺扯不上干系。他这么说,分明是给慕容仲达找个做伴的,免得
他尴尬,反正他知道无论他怎么说,我都不会反驳,何况又可以顺便撇清一下他
和我的关系,一石数鸟之计,就在顷刻间被他想了出来。

  他真是不放过每一个可以挑拨离间的机会呀!且不说江湖十大门派和名人录
已经让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他只几句话,明着是夸赞少林武当武学源远流长,
可暗里却把这两家门派给孤立起来,用意实在险恶。

  可惜在座的要么是魏柔、齐小天这样江湖经验并不十分丰富的江湖新人,要
么是万里流、慕容仲达这种自以为自己聪明却是愚笨到家的蠢货,不知不觉地陷
入了彀中。相比之下,宫难和慕容仲达之间的冷嘲热讽就像小孩子斗嘴一般可笑。

  当然,比可笑更可悲的是,我还得尽力配合他。

  “阿弥陀佛!”我笑道:“还好是和易筋经一脉相传,若是和枯禅心法扯上
干系,岂不要像木蝉…啊不,现在该叫他悟性师兄才是,像他那样哭丧着脸不成?!
那岂不坏了我的名头?”

  “你那淫贼的名头坏了也就坏了。”众人顿时笑了起来,席上的气氛顿时为
之一缓,齐小天也开起了玩笑,木蝉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大概也算是笑了。
只有魏柔那锐利的目光如雷霆般扫过我的脸之后,又转到了白澜的身上,她脸上
的淡淡笑容似乎并不是发自肺腑。

  可白澜看来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眼前的大好机会,他微笑道:“几年前看到
木蝉长老的脸我也很奇怪,问过空闻大师才知道,他的枯禅心法尚未大成,等他
练到最高层次枯荣相济的时候,他的脸就绝不会变成眼下这种枯木模样了。不过
这一年来,木蝉长老的枯禅心法该是有相当的进步,原本是一岁一枯荣,可现在
枯荣交替的时候只有十个月吧!”

  木蝉点点头,他脸上的变化众人都看在眼里,想瞒都瞒不住,而大家心里也
清楚,一旦他神功大成,名人录前五名定然会有他的位置,只是按照他眼下的进
度猜测,那该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因为内功愈到后来愈艰深难练。

  “动少,想进十大你可是多了个对手啊!”唐三藏低声对我道,那声音低的
恰好能让练青霓听到。

  却听白澜接着道:“木蝉能从少林寺千余弟子中脱颖而出,无疑是武学上的
天才,不过他毕竟还是站在了前辈的肩膀上。像大江盟齐盟主,虽说定有师承,
却自创出了一套不世刀法大江流,更让人钦佩呀!”

  其实无论是褒是贬,白澜都在暗暗挑起人们的忌妒之心,用意无非就是一个,
在江湖上绝对不可以出现一个足以号令整个江湖的强者,而这一点正合我的心意,
如此我才有机会征服隐湖。

  于是我施展出吹拉弹唱的功夫,与白澜配合的滴水不漏而又不着痕迹,把十
大门派中那几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搓揉得既觉得前途是无限光明,又觉得道路是那
么曲折,在奔上顶峰的路上总有那么多的坎坷,而那些坎坷似乎隐隐约约的就是
坐在自己身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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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三藏,那我宁愿你什么也没听到。”

  已是月斜河倾,答谢宴才在众人的恋恋不舍中结束。

  原本只是个应酬的宴会,可当白澜试着从佛道儒以及绘画书法等诸多不同的
角度来阐述人生和武学原理的时候,众人都觉得眼界大开,虽然彼此之间的联系
有些牵强,很多比喻也不恰当,可毕竟让大家开阔了思路,对自己今后武功的提
高大有裨益。

  于是结束的时间便一再延后,等大家离开鑫鑫的时候,脸上都洋溢着莫名的
兴奋。一旦讨论的范围超过了武学的范畴,就能看得出世家弟子的优势。

  宫难、唐三藏甚至练青霓都与白澜有过激烈的争论,就连一向沈默寡言的魏
柔和木蝉偶尔也能亮出机锋,而其他人包括齐小天在内就并不太适应这种天马行
空似的话题,不过白澜总能找到一些浅显但蕴涵着深刻哲理的话题,让他们特别
是齐小天有发挥的余地,绝不会让这几人感到尴尬和无趣。

  当然,在这种几乎是为我量身订做的命题下,我更是放射出了熠熠光华。

  如果说在座的这些人以往对那顶解元帽子究竟意味着什么并没有深刻体会的
话,那么今晚他们总算体会到了。

  我涉猎之丰、见解之精,就连魏柔都不时送来关注的目光,此时唐三藏的话
正是有感而发,只是听到我意外的回答,饶是他机智过人,也迷惑起来。

  “难道白大人说的‘学武之人不能拘泥于武学’错了,还是‘人生百年如白
驹过隙,总要珍惜’错了?”

  “都对!功夫在诗外本没有错,可一味追求诗外的功夫,最后连诗都不会做
了,是不是本末倒置?特别是你的本门功夫还在精进中,心有旁鹜可是大忌,至
于如何做好诗外的功夫,像你这样的天才还是等到三十五岁以后再说吧!”

  “你这话倒像是老爹说的。”唐三藏笑道,可眼中依旧有不解之色。

  果然他忍不住问道:“可是,按照你的话来说,我眼前可是站着一个活生生
的反例啊!”

  基于生理的因素,男子普遍要比女子晚十年才能达到相同的武功境地,魏柔
以不足花信年华即登上名人录第九的高位,而我像她一般大的时候恐怕连她五成
功力都达不到,江湖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武林四公子”中最年轻的宫难今年也有
二十八岁了。

  当然,作为补偿,男人在江湖上有着更长的寿命,花甲之后才开始退隐江湖,
而女子则要早十到十五年,故而名人录上鲜有超过五十岁的女性高手,像已故春
水剑派长老李清波那样五十三岁还高居名人录第三十一位的就简直是异数了,这
也是当初齐萝婚宴上铁平生说春水心法有驻颜之功能让那么多人相信的重要原因
之一。

  通常,各大门派和世家的男弟子在二十六七岁开始秘密行走江湖,一方面增
长见识,另一方面在实战中提高自己的武功,一年后,正式开始江湖生涯。当然,
这个惯例如今被打破了,而打破它的人正是我。

  二十四岁就拥有十大的实力,这恐怕是每个江湖男儿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只
是这个叫王动的小子如何做到的呢?今晚白澜有意无意地指出了一条道路——功
夫在诗外。

  这个结论是对是错,天才的师父和天才的徒弟这种绝配所产生的结论究竟能
不能作为普遍的规律,白澜没有明说,他只是在不经意间把我博闻强记、精通百
家的另一面展露给了大家。

  这正是白澜的高明处,就连机智如唐三藏者也得出了他所想要的结论。

  其实我内心相当感激白澜,他今晚所做的一切,大半是为了我日后能顺利掌
控江湖做铺垫,但是,我可以看着少林、武当、大江盟、慕容世家陷入误区,甚
至换一个唐门中人我都会置之不理,可唐三藏毕竟是解雨最尊敬的大哥呀!

  犹豫再三,我终于说出了隐藏在心底的秘密。

  “三藏,你是雨儿最亲的大哥,我无法骗你,不然,我无颜面对雨儿。”

  我正色道:“我七岁跟随师父习武,辅之诸子百家,琴棋书画。说实话,每
当我练功遇到了瓶颈,我总能从其他的非武领域里获得灵感,”

  我苦笑了一声:“谁让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呢!”

  “于是我练功进境之快就连师父都瞠目结舌。可是,等我明白这一切都是有
代价的时候,已经晚了。”

  “代价?”听我说的如此郑重,唐三藏的脸上不禁现出一丝忧色。

  “不错,是代价,因为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免费的午餐!”

  “三藏,你我都知道,衡量一个人武学修为的高低,内功是基础,特别是想
步入江湖绝顶高手的行列,内功更是关键,这就是名人录十大没有一个外功高手
的缘故。”

  唐三藏颇有感触地点点头:“我爹就说过,若是寒家的内功心法能与少林武
当比肩的话,或许天下第一的名头就落在了寒家也不一定。”

  “此话正说在了关节处!可内功修炼是没有捷径的,而且越到艰深处越需要
苦心磨砺方可有大成,我走偏门捷径走习惯了,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修炼内功
的黄金岁月已经过去了。”

  “难道说,别情你的内功再也不能进步了吗?”

  唐三藏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可你今年不过二十
四岁,至少还有十年的修炼时间,大可换一种方式专心修炼内功呀!”

  “可是,我已经静不下心来了。”

  是啊,我已经静不下心来了,江湖、官场、金钱、美女,当你经历了软玉温
香的甜美、横刀四顾的快意、钩心斗角的险诈、玉堂金马的富足,你能有多少大
智慧让自己静下心来呢?

  “何况十几年养成的习惯怎么可能说改就改。”我叹息一声:“三藏,我修
练的是江湖第一流的内功心法、第一流的刀法、第一流的剑法、第一流的轻功,
如果我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话,以我的天分,至少有五成把握能站在武林的
颠峰。可现在,如果没有奇迹,我或许还能向上攀登两步,可顶峰终生无望。”

  唐三藏刚想开口说话,却被我拦住了:“不必安慰我了,我的大舅哥,其实
明白了这一点我反倒解脱了,我本就无意江湖,名人录上究竟能排老几对我来说
没有半点意义,现在的我可以放开心思倚红偎翠了。而你不同,你需要拥有强大
的实力才能顺利接掌唐门,才能保持唐门百年威名不坠,你身上的责任太重!因
此多强的内功对你来说都不嫌多,每一点进步对你来说都弥足珍贵,所以千万别
走弯路,弯路就让齐小天、宫难他们去走吧!”

  是啊,就算我的武功再无法精进半寸,在这一两年的时间里,眼下的这身功
夫也该足够用了,如果拼尽全力的话,即便对手是齐放或是慕容千秋,鹿死谁手
也是未知之数。

  如果魏柔没像我一样藏拙的话,我有十足的把握击败她;当然,如果她的师
父鹿灵犀也如传说那般强横的话,我也只剩下智取一条路,不过对于我的智慧,
我可是从来没有丧失过信心。

  其实我心里隐约感到恐惧的是,就像我比别人更快的练成了内功一样,我会
不会比别人更快的失掉它呢?

  内功不仅是武学的基础,也是我一身床上功夫的根基,若是散功现象出现的
比我想像的还要早,面对虎狼之年的众女,我恐怕只有头疼的份了。

  唐三藏凝望着我半晌,才幽幽道:“别情,你这般推心置腹,我很感激。不
过,世事无绝对,或许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或许吧!”

  “你和大哥聊了那么长时间都说什么啦?”解雨偎在我怀里小声问道。

  真是一句话泄了女儿家心事!她在窗前该等了多久已是不言自明。

  “自然是谈婚论嫁喽,还能谈什么!”我笑道:“大小姐就不必说了,可老
爷子有什么喜好,有什么忌讳,总要问个明白,别惹他老人家不高兴,一棒子把
我打出来。”

  “为什么我就不必说呀?”解雨噘起小嘴不满道。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连我都送给你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轻声在她耳边调笑道,她身上就像宝亭一样散发着一股处子幽香,虽没有
宝亭那般浓烈,却也撩人心思,我胯下便蠢蠢欲动起来,正顶着她小腹上。

  解雨身子微微一僵,不由得使劲白了我一眼,却又舍不得我的怀抱,察觉到
我的分身越涨越大,她突然狠狠咬了我肩头一口。

  “谋杀亲夫啊!”我夸张地叫了一声,却把萧潇几人叫了进来,解雨便害羞
起来,从我怀里挣脱开,一瘸一拐地跑到萧潇面前告状道:“萧潇姐姐,他欺负
我!”

  萧潇瞥见我腿间的隆起,立刻就明白过来,暧昧地笑了笑,道:“相公他心
疼你还来不及哪,怎么舍得欺负你,怕是太爱你了吧!”一席话说得解雨既甜且
羞。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还没亮,我搂着玲珑睡得正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
惊醒,就听富来坷惊慌地喊道:“王大人、王大人,不好了,杀人了!”

  玲珑也被吵醒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一面连忙帮我更衣,一面迷迷糊糊地问
道:“爷,谁这么大胆,敢在神机营眼皮底下杀人呢?”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可不知为什么,铁剑门那几个残疾的名字突然从我脑海
里冒了出来。

  来到街心,白澜和陆眉公也刚从鑫鑫客栈走出来,两人身后还跟着神机营的
一名把司,而魏柔、木蝉和宫难也被叫起,默默无言的站在了一旁。

  镇上的居民起的早,见神机营全副武装的便过来看热闹,听说出了命案,这
些老实巴交的平头百姓都惶惶然起来。

  “今早拾柴的老李在镇东二里的树林中发现了四具尸体,看他们的打扮似乎
是江湖中人。”

  里正富来坷简明扼要地给在场的几位官爷介绍了情况之后,白澜、陆眉公和
我三人对望了一眼,我和白澜都冲陆眉公点了点头。

  虽然推官职责就有缉捕盗贼一项,可我的管辖之地是苏州,越界办案乃官场
大忌。

  白澜和陆眉公就不同,两人都是在部里做事,不过虽然白澜的品秩比陆眉公
高,可陆是刑部主事,他出面更恰当一些。

  “本大人乃刑部河南清吏司主事陆眉公,因本镇发生命案,依大明律,本镇
军民及往来行商客人暂归本大人节制!”

  陆眉公的声音并不高,却似给镇上的居民吃了一颗定心丸。

  接着他宣布由神机营封锁全镇,许进不许出,一切待查验尸体之后再作论处。

  又派人急报应天府,以便他们接手此案,之后他点了魏柔几人的名字,一行
人便在老李的带领下,急奔镇外而去。

  木蝉很快辨认出死者是鲁南大圣门的门主孙章和他的三个弟子,接着富来坷
也认出他们四人正是住在刘伶醉的客人。

  陆眉公和我带着魏柔三人围着尸体仔细查验,可那致命的刀伤究竟是何门何
派的武功,竟是谁也看不出来,而地面冻得如同石头一般坚硬,什么脚印也没留
下来,就像况天的死一样,凶手根本没留下什么线索。

  唯一能得出结论的是凶手最少有两人,而且武功都不弱,因为大圣门这四人
不仅俱是一刀致命,伤口俱在咽喉,而且四人的齐眉棍都是在离尸体几丈的地方
被发现的,显然是一招就被磕飞了兵器。

  根据从鲁卫那里学来的一点刑侦知识,我初步断定四人死于昨晚,而且尸体
也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因为凶案现场离官道尚有四丈多远,凶手就没再做进一
步的掩饰,四人的包裹行囊都不见了,衣服也被翻过,看样子倒像是劫财似的。

  “劫财?”白澜的神色稍稍轻松了一些,毕竟大圣门四人是来参加武林茶话
会的,若是死于江湖仇杀,他的处境立刻就变得尴尬起来。而路上出现了劫匪,
该是地方官府的责任了。

  “有可能。”陆眉公站在孙章的尸体旁,仰望着旁边的一棵杨树,几根枯枝
尤挂在树杈上,北风吹过,“吱吱”作响。

  “听说大圣门这几年发了点小财,或许露了白,叫贼人盯上了也不一定,毕
竟强盗也要过年。”

  我立刻就明白了陆眉公的意思,不管这案子的内情如何,先把自己撇清了再
说,这才是当官的秘诀。

  而此刻我也反应过来,若是真深究出是江湖仇杀的话,不仅举办者白澜吃罪
不起,就连陆眉公和我都脱不了干系,想到这里,三人对望一眼,俱明白了对方
的意思。

  魏柔、木蝉和宫难虽然江湖经验也算得上丰富,可论起查案来,别说三人加
起来也抵不过陆眉公的一只眼,连我都强他们许多。

  听陆眉公抽丝拨茧般分析出这可能是一起流匪劫财案,又见他吩咐兵丁妥善
保管尸首和兵器等物证,绝猜不到他心中究竟打得是哪家的主意。

  “流匪?好嘛,连应天府的责任都免了,怪不得这老小子出身黑道却能平步
青云,监督数省刑狱!”

  我心中暗忖,这样一来,也会让凶手放松了警惕,从而更有利于日后办案,
真是怎么说都有理,陆眉公早早就把自己立于了不败之地。

  陆眉公是老刑部,在旁人看来他办案极其干净利落,小半个时辰就把现场勘
查完毕,等回到镇子上的时候,天刚放亮。立刻叫来了刘伶醉的伙计,一问,这
四人果然是昨晚骑马离开客栈的,说是要赶到镇江之后连夜过江,临行前也没发
现什么异常。

  “所有参加武林茶话会的江湖人士俱要交待昨晚酉时至亥时的行踪,具状,
证人要画押;同门作证,门中地位最高者画押作保;已经离开龙潭镇的,本大人
将申请刑部令给各府县,由当地官府照此办理。”

  这表面文章做得真是一团锦绣,凶手十有八九已经离开了龙潭镇,留在镇上
的人心底坦荡,就算连坐他也敢画押作保;即便凶手还在镇上,此案又不是一人
所为,相互为保,恐怕官府也无可奈何。

  再说昨晚众人恣意狂欢,场面异常混乱,而出事地点距镇子只有二里,手快
一点,一袋烟的功夫案子就做完了,那些喝得五迷三道的江湖人怎么能把一晚上
的事情都记得那么清楚呢?

  等神机营的人都下去办案去了,屋里再没有外人,陆眉公那双老鼠眼睛突然
转向了我,眼里精光闪烁。

  “别情,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大人恐怕早有腹案了吧!”虽然知道陆眉公定不会自己揭开谜面,可我也
不想被人当成傻瓜。

  只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还是接着道:“大人放出风声,说是流寇劫案,多
半是迷惑凶手的手段。大人想必已经看出来了,孙章的齐眉棍被足足击飞了五丈
有余,而且这中间还被树枝挡了数次,孙章的底细我不了解,不过作为一个能来
参加武林茶话会的一派掌门,功夫不会太差,依此推断,凶手刀上的力道相当惊
人,该有名人录前五六十名的实力。”

  “我大概能把孙章的棍子击飞四丈至四丈五,那还是在空地上。”

  “那,此人的武功比我估计的还要高一点。”

  “好,就算他是个江湖高手,可为什么不是劫财案呢?”

  “大人,我只是说这种可能性很小而已。”我嬉笑着更正他的话:“这样的
身手,若是连拦路抢劫的买卖都肯做的话,莫不如去大江盟或是慕容世家讨些钱
花,这两家都在用人之际,绝不会吝啬银子的。”

  “如果不是劫财,那击杀孙章的目的何在?”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如果是仇杀的话,以凶手的身手,随时随地
都可要了孙章的性命,实在没有必要非在这高手云集、又有刑部侦案第一高手坐
镇的龙潭镇下手;而孙章住在刘伶醉,显然并没有加入江北同盟,本身武功又不
出众,可以说是个对江湖争霸无足轻重的角色,慕容世家和大江盟也没有充足的
动手理由,凶手目的何在,实在让人费解。

  就在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富来坷突然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结结巴巴地
道:“大、大人,不、不好了,好多、好多江湖人都中、中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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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听到“中毒”二字,我心忽地一沈,一丝不祥之念悄然升起。

  略问了一下富来坷,才知道神机营查验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时候,发现富贵
客栈和如意客栈两处都各有四五十个江湖人在今晨病倒,原以为上吐下泻的众人
是吃坏了肚子,因为这些人都是参加了同盟内狂欢的,可有人开始便血则分别引
起了大江盟和慕容世家的重视,两家都带着随行医师,经查,竟不似腹泻,倒像
是中毒。又说慕容世家已经抢先一步,把唐大公子请去富贵客栈了。

  怪不得早上出了命案也不见几个江湖人出来围观,我心中暗忖,却听陆眉公
道:“那就先去富贵。”

  等到了富贵,慕容仲达、韩元济、何庆以及言无心等江北几大门派的掌门人
早在客厅等候,众人面色都相当沈重,而唐三藏正背对大家站在窗前,出神地望
着窗外景色,听我们进来,他才转过身来,虽然神色平淡如昔,可眼中已颇有忧
色,目光和我相对的时候,竟有求助之意。

  我心中一紧,就听性情火爆的何庆神色激动地冲唐三藏嚷道:“好了,白大
人、陆大人、王大人他们都来了,大少,你总该告诉我们这究竟是他妈的什么毒
了吧!”

  “七连环。”

  脑筋慢一点的还在琢磨这七连环究竟是什么东西,何庆已经“噌”地一声跳
了起来,指着唐三藏惊讶道:“真是七连环?真是曾经位列‘唐门三毒’的七连
环?!”

  “何副帮主,在下也不希望是七连环,可有列位大人在,三藏岂能信口胡说!
何况,七连环又是敝门的独门毒药。”揭开了谜底,唐三藏反倒从容起来。

  “他妈的,你们唐门竟敢暗下毒手!”

  慕容仲达一把拉住了欲上前理论的何庆:“老弟,千万别冲动,中了人家挑
拨离间的奸计!唐门素来与我慕容世家交好,怎会加害于我!定是大江盟那帮奸
贼不知从什么渠道得到了七连环,下毒嫁祸唐门,让我们两家相互猜忌,他们坐
收渔翁之利!”

  慕容仲达果然老奸巨猾,知道此刻万万不能与唐门翻脸,一来像他说的那样,
唐门缺乏下毒的理由;二来就算是唐门下的毒,没有弄清事实真相前也绝不能与
唐门公开决裂,否则两线作战,腹背受敌,对江北同盟的士气将是极大的打击。

  “没有真凭实据,慕容总管说话可要小心。”陆眉公看到我递过来的眼色之
后,冷冷地道:“大江盟那边也有人出现了相同的症状,唐三藏,你和王大人去
如意客栈,查一下那边的情况,然后回鑫鑫待命!”

  何庆顿时得了理,嚷道:“我说得没错吧,就是他们唐门下的毒手!这帮川
巴子定是眼馋咱们中原的花花世界,想称霸中原武林!”

  又有人嚷道:“臭小子把解药留下来再走!”

  我和唐三藏没有理会,迈步出了大厅,身后传来陆眉公训斥的声音:“吵什
么!亏你们还是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知道七连环一下子毒不死人吗?!再说,
唐三藏若是随身带着解药,不等于告诉你,我就是下毒的人,他有你那么蠢吗?!”

  我俩对望了一眼,唐三藏浮出一脸苦笑,轻叹了一声,道:“树欲静而风不
止,唐门想置身事外,难呀!”

  解雨虽然不太愿意提及唐门,可毕竟那是她的家,我对唐门的了解也比旁人
深刻的多。

  唐门素来以用毒著称于江湖,七连环更是曾经与阎王帖、相思草并称唐门三
毒,是唐门著名的毒药,只是最近十年再没现身江湖,渐渐被唐门毒药中的后起
之秀断魂散所取代。

  毒药杀人于无形,故而江湖很少有人轻易去惹怒唐门,否则真有可能连自己
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而唐门对毒药的利弊也有着清醒的认识,使用毒药对敌的次数远不像创业时
那么频繁,特别是百年前唐门在史上最杰出的人物唐无畏的统领下将西南西北武
林都牢牢掌控在手心里,成为足以与少林武当分庭抗礼的超一流门派之后,唐门
用毒就愈加谨慎,近十年来,怀疑是唐门下毒的案子每年都不超过五起。

  江湖已知的唐门毒药大约有十七八种之多,但有名的就那么几种,阎王帖见
血封喉,相思草寸断肝肠,七连环却是痛苦连环。不过,就像陆眉公说的那样,
七连环的确一下子毒不死人,但中毒之人很快就失去了行动能力,没有解药的话,
七日后就只能缠绵于病榻中了,短则一两年长则七八年后吐血而死。

  它的歹毒是让那些中毒之人每天都有几个时辰要承受一种噬心吸髓般的巨大
痛苦,而投毒者也正是藉此发泄心中的怨愤。

  七连环应该是唐天文父亲那一代研制出来的,而让它名噪江湖的则是二十年
前的一件往事。

  当时,自诩风流的江南大侠曾如云在当年的唐大公子唐天威游历江南的时候
与他的一个宠妾通奸被唐门发现,唐门搜集到足够的证据之后立刻采取了行动,
那女子先是受尽了折磨,后被投入了万蛇窟活活被蛇咬死。

  而曾如云则被当时尚籍籍无名的唐天文一举擒获,被挑断了手筋脚筋之后又
被强灌下了七连环囚禁在唐门,虽然没到一年他就疯了,可唐门依旧没有放过他,
足足让他痛苦了六年。

  六年中的最初三年,几乎每一个到唐门做客的江湖人都有一个固定的保留节
目——参观曾如云。

  于是七连环声名鹊起。虽然其间多位江湖重量级的人物受曾如云的弟弟——
快活帮大将曾似雨的委托而为之求情,只求让曾死个痛快,却都被唐门拒绝,为
此还差点引发唐门和快活帮之间的火拚,直到几年后快活帮在太湖全军覆没,曾
如云才渐渐被人遗忘,可这时七连环已经威名远扬了。

  不过,七连环名声虽大,却很少现身江湖。这么多人一起中了七连环,恐怕
是自它被唐门研制出来之后绝无仅有的记录。

  “听雨儿说,唐门中能接触到三毒的人数相当有限,保管也十分谨慎,就算
七连环现在不是唐门三毒了,可…”

  “别情,我明白你的意思。”离开了富贵客栈,唐三藏不再掩饰他心中的忧
虑:“寒家对毒药控制得相当严格,特别是毒性比较大的几种,像阎王帖和相思
草全部都由家父保管。不过七连环略有不同,不瞒你说,因为七连环有药可解,
对它的控制相对松懈,不仅各房男丁都有机会接触到它,甚至…”

  他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甚至堂主以上的人物都可随身携带少量七连环
外出,做保命之用。”“保命之用?”我一愣,毒药保命,我还真是头一遭听说。

  唐三藏点点头:“阎王帖、相思草和断魂散都是立即发作的毒药,中则必死,
寒家自己也没研制出解药来;可七连环却不同,有足够的时间让你去寻找解药,
只是七连环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为七种毒药环环相扣,错解一个顺序就立刻毒
发身亡,而眼下江湖上只有寒家可以解去其毒,所以几位堂主一旦遇险,就要设
法让敌人中上此毒,以解毒为交换,换得自身安全。”

  “咦,万一对方反倒迫使你自己服下这七连环,逼唐门为其解毒,从中偷取
解药秘方可怎么办呢?”

  “你还真会想。”唐三藏苦中作乐般笑道:“告诉你也无防,寒家弟子自幼
就以秘法服用微量毒药,以增强抗毒性,故而体内都带有毒素,而七连环正好可
以引发这些毒素,服下它之后就毒发身亡了,还解救什么?”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常言道,毒花最美,解雨是不是因为体内带毒
而变得异常美丽的呢?

  “如果只有几位堂主可以把七连环带出唐门的话,那他们所携带的份量能让
这么多人中毒吗?”

  唐三藏苦笑了一声:“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因为几位堂主的七连环加起来也
不足以让这么多人中毒。”

  他接着解释道:“七连环中的几味主药采集殊为不易,寒家也只是维持着一
个很低的存量,如果大江盟那边也像慕容世家一样有这么多人中毒的话,虽然他
们中毒的剂量不足惯常使用的三分之一,可所需的七连环就几乎等于寒家全部库
存了,所以该与几位堂主所携带的七连环无关。”

  他沈吟了一下,道:“就算有内贼,他也没有这么大的胆量把全部库存都盗
了出去呀!”

  我脚步顿时一缓:“你是说,七连环的秘方流出唐门!”若真是这样的话,
那真是要天下大乱了。

  “不可能!”唐三藏斩钉截铁地道:“七连环的秘方只掌握在家父、大伯和
六叔手里,说他们把秘方流了出去,打死我也不相信,毕竟这是牵扯到唐门生死
存亡的大事啊!”

  我立刻就明白了唐三藏话里隐藏的意思。

  唐门内部宗派斗争相当激烈,当初唐天文有意将女儿嫁给齐小天或是宫难,
就有加强自己这一派实力的意思。

  不过就像魔门一样,内斗虽然不断,可矛盾还远远没有激化到需要背叛自己
门派的地步,像唐三藏的大伯唐天威在唐门就拥有相当大的权力。

  何况,若是弄得七连环肆虐江湖,唐门立刻就成了武林公敌,覆灭只是早晚
的事情,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唐门都不存在了,那辛辛苦苦争来的权力又有什
么意义?!

  “既不是内贼,秘方也不可能流出去,那这七连环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你又在担心些什么呢?”饶是我机智过人,此刻也被唐三藏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
头脑了。

  唐三藏停下了脚步,仰望着天空,沈吟不语。细看他的眸子,竟是一动不动,
而白皙的脸上更是青红二色相继交替,显然我这一问涉及了唐门的核心机密,让
他内心激烈交战。

  “算了。”

  “也罢。”

  看到唐三藏为难的模样,我便有心放弃了,虽然他很合我的脾胃,又是解雨
最亲的大哥,可我并不想掺和到唐门的内斗里去,至于群雄所中的七连环,既然
有药可解,自然好解决多了,实在不行,在门里找个有份量的人物当作替罪羊也
是一个办法。

  不料唐三藏却根本没听见我的话,脸上闪过一道决绝之色,转头对我道:
“也罢!别情,你是阿棠的夫婿,说来不是外人,志又不在江湖,就算家父责罚,
我也算有些托词,只是,事关唐门绝密,务必替我守秘。”

  见我点头,他问道:“知道曾如云吧!”

  我点头苦笑道:“你老妹早就威胁我了,说我若是负了她的话,就把我变成
曾如云,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能不知道他吗?”我身边的女人,就只有
她才敢这般威胁我。

  “曾如云,哼,他只是个不自量力的傻瓜而已。”

  唐三藏冷笑道,此刻的他显然没有心情去理会妹妹妹夫闺房里的趣事了:
“当初几个成名高手,就他一个活生生钻进了套子里。”我心中一凛,难道这个
在江湖广为流传的故事里竟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果然听唐三藏道:“早在三十年前,七连环就被我六叔的父亲也就是我三叔
爷研制出来了,这种毒药的中毒症状与一种不太常见的怪病症状相当一致,很有
隐蔽性;持续时间长,又可以让投毒人得到强烈的报复快感,而解药也被寒家掌
握,我大伯立刻就看到了它的利用价值。”

  我眉头一皱,心中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这种药,用在江湖实在太可惜了,想杀人的话,阎王帖和相思草比它好用
多了。”

  “莫非你大伯是想用在民间?那些豪门巨富身上?”我已经忍不住内心的震
惊,无论是唐门自己投毒之后用解药敲诈勒索,还是把毒药卖给别人牟利,都能
引来灭门之祸啊!

  “你猜对了,大伯正是要把七连环卖给这些豪门巨富。可寒家总不能拿着七
连环跑到人家问口说我这毒药如何如何好吧,于是大伯就想出了一个主意,先在
江湖上打响七连环的名号。”

  “大伯那个宠妾本是蜀中名妓,大伯知道她生性淫荡,便假意爱她,把她赎
了出来,之后就带着她到江南游山玩水,每到一处,都要拜会那些江湖大豪。大
伯是长房长子,极有可能继承家主之位,故而大家都极力与他结交,每一处都尽
力挽留他住上一段时日,他都一一应允。大伯自幼厌武,身子孱弱,那淫妇见到
这些身强力壮的高手,便春心荡漾,果然就勾搭上了曾如云那厮。”

  真相竟是如此!我不由暗惊唐门手段之毒辣。

  “结果曾如云就成了七连环的最佳样板,怪不得你们总带着客人去参观他。”

  “这也是他咎由自取,谁让他淫人妻女!”

  唐三藏秀美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冷电,我看到了他身为黑道世家子弟那冷酷的
一面。不过,唐门的目的果然达到了,借曾如云之名,七连环很快传遍江湖,过
了一段时间,就陆续有人来唐门商议购买七连环事宜。

  “大伯十分谨慎,知道这是一把双面刃。在他的建议下,寒家一口回绝了他
们,却开始着手进行调查这些人的背景,他们的行踪都相当谨慎诡秘,等寒家得
到比较完整准确的情报已是三年后的事情了,说来好笑,这些人九成九是豪门望
族,而想获得七连环的原因七成与夺嫡、乱伦、情杀有关,他们心性坚忍,为达
到目的可以忍受相当长的时间和昂贵的费用,于是,大伯开始安排七连环渐渐淡
出江湖,而第一批经过严格挑选的客人也在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后得到了他们想
要的东西。”

  我很快就明白了唐门的操作手法,江湖公认的“唐门更像是商人世家”在此
又一次得到了证明。

  江湖和豪门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阶级,其间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彼此很难
真正融入对方的生活圈子。

  而从获得信息的角度来说,江湖的信息通常是公开的,而豪门则是私密的,
这就为唐门的操作带来了可能。

  当一个世家子弟准备夺嫡的时候,他应该很注意那些能够帮他把自己的对手
送进地狱的手段和物品,因为江湖信息公开性的缘故,一个当地黑帮的混混就可
能知道七连环的大名,于是这位世家弟子就很可能在有意无意之间得到了七连环
的信息,有心的他便会关注起它来,渐渐发现它的一些特点很符合他的要求,唐
门自然而然就成了他寻求合作的目标。

  当他历尽千辛万苦花费巨资得到七连环之后,他对手的厄运便到了。世家都
认识几个名医,而名医正好治怪病,怎么也不能要求他们去江湖找个大夫给自己
的宝贝儿子看病吧,可惜这是中毒而不是怪病,又怎么可能治好?!

  因为豪门信息私密性的缘故,江湖很可能根本不知道世家有子弟得病死了,
就算听闻,那只字半语的消息恐怕也无法让人把这一切与七连环联系到一起。

  当然,江湖中还有两三个以医术著称的人物比如无瑕与豪门有些往来,不过
在唐门的缜密调查下,这种关系很容易就被唐门侦知,从而避开这些豪门。

  要说有可能出现大纰漏的,或许隐湖嫁入豪门的那几个无名弟子会躲开唐门
的侦察,从而看出些蹊跷来。

  即便是这样,这也绝对称得上是一套严密的毒药销售体系。当然杀头的买卖
也必然带来丰厚的利润,只是七连环从此便有了外流的渠道。

  而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十几年下来,或许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唐门的这条
财路,有心利用它来打击唐门,这才是唐三藏最担忧的事情,在他心里,或许他
宁愿是出了内贼也不愿意这罪恶的买卖被揭发出来吧!

  “唐门究竟卖了多少七连环呀?”

  “我也不知道。不过自皇上继位以来,严禁私盐,寒家收入大减,七连环流
出的数量恐怕就多一些了。”

  我默然,三年来官家对私盐贩子索捕甚急,被处极刑者达数十人,江湖几个
私盐大户都暂避风头,改卖官盐了,只是官盐价高利薄,十引官盐也抵不上一引
私盐的利大,为扩大销量,彼此争夺对方销货地盘的事情时有发生,大江盟和慕
容世家此番开战大半也是为此,而唐门则很可能像唐三藏说的那样用七连环来弥
补收入了。

  太棘手了!我心中暗叹。转过街角,不远处就是如意客栈了,客栈的门口,
柳元礼等几人正翘首以望,见到我和唐三藏,他们的脸上才多了一丝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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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卷

                第一章

  “七连环虽不是唐门下的,可追根溯源,唐门脱不了干系,解毒还要落在你
唐门身上。究竟是谁下的毒,就著唐门察访,限期三个月。至於中毒之人,唐门
负责每人赔偿纹银五百两。”面对数十家门派的代表,陆眉公脱去了唐门身上的
嫌疑。

  众人虽然甚有不平之意,可慑於陆的权威,都只好装聋作哑,默不作声。陆
眉公久在官场,早练就了一副城墙似的厚脸皮,脸上没半点尴尬之色,却嘿嘿笑
了起来:“诸公不乏智谋之士,回去想想,就知陆某是公心公断了。”

  “别情,没有你的话,恐怕他的公心就是把寒家直接送进衙门了。”唐三藏
心有馀悸地道。

  陆眉公并不清楚我和唐门之间的特殊渊源,不过老谋深算的他在明白白澜有
意把我培养成接班人之後,便立刻察觉到了眼前正有一个可以让我施恩於唐门的
机会,没有和任何人商议,当然也没有机会商议,他突然扮起红脸来。

  他是老刑部,抓住七连环是唐门珍贵毒药从不外传这一点猛攻唐三藏,问话
可谓刀刀见血,唐三藏因为无法说明七连环是如何外流的,很快就陷入了被动。
而我却立刻明白了陆眉公的用意,於是顺势扮演起白脸来,而这正是我极力想扮
演的角色。

  我从下毒目的、时间以及方式等诸多方面指出唐门下毒於情理不合,中毒的
虽然多是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骨干,可并不致命,如果唐门真像陆眉公指责的那
样有争霸江湖的野心,那完全可藉此机会用唐门三毒将两大集团一网打尽,没必
要费此周章。

  而唐门几大堂主的行踪也极好确认,下毒缺乏时间人手,在我力保下,陆眉
公才放弃了他原来的主张。

  “别客气了,你还是想想怎麽给这麽多人解毒吧。”

  “抱歉,我不会解。”

  “喂,大舅哥,你可是唐门大公子兼刑堂堂主耶,你不会解,谁信呀?!”

  他白了我一眼,“如果我会解的话,恐怕家父连家主之位都不保。七连环的
解药,早被寒家列为绝密,而这个级别上的解药资料,向来只有家主、二位家老
和百草堂堂主四人知晓,我若是会解的话,家父就要承担莫大的责任了。”

  “原来你还是会解。”我凝望著唐三藏,他眼光果然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也
没有出言反驳。

  既然唐天文能徇私将解药秘方传给自己的儿子,那唐天威、唐天运自然也有
可能将解药秘方告诉给自己的亲人,唐门到底有多少人会解七连环还真是个未知
数。

  “还好你老爹眼下正在应天,请他老人家来一趟龙潭镇帮大家解毒,事情不
就结了吗?…担心凶手?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哩,不用这麽愁眉苦脸的吧,再说那
三个月的期限只不过是说给别人听的,难道抓不到凶手,真就把你唐门给封了不
成?”

  “别情,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

  北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秀发,几缕青丝横在眉眼之间,把那张忧郁的脸衬得愈
发动人:“这家伙和李思还真有得一拼呢,若是变成女儿家,还不得把男人迷死。”
不知怎的,我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奇异念头。

  “七连环中的七味毒药环环相扣,每解一种都需调养一段时日才能解下一种,
虽然此番群雄所中的七连环剂量不足,可要完全恢复,至少也要七七四十九天,
武功底子薄的甚至要更长…”

  没等他说完,我已经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说,至少四十九天之内,
这些人都失去了战斗力?”

  “喂,别情,你的表情很容易让人误会,那七连环的毒是你下的哟。”唐三
藏苦中作乐地笑道。

  不错,我是很开心。江南江北两集团中毒的人看似不多,从人数上来说甚至
可以被忽略,可来参加武林茶话会的都是各门各派的高手和同盟中的骨干精锐,
这些人的战斗力几乎相当於两大同盟战力的十分之一,远比单纯从人数上体现出
来的实力要强大得多。他们的病倒,无疑将延缓两大集团的动作,从而为我争取
到时间,我怎能不开心呢?!

  只是,究竟是谁对我这麽好呢?

  当然开心之馀,我也深深为唐三藏担心,那些认为唐门有意争霸江湖的人现
在恐怕又有了新的证据,两大集团战力无论是何种形势的折损,唐门绝对都是受
益者。

  唐三藏把话题拉了回来:“不仅解毒需要时间,而且每解一种都需要观察才
可以用药,如此一来,家父和六叔恐怕一段时间之内都无法回蜀了。”

  “这…会有什麽问题吗?”唐门四个可以摆在台面上来解七连环之毒的人当
中,唐天威体弱多病,另一家老唐可真更是年逾古稀,俱不可能出川,而两大集
团中毒的人又不可能集中到一地进行诊治,唐天文和唐天运势必要分头给两大集
团解毒。只是听唐三藏的语气,似乎话里有话。

  “百草堂的收入目前已经占了寒家收入的七成,虽然下游出货的客户大多数
在江东,正好可以利用一下这个机会去拜会他们,不过眼下蜀中风乾物燥,也正
是药材生产的大好时机,没有六叔坐镇,恐怕质量难保。”

  这当然是原因之一,不过,单单为了这个,唐三藏没有必要太担心吧,毕竟
他大伯唐天威在医学上的成就尚在他六叔唐天运之上,唐天运能入主百草堂,主
要还是根据唐家四兄弟创业时的协议,百草堂堂主一职一直是由老三家那一脉出
任的缘故,何况唐天威作为家老之一,监督百草堂也是理所应当。

  虽然我很快就想到他更担心的该是自己的父亲唐天文离开唐门的日子太久了,
不过,既然他不想说,我便不再多言,但唐门内的争权夺势却让我对下毒者的判
断徒添了许多变数。

  “别情,你看,孙章的死会不会和群雄中毒有关?”见我半天没言语,他问
道。

  他是有病乱投医胡乱把原本两件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还是有著不输
於我的智慧呢?我不由深深望了他一眼。

  其实,在知道群雄中毒之後,孙章被杀案中一个似乎被人忽略了的细节就引
起了我的遐思。孙章的尸体距离官道足有四丈,又没有被移动的迹象,那麽他们
究竟为什麽会偏离了大路呢?

  大解小解?大圣门的那群猴子似乎还没进化到需要钻进林子里那麽深处的文
明程度;贼人布局引诱?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如果凶手中再有一个女人的话,
那麽以这些猴子的智力,鲜有不上当的可能,只是为了这麽几个小角色,凶手用
的著如此大费周章吗?那麽,会不会是同党招呼入林後被杀人灭口呢?

  “你是说,孙章假意离开龙潭镇,之後返回下毒——江南江北两大集团都在
自己的地头上狂欢,想下毒也不是件难事,下毒之後却被幕後主使灭口,对吧?”

  “原来你早想到了。”唐三藏眼睛一亮。

  这该是个很大胆的猜测,而且大圣门这几年为什麽突然发了财也有了相当合
理的解释,“只是,且不说下毒之人有何目的,如果你是幕後主使的话,你会选
择大圣门那群猴崽子吗?”

  唐三藏一怔,细想了一下,摇摇头气道:“江湖上确实有些门派专门替人做
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过这些门派个个都很神秘,而大圣门显然不是,况且孙章
是个很招摇的人,他到哪里都相当引人注目,并不适合做这种下毒的事情,看来
是我想差了。”

  “不过,换一个角度,他又是最合适的人选,不是吗?”

  唐三藏显然被我弄糊涂了,笑道:“真服了你,就说你到底想怎麽帮我查案
吧。”

  “因为没有人员伤亡,”七连环“事件已经被陆眉公和白澜定洛u 艘⑤A 官
府不会再轻易插手,所以想借用官府的力量查案不太现实。但孙章不同,毕竟是
四条人命,总要有些交待。虽然陆眉公因为种种原因对此案处理的有些草率,但
已经把孙章在龙潭镇的主要活动查得相当清楚,让接手此案的应天府有了回旋的
馀地,如果把方才的猜测透露给他一点的话,以陆眉公和我的身份,想来应天府
不敢太怠慢。应天府总巡检是苏耀的门人,苏又是我半个上司,向他索要案卷资
料也不是大问题。届时就可以看看孙章究竟与七连环有没有关系。”

  “其实,从唐门内部自查才是最有效的途径,七连环外流的去向,唐门应该
一清二楚,就算对方处心积虑,肯花费几年时间,动用大批金钱人力来收集七连
环,总也有脉络可寻…大舅哥,别苦著脸了,难道,你是怕自己真的查出点什麽
吗?”

  “别情,你能和我一起去应天府吗?”唐三藏左顾而言他道。

  因为神机营担负起了龙潭镇的安全保卫工作,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大部人手
开始陆续撤离,只留下少量精干人马负责照顾那些中毒的病人。因为不知道还要
在龙潭镇待多久,而陆眉公正好要陪杨慎回苏州,我便把萧潇、玲珑、武舞托付
给两人照顾,让她们先返回竹园准备过年,身边只留下了解雨和许诩。

  “爹爹他喜欢工字房的飞刀,瑞孚祥的竹器,纯粮酿的烧刀子,林家铺子的
担担面、夫妻肺片,当然是最辣的那种…”

  “知道啦——”

  解雨虽然与父亲不算亲近,可此时她心中还是惴惴,忍不住翻来覆去地叮嘱
我,一旁看得她哥哥抿嘴直乐,直到许诩又抱著一件精美的竹夫人从瑞孚祥出来,
她才闭上了小嘴儿。

  “公子,咱们又不是去相亲,干嘛买这麽多东西?”

  “因为奶家公子知道我有个漂亮妹妹呀!”唐三藏强忍著笑意道。

  “我家小姐才漂亮呢!”

  “她?我倒是觉得奶比她漂亮多了。”

  如果说两个月前,唐三藏这麽和许诩开玩笑,她不知要和自己的师姐妹炫耀
多少回,可此刻她却把眼一瞪,不满地道:“我家小姐是天底下最美的人了,你
不像我家公子是火眼金睛,当然看不出来喽!”

  唐三藏心里恐怕已经笑翻了天,不过,许诩的话却让我心生感触,燕子门在
镇江全军覆没,那些熟悉的师长同门转眼就和自己人鬼殊途,她该是多麽彷徨无
助,眼下解雨恐怕不光是她的主子,更像是她师长姐妹的化身吧。

  解雨和许诩拿著我的信物去了父亲的王老实米行,而我和唐三藏则来到了宝
大祥应天号。

  这里早已物是人非,虽然那块已经有二十多年历史的宝大祥匾额还高高挂在
屋檐下,可主人已经悄然换了唐门。

  宝大祥的柜台并不认识唐三藏这位少东家,想来他并不想插手自己大伯所管
辖的事务,他只是说一来年关将近,要给唐老东主拜年,二来有笔生意要与老东
主商谈,特来拜会老东主,之後便把一块精美玉沛递给柜台,说拿它,老东主就
知道是谁了。

  那柜台听他竟知道自己的东家来了,又带著厚重的礼物,那块玉沛也是用极
名贵的和阗玉琢磨而成,便不敢怠慢,忙进去通禀,等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就极恭
敬地说了句:“敝号东主有请。”

  同样的一方玉沛解雨也有一块,只是她似乎并不太在意它,一次甚至丢了好
十几天,她找了一下没找见也就轻易放弃了,直到许诩收拾屋子才在一个犄角旮
旯发现了它,却没想到这竟是唐门身份的象徵。

  这里的格局几乎和杭州宝大祥一模一样,穿过了一座月门,在小小庭院的北
面便是花木掩映的两间青石瓦房,那该是主人的居所,只是花木树叶早已枯落,
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三藏,有朋友和你一道?是宫…魏…嗯?难道是王动王先生?”屋里传来
低低的声音,一口标准官话虽细却清晰可闻,而随著我身份的揭开,那门突然
“吱扭”一声,无风自开了。

  “伯父好高明的六识神通,晚辈正是秦楼王动,特来拜会伯父。”

  我心中既惊且喜,唐门工暗器,作为一派掌门的唐天文精通听风辨器之术自
是理所应当,只是他竟能从脚步声中分辨判断出来人是谁,这份敏锐六识怕只有
萧潇才能与之匹敌,而机敏的思维更是令人咋舌。

  而他既没称呼我“大人”,也没称呼我“少侠”,却是含含糊糊的“先生”,
显然在没弄清我来意之前,他把这次拜访的性质完全交由我来决定,而且听他话
里的语气,似乎对我颇有好感,那声惊讶的“嗯”听起来倒是喜悦的成分多一些。

  大人?这辈子就别想了;用春水剑派的名号,又觉得江湖气息太重,我便顺
手抬出了秦楼的招牌,果然就听屋里道:“雕虫小技,怎劳贤侄夸奖。贤侄可是
从龙潭镇而来?”

  那声音尚在耳边回荡,屋门口已现出一位身材颀长的中年文士,相貌与唐三
藏有五六分相似,不过与三藏的秀美不同,他看上去颇有些道骨仙风,面露亲切
微笑,目光炯炯地注视著我。

  这就是唐天文?虽然他的风姿早洛u 艘ソ| ,可依然让我暗自心仪不已,卓
然不群的气度全然没有解雨所说的攀倚富贵的俗气——她怕是和父亲接触太少对
父亲缺乏理解吧。

  唐三藏喊了一声“爹爹”,而我也诳u ㄓW 前一步,拜道:“久仰伯父威名,
今日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贤侄,你和三藏是朋友,怎麽如此见外?来来来,屋里请。”

  进屋分宾主落座,寒暄了几句,唐天文笑道:“前日遇到五毒教的何教主,
谈话中论及武林茶话会,说贤侄是先是弃了十大的名号,後又参加了候补战,想
来定是重登十大金榜了。”

  “爹爹猜得不错,春水剑派最後位列第八,位次比上一届还提高了一位呢!”
唐三藏就把武林茶话会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番。

  “好!”唐天文击掌道,眼角眉梢似乎都是赞赏之色,“这十几年来,十大
中掌门更迭并不只是春水剑派一家,可唯有贤侄有此魄力,先弃而後取,相比之
下,我们可都老喽。”

  又道:“贤侄今晚就别走了,你唐伯伯就摆桌酒席替你庆贺一番!”

  见他如此热情,我颇有些紧张的心顿时放了下来。说来这泰山大人并非没见
过,只是当初殷老爷子身陷囚囹,相见只顾商议如何救他,哪还顾的上其他?

  此刻唐天文的话直如春风一般,让人倍觉亲切。只是眼下并不是吃酒的时候,
我偷偷给唐三藏递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道:“爹爹,这酒不急著现在喝,反
正别情不是外人,倒是眼前有一事急似火烧,昨日龙潭镇突然有近百名大江同盟
会和江北同盟的骨干中了”七连环“,正等著您老人家前去解救呢!”

  唐天文脸色突然微微一变,握著茶杯的手也是轻轻一顿,目光电闪般扫过唐
三藏,里面分明有些责怪的意思,不过转眼间他就恢复了正常。

  听儿子把龙潭镇发生的一切述说一遍後,他起身在厅里踱了两个来回,站定
下来,从容笑道:“慌什麽,龙潭镇有陆眉公坐镇,他是刑部探案第一高手,这
等栽赃嫁祸的小把戏他一眼就看穿了。再说,不就是七连环吗?那药毒不死人,
早一天晚一天并不打紧。今天天色已晚,为父就和王贤侄好好畅饮一番,明日再
去不迟!”

  “爹——”唐三藏心中一急,便喊出声来。

  “伯父明见万里,陆眉公陆大人确实已将唐门嫌疑一洗而清。不过,三藏兄
为了给武林同道一个交待,已经立了誓言,今天务必把您老人家请去,唐门的声
誉可比小侄重要的多,何况以後小侄少不了亲近伯父…”

  我原本就想趁势把求亲的事情说出来,可是话到嘴边,心中却没由来的一动,
唐门此刻正有危机,诳ub这时候求亲会不会让唐天文以为我挟恩求报呢?又会不
会让他觉得太不庄重?如果让老爸来是不是更合适?

  一时间好几个念头从心底冒起,我这才明白自己被解雨的情热灼得心里也是
火急一片,光顾著怎麽快点把她娶回家,却忘了大明最重礼教,想到这儿,突然
觉得自己这一趟来的有点冒失了;可若是就此打住,恐怕雨儿就要失望已极了吧。

  正犹豫间,却听唐天文沈吟道:“不是外人?莫非…你见到了阿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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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唐天文依然笑容满面,可那笑容就像突然经了冰霜似的,森然透著几分冷意,
方才屋子里那温情脉脉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突然的转变让我心中顿生一丝不妙,转眼看唐三藏脸上也颇是迷惑惶恐,显
然他父亲表情的变化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是的,伯父,小侄的确结识了令嫒。”我斟酌著词句道,心念却飞速旋转,
从解雨提起的往事里,我自认大致了解了唐天文。他以三子身份接掌唐门,门内
根基并不牢固,急需强援,带女儿结识齐小天、宫难等江湖侠少,说白了就是想
以女儿为饵,得到强力外援的支持,故而我才对提亲抱有相当大的信心。唯一困
难的原以为是解雨的身份,女儿做妾怕让他觉得颜面无光,不过我想用一副诰命
加之秦楼的鼎力支持,他该动心了吧!

  可眼下,他刚猜到了我的来意,还没论及到解雨的身份,他怎麽就突然冷淡
起来了呢?难道我这一榜解元、一府推官、秦楼千钧之力、竹园万贯之财在他眼
里都是一堆废物吗?还是解雨逃家大伤老父心怀呢?

  “既然贤侄见过小女,那就请贤侄告诉老夫她的下落,好让我们父女得以团
圆。”

  听他话里竟有责备我的意思,我眉头不禁微微一皱,有心顶他一句,转念想
解雨离家一去就是大半年,换做是我,恐怕早就气得杀人了。

  将心比心,我顿时平静了许多,欠身心平气和地道:“伯父,阿棠离家出走
是她的不对,不过她虽孤身在外,却心系唐门,心系父母,行事均以唐门为重,
此番她本要前来,只是小侄念及眼下武林中人云集应天,怕引起旁人瞩目,徒惹
是非,故而小侄只身前来,拜见伯父。”

  “阿棠”这个称呼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在家我都叫她雨儿的,可若在这儿这
麽叫的话,老奸巨猾的唐天文岂不很快就会知道女儿究竟化妆成了谁。

  而我最多只是唐门的女婿,就算唐天文看我不顺眼又能奈我何?自然是把罪
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却听唐天文“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也叫她阿棠?好,
好!真是有了情郎忘了爹娘,还没嫁人,连行止都听别人安排了,我唐天文怎麽
生出了这麽个孝女来!”

  他的目光注视著我,似笑非笑地道:“贤侄饱读诗书,怎麽也由著她性子胡
闹?”

  胡闹?若是我爹我娘也如此待我,我早就造反了,岂只胡闹而已?!我心中
暗自不爽,只是唐天文的反应尚在我的预料中,我便深深吸了口气,微微一笑。

  唐三藏一旁小心翼翼地道:“爹,妹妹的脾气您也知道,别情怕是拧不过她
…”

  “你也有份!”对我还保持几分笑脸的唐天文面对儿子的时候,满脸都是雷
霆之色,“别以为我这个当爹的糊涂,你妹妹化名解雨,你敢说你不知道吗?!
如此娇纵她,你这个哥哥又是怎麽当的?!”

  “爹…”唐三藏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诺诺地说不出话来,秀目却不由自主
地瞥了我一眼。

  我的心也猛然跳了几下,一口闷气顿时横在心中,唐天文明批唐三藏,脸色
却是使给我看的,如此藉题发挥,我怎会看不明白。

  整个事件分明是唐棠负气离家出走在先,我俩相识相爱在後,他又岂能不知,
如此指桑骂槐是何道理!心中怒火渐升,竟顾不得思索唐天文是如何知道自己女
儿在江湖上的化身的了。

  “从来都是”子不教,父之过“,没听说妹妹娇纵要哥哥来负责的。”我轻
声一笑,唐天文一手揭开解雨的身份,几乎封死了我求亲的大门,他的态度也让
我对求亲不再抱有太大的希望,说话便不再有顾忌:“伯父,既然您知道阿棠扮
成了解雨,那就该知道三藏兄是无辜的,而且没有三藏兄的维护,阿棠的江湖路
风险会更大,岂不让您老人家更担惊受怕?”

  “贤侄,且不说这是敝门的家事…”

  没等唐天文的话说完,我已然笑道:“可现在,这也是我的家事了。”

  “阿棠能得到贤侄垂青,乃是敝门的荣幸,只是婚姻大事,没有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又岂能草率从事?”

  看他一副吃定我的模样,我心中怨气一下子变成了熊熊怒火,不再理会唐三
藏频频递过来的眼色,轻膝ua一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我眼里狗屁不
如,谁敢拦在我和阿棠面前,我遇佛杀佛,遇神杀神。伯父,啊不,我该叫您一
声岳父大人了,您,就等著抱外孙子吧!”

  “狂妄!”

  唐天文脸上第一次变了颜色,细眉陡然一挑,大袖一挥,一条黑黝黝的皮索
已如张牙舞爪的蛟龙一般从袖口飞出。

  “岳父大人怎麽如此沈不住气!”我讥讽道,斩龙刃瞬间便出现在了手中,
“破!”

  至锋至利的斩龙刃与至柔至韧的神仙索在半空中交织在了一起,我俩的身形
都是微微一晃,一股阴柔的大力从斩龙刃上传来,竟击破了我不动明王心法设下
的两道护身罡气,沿著手臂直攻上来,眼看到了肩头才堪堪被我阻住,一时间我
的右臂竟似麻木了一般。

  “这…难道才是十大的真正实力吗?”

  除了魏柔,唐天文该是十大中内力最差的一个,可依旧与我不相伯仲,而此
时他手中的神仙索还能如情人的手一般缠绵而上,直缠住了斩龙刃,招式运用之
千变万化甚至还在我之上。

  “杀官可是灭门之罪呀,岳父大人!”

  神仙索果然闻声顿滞,而我手中的斩龙刃已如精灵一般的跳动起来,霎时间
便摆脱了神仙索的纠缠,眼波转动间,见唐三藏的脸色此刻才轻松下来。

  “三藏兄,请恕我无法陪你和岳父大人一起回龙潭镇了,我拟在南京歇息一
晚,明日龙潭镇见。”

  说罢,我优雅地拜了唐天文一拜,飘然出了宝大祥。

  “怎麽向雨儿解释呢?”

  刺骨的北风一吹,我才清醒过来,自己虽然出了一口怨气,可向唐门提亲的
事儿却是泡了汤。

  唐天文的举动实在太出人意料了,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白送上门的一个强
援就叫他一手推掉了,难道他当初领著解雨去结识各大门派的新锐是另有目的不
成?而他竟知道解雨就是女儿的化身,这让我更是不敢小窥他的智慧。

  可他究竟是怎麽知道解雨身份的呢?

  解雨行事并不高调,如果问齐小天、宫难他们是如何知道她大名的话,他们
十有八九会告诉你,因洛uo是个很独特的追星少女,可像她这样的追星一族江湖
上少说也有百十号人,除此之外,她并没有给江湖留下太多的印象。

  而她除了在丹阳的那次惊艳演出,在江湖上也没有什麽事迹可言,唐天文竟
然能晓得她就是自己的女儿,若不是她和哥哥唐三藏的联系被他发现了,就是他
对我特别关注,甚至我身边的女子他都十分熟悉,以至我一露出提亲的念头,他
对号入座一一分析之下立刻发现了女儿的化身。

  我一边思索,一边朝教敷巷的方向走去,远远能见到“王老实米行”的大字
招牌,我才习惯性地四下望了望,果然发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汉子跟在我的身後。

  唐天文是想把女儿抢回去吗?我心中暗哂,兜了几个圈子甩掉了尾巴,我回
到了父亲家里。

  “爹爹他…不同意吗?”

  虽然从我的表情里预感到了一丝不祥,可解雨并没有沮丧的样子,似乎事情
的发展早在她的预料之内,她支走了许诩,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相公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她的声音既柔且濡,与平日的清脆活泼大相
迳庭,我不由得诧异地望著她,她眼中射出万种柔情,痴痴注视著我。

  “能知道相公的心,贱妾已是心满意足!何况,区区礼法又怎能束缚得了相
公呢?!”

  解雨竟是我的知己,我平素竟小看了她!心头顿时涌起一阵热浪,把胸中那
口不平之气都熨烫平了,忍不住把她拥在怀里,恣意爱怜起来,半晌,她才红著
脸从我怀中挣脱开,小声笑道:“相公且宽衣,贱妾去去就来。”说著,闪身进
了里屋。

  我除去了大氅,换上了轻便装束,心情也轻松下来,听里屋传来更衣的“淅
嗦”声和“哗啦啦”的水声,我不禁一阵心猿意马,难道这小妮子…

  我就想闯进里屋去,脚刚迈出去,心头却忽然一动,雨儿是个内心极其高傲
的少女,此刻趁她心乱而要了她,会不会让她心存遗憾呢?便强压下心中欲火,
转头看榻上书桌正摆著笔墨画轴,那画轴上的人物还没画完,却是插花的许诩,
只是笔法凌乱,气韵全无,画功竟不及平日的三分,想是解雨等我回来的那段时
间心绪不宁的缘故。

  提起笔来,补了飘荡裙摆,叮当环沛,把眼眉稍做修饰,又在留白处题了句
“蝶来风有致,人去月无聊”,画面总算可以观瞻了,而此时身後也传来了细碎
的脚步声。

  “雨儿,看奶相公改得如何?”我撂下笔,回头笑问道。

  “雨…儿?”

  入目是一张既陌生而又熟悉的笑脸,那对秋水横波般的眸子自然是解雨的,
只是那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彷佛是修正了解雨所有缺憾似的完美无瑕,直如天地
造化一般,竟让我心中恍惚了片刻。

  “解雨、唐棠,她们真是同一个人吗?”

  恍惚之馀我心中一阵震撼,解雨那顽皮机灵的表情都不见了,眼前的这个陌
生少女直如一朵解语花一般温柔可人,如果说魏柔是谪落人间的仙子让人无法轻
易生出亲近之心的话,她就是吹绿大地的春风,忍不住让人心生爱怜。

  “老天还真是垂青我哩!”

  当初她就是这样征服了白澜,把绝色榜的头名抢到了自己名下的吧,而齐小
天、宫难能从她的美色中全身而退,那份定力也足让我佩服了。

  不过,我很快从震撼中解脱出来,自己总该和那些痴迷於解雨美色的粗人有
点区别。

  “雨儿,虽然好听的话奶都听厌了,可我还是要说,什麽羞花闭月、沈鱼落
雁,都不足形容奶,奶相公现在能说的只有一个字,好!造化锺神秀,得妻若斯,
夫复何求?!”

  解雨嫣然一笑,直如牡丹初绽一般,娇声道:“别人说一万句,也比不上相
公的一个字,只是,人家真的很想听相公的夸赞呢!”

  虽然话语是前所未有的娇柔,可熟悉的声音还是驱散了大部分的陌生感。

  “奶是想听”调铅无以玉其貌,凝朱不能异其唇“,还是”瞬美目以流眄,
含言笑而不分“,亦或”香唇吹彻梅花曲,我愿身为碧玉箫“呢?”

  “人家都喜欢,可是,相公你好没诚意喔。”解雨撅著小嘴儿,跑过来摇著
我的胳膊嗔道,眼中却流过一丝狡黠,分明是那个调皮的解雨又回来了。

  “没诚意?那相公就来点诚意,俗话道,闺房之乐有甚於画眉者…”

  我故意停了一下,解雨顿时晕生双颊,目光既期待又似乎有些遗憾,我便把
捏到了她的心事,哈哈一笑道:“雨儿天生丽质,不作画留念,岂不辜负了老天
爷的一番心意?!”

  “讨厌啦!”解雨欣慰一笑,松开我的胳膊,赤足上了窗前长榻,拉起竹帘,
然後斜倚在短几上,夕阳照著她的脸,自是娇艳无比,相形之下,就连花瓶里的
那株异种红梅都失去了颜色。

  拿起紫毫,面对画纸,平生第一次觉得踌躇起来,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喜
皆堪入画,我竟不知该如何落笔,腹稿打了几遍,总觉有些缺憾。想画个临摹,
偏偏她的娇容似乎千变万化,虽是生动已极,可每一刻的表情都是至美至媚,我
心中竟是无法割舍,过了好一会儿,画轴上依旧是空白一片,心中慨然一叹:
“怪不得萧潇画不出魏柔的容貌,想来也是如此吧!”

  “雨儿,奶别动,忍一会儿吧!”说著,我扯过一方罗帕掷向她,正把她的
头盖住了。

  我闭目沈思,解雨那两张迥异的面孔渐渐在我脑海中融为一体,提笔在纸上
勾勒点染,一幅“美人冬卧图”竟是一气呵成。

  “这是我吗?”

  虽然发出了这样的疑问,可惊喜之色却霎时间布满了她的脸,“这…才是真
正的我吧!”她喃喃自语,轻轻偎进我怀里,目光再也离不开那张画了。

  丹青难写是精神,画中少女的容貌只与眼下的解雨有著六七分的相似,可眉
目之间那股自由的飞扬神态和小女儿心有所属的娇憨的完美结合,让画中人物的
精神更符合解雨此刻的心情。

  “妖娆百种宜,总在春风面。含笑又含嗔,莫做丹青现。”半晌,她才看到
了题画诗,低低吟了一回,回眸莞尔一笑:“人家真的那麽好吗?”

  这一笑真是风情万种,我忍不住心头大动,搂著她纤腰的手臂顿时紧了紧。

  “坏哥哥…”她察觉到我身体的变化,抿嘴儿娇嗔了一句,提起笔来,就在
我的题画诗下,又加了四句诗,自是情意绵绵。

  “腹中愁不乐,愿做郎马鞭。出入环郎臂,蹀坐郎膝边。”

  晚饭的时候,解雨以本来面目出现,举家皆惊。

  总算这些日子萧潇、无瑕、玲珑她们没少现身府中,才让爹娘弟妹不至於太
过手足无措,可当解雨飘然下拜,口称儿媳的时候,老爹老妈还是齐齐把目光投
向了我。

  “没错,她是儿子的媳妇啦,只是儿子不告而娶,老爹老妈你们可别怪罪,
而且,雨儿都喊了公公婆婆,二老总该给点见面礼吧!”我嬉皮笑脸地道。

  “对、对!”还是老娘反应快,十几年的富足生活对她的影响显然比老爹大
的多,居移气,养移体,把她从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妇直直变成了一个懂得
礼法人情的贵夫人,她亲昵地把解雨拉到自己近前,没口地夸赞,又把自己腕子
上的那副翡翠镯子褪了下来,仔细给解雨戴上。

  那副镯子并不值多少钱,不过却是老娘的陪嫁之物,她向来十分珍视。解雨
虽然不知这镯子的底细,可见几个弟弟妹妹都面露惊讶羡慕之色,她机敏聪慧,
大概也猜出了几分,顿时喜从心升,笑逐颜开。

  其实众人里最为惊讶的一个却是许诩。家人并不知道解雨的出身来历,他们
只是震惊於她的美丽。而许诩显然想得更多,所以当她和解雨一同服侍我入浴的
时候,见解雨去换轻便的衣服,她忍不住偷偷问道:“公子,小姐她…她是不是
绝色榜中人呀?”

  “奶自己问问她嘛!”

  “我…不敢。”

  “咦?奶主子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怕她作甚?”

  “可我怎麽觉得在小姐面前都说不出话来了。”许诩沮丧地道:“她这麽美,
不是绝色榜里的人物,百晓生定是瞎了眼。”

  “我本姓唐。”解雨换上了一套官造金彩提花绒的对襟比甲从里屋走了出来,
正听见我俩的对话,便笑著对许诩道,目光却轻轻柔柔地落在了我赤裸的胸膛上,
羞涩而又大胆。

  “啊?!小姐,您真、真的是唐门的大小姐唐棠啊!”

  我後背上的那双小手蓦地停了下来,倒是解雨浑不在意地微微一笑,道:
“唐大小姐?那有什麽了不起的吗?阿诩奶记著,我可是相公的六少奶奶呢,五
少奶奶,就让给舞姐姐去做吧!”

  被解雨撩拨起来的满腔欲火最後全撒在了许诩身上,而为了脱力的她,直到
第二天下午,我们才从应天府诳u^了龙潭镇。

  龙潭镇已是人去楼空,只有白澜和唐三藏留下的两封书函。唐家父子果然如
我所言的那样昨晚就赶到了这里,随身携带的大批解药很快让那些中毒人的症状
得以缓解,虽然群雄在得知需要服用七次解药之後才能完全恢复正常的消息之後
有小小的骚动,但被坐镇的白澜弹压了下去,为了伤员的安全,江南江北两大集
团不得不妥协,秘密约定两个月内暂不相互攻击,以配合唐门解毒。

  次日早晨,两方都开始迅速撤离龙潭镇,江北伤员取道镇江奔扬州,而江南
的则拟落脚於杭州。

  这些都是白澜在信中告诉我的,他还藉苏耀之口让我每三个月去应天汇报一
次,洋洋洒洒的竟有千馀言。而唐三藏的信则潦草简单得多,只是说这两个月他
父亲唐天文拟驻扎在杭州附近的崇德县,并已传书六叔唐天运,让其速去扬州,
而自己则在周旋两地,为二人传递消息。

  唐天文果然行事周密,他虽然亲自替大江盟的人解毒,却没有住进大江盟总
舵江园,分明示意他不偏不倚的行事态度,让两方都挑不出理儿来。

  “茶话会总算结束了,咱们出来的日子也不短了,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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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相公,我好想把”福来“买下来喔!”

  站在丹阳那家曾经住过的福来客栈大门口,解雨搂著我的胳膊撒娇道。虽然
她又易了容,可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男人这麽亲密,还是让行人侧目。

  “没问题,可奶有时间去打理它吗?不若买它一半股份,还让原来掌柜的一
家经营如何?”

  福来就是让解雨走进我生活的那家客栈,店面不大,设施也颇为陈旧,可店
主陈姓夫妇却把小店收拾的里外都是那麽整洁乾净,加之又有纪念意义,解雨就
动了收购之心。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人生际遇之奇妙,在此又一次得到了证明。

  “”旧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乾脆改个名字,就叫”燕堂“吧!”

  “大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连名字起得都那麽雅致。”陈氏收了契约书和
一千两银子,喜滋滋地笑道,而她身後的解雨更是笑靥如花。

  中午,老相识王捕头在家里做东,几人美美吃了一顿农家饭。席上又提及了
花家老宅,王捕头道:“那宅子还真邪门了,周围邻居都说那里闹鬼,有个要饭
的老头还因为遇见鬼被吓死了哪!”又说当初县太爷看中了这套宅子,可现在谁
也不敢进去了。

  从不相信鬼神之说的我,闻言顿时就把鬼和武林人联系到了一起,这些人高
来高去的,稍加装束,扮起鬼来可谓易如反掌。

  “相公,我和阿诩陪你去看看吧!”解雨善解人意地道。

  花家大门上的封条早不见了,扣门的铜环乌亮得没有一丝锈迹,进了宅子,
青石板铺就的庭院虽然有些尘土,却只是极薄的一层,显然不久前曾有人打扫过。

  “脚印!”解雨指著前面极浅的一个鞋印小声道,回头看看自己的脚印,我
俩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好高明的轻功!”

  进了这阴森森的宅子,我、解雨和许诩都提起了功力,自然而然地使出了轻
功,我身体虽重,脚印却是三人中最浅的,许诩最轻,脚印反而最明显。解雨指
著的那个鞋印竟似乎比我还略浅些,若不是以前留下的,那这人的轻功竟与我在
伯仲之间。

  “三寸金莲?江湖上有这等轻功的女子一巴掌就能数过来。”我心中正暗自
揣测,眼角馀光里就觉得内堂似乎闪过一道人影,接著一张彷佛天仙般脱俗的冰
雪容颜突然映入我的眼帘。

  “魏柔?!”

  她怎麽会在这里!心头的疑虑压过了相逢的喜悦,只是片刻之後,魏柔的身
边也不见齐小天的身影,我心中才兴奋起来。

  “魏姐姐,奶怎麽会在这儿?”解雨惊喜地跑上前去,拉著她的手问道,这
丫头虽然已经花落我家,可闯荡江湖留下的追星习惯却一时半时改不掉。

  “解妹妹,姐姐正想问奶哪!”魏柔见是解雨,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只
是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我的脸,目光中似乎隐藏著某种东西,既陌生而又熟悉。

  “都是他呗,说是要来看看,我就只好跟来了。”

  换个女孩子,或许就要打趣解雨几句了,可魏柔闻言却是眉头轻蹙,微一沈
吟,目光陡然转向了我。

  “动少如何对花家老宅生出了兴趣?”

  “那魏仙子又如何对花家老宅生出了兴趣呢?”我笑著反问了一句。

  不过,我并不想显得那麽没有风度,不待她回答,便道:“说起来,这是我
第二次来此宅了,上一次是五个月前,那时花家命案刚发生不久,而我则是疑凶。”

  “花家上下十五口无一幸免,这是近几年来南京少见的大案,我身负嫌疑,
自然要洛u 灾v 洗脱罪名,来花宅正是为了搜索证据。”我嘿嘿笑了两声:“说
老实话,官府并没有找到什麽有力的线索,只好让十二连环坞做一回冤大头了,
反正他们坏事做绝,也不多这一桩。”

  “可这案子已经结了很久了。”

  “是啊,我都快把它遗忘了,可这里最近闹起了鬼,仙子不觉得奇怪吗?”

  当她听到“鬼”字的时候,眼珠不自觉地四下转动了一周,不过,她立刻就
意识到了什麽,只是偷眼看我的时候,我的目光已经落在内堂摆放整齐的桌椅上
了,她嘴角露出一丝不宜被人察觉的微笑,道:“我也是听说这里闹鬼,才过来
一看的。”

  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逃过我眼角的馀光,我立刻明白她竟是因为另外一个原
因而光临这座废弃的宅子。

  我没有说破,走进屋里,道:“这宅子的鬼还是个雅士,上次我来的时候,
此屋凌乱不堪,眼下倒是一尘不染了。”

  “动少是说,这里有江湖人出没?”

  “总不能说是鬼吧!除了想霸占这座宅子的地痞无赖,只有江湖人才最符合
传说中的鬼吧!”

  “如果不是花想容死而复活的话,那麽这些人就该是江南江北两大集团里的
人物,丹阳在镇江、常州之间,是个相当重要的缓冲地。”

  “人死岂能复活?”我淡淡一笑,心中却是微微一怔,魏柔她怎麽会想到花
想容死而复活了呢?莫非她根本就是在怀疑花的生死,可当初在葫芦叉子,玲珑
可是证实了齐功手上的那颗人头的确就是花想容,虽然当时的距离远了一点,又
是黑天。

  且慢,我努力回忆著当时玲珑说的每一句话,葫芦叉子的那场大战又重新回
到我的记忆里,记得当时玉珑说的是“我们也没见过他,不过看模样和师姐形容
的倒是一样”,这麽说,那颗人头也有可能并不是花想容的。

  难道花想容未卜先知,事先找好了替身?似乎他的智慧还没有达到这麽高的
水平,何况武功又岂能伪造!如果花想容真的没死的话,唯一一个合理的解释就
是大江盟和花想容同演了这出戏,找了一个面貌相近的人做了替死鬼,反正满脸
血污又是夜里,稍一易容,就很难看出破绽来。

  思绪渐渐明朗起来,我一直怀疑十二连环坞败得迅速是因洛u 陪垠n 人物被
大江盟收买,现在看来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花想容。尹观有断袖之癖,而花正是他
的男宠,他自己又是十二连环坞的四大堂主之一,对十二连环坞的动向可谓了如
指掌。而他刻意打击隋礼,恐怕也是怕这个智囊型的人物发现自己的身份吧!

  “真是这样的话,十二连环坞败得可就一点都不冤了,只是大江盟付出了什
麽代价来收买花想容呢?”我心中暗忖,嘴上却接著道:“再说这也不像是大江
盟和慕容世家的行事作风,何况镇江常州几个时辰便可相互抵达,丹阳的缓冲意
义并不大。”

  魏柔眼睛一亮:“莫非动少另有所疑?”

  好个小妮子,竟然和我玩起了心机!我这才明白她十有八九已经想到了此处
与两大集团并无关联,方才她的话只是试探我而已,自己竟不知不觉地上了钩。

  “我江湖经验浅薄,实在是无法猜测其中的缘由,魏仙子出身隐湖,对江湖
事务多有了解,或许该有合理的解释吧!”

  “隐湖可不是江湖上的包打听喔!”魏柔罕见地开了一句玩笑,脸上的顽皮
笑容虽是一闪而过,却也让我知道,她虽身负谪仙之名,可依旧是个花信少女。

  解雨在一旁听得有些气闷,此刻才插进话来,“魏姐姐,奶孤身一人要上哪
儿去?是回隐湖过年吗?”

  我不由得暗赞解雨机灵,一句话让我和魏柔都从机锋中解脱出来,猛地想起
魏柔是苏州人,虽然那里已经没有什麽亲人了,可故土故乡之情总还萦绕在她心
间吧,心念一动,便笑道:“魏仙子若是回师门过年,就烦请仙子替我带一份礼
物给令师鹿仙子;倘若不是,仙子与我同回苏州过年如何?贱内可都是相当的仰
慕仙子,当然,”我目光炯炯地注视著她,真诚地道:“当然,她们的仰慕加起
来也不足我的万分之一啊!”

  我大胆的邀约和告白竟使魏柔微微有些手足无措,白皙双颊上顿现的一抹陀
红和游移的目光把她那颗羞涩的少女之心清清楚楚地展现在我面前,竟让我觉得
那麽动人。

  只是片刻间她就恢复了冷静,微微笑道:“我是要回乡看看,不过动少的好
意,魏柔心领了。”

  我心中一喜一疑,喜的是看来她和齐小天的关系并没有什麽实质性的进展,
否则她就该去杭州了;疑的是像隐湖这样的门派难道不过年贺新?看来回去还真
的要好好问问无瑕。

  “魏姐姐奶是苏州人吗?家住在什麽地方?过年我去看奶好不好?”解雨拉
著魏柔的胳膊一个劲地问道。

  只是这些问题却让魏柔的眼睛忽地一黯,张嘴想说什麽,却又合上了嘴,只
是轻轻拍了拍解雨的肩头,歉然一笑。

  “魏仙子虽是苏州人,可家人都已经不在了,上次回苏州还是住在一家客栈
里。”

  魏柔不由得白了我一眼,解雨道了歉,却道:“既然这样,那魏姐姐奶乾脆
住在竹园好了,那儿人多热闹,过年不就图个热闹吗?再说,姐姐上次住在竹园
的时候,我去了扬州,都没机会和姐姐亲近呢!”

  魏柔似乎有点动心,一泓碧波不经意地瞥向了我。

  上次魏柔出人意料地住在了竹园,对她的清誉并没有什麽影响,毕竟那时我
还在扬州。不过在她了解了竹园的同时,我也知晓了一些她的生活习惯,而且在
那十天里,她和萧潇、玲珑甚至变成了朋友,而她们这几个年纪相仿、同是怀有
一颗赤子之心的同性朋友对於高处不胜寒的她来说该是相当珍贵的,这也是我敢
於邀请她的原因之一。

  “雨儿的话没错,我知道仙子奶素喜清净,可过年总要有个过年的欢乐气氛,
寒家人口多,又与仙子相善,仙子正好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情。何况竹园指月轩自
仙子走後,一直保留原样,那里动静相宜,就算仙子想要清净几日,也绝不会有
人打扰。仙子就莫要推脱了,伤了我夫妻的一番诚意,或是仙子觉得我王动是个
俗人不成?”

  魏柔是个精明的女孩,我和解雨的关系瞒不了多久,索性就挑明了。而解雨
听我揭开了她的身份,倒先害羞起来,嗔道:“你呀,虽然不是个俗人,可却是
个大淫贼,难怪魏姐姐担心,是不是,魏姐姐?”

  魏柔被她逗得莞尔一笑:“解妹妹,奶都这麽说了,我还能不去吗?只是,
奶偷偷嫁了人,姐姐还没吃到喜酒呢!”

  搞定了魏柔的苏州之行让我心中大快,不过我并没有得意忘形地就把自己心
中的猜测告诉给她,事情牵涉到大江盟,魏柔她虽然与齐小天似乎并不是情侣关
系,可还存在著把消息透露给他的可能性,而且她师叔辛垂杨明显与大江盟交好,
从她那里更可能漏出去,眼下的我还不想打草惊蛇。

  而魏柔也没有把她注意花宅的真正原因告诉我。两人都心存疑虑,就又把花
家老宅仔细搜查了一番,内堂被打扫得乾乾净净,就连以前的线索都没有了。不
过,看花家的祖宗牌位被擦拭的一尘不染地摆放在供桌上,更坚定了我的推测。

  和魏柔商议了一下,两人都因洛uU自的理由而不愿意轻易放弃调查花宅闹鬼
事件,於是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在丹阳详细调查一日之後,再回苏州。

  解雨听魏柔还没住处,便邀她住进福来,她臀上的鞭伤还没好利索,花宅还
是坐马车来的,此时便让许诩骑著魏柔的马,自己拉著魏柔钻进了马车里。

  听魏柔这麽急著赶来花宅,我越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一面挥舞著鞭子赶动
马车,一面暗自琢磨如何才能套出魏柔的口风来。

  街上零星响起了“劈啪”的爆竹声,我才想起来今儿是腊月二十三,正是小
年节,各家拜灶王爷的日子。回头刚想说话,马车的窗帘一挑,露出解雨的半张
脸来,颇有些兴奋地道:“相公,今儿就在丹阳好好过个小年吧!”

  “为什麽我那麽命苦?!”

  焰火爆竹让宁静的小城陷入了喧嚣中,徜徉在夜晚的街头,到处是欢乐的男
男女女,只有解雨撅著小嘴一脸的不高兴。

  目的地终於到了,站在花家老宅的门前,竟感觉不到节日的喜庆气氛,似乎
它在花宅阴森的鬼气面前也打了退堂鼓。

  “真邪门了!”我嘟囔了一句,飞身跃进花宅,庭院里就像白天一样,没有
半个人影,倒是惊起了几只寒鸦,吓了解雨一跳,慌忙躲进了我怀里;闪身进了
内堂,也是空无一人。

  “等吧!如果连小年夜鬼都不出现的话,我们也就不必再查下去了。”

  我和解雨在供桌後面藏好,而魏柔则一翻身上了房梁,等了半天并没有动静。
解雨不敢坐著,蹲的时间久了,腿似乎都麻了,便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腰腿之後,
舒舒服服地趴在了我後背上,目光该正好落在了供桌上:“就算死人没有供品,
可总该给鬼准备点什麽吧?”此刻她总算找到了一点撒气的理由,於是我胳膊上
就很快多了几处淤青印子。

  “早准备好了,就把奶献给鬼!”我按住她的手,开著玩笑道。

  “你舍得呀?”她在我耳边腻声道。

  “怎麽舍不得!因为我就是那只鬼,风流鬼!”

  正和解雨有一句没一句的调笑,却听院子里突然传来“噗”“噗”的重物落
地之声,在等了一个多时辰之後,终於等来了客人。

  我抬头朝房梁望去,正碰上魏柔明亮的眼睛,我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小心,
她颔首,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听脚步声,院子里竟有三人之多,我心中不由一怔,难道不是花想容,而是
另有他人;还是有大江盟的人陪著他一起来的呢?

  “妈的,再这麽搞下去,你我和那些偷鸡摸狗的小贼又有什麽分别?!”外
面一人发著牢骚道。

  听著那喑哑的声音,我心头猛然一惊:“好熟悉的声音!”

  脑海里顿时闪过铁剑门胡一飞、齐默的面孔,不错,就是他们!他们不仅面
容被斩得鬼模鬼样,就连声带也都被毁了,说话正是这种嘶哑腔调。

  铁剑门跑到这里做什麽?难道花想容隐身铁剑门不成?我心下狐疑,抬眼朝
魏柔望去,她脸上也是一片迷惘。

  “老六,你岁数也不小了,怎麽没一点耐性,再怎麽说你齐默现在也是名扬
武林了!”

  果然是铁剑门,我和魏柔不由对视了一眼。

  “嘿嘿,二哥,不是我没耐性,只是不明白大哥为什麽非要让咱们守在丹阳
这个兔子都不拉屎的破地方,要妓院没妓院,要赌场没赌场的,鸡巴都淡出个鸟
来了!”

  “别心急,大哥已经说了,苏州正月十五的花会,咱们哥几个可要大大的凑
个热闹,听说连琴歌双绝里的苏瑾都要参加呢!”

  三个人顿时“呵呵”怪笑了起来,那嘶哑的笑声彷佛是石头划过瓷器一般刺
耳,激得我顿起鸡皮疙瘩,而解雨更是捂上了耳朵。

  可就在此时,那笑声戛然而止,整个宅子突然变得异常的宁静,宁静得竟有
一种妖异的气氛。我心中正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就听“砰”地一声,内堂的大
门竟被人踢开,接著就听一人扯著嗓子喝道:“何方妖孽在此装神弄鬼,速速现
形,否则,别怪我铁剑门剑下无情!”

  “啊?”就像吃进了个苍蝇,我心里别提多别扭了,捉鬼反被当成鬼,可真
是糗到家了,略一思索,就知道是地上的脚印了底,暗骂自己太不小心。

  “咦?怎麽没人?”

  最先破门而入的两人并没有发现屋子里藏著人,可随後就听一人嗅了两下鼻
子,突然道:“香气?莫非是…魏仙子和齐少盟主?”

  铁剑门竟有如此机警的人物?我心中再度一惊,此人虽然没全猜中,可也相
差不远。知道自己藏不了多久,我颇有些沮丧地从供桌後站起。

  在火摺子昏暗的火光中,一柄铁剑带著风声毫无花巧地直刺过来,正是铁剑
剑法中的“一往无前”,而持剑人那张伤痕斑驳的脸加上蜂腰熊背的身材,让我
认出他就是胡一飞。

  “堂!”

  胡一飞被我一剑震了出去,他身後的一个高大汉子伸手一接,举重若轻地化
解了胡一飞的後冲之力,只是彼此见到对方的容貌,都惊讶地喊出声来。

  “动少?!”

  “高光祖?!”

  那汉子摸了摸下巴,尴尬地笑道:“俺可真是错生了一副臭皮囊,不仅空闻
大师认错了人,就连动少也看走了眼,俺姓宗名亮,可不是高光祖那厮,动少你
再看仔细了!”

  他的声音虽然嘶哑,可依旧能听得出那不咸不淡的山东口音,与高光祖确实
不同,听声音正是众人口中的二哥;而细看他的容貌体态,除了比高光祖多了一
只好眼之外,整个人似乎都瘦了一圈,显得比高光祖精干许多,左颊从眼角到耳
垂多了一道淡淡的刀痕,看那疤痕,该是很久以前留下的,越看似乎两人的差异
越大,倒是和在此地遇到的那个会使天魔刀的蒙面汉子极其相像,而他也正是在
杭州文公达府上後花园阻击我的那个汉子。

  “江湖上怎麽突然出现了你这麽一个高手,著实惹人疑窦,宗亮,且吃我一
剑。”

  那张黄梨花的供桌在斩龙刃的锐利剑锋下顿时变得四分五裂,激荡的碎木中,
斩龙刃春水一般地缠住了宗亮。

  “动少…不也是如此吗?”

  宗亮一面挥舞著铁剑抵挡住我的攻势,一面紧喘了两口气一语双关地笑道。
他虽然一步一步後撤,可我察觉出他的内力甚至还在高光祖之上,眼下後退得这
麽快,该是兵器不顺手吧!

  难道他真是魔门弟子?想到这一点的我心中竟生出一点点的关心和喜悦,魔
门虽然洛u 艘狺√式A 可毕竟是我的师门呀!

  “不打了!”我突然停下了脚步,冷笑道:“宗亮,你的武功竟然比高光祖
还强,真是让人吃惊,铁剑门那湾小水塘怎麽能容得下你这条蛟龙?还有,上次
你袭击福临镖局的老帐,我还没跟你算呢!”转眼看其馀二人,正是胡一飞和齐
默。

  “没办法,只有万门主肯收留我们嘛!袭击福临镖局?动少怕是认错人了吧,
万门主怎麽会让在下干那种事情?!”他眨巴眨巴眼睛笑道,目光却投向了我身
後的解雨。

  我顿时哑口无言,解雨在那里杀了好几个人,真的追究起来,对大家可都没
好处,这宗亮还真够阴险的。收了斩龙刃,知道若问他们洛u 颡荞v ,他们定然
有无数个理由等著我,便突然道:“宗亮,我要查你的路引。”

  宗亮嘟囔了一句:“我的大少爷,您是苏州府的推官,总不能越界管到人家
镇江府来吧!”话虽这麽说,可他还是痛快地把路引递给了我。

  路引是山东青州府下发的,证明宗亮乃是青州府蒙阴县沙坪镇人,年龄三十
七岁,体貌特徵也与宗亮相符。我知道这绝对是一张真实的路引,不过想获得这
样一份路引并不困难,只需像李岐山那样做一番长期工作即可,而经过人事变迁,
想要证明宗亮乃是个子虚乌有的人物则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而现在的当权者
愿不愿意追究前任的过失还是个问题。

  “不是想查你,而是新的江湖名人录即将公布,给百晓生的资料当然越详细
越好,像你这样的高手,怎麽能让你就这般籍籍无名於江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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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藉口查案把宗亮三人轰出了花宅,魏柔才从房梁上落了下来。

  “动少曾经和宗亮打过交道?”

  “是呀,虽然蒙著面,不过应该是他,只是那时他使的是天魔刀法,而不是
铁剑剑法。”转头问解雨:“雨儿,奶看宗亮他脸上的疤痕是真的还是假的?”

  “光线太暗了,我看不太清楚,不过,七八成是真的。”

  我知道解雨是在魏柔面前刻意隐瞒自己那敏锐的六识,如此说来,那疤痕几
乎是真的无疑。“莫非他真的不是高光祖?”虽然他的内功路子似乎是天魔变中
的筑基,可我隐约觉得其中还有些不同,只是两人脸上的显著差异,还是让我暂
时把高光祖和宗亮看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天魔刀法?”魏柔那对明亮的眸子注视著我,沈吟道:“这麽说,魔门是
借铁剑门的名义行走江湖?”

  “是不是都无所谓了。眼下魔门四分五裂,能不能统一起来都是问题,光这
麽几块料,又能对江湖局势产生多大影响?说实话,原来躲在暗处还抓不住他们,
现在自己跳出来,对付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江湖上至少有五六家门派可以一口
吃掉他们,眼下宗亮这帮人还处在寻找江湖生存空间的阶段,想成气候恐怕是十
年二十年之後的事情了。”

  “这五六家门派里是不是也包括秦楼呢?”

  “那可要看仙子肯不肯嫁给我喽!”我顺杆往上爬,笑道。

  “动少…说笑了。”

  失去了火摺子照明的内堂昏暗无比,让我看不出魏柔脸上的变化,而她的声
音则显得十分平静,既没有被人追求的喜悦,也没有被人调笑的厌恶,只是话题
却很快被她转移了。

  “未雨绸缪,除恶务尽,如果任由魔门发展的话,不知道要给江湖带来多少
灾难。”

  “大明是个法治社会,就算是魔门,也有生存的权利,只要他们的屁股是乾
净的…”

  打著正义的幌子,让手中的屠刀沾满鲜血,这向来是我最讨厌的事情,不过,
想到自己化身王谡时那藐视法律、视人命如草芥的快感,我知道我和魏柔不过是
五十步笑百步的差距罢了。

  魏柔没有再反驳我,事实上解雨的动作很快吸引了她。

  “相公,你先出去嘛!”解雨就这样把我推出了内堂,等片刻之後二女出来
的时候,魏柔几乎变了一个模样。

  魏柔那超凡脱俗的气质并不是仅仅靠一张面纱就能遮掩去的,可就连她的身
形都发生了变化,我不得不佩服解雨她易容手法的高超和极具杀伤效果的亲和力,
看魏柔眼中偶尔流露出来的羞涩和突然耸高了的双峰翘臀,我就很容易想像出来
解雨究竟在她身上做了些什麽。

  “这样,宗亮他们就认不出姐姐奶来了。”解雨一脸天真地道,只是在魏柔
上车的时候,她偷偷对我扮了个鬼脸。

  “少爷回来喽!”

  马车直驶进了竹园,先是几个小丫鬟见到了车模样的我,惊叫声把萧潇、无
瑕、玲珑也喊了出来,几女都拥进了我怀里,只是待魏柔从车厢里钻出来,萧潇
玲珑便顿时欢呼了一声,彷佛我征服隐湖的大计完成了似的。

  “卢嫂子,奶帮魏仙子把行李拿到指月轩吧,明珠,这几天奶就去指月轩服
侍魏仙子。”我搂著无瑕吩咐道,十几天不见,她又丰满了许多。和萧潇玲珑不
同,她的注意力并没有因为魏柔的到来而有所分散,充满了爱恋与幸福的温柔目
光始终落在我的脸上。

  玲珑是少年心性,和我分开没两天,相思情绪并不那麽浓烈,虽然我不时提
及隐湖是我的征服目标,可魏柔依旧是她们心中的偶像;而萧潇则深知隐湖对我
的重要意义,她与魏柔的交好显然是怀著某种目的,於是魏柔就被包围在一片令
人陶醉的温情与友情中了。

  和众女温存了半天,我才去了秦楼。给六娘叙述了一遍武林茶话会的经过,
六娘并没有纠缠於各门派在擂台上的表现,却对宗亮等人的身份和“七连环”中
毒事件十分的关注,只是她的分析大致与我相仿,这两桩无头公案还是没有一个
相对合理的解释。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动儿,看来除了你之外,还有人想做渔翁哩!”
六娘一摆手,似乎要挥去这些恼人的事情,“听说,魏柔住进了竹园?”她暧昧
地笑问道。

  “乾娘,我可有的是自知之明。”

  从玉角楼向外望去,花园里冷冷清清的,没有半个人影,倒是有凤来仪楼那
边张灯结彩,颇有些过年的味道。

  “就像生意有起有伏一样,在魏柔没达到隐湖心法最高境界的”心剑如一
“之前,她的武功也该是起伏式的前进,眼下的我和齐小天,或许都是她磨砺心
志的工具。”

  六娘欣慰地点点头:“不错,确有传言说,要练成”心剑如一“,就非要堪
破情关不可,否则心有所属,又怎能心剑合一?”

  “可是,为了心中所爱而挥出的剑,难道就没有力量吗?”

  六娘默然。

  “说来好笑,”心剑如一“到底是个什麽东西,隐湖究竟有没有人练成过,
我真是越来越糊涂了。辛垂杨是尹雨浓的得意弟子,照理说她也是个天资聪慧的
人物,做师父的该盼著她武功能有所突破吧,可二十多年前,尹雨浓就想把辛垂
杨嫁给杨慎,当时辛才几岁?怕是还没有现在的魏柔大,总不能说那时候尹雨浓
就看出她终生无望”心剑如一“吧!”我把在龙潭镇听到的这段秘辛说给六娘听。

  “竟有这事?”六娘蛾眉微蹙,沈吟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道:“听说当年
辛垂杨与魏柔一样都是少年成名,只是不知何故,武功始终没有突破。动儿,听
你说来,莫非是此事惹动了她的情关?”

  叫六娘一说,我也有些迷惑了,杨慎人物风流,才高八斗,又是世家子弟,
正是少女心目中的佳偶,辛垂杨锺情於他并非无稽之谈,难道真是她堪不破情关,
以致武功难进吗?

  离开玉角楼,我的思路并没有变得清晰起来,而六娘看来也需要时间来消化
我带回来的情报。

  高七早等在楼外,见我便把最近秦楼的情况汇报了一遍。近些日子秦楼的外
埠客人几乎绝迹了,仅靠本城那些有钱人的节前应酬维持著一个不赔不赚的局面。

  而按照惯例,苏州的各大风月场所自腊月二十八就要全面歇业,直到正月十
五苏州花会才重新营业,这几天,六娘已经开始著手安排路途远的夥计返乡过年,
冀小仙等从扬州过来的姑娘也在老马车行的护送下离开了苏州,倒是马鸣、铁平
生因为家中已无牵挂,俱留了下来。

  “杭州那边有什麽消息?”

  “殷老爷子身体见好,见了大哥的礼物他老人家很高兴,大少奶奶也安好,
给大哥的信我已经交给三少奶奶了。”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回来之後,身边就没断过人,无瑕行事谨慎,可能是见
人多就没把信给我,便问起了苏瑾孙妙。

  “苏大家这几日闭门谢客,孙大家似要远行,就等大哥您回来呢!”

  近来苏瑾的行止每每出乎我的预料,我越来越看不清她的心。只是听高七的
声音颇有些焦虑,让我顿时想起曾答应过他年前让他娶了明鬟,便把苏瑾放在一
旁,笑道:“小七,是你的总归是你的,跑也跑不掉,怎麽这副猴急模样?”

  高七“嘿嘿”讪讪笑道:“大哥,你教我的功夫当真灵验,我练了一个月,
就觉得神清气爽,小肚子也热乎乎的,就想在明鬟这丫头身上试一试,可等我从
京咱u^来,这丫头听说大哥要把她嫁给我,倒矜持起来了,说嫁过来才许我亲热,
嘻嘻,小弟心里就有点发急,想万一她要和孙大家一起出门,又不知要等到何年
何月!”

  孙妙的远游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按照当初与孙妙的约定,她有
行动上的绝对自由,而为了证明自己的独立性,她每年势必都要离开秦楼一段时
间,独自云游四方,只是她选择的时机颇出乎我的预料,因为几个月下来,我并
没有听她提及过她的家人,最多只是听她提及了教她抚琴的先生,我甚至以洛uo
和苏瑾一样都是孤儿,现在看来倒很难说了,不愿提起家人,或许是怕忆起一段
伤心往事吧!

  穿过後花园,离孙妙的停云楼还有三四十步,回廊里就能听到呜咽的箫声,
乍近还远,若颓复返,指法虽尚不纯熟,却让人顿生惆怅之心。

  阳关三叠?想来每逢佳节倍思亲,孙妙也动了思乡之情。进楼一看,孙妙斜
倚榻上,望著窗外,正出神地吹著一口玉屏箫,脸上绝不似平日那般拒人千里之
外的冰冷,却是惹人怜爱的幽怨,高七顿时就看直了眼。

  她身心俱陶醉在曲中,神游身外,根本就没发现我和高七已经进了楼来,倒
是明鬟见了我有些害羞,白了高七一眼,就想去叫自己主子,却被我拦下了。

  一曲吹毕,良久,孙妙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两个人。

  “大少何时回来的?进来怎麽不唤贱妾一声?”她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起身
忙著给我俩沏茶。

  “如此天籁之音,岂容俗客打扰。”我赞了一句,高七接过话头,说他才是
俗客,大哥是孙大家的知音才是,孙妙没有说话,只是抿嘴一笑。

  “阿妙,听说奶将有远行,需要我做点什麽吗?”

  我并没有问她要去什麽地方,若是她与我同心的话,自会告诉我的,果然听
她道:“贱妾要去杭州乡下的老师家,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了,没有其他事情耽
搁的话,初十就回来。”

  她眼波低垂,又道:“苏姐姐参加元宵花会,贱妾总要给她助阵。至於路上
旅程,乾娘已经帮我联系好了老马车行,又托铁先生送我,大少不必费心,倒是
…”

  她目光先後落在了明鬟高七身上,眼神颇有些复杂:“明鬟和高总管的喜酒,
我恐怕来不及喝了。”

  “小姐——”明鬟悲喜交加,一下子扑进了孙妙怀里,忍不住哭了起来,呜
咽道:“不,小姐,我要和奶一起回杭州,要伺候奶一辈子!呜呜…”

  “傻丫头,女孩子总要嫁人,何况曲老师素喜简朴,家里住不得那麽多人,
每次都是奶自己住客栈,我心也不安。”孙妙温言劝导,眼波却荡到了我身上,
我立刻接茬道:“明鬟,奶主子说的有理,等奶主子嫁了我,奶们主仆还可以天
天见面嘛!”明鬟便破涕为笑,反是孙妙脸上顿时红白交替,狠狠瞪了我一眼。

  高七早就喜翻了心,在一旁搓著手“嘿嘿”傻笑。我看在眼里,灵机一动道
:“秦楼别的不好说,操办婚丧嫁娶却最是拿手,阿妙奶且缓行一日,今儿就让
奶喝上小七明鬟的喜酒!”

  有钱自是好办事。自从高七公开进入秦楼班底之後,就从夫子庙身後租的杂
货铺子里搬了出去,在竹园附近买了套像样的宅院,那房子搬家的时候就修缮过,
略一布置,立显新房喜气。

  高七此时也不管今儿究竟是不是黄道吉日、合不合适嫁娶了,高老太太心疼
儿子,卢氏温顺知礼,自然也不肯反对,一场婚礼虽然仓促,却不失体面地举行
了。

  秦楼的姑娘来了一大半,她们投向明鬟的多半是艳羡的目光。高七年少风流,
不少姑娘的心都系在这个俊俏小官身上,而高七有了一妻一妾之後也心满意足了,
便攒动著姑娘们把目标转移到了马鸣和铁平生身上。

  马鸣本就是江湖有名的浪子,暂时抛开自己沈迷的赌牌,周旋在众女中的他
如鱼得水,几乎抢了新郎官的风头;而铁平生的深沈也颇让几个身世凄凉的姑娘
心仪,直把他缠得面红耳赤,险些逃了席去。

  我和孙妙在开始闹洞房的时候就告辞了,孙妙的情绪有些低落,她甚至不愿
意回竹园而执意要去秦楼,就连我说送她都被她拒绝了。“大少刚回来,少奶奶
都在家等著呢!”虽然她竟少见地笑谑了一句,可转身之际的那一抹孤单凄凉还
是落在了我眼里。

  “别说废话了,回竹园!”

  满心怜爱化作了霹雳言语,已经跨上踏雪乌骓的我突然一伸手,握住了孙妙
扶著马车车厢的小手,用力一拉,便把她拉到了我身後,然後一纵缰绳,踏雪乌
骓便飞快向竹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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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天刚朦朦亮,我就从睡梦中醒来,著眼是枕上纷乱的乌黑长发、点点残脂和
无瑕那张写满了慵懒与满足的白皙圆润的脸。轻轻下了床,身边的无瑕并没有被
惊醒,依旧睡得安详。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舞动著斩龙刃,我感受著一股熟悉的剑意重新流回我的心间。

  琴心棋胆、书情画意、刀魂剑魄,这些并不是我与生俱来,出师之前的每一
天我几乎都是在苦修中渡过的,才造就了文武双全的我。可这几个月来,练功读
书的时间越来越少,长此以往,就算我是天才,功夫恐怕也会不可避免地减退了。

  “这…是大正十三剑吗?”

  後花园沧浪亭里白衣胜雪的是魏柔,黄衣如菊的是解雨,两个女孩正是江湖
上新一代侠女的代表人物,眼下却都迷惑地望著我。

  “这是李太白的侠客行。”

  大正十三剑是魔门七绝中唯一具有王道色彩的武功,与少林达摩剑法有异曲
同工之妙,其堂堂正正、气势宏大处,甚至比武当真武剑法都有过而无不及,可
我眼下修练的却并不是它。

  太白的诗让我顿起豪情,斩龙刃如刀似剑,让我把所见过的剑法刀法都融合
在了一起,天魔刀、大正十三剑、春水剑法、大江流刀法,甚至魏柔那惊艳一剑
都被我拿来当作了素材,时而剑似春雨,时而刀如狂风,竟是酣畅淋漓。

  许久,亭里才传来清脆的掌声,解雨顽皮地笑道:“你是不是知道魏姐姐来
了,就故意耍出这麽一套厉害的刀法…啊不,是剑法来呀?”

  “奶相公有多强,魏仙子早知道了,用不著现在再献宝。”我笑道。

  解雨嗔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却大胆地垫起脚来用手帕替我抹拭著额头鬓角
的细汗。

  魏柔深思了一会儿,正色道:“动少天资聪慧,当今武林不作第二人想,这
一路剑法中竟然包含了七八个门派的武功,可贪多则不精,动少若能专心求一,
武功定能再上一层楼。”

  听她说得如此诚恳,我心中隐约生出一丝暖意,这丫头倒生了一副悲天悯人
的心肠,并没有因为我很可能是魔门弟子而心生敌意。

  “这丫头若不是隐湖弟子那该多好!”心有所思,脸上的笑容也就相当的真
挚:“魏仙子所言极是,只是在下生性跳脱,专练一门武功,时间长了,心中也
就烦了,对练功影响更大,再说,我意不在江湖,眼下这身功夫足矣。”望著她
如朝阳般令人眩目的绝世容颜,心中忽地一动,又笑道:“魏仙子别一口一个”
动少“了,让我觉得这竹园彷佛不是我家,反是隐湖似的,魏仙子改个称呼吧!”

  “那你还一口一个魏仙子呢!”

  解雨机灵地敲著边鼓,我刚想投去赞许的目光,她却用身子遮住了自己的小
手,偷偷在我胳膊上使劲掐了一把,那淘气的目光里分明有著三分醋意。

  “那要先听魏仙子怎麽称呼奶相公,奶相公才知道怎麽称呼她嘛,”我立刻
明白了解雨的心,撮动自己的心上人当著自己的面去追求另外一个女人,饶是她
见惯了男人三妻四妾,心中恐怕也是酸苦难耐吧!只是眼下不是安慰她的时候,
我只能把搂著她丰满腰肢的胳膊往怀里更紧了紧,脸贴著她的发,笑道:“比如,
她称呼我师兄,我就称呼她师妹;她喊我大哥,我就叫她小妹;她…”

  “我称呼玉夫人为师叔,那就叫动少”王师兄“吧!”魏柔打断了我的话,
故作淡然道,只是眼中却流露出一丝窘意。

  “那就叫动师兄吧!”我颇有些霸道地说道:“姓王的太多了,江湖上没有
一千,也有八百,谁知道奶喊的是哪个?”我可不想和齐小天一个待遇,总要压
他一头半头才是。

  让我微微有些惊讶的是,魏柔并没有在这上多做计较,大大方方地喊了我一
声“动师兄”。

  “师妹…”我轻轻唤了一声,心中竟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直到脑海中浮现
出师父那充满睿智的双眼,才把它压了下去,内心颇有些愧意地暗自发誓,师父
您就放心吧,弟子一定要完成您的心愿,征服隐湖!

  魏柔并不习惯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特别是席上似乎只有她自己与我
无名无份,不过,对於解雨的邀请她没有执意拒绝,这越发让我觉得她正以我为
石而磨砺自己。

  究竟是她勘破情关,还是臣服在我的胯下,现在说来还为时尚早,不过我会
不择手段地让她沈迷於红尘俗世中,锦衣玉食最能消磨人的斗志於无形,我自然
不会放过。

  家中饮食原本是无瑕一手操办,近来她身子越来越不方便,六娘便替我重金
请来了杭州楼外楼宋大厨的师傅刘老爷子来坐镇厨房,指点高七媳妇等人,故而
眼下竹园饮食之精,绝不下於王公贵族之家。

  简简单单的香稻水饭、玫瑰腐乳,已经让魏柔惊喜,萧潇看在眼里,眼波一
转,笑道:“我们都沾魏妹妹的光了呢,刘老爷子一向不轻易动手,今儿倒破例
做了两只小菜,妹妹要是能一直住下去,我们就有口福了。”

  解雨呷了口莼菜汤,品了又品,道:“萧潇姐,刘老爷子的口味是不是太淡
了?我总觉得无瑕姐姐做的更好吃。可惜无瑕姐姐怀了宝宝,明年这时候才能尝
到她的手艺呢!”

  解雨并不像大多数川人那样非辣不欢,不过鲜咸二字却免不了,刘老的清淡
确实不合她的口,只是现在说起来却不是她的真实意图,与萧潇一唱一和的目的,
都只是为了勾起魏柔对俗世生活的向往。

  “用不了那麽久,明年五月无瑕就该生产了,三个月後,她就可以做点家务
了。”我笑道,一旁无瑕微微颔首,脸上洋溢著母性的光辉。

  众女就开始议论起届时该给无瑕和孩子准备些什麽,因为没有经验,错误百
出的言语逗得几个已经结婚生子的仆妇都抿嘴直乐。

  魏柔只是边吃边听,并不说话,她的动作表情都是淡然从容,只是目光忽快
忽慢地游移在众女脸上,或是会心一笑,或是若有所思,竟极是生动。

  无瑕用腿轻轻碰了碰我,眼角送了一丝挪揄的笑意,我才清醒过来,藉著喝
粥掩饰我瞬间的痴迷。

  隐湖毕竟是传世百年的门派,虽然不崇尚奢华,可单单从魏柔优雅的吃饭动
作就能看出来,它对弟子的培养和我师父逍遥公一样,都是全方位的。这也从侧
面证实了我的猜想,如果隐湖弟子的武功不足以在江湖上维持师门荣誉的话,那
麽她很可能不是终老隐湖,而是嫁入了豪门世家。

  正胡乱寻思间,丫鬟来报,说有位沈熠沈公子求见。

  我心中顿时一乐,这家伙虽然举止乖张,却总能带来新奇的玩意,忙吩咐丫
鬟请他近来。

  “相公,我们要不要回避?”

  “伯南是朋友,不必了。”

  於是众女便各自吩咐自己的丫鬟取来比甲、披肩纷纷穿上披上,我随後也起
身相迎。来到客厅,却见一人满身污血淤泥瘫软在椅子上,衣服破烂得连叫化子
都不如,彷佛是才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兵似的,只是面目尚算乾净,却正是沈熠。

  “伯南,出什麽事儿了?!”我吃惊地道,沈熠形容极其憔悴,若不是身後
一个老者搀扶著他的话,他早倒下了。

  “别情,有…吃的…”沈熠见了我,眼睛亮了一亮,话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半,
就昏了过去。

  我见状忙抢上前去,伸三指搭上了他的脉,那老者沈声道:“王大人,我家
公子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他是饿昏的。”

  “快拿桂花粥来!”新来的小丫鬟见沈熠昏倒了,都慌了手脚,听我一声断
喝,才似活了过来,急忙奔去厨房,我兑了杯温水,那老者接过去一点点喂进去。

  “老先生,莫非你们遇上了贼人?”

  老人说大人还是等我家公子醒了之後问他吧,并不多话。我心中暗赞了一声
沈家果然家法森严,也不再多问。

  沈熠半昏半醒地把两碗桂花等uY了进去,便昏沈沈地睡了过去,那老者虽然
也是饿极了,却能控制住自己,慢条斯理的把热汤热粥喝了下去。

  看他的模样,我知道他一时半时醒不过来,吩咐丫鬟细心照料,我和众女打
了招呼,先是送走了孙妙武舞——武舞也要回杭,二女正好做伴,顺便让老马车
行替我给老师阳明公和驻扎在崇德的唐天文送去年货,接著便带礼物去府衙拜见
知府白同甫,碰巧鲁卫也在,三人便定下年後交接事宜。

  议论了一番朝政,我又去经历司。下属们早得到了我升官的消息,俱做恋恋
不舍状,我知道他们不舍的其实是我的银子,好在接替我经历司经历的小谷素与
我相善,和他商议了一番,日後他依旧向我提供朝廷往来函件的抄本,而我则继
续出资维持经历司现有的俸禄补贴。

  等中午回到竹园,沈熠依然昏睡,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才从睡梦中醒来,刚
一睁眼就喊饿,只是这回倒是自己动手,狼吞虎咽地足足吃下了两人份的饭菜,
若不是我挡著,或许给他头牛他也能吃了。

  “妈的,我这回总算知道饿是啥滋味了,回家我他妈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设他
一个粥铺子,专门施舍给乞丐穷人!”

  “呵,经这一难,倒造就出一位善人来,这贼也算有些功德!”

  “我呸!”

  沈熠顿时激动起来,跳起身来才发现自己那身破烂的衣服与华丽的客房极其
不协调。

  “别情,我和王老先洗个澡,茯苓粥还有吗?能不能再给我做点?我真是饿
疯了。”

  二人梳洗乾净,沈熠才恢复了公子哥的模样。

  “别情,我遇上了贼人!”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不瞒你说,这一次我
进了三十万的红货,在真义被人洗劫一空,同行的八个人被杀了六个,若不是王
老拚死相救,我险些死在了真义!从真义逃出来,怕贼人追杀,又不敢报官,一
路上昼伏夜出,又身无分文,险些又饿死在路上!”

  “真义?城东五十里的昆山真义镇?知道对方是什麽人吗?”

  我心中顿时燃起了一股怒火,奶奶的,老子还没走马上任,就有人给我使起
脸色来了,难道欺我王动吃素不成?!我的问话便火药味十足,就连投向那个老
者的目光里都隐隐有些疑色。

  “是宗设那王八蛋!”沈熠咬牙切齿地道,他该是注意到了我投向那老者的
目光,又道:“别情,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王老是家父至交,江湖上也是响当
当的人物,”铁手“王汉生,别情你该听说过吧!”

  我这才撤回了目光,“原来您老就是大名鼎鼎的王铁手王老先生!”王汉生
也是江湖名人录里的人物,听无瑕说他十年前尽屠仇人全家後便不知所踪,原来
竟藏身於沈家,想来也只有沈百万这样的人物才能一手担下这十几条人命的大案。

  “只是,宗设不是一向活跃在宁波至泉州一带吗?倭寇也多是侵犯近海之地,
深入到苏州,这几乎是前所未闻,伯南,你弄清楚了吗?”

  我渐渐平静下来,如果真是宗设的话,那就不是针对我的,倒是想要宋素卿
的好看,这两大日本贡使团相争已久,特别是宗设在被朝廷所拒之後,已经演化
成了彻头彻尾的倭寇,并渐渐成洛u 翰n 倭寇的中坚力量,其人数之众,实力之
强,并不是我秦楼所能抗衡的,想要击败他,除了官府,别无二途。

  “我在宋素卿那里见过宗设的人,此次伏击我的就有宗设集团的三号人物近
藤又兵卫,绝错不了!他们不知道王老的身份,以为定能杀死我,所以没太掩藏
形迹。”

  王汉生点点头,却道:“大人,他们一共九个人,武功都相当出众,那个近
藤的功夫甚至不在我之下,只是用的都是汉人的剑不顺手,才让我有机可乘。贼
子中还有个汉人,我怕事情没那麽简单。”便把当时的情景简单讲述了一遍。

  汉人与倭人的相貌相差无几,只要换个装束,任谁也分辨不出来,而要深入
到苏州一线,势必要带上通晓语言的汉人,只是这人竟然颇会些功夫,就让整个
事件耐人寻味起来。

  “伯南,宗设他早被朝廷所拒,自然没有通关牒文,更不会有路引,所以苏
州他是绝对进不来的,你且在这儿歇息两日,我在四周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宗
设手下人的下落。”

  沈熠一脸的苦笑,“别情,我哪儿有心思在这里歇息,客户还等著我的货哪!
货没有了,我总得给人个说法吧!”

  见我目光灼灼地望著他,他眨了眨眼,举起手来:“好了,别情,我投降了,
货,是宝大祥应天号的,至於宝大祥的内幕,你比我更清楚吧!”

  血顿时涌上了我的头,“果然如此!”猜测变成了现实,我不禁替宝亭担起
心来,虽然应天、扬州两地的宝大祥已经和殷家没有多少关系了,可若是落在有
心人手里,免不了又是一场牢狱之灾,殷家可再也经不起这样折腾了。

  “唐门究竟想要干什麽?这麽著急赚钱难道也想逐鹿中原吗?”一头替宝亭
担忧,另一头又惦记起了解雨,让我知道,所有的欢愉都是有代价的。

  从我手里借了一万两银子,沈熠执意要即刻赶往应天,我便替他租了老马车
行的马车,两人躲在车厢里不出来,该可以躲过宗设的阻截。当然,如果宗设志
在破坏宋素卿生意的话,他震慑别人的目的已经达到,沈熠的生死已无关大局,
他此去应天十有八九是一条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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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虽然我还没有上任苏州推官,可鲁卫早就通知自己原来的下属要将每日发生
的案子抄报到经历司衙门一份给我,案情重大的更是直接报到竹园我家里,可等
了一天,也没见到昆山县关於真义镇凶案的报告。

  事关六条人命的大案,县里若是知晓的话,绝不敢隐瞒不报,想来定是宗设
手下焚尸灭迹了。虽然我对做官并不十分在意,可命案毕竟出在自己管辖的一亩
三分地上,若是传了出去,让别有用心的人加以利用,江湖人再竞相艾尤,苏州
想恢复平静就不那麽容易了,对我官声也是影响极大。

  “连年都不想让我好好过!”

  我抱著萧潇翻看著李农送来的简报,府衙的捕头在城外十里拉网式搜捕,虽
然抓了十几个小偷小摸的盗贼,可并没有宗设手下的消息。

  “後儿才是除夕,主子不若和魏姑娘一起去趟真义如何?”

  “奶也算聪明了。”

  我自然明白萧潇的意思,隐湖以侠义自居,遇到汉倭相争之事,自然无法推
脱,若不是事关沈家走私贩私,更牵扯到宝大祥和唐门,我还真要感谢宗设给了
我与魏柔单独接触的机会,可眼下却不得不小心从事了。

  “主子哪里像说奴聪明的样子,分明…是说奴笨嘛…”萧潇娇嗔一句,媚眼
一转道:“主子又不是真要去查案子,案子不过是个藉口罢了;魏姑娘也不是真
要查案子,眼下大江盟和慕容世家斗得正凶,隐湖哪儿有精力顾的上这些事情,
只是没办法推脱罢了,就算她真想查这案子,案子是苏州府管辖的,而苏州府是
主子的天下,主子怎麽说,她还不得怎麽听著。”

  “奶倒是个女诸葛了!”我眼睛一亮,不由夸赞道。

  果然如我俩所料,魏柔得知此事後,就立刻动了前往真义镇的念头,并没有
丝毫勉强,只是听说我也要去那里的时候,她眼中才闪过一丝犹豫,我心里叹息
一声,只好再拉上解雨。

  中午,三人与昆山县的几个捕快已经出现在了真义镇北。

  接近年关,路上行人相当稀少,加上沈熠早把行程路线告诉了我,而近藤那
几个人当中只有一个人会说汉话,故而相当引人注目,从昆山县城一路向西查来,
就很容易发现他们的行踪,只是在沈熠描述的出事地点,只发现了血迹,却不见
尸体,而近藤他们似乎也在这儿消失在了空气里。

  “再往东,可就是松江地界了。”

  萧潇和我都没有算到的是魏柔出人意料的执著,返回昆山之後,她竟建议向
东继续查下去,直到找到近藤的老巢为止。

  “魏姐姐,後天可就是除夕了,难道我们不过年了吗?”

  “可就这麽放过他们,日後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惨遭涂炭,除恶务尽,这可
是我们习武人的理想和职责!”

  狗屁!都像奶这般恣意妄为,还要朝廷作甚!虽然脑子里这麽想,可望著魏
柔平静而又坚定的面孔,我心里还是隐隐升起一丝敬意,为了自己的心中理想而
努力,也该是一种幸福吧!

  “何况,此番倭人的行动有迹可寻,轻易放过,殊为可惜。”她凝视著我,
目光清澈而又蕴含深意:“师兄守一方平安,更不可能置身事外吧!”

  “那是,咱们这就往松江去!”

  托老马车行给竹园捎去书信一封,信自然写得情真意切,可心情却压抑的很,
“雨儿,奶相公是不是很滑稽?写信安慰自己的女人说,她们嫁过来的第一个新
年很可能无法与她们相公一起度过了,而理由竟是相公要追求另外一个女人,唉
…”

  只是这些事情,魏柔她一点都想不到吗?是正义感太过强烈,还是不习惯竹
园大家庭合家欢的氛围,有意无意地逃避呢?

  有了沈熠提供的线路,我们南下的速度相当快,定更鼓刚响过,我们已经到
了松江府。

  沈熠就是从这里出发的,这儿是沈家的老巢。据他说,进了腊月,官府对松
江的检查明显松懈下来,不少人又重新回来进行走私的买卖,就连沈家和宋素卿
的这笔交易也是在这附近的海上完成的。

  我知道近藤的行踪从这里开始会变得模糊难查起来,松江是抗倭的前沿,对
旅人的盘查警戒之严比之苏州有过而无不及,近藤他们很可能与那些逃亡的江湖
人采用的是同一种方式,遇咱u ㄓJ ,逢哨卡则另择他路。

  “要去拜会沈百万吗?”

  我摇摇头,虽说沈家在松江的势力一如我在苏州,与倭人打交道的日子又久,
或许真能了解一点宗设的行踪,可我眼下并不想与他扯上干系,沈家与倭人关系
太过密切,而沈百万儿子又多,里面没准儿就会出现一个妄想夺嫡的逆子,再把
消息暗中传给宗设,我们可就是立陷危局了。

  “先找宋素卿,她是为朝廷所承认的日本贡使团团长,可以自由出入几大港
口,或许她眼下就在松江。”

  第二天,我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总算幸运地找到了宋素卿。她还记得我,
“李公子”“李公子”的叫得很亲热,又问起源藤壶的近况,不过,她没太关注
解雨魏柔二女,二女洛u 琐④K ,都简单易了容。寒暄了半天,我才把沈熠遭袭
之事告诉了她。

  “近藤又兵卫?”宋素卿颜色微微一变,沈吟了一会儿才道:“我早料到宗
设不会轻易让我涉足珠宝生意,对他的行踪便颇为注意,他的旗舰”三笠“几日
前尚在泉州附近,所以我就没有提防他。”

  她顿了一下,微蹙蛾眉:“而且,原以为他会直接对付我的,没想到却是去
截杀沈少爷!”

  “这怎麽说?”

  “宗设此人心狠手辣不假,可他是个直性子,不像你们汉人那样一肚子都是
鬼主意,袭击我的合夥人,这和他的风格大不相同!再说他怎麽知道沈少爷身上
带著珠宝呢?”

  “宗设定是早有预谋,派人监视宋姑娘您的一举一动,自然就知道沈兄这几
日与您交易过,而沈兄一行八人,目标相当大,跟踪也很容易。至於大船,那只
是宗设使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我解释道,心中却不由暗生轻视,
这麽简单的问题就连玲珑、武舞她们恐怕也能一口说出答案来,倭人的思维还真
是直线条呢!

  不过,她的话还是让我想起了宗设手下的那个汉人,这一切会不会都是他搞
的鬼呢?

  魏柔静静坐在我的身後听我给宋素卿分析如何才能除去宗设这个心腹大患,
并不插言,而摆放在她面前的那盏和式香茶她只是浅尝辄止,倒是一缕极淡的女
儿幽香透过茶香缓缓飘来,清雅而持久。

  解雨却是好奇得紧。蜀地不比江南,很少接触到东瀛的器物,加之她又是第
一次见到海,看什麽都觉得新鲜,把舱里的瓶瓶罐罐摆弄了一番之後,就趴在窗
边望起海来。

  “大海好无聊耶,什麽都看不见,水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就连渔火都
没有…”看了一会儿,她竟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宋素卿却微笑道:“姑娘在船上生活些日子,奶就知道大海的好处了,大海
给我们吃、给我们穿,就如同土地之於农夫一般。何况,守著大海,自己的心都
觉得宽广起来了!”

  “是吗?可我怎麽没觉出来呢?就像远处的那条船,它上面怎麽连一点光亮
都没有,鬼鬼祟祟的,人家看了心情怎麽能好?!”

  就在我心中微微一怔,宋素卿也皱起了眉头,几人齐齐往窗外望去的时候,
猛见二里之外爆出一团耀眼的红光,红光映照出船的轮廓,竟然是一条与宋素卿
的座舰“妙之丸”几乎完全相同的铁甲战舰!

  “不好!”

  我脑子里刚闪过这念头,一声接著一声的巨雷就猛然在头上炸响起来,船体
顿时剧烈晃动起来,架子上的花瓶茶碗瓷器呼的一声飞舞出去,眨眼间遍地都是
碎片水渍,可一点都听不到器物破碎的声音。

  四只烛台颓然倒下,蜡烛在地板上跳动了几下就倏地熄灭了,船舱里立刻漆
黑一片。

  解雨一下子撞在了窗棂上,又一下子仰面朝天地被甩了回来,我双足一点,
竟是一个踉跄,船身倾斜,让我差点没借到力,勉强跃起三尺接住解雨,身子就
已经下落,左手新月一文字一刀扎进船板里,才堪堪稳住了身子,而一具娇躯此
时也正狠狠砸在了我的後背上。

  “抓住我胳膊!”

  用少林狮子吼吼出来的声音就连我自己都听不到,可魏柔的手却真的抓住了
我的胳膊,那张动人的脸此刻正贴在我的肩头。

  敌袭!

  我根本来不及体会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一股炮弹引发的巨浪便铺天盖地一般
卷了过来,从窗子涌进来的冰冷海水一下子把三人打了个精湿。

  我被这连珠般的炮火惊呆了,与这铁甲战舰的炮火相比,大江盟和十二连环
坞的战舰倒像是小孩子玩扮家家酒的玩具似的。在这犀利的火器和茫茫大海面前,
久不知恐惧滋味的我竟隐隐生出了惧意,而这丝惧意和著透心的寒意让我牙关忍
不住哆嗦起来,只是见到怀中解雨那惊恐的眼神,我才努力镇定自己,挤出副笑
容来。

  “太、太基是尤!太基是尤大!”(日语“て、てきしゅう、てきしゅうだ”,
意为“敌袭”,发音“tetekisyutekisyuda”)

  就在我生出要命丧於此的念头时,对方的炮火突然停了下来,接著一个落汤
鸡似的中年倭人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叽哩哇呀地喊著什麽。

  我满耳轰鸣,只能隐约听到他的声音,他说的该是日本话,我连一个字都听
不懂,转头正想找宋素卿,只觉背後一轻,魏柔已经轻盈地跃开去。

  宋素卿倒在船舱的一角,一动不动,显然被撞昏过去了,魏柔接连点了她几
处穴道,竟没把她救醒。转头望向窗外,敌人那艘铁甲战船正长桨齐飞,迅速地
靠近过来。

  “开炮!开…炮!砰!砰!”我冲著那倭人又叫又比划著,那倭人也满脸焦
急的和我比划著什麽,谁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什麽。

  我颓然垂下了胳膊,与解雨对望一眼,依偎在我身旁的她此刻却安静下来,
黑暗中的那双眸子竟是异常的温柔。

  这丫头竟然要放弃求生的努力了!我顿时一惊,忙贴著她的耳朵吼道:“雨
儿,醒醒,相公还没和奶洞房呢!”她这才重新紧张起来,悄无声息地拔出了
“流光”。

  “师妹,敌人要抢船,准备战斗吧!”我冲魏柔喊道,随即冲到了甲板上。

  强劲的海风吹在透湿的身上,竟是刺骨般的寒冷,我手脚竟有冻僵了的感觉,
满目疮痍的甲板更让我心生凉意。

  主帆和桅杆被炸得稀烂,一侧船舷也被打出了两个大窟窿,不仅让这一侧的
火炮全部失去了战斗力,就连船体都开始倾斜,船根本已经无法开动了,而且沈
没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甲板上陆续聚集了三十多个倭人,见到宋素卿昏迷著被人抱出来,众人脸上
虽是又惊又悲,却没有多少惧意。那中年倭人叽哇说了一通,便从人群中闪出八
个精壮汉子来,接过宋素卿直往另一侧船舷奔去,其他人则迅速散开,一部跑向
後甲板,一部守在前甲板,每人的脸上都露出凄烈的神色。

  “他们在搞什麽?”

  我跟过去一看,那八个汉子正在解开船舷旁的一艘小船,心中顿时明白了他
们的用意,竟是要用甲板上众人的拚死阻拦来换取宋素卿逃生的时间。

  妈的!我顿时怒从心起,忠心护主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可小船只有一艘,老
子还有一堆红颜知己等著老子疼爱,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这儿离岸边足
有十里,游到对岸怎麽也要半个时辰,可谁他妈的能在这冰冷的海水里待那麽久!

  “都他妈的给我住手!”

  我知道他们根本听不懂我的话,身子一跃,斩龙刃已经呼啸而出,没等那八
个汉子反应过来,剑脊已把他们拍到了一旁,等他们从甲板上爬起来,斩龙刃已
经架在了宋素卿的脖子上。

  “鸡、鸡杀马!”(日语“き、きさま”,意为“你这个家伙!”,发音
“kikisama”)

  那八个汉子又气又急地拔刀冲上来,一面大喊大叫地向同伴示警。

  “雨儿,奶看著宋姑娘。”我吩咐了一声,斩龙刃再度咆哮而出,将那八个
汉子手中的倭刀齐齐击飞,只是八人刀上的力量都相当大,我刀法不由一窒。

  打斗惊动了前甲板的众人,被眼前局面弄得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的倭人只看
见一把黝黑的刀正搭在自己首领的脖子上,顿时鼓噪起来,一步步地逼过来。

  我明白如果现在和宋的人马起内讧的话,就算我能抢到救生艇,在敌人铁甲
舰的攻击下也难逃生天。当务之急,是让宋的手下知道我和他们是同仇敌忾的战
友,大家齐心协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他们才是!”我脸上故意作出夸张的焦急表情,指著
远处破浪而来的铁甲舰,用不了一袋烟的功夫,它那长长的锐利舰刺就会把妙之
丸插个对穿。

  “师妹,帮我护法。”

  擎出翌王弓,把自己的侧翼交给了魏柔,张弓搭箭,手竟是前所未有的沈重,
翌王弓用的箭乃是特制的,我随身携带的两只箭壶只有二十羽箭,正是我全力施
为九天御神箭法所能达到的极致,眼下的每一箭都弥足珍贵!

  “崩——”

  弓弦响过,众人都迷惑不解的望著流星般的羽箭呼啸著没入黑暗中,似乎等
待了相当漫长的一刻,三百步之外敌舰的主桅杆突然向一旁倾斜,接著就扯著大
帆轰然倒下,连船都被带得晃动起来。舰上的副帆来不及调整角度,船顿时偏离
了航向,而船速也缓了下来。

  “亚、亚他!”“亚他走!”(日语“や、やった”“やったぞ”,意为
“成、成功了!”“帅啊!”,发音“yaya^ta ”“ya^tazo ”)

  宋的部下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有人大叫了一声之後,众人才欢呼起来,望著
我的目光里满是敬仰,就彷佛见到了神仙一般。

  再一声弓弦响後,副桅杆也被我射断,那些摇桨的兵士还不知道甲板上发生
了什麽,依旧努力地摇著长桨,航向越来越偏。

  这两箭几乎耗去了我所有的精气神,竟连手中的翌王弓都似拿不住了,眼前
突然一花,竟是雾茫茫一片,什麽都看不见了,若不是我知道此刻万万松懈不得,
强撑著一口气,就险些栽倒在甲板上。

  “师兄!”

  一只冰冷潮湿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手,一股柔和的内力缓缓送了过来,助我压
制住了翻腾的气血,转头看去,正对上魏柔关切的目光。

  这目光虽然只包含著对并肩作战的战友的关怀,里面并没有丝毫男女之情,
可我心里还是荡起了一丝波澜。见她被海水浸湿的乌发一缕缕的竟有结冰的迹象,
脸色更是冻得煞白,竟是那麽的楚楚可怜,我几乎忘记了师父的教诲,直想把她
搂在怀里呵护爱怜。

  “师妹,谢谢奶。”

  我强迫自己把目光挪到了敌人的铁甲舰上,对方的长桨此刻已经停了下来,
大船只是靠著惯性缓缓向前滑动,甲板上涌出几人来,似乎是想弄清楚为什麽桅
杆会突然折断。

  “炮,炮!要是有大炮那该多好呀!”

  看到敌人铁甲舰的整个侧翼全部暴露出来,我忍不住四下张望,看看甲板上
能不能变出一门大炮来。总算有人似乎听懂了什麽,和那中年倭人说了几句话之
後,十几个人呼的一声奔向船舱,没多大功夫,竟抬出一门大炮来!

  我大喜,忙和众人一齐把大炮固定在船首,便点火发炮,两发之後,竟一炮
击中了敌舰的左舷,等它调整好船头变成两船相对的时候,船身已经挨了两炮,
左舷七成的桨位被打烂,船就算能开起来,速度恐怕也只有蜗牛一般缓慢。

  “可惜!”

  对方一直没用炮还击,想来它的炮弹已经告磬,只是妙之丸越来越倾斜,加
之大炮强大的後座力把甲板震的四分五裂,满甲板竟找不出合适的地方安置大炮
了,纵有炮弹,却再无法发炮射击,直让我徒唤奈何!

  按照目前妙之丸下沈的速度,不用两个时辰,它就会沈没,若是考虑到船越
沈越快的因素,或许连一个时辰都坚持不到,再不想办法弃船逃生,就只有葬身
鱼腹一条路了。

  见敌人的大船距离虽近在咫尺,却暂时没有攻击自己的能力,众人的目光便
都落在了那只救命小船上。

  这艘小艇最多能容纳十三四人,而妙之丸上活蹦乱跳的就有三十多人,还有
数目不详的伤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大家都救走,何况若是骤然放弃大船,敌
人很快就会得到船上的弹药,所以无论阻敌还是倾倒炮弹,都需要有人作出牺牲。

  “欧道瑙奥兹雷太以其那沙因!欧雷哇考考尼诺考鲁!”(日语“おとのを
つれていきなさい。おれはここにのこる”,意为“带殿下走吧!我留在这里!”,
发音“otonootsuleteikinasai.olewakokoninokoru ”)

  “哇希哇莫吾裘吾布恩尹奇踏瓦!”(日语“ワシはもうじゅうぶんいきた
わ”,意为“我已经活得够久了”,发音“wasiwamouzyuubunikitawa ”)

  “啊达希莫!”(日语“あたしも”,意为“我也是!”,发音“atasimo ”)

  几个人争吵起来,样子十分激动。“泥”啊“妈”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在争什
麽,不过那条船上会有我们三人的位置已经勿庸置疑,我也懒得理他们,只求他
们赶快把上船的人选定下来。

  转身看两女已经冻得浑身直打哆嗦,脸上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一面心疼,
一面後悔没带鲨鱼皮水靠来,看旁边几个女忍者的衣服尚算乾燥,便用剑一指她
们,做了个脱衣服的动作,又指了指宋素卿、解雨和魏柔。

  “相公…”

  “师兄!”

  听解雨和魏柔同时叫起来,我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叫爷爷也没用,我可不
想奶们都冻死在这里!”

  倒是那几个女忍像是报恩心切,十分痛快地解起了衣服。

  “倭人还真不知廉耻呢!”

  解雨魏柔流露出来的眼神和我心中所想大体相仿,到後来我才知道东瀛有男
女共浴的习俗,裸体并不算什麽稀罕事。示意两女把宋素卿抱进船舱,那几个女
忍便跟了进去。

  争吵的倭人们平静了下来,那个中年倭人似乎唱起了名字,九个少年少女出
列站成了一队,看来他们就是获得生之权利的人了。

  “无论哪个民族,都想把希望留给下一代呀!”

  我这才恍然大悟,或许方才他们不是争著离开,而是抢著留下吧!正暗自感
慨,这三十多人突然“呼啦”一声朝我跪了下来,俱是恭谨地伏身在地,只有那
中年倭人昂首注视著我,一字一句地说起了日本话,之後,他又咬破中指在衣服
用汉字写道:“请大人保护主公,拜托了!”

  望著那一张张视死如归的脸,我不知是敬是惧,倭人,这个民族实在是不容
轻视呀!

  我正犹豫该不该接下这副重担,突听舱里解雨惊叫道:“血?魏姐姐,奶受
伤啦?!”

  在惊叫声中,我闯进了船舱。

  舱里虽然昏黑一片,可我还是依稀看到了一副动人的景色。几个光溜溜的女
忍正给宋素卿换衣服,而角落里,一缕月光正勾勒出两个曲线玲珑、错落有致的
躯体。

  解雨和魏柔身上似乎都只剩下了肚兜和小衣,精湿的衣服完全贴在肌肤上,
把曲线诠释得完全彻底,就连椒乳上的那两点蓓蕾的轮廓都清晰可见,解雨的丰
腴,魏柔的纤细,看起来都是那麽的完美无瑕,我竟有些看呆了。

  她俩似乎也没想到我真闯了进来,俱都愣住了,倒是我先醒悟过来,幽冥步
全力施为,眨眼便到了二女近前。

  “师妹哪里受伤了?”

  魏柔这才一声惊叫,倏地背过身去,“师兄,快出去!”声音五分惊三分羞,
还有二分是恼意。

  “事急从权,师妹莫怪!”

  要怪就怪奶自己,女人本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想在江湖上打打杀杀的就别那
麽多顾忌!我心中暗忖,而解雨此时一手抱胸,一手满是污血伸到我的近前,小
声道:“相公,奶看我手上的血,魏姐姐她流了好多呢!”偷偷指了指魏柔的小
衣,羞涩的眼神中透著一股顽皮。

  裹著魏柔浑圆挺翘玉臀的白色小衣上果然有大片暗色的污迹,我恍惚了一瞬
间就明白了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心里暗赞解雨聪明的同时,我沈声道:“师妹
天葵突至,最挨不得凉气,快点换上乾衣服是正事,雨儿,奶换好衣服之後,给
奶魏姐姐好好揉揉肚子。”说罢,扭头出了船舱,只是两女那几近赤裸的身躯却
深深烙在了我的脑海里。

  “欧道瑙柯南恩哭达塞以!”(日语“おとの、ごらんください”,意为
“殿下,请看!”,发音“otonogorankudasai ”)

  刚出了舱门,五六枝箭已扑面射来,随手将它们磕飞,却见宋素卿的部下们
都趴在了甲板上,那中年倭人指著前方冲我喊著什麽,顺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
敌舰的甲板上密密麻麻地站了四五十个弓箭手,正用弓箭压制住了众人,而两艘
小船正从敌舰的阴影中一前一後斜插而出,在己方弓箭手的掩护下,飞快地接近
著妙之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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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难道妙之丸上有敌人欲得之而心甘的东西吗?”

  这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对面的弓箭手似乎发现了我,一阵密集的箭雨
倾泻而至,我连忙卧倒在甲板上,匍匐爬到那中年倭人的旁边向前望去。那两条
小船每条都有十四人,六人操桨如飞,八人执刀盾而立,立在船头的两人动作极
其迅捷,将宋素卿部下零星射过去的箭枝一一击落到海中。

  船?我不是正愁没船吗?

  一个大胆的主意顿时在我脑海中形成,“放小船过来!”我在中年汉子的手
上写道。

  “夺船?”他面露诧异,指了指敌舰上那群弓箭手,似乎在说,在敌人弓箭
射程之内,站都站不起来,惶论夺船了!

  我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回头喊了一嗓子:“师妹、雨儿,我需要奶们的帮
助!”

  敌人的小船距离妙之丸只有十几步远了,船上的人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一张张
狰狞而贪婪的脸,两个武士已经抬起了长长的挠钩,钩上的倒刺泛著冷艳的光芒。

  就在这时,我手中的翌王弓开始发威了,九天御神箭法中的“九阳珠链”被
我几乎发挥到了顶点,弓弦发出的震颤声彷佛琵琶的和弦,连珠似的九枝箭射向
对面敌舰的弓箭手群,每一枝都带走了一个人的生命,敌人顿时大乱,纷纷寻找
掩体,很多人甚至乾脆就趴在了甲板上。

  “起!”

  收起翌王弓,我拉起魏柔的手纵身向敌人前面那艘小船跃去。

  风从耳边掠过,魏柔飘摆的丝带从耳边掠过,身子自由的彷佛是神仙一般,
霎那间我竟有些陶醉了。

  “咄!江海凝清光!”

  “杀!天魔群仙破!”

  那明晃晃的倭刀此刻就成了惊醒好梦的讨厌虫子,斩龙刃和明霜剑不经意的
合璧,只是为了赶走这些讨厌的家伙,可船头那两个身手可观的武士眨眼就变成
了八段,还是让我和魏柔互相对视了一眼,合璧的威力竟会如此之大吗?

  只是眼下谁也没有时间去考虑它了,斩龙刃如狂风般地从船头扫荡到船尾,
竟没有我一合之敌,而魏柔则忙著把一条缆绳系在小船上,妙之丸上的解雨也喊
著号子指挥著众人将小船拉到了大船旁。

  敌人这才明白过来,弓箭手纷纷重新钻出来,一面与宋的部下对射,一面攻
击我和魏柔,只是箭雨已经稀疏了许多,魏柔见我已累得气喘吁吁,便站在我前
面,替我拨打箭枝。

  “噗、噗!”

  两只挠钩从後面那艘小船伸出,一下子搭住了船尾,小船顿时一颤。

  我心中却是一喜,“就怕你跑掉,你倒是送上门来了!”深吸了口气,喊了
声“师妹,掩护我!”两人心有灵犀的一换位,我踩著挠钩直扑後面的小船而去。

  “要命的快滚开!”

  还真有三人应声跳进了水里,而我又连杀三人後,一把倭刀生生架住了斩龙
刃!

  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对面倭寇手上的力量虽然是今天遇到的众人当中最
强的一个,却尚不足我平常力量的一半,可我知道我已经没力气来杀他了,施展
幽冥步,我倏地退了回来,而魏柔已经持剑跃了过去。

  隐湖剑法竟也有犀利肃杀的一面,魏柔剑出如电,只两剑就把我方才的对手
逼得跳水而逃,其馀众人更是纷纷中剑落水,妙之丸上顿时欢声雷动。

  缴获了这两艘小船之後,所有尚有战斗能力的人和几个身份重要的伤员都转
移到了小船上,只留下了伤员来处理尚存的炮弹。带著生离死别的悲伤,三艘小
船迅速驶离了妙之丸。

  我们三人和宋素卿坐在了一条船上,同船的尚有那个中年倭人,三个女忍和
四个少年,两只大木箱子占据了馀下的位置,想来箱子里面就是宋集团这些年积
攒下来的贵重珠宝和银票之类的东西,没有它,复仇只能是痴心妄想,而敌人想
要得到的或许也就是它了。

  我早抽空换了乾衣服,还顺手抽了块乾燥的木板,拎了床棉被才上了船。船
板果然如我所料的那样潮湿,我把木板垫上才让解雨魏柔坐下,然後用大被裹住
了二女。

  “相公,你也进来暖和暖和吧!”解雨敞开棉被的一角,柔声道。

  “算了,江湖人言可畏,本是在一条大被下御寒,可传著传著,没准儿就成
了被翻红浪、大被同眠的风流韵事了,相公本就是个淫贼倒也无所谓,可奶魏姐
姐还是冰清玉洁的女儿家呀!我还是摇摇橹活动活动身子骨暖和暖和吧!”

  我半真半假的调侃让魏柔陡露一丝女儿羞态,她偷偷瞥了解雨一眼,解雨柔
情万种的的目光正落在我身上,忍俊不禁的笑意似乎只是在欣赏我说话的有趣,
并没有在意话里的调笑之意。

  她轻轻咬了下嘴唇,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却让解雨发觉了,笑道:“相
公,快过来吧,魏姐姐都给你腾出地方来了!”

  就见魏柔的胳膊微微碰了碰解雨,另一只手稍一用力,那被子便把她裹的更
紧,反是解雨夸张地惊叫了一声。

  离敌舰越来越远,前面隐约能看到岸边的轮廓了,船上众倭人的心情似乎也
从悲伤中走出,好奇地望著我们三人打闹说笑。

  我向解雨那儿挨了挨,正想钻进大被里去,却猛听到“轰”的一声巨响,突
如其来的一发炮弹正落在船旁,掀起的巨浪竟一下子就把小船掀翻!

  我猛地伸手一抓,却只抓住了棉被,眼看著解雨魏柔从我眼前滑过,一头栽
进水里,然後冰冷的海水也湮没了自己的脑袋。

  寒冷飞快地摄住了我的躯体,浸饱了海水的棉袍似有千斤重,直拽著我朝海
底沈去,而更让我心焦的是我不知道解雨魏柔究竟会不会水,拚命地脱掉棉袍,
只留下了贴身的小衣,就连斩龙刃都被我忍痛扔进了海里,等浮出水面,看到的
情景却让我的心一下子都冻住了。

  距离我三丈远,四只胳膊半伸出海面上胡乱拍打著,让那两个梳著双丫髻的
人头在水中忽沈忽浮,这典型的溺水者挣扎的形象,让我顿时明白过来,我最担
心的事情发生了,二女竟然都是旱鸭子!而更不幸的是,不知为什麽,两人跌入
水中的时候还在一起,此刻却分开了一段距离,而我却恰好在两人的中间!

  “相——公!”

  “…师兄!”

  两人在头探出水面的一瞬间齐齐发出了求救的呼唤,解雨更是看到了我,双
手拚命拍打著海水,想向我游来,却被海浪越推越远,眼中满是对死的恐惧和对
生的留恋。

  难道诸事顺利的我连老天爷都妒忌了吗?!竟然残酷地把这两个花样少女的
生死选择权交到了我的手中!这样冰冷的海水,救一个人已是我所能的极限,妄
想两个一起救,最後只能落得个同赴黄泉的下场啊!

  此生而彼死,此死而彼生,如果在这一刻用铁锤轻轻敲击我的心,怕是一下
子就敲出无数水晶碎片了。

  “还是把生留给吾爱吧…”

  瞬间的犹豫後,我已经向解雨那儿划水了,只是刚挥舞起手臂,解雨的眸子
里就突然爆出一朵璀璨的光芒,它把所有的恐惧与不甘驱赶的一乾二净,留下的
只是心花怒放的欢喜。

  也就在这同时,她的手臂不再在空中乱舞了,却是轻灵地一转滑入了水中,
缓缓凫起了半个身子,冲我做了一个鬼脸。

  “死丫头,回家看我怎麽收拾奶!”

  我顿时恍然大悟,她哪里是不懂水性,分明是藉机刺探我的心究竟爱她有多
深!

  这哪是使小性子的时候!我气的牙根直痒,若不是在海里,我非揍烂她的屁
股不可,眼下却只能狠狠瞪了她一眼,反身朝魏柔游去。

  炮弹不疾不徐地落下来,一枚甚至正砸在一艘小船上爆炸了。我奋力拨开那
些残肢断臂和四分五裂的船板,在魏柔即将沈入水下的一刹那,抓住了她的手。

  一掌击在她的後背上,逼出几大口水,魏柔才清醒过来,眼波一转,见身後
是我,目光陡然变得极其复杂,竟让久历女儿香的我也无法说出她眼神中的奥秘。

  “哈啾!”

  後面解雨打著喷嚏游了过来,身子贴在我身上,我这才发觉她和我一样,都
已经把厚重的棉袄脱掉了,饶是水寒刺骨,我依然能感觉到那双亲昵地缠在我腰
间的大腿是多麽的修长丰腻,那对从我腋下绕到我胸前的藕臂又是多麽的玉润珠
圆。

  “奶奶的,若是夏天,老子不当场做了奶。”小弟弟虽然挺了几下,可冰冷
的海水还是立刻就把它打回了原形。

  “魏姐姐,隐湖小筑不是在湖边吗?怎麽奶不会游泳呢?”解雨湿漉漉的脑
袋搭在我的肩上,哆嗦著笑问道。

  “雨儿,别调皮了,快帮我把奶魏姐姐的棉袍…”

  话没说完,又一个炮弹掀起的巨浪砸了过来,险些把魏柔重又砸进浪里,我
连忙拉住她,不等解雨动手,便去解她棉袍的扣袢。

  知道是为了救她,魏柔不敢乱动,只羞得别过头去,看得解雨不由在我耳边
“咕”地轻声一笑。

  “雨儿,再闹的话,我们可都要喂王八了!”我不知道解雨的神经究竟是什
麽做的,面对生死竟还如此轻松。

  “人家可没想过死哦,有相公在,我们怎麽会有事呢?是不是,魏姐姐?”
她自信地道,却依言松开了我,转到我身前,帮我脱去魏柔的衣服。

  “搂住我,双腿自然的打水。”我扔了块木板给解雨让她紧跟在我的身後,
自己也抓住一块木板,一只手则抱住魏柔,踩水向岸边游去,一面教魏柔浮水的
秘诀,一面四下张望。

  三艘小船竟然全部倾覆了,海面上依然活动著的倭人不超过十个,这种水温,
没有内力的人很快就会被冻僵,然後九成九会葬身海底。

  不远处我发现了宋素卿的身影,她正趴在一只大木箱子上吃力地转动著脑袋
搜寻著什麽——想来定是海水把她激醒了,旁边则是两个女忍惊惶的推著箱子向
岸边游去。

  “李公子——”

  她终於看到了我,顿时欣喜地叫了起来,拚命地向我挥手。

  过度的热情让印象中颇为沈静的宋素卿显得颇有些怪异,不过,眼下大家都
在生死边缘,什麽异常的情绪都可能出现,我便不再猜疑,奋力游到她身边,让
魏柔把住箱子,看她渐渐能自己踩水前行,心情一松,一阵前所未有的疲倦霎时
袭上了我的心头。

  “好冷…好热…”

  萧潇乳头被刺穿那一瞬间迸出的嫣红血迹,病榻上苏瑾散乱的那头乌黑秀发,
宝亭灿若星河的眸子,无瑕隆起的雪白肚皮,玲珑潮吹的晶莹汁液,甚至解雨玉
臀上的青紫淤痕,都在我脑海里纷沓而至,彷佛一出出的戏,乱哄哄的你方唱罢
我登场,让我周身忽而热如炭火,忽而冷若寒冰,终於我忍受不住,大吼了一声,
人猛地醒了过来。

  “奶…是谁?!”

  我头昏目眩,尚不十分清醒,可就在肌肤恢复了知觉的时候,我猛然发现一
具丰满的肉体正依偎在我怀里。虽然一头乌黑秀发把趴在我胸口的脸遮的严严实
实,看我看不清她的容颜,可我知道她不是解雨,更不是魏柔。

  “公子,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女人扬起脸来,细眉圆脸上满是关切之色,小手轻轻抚摸著我的胸膛,竟是
亲昵之极。

  “宋…宋姑娘?!”

  虽然我是个淫贼,可我并不喜欢这般投怀送抱的女人,即便她是个美女。况
且她那湿热的私处正抵在我的独角龙王上,让我隐约觉得自己像是被强奸了似的。

  “正是素卿。”她媚眼如丝地道,“公子的救命之恩,素卿无以为报,愿以
身相许报答公子深恩。”边说她边亲吻著我的乳头,待我分身渐渐庞大,她一只
小手更是伸向我胯间轻轻撮弄起来,轻笑道:“它,还真老实呢!”

  察觉到她竟引著独角龙王接近了她的私处,我忙制止住她,尴尬地道:“宋
姑娘,奶不必心怀感激,我只是为救自己而已…我的两个同伴呢?”

  “同伴?公子且放心,那两个女孩都很安全,只是感染了风寒而已,喜代子
几人正照顾她们呢!不过…”

  宋素卿轻笑了一声:“若是按照大明朝的风俗,这两个女孩该是非君不嫁了
吧!”虽然她稍稍挪动了一下,让两人不再那麽亲密,可她的小手却极富技巧地
刺激著独角龙王。我周身无处不酸软,唯有分身在她的带动下精神矍铄地高昂著。

  “我去看看她们吧!”

  “也好。”

  她眼珠转动了一下笑道。从我身上爬起,披上了件薄薄的袍子,气势顿时一
变,从似乎只会和情郎撒娇的妇人又变回了我熟悉的那个女强人宋素卿。

  我这才有时间打量这间屋子,房间布置得相当雅致,黄梨木和红木的家具都
是当今流行的款式,做工也精致,墙上挂著一副仕女图,竟是唐伯虎的真迹。花
架鱼缸等等摆设也与江南的富贵人家别无二致,碧橱粉帐鸳鸯枕透出来的胭脂气,
将房间主人的身份表露无疑,而透过窗棂,外面小花园里几株红梅正在怒放。

  “这该是宋集团的秘密据点吧!”

  宋素卿的官方身份让她登岸後只能住在馆驿中,行动都受官府的制约。她久
在江南一代活动,购置秘密居所本就是意料中事。

  小衣轻裘都整齐的叠放在床头,上面还压著擦拭一新的新月一文字和翌王弓,
穿戴整齐,我被引到了隔壁。

  罗纱帐里的解雨魏柔并头而睡,海水长时间的浸泡不仅让魏柔现出了本来面
目,就连解雨独步江湖的易容术竟也失了效,两张妙绝人寰的秀颜上都是娇红一
片,直如两朵并蒂红莲一般。见到我探进头来,解雨嫣然一笑,魏柔却忙闭上了
眼睛。

  “雨儿,奶觉得哪儿不舒服?”

  “人家浑身哪儿都疼…”解雨撒娇道:“魏姐姐也是,你都不管我们,坏死
啦…”

  魏柔该猜到解雨的身份了吧,我正暗自寻思,身後传来宋素卿的笑声:“难
怪公子一醒过来就急著找两位姑娘,这对天仙似的妙人,连我看著都心动,公子
真是好福气呀!”

  “哼!”正深情款款注视著我的解雨听到宋的声音,突然不高兴地撅起嘴来
哼了一声,从锦被里探出手来拉著我道:“相公,她不是好人,我要给相公开药
方,可她理都不理我!”

  我心头一紧,忙运内功,内力丝毫没有受制的迹象,倒似乎比以往更精纯了
一点,这才放下心来。

  听宋素卿噗哧一笑,道:“小妹妹,奶感染的风寒比奶相公还重呢,我怕奶
和他一样都是胡言乱语呢!”

  “宋姑娘,贱内祖上都是名医,按她开的方子抓药吧!”伸手摸了摸解雨的
脑门,果真有些烫手,让侍女拿来湿毛巾冷敷,抬手去试魏柔的体温,魏柔的眼
睫毛翕动了两下,最後还是没有睁开眼,任由我的手在她额头颈上试来试去。

  魏柔的体温甚至比解雨还高,我心中不免有些焦虑,习武之人平常不易生病,
一旦病来则势若猛虎,眼下三人齐齐病倒,万一有人来袭,顿成待宰羔羊。

  “奶奶的,对方是不是宗设?”

  温言劝慰二女安心养病,我回到了宋的房间,一口气喝了一大碗红糖姜汤,
钻进被子里,没好气地问道。

  坐在床沿上的宋素卿眼睛一亮,点头道:“正是!来袭的正是宗设的旗舰”
三笠“!”随即神色一黯:“可惜我们消息错误,让他轻易得手!妙之丸上八十
三人,生还的只有八人,我两个兄长也战死了!”言下不胜唏嘘。

  沈熠曾经告诉我,宋集团的主力战舰就是妙之丸,其他两艘商船并没有什麽
战斗力,此番船毁人亡,对宋集团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只是宋素卿悲则悲矣,可脸上却昂扬著复仇的斗志,莫非她还留有後手不成?

  “妾身没有後手,却有强援!”

  听她骤然改了称呼,我心中就隐约察觉到了什麽,待她希冀的目光落在我身
上,我心中便愈加了然。

  “大人权掌一府捕快,手握一楼精锐,此仇不报,焉为大丈夫邪?!素卿愿
附骥尾,血仇焉得不报!”

  “原来奶竟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心中一惊,她这女子好深的心机!明知道
我的身份却若无其事地与我周旋,若不是昨晚出事,或许她会一直含而不喧吧!

  “怪只怪大人名声太响亮了。”在我的凝视下,宋素卿微微一笑道。

  “宗设并没有伤到我一根毫毛。”

  宗设在我大明海域竟敢如此猖獗,就算针对的不是我,我亦是怒发冲冠,不
用宋素卿激将,自己都恨不得提一队人马剿了这股倭寇,可我不想成为宋手中的
一枚棋子,她先和宗设狗咬狗去,我大明坐收渔利岂不更好,便缓缓道。

  “大人此言差矣!”我的话颇出宋的预料,她眉毛一挑,肃容道:“宗设狼
子野心,所图非小,自去年大掠宁波以来,与海盗相互勾结,妄图称霸东海,不
趁其弱小之时将其剿灭,养虎为患,悔之晚矣!”

  “大明虽轻视武将,却重军功,特别是文臣行武事者,尤受朝廷重视,贵国
几个深受皇帝器重的封疆大吏莫不如此,大人欲建功於社稷,求闻达於朝廷,剿
灭宗设实是捷径呀!”

  我心中大震,宋素卿对我朝研究如此之深,她才是所图非小吧!可她说得句
句都是实情,本朝重文轻武,却重军功,别人暂且不说,几个与江湖隐约有些干
系的大员如漕督李钺、吏部右侍郎胡世宁无一不是以文臣行武事後得到重用的,
而军功尤重边患倭寇,若真能一举剿灭宗设集团,定然大大有利於我的仕途。

  我已经开始飞快地盘算这种可能性,以沈熠在苏州地界被袭为藉口,越界奇
袭宗设的大本营,一举将他刺杀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不过一来宗设陆上的老
巢定然隐秘,不易搜寻,二来一旦打草惊蛇,他远杨海上,就几乎不可能抓住他
了。更难的是他手下众多,一击不成,反受其害,算来算去倒不若把这场功劳送
给沈希仪,以他为主,以我为副来得稳妥些。

  我胸中虽已波澜起伏,脸上却丝毫不露,宋素卿窥不破我的心,脸上闪过一
丝焦虑,突然泪如雨下,泣道:“两个兄长战死,妾身本已万念俱灰,就想追随
他们而去,只是血仇未报,叫妾身有何面目面对他们?!想起大人,才让妾身顿
生希望,欲以残败之躯侍奉大人,求大人为妾伸冤。只是,大人既然已经有了一
对绝代佳人,又怎会把妾身蒲柳之姿放在眼里!妾身、妾身这就死去!”说著,
竟一头朝梳妆台撞去。

  明知道这不过是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技俩而已,可我还是伸手拽住了她,
若真想剿灭宗设,她是个绝佳的助手。不想她竟似真的要寻死,偌大的冲力几乎
把我从床上拽起来,只是用力一扯之後,我马上就明白过来,自己还是心软,果
然,她顺势就扑进了我怀里。

  “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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