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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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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章:生财

  不少商贾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看向这儿的东家甚至是店伙,都不由带着几分敬畏。

  这年头做什么都是需要看背景的,对背景深厚的人,大家有一种本能的信赖和敬畏,尤其是方才那在商贾面前耀武扬威的差役,别看这些只是小虾米似的角色,平日里却是没少让大家吃苦头。

  现在人家报出了顺天府尹和内阁,这如意坊尚且不怕,可见如意坊的背景有多深。

  当然,这并不是意味着内阁比不上锦衣卫,比不上秉笔太监,从实际上来说,人家管的也比两宫太后宽得多了,可问题就在于,他们是来收黑钱的,本来就不占理,若是他们有理,内阁出马,便是宫中都要乖乖妥协,可是这种事,内阁会出头吗?

  本来这只是潜规则,出了头,这就是摆明着告诉天下人,内阁大臣们已经黑得无以复加了。

  所以……如意坊完胜,商贾们很是震惊一番。

  这里头看出猫腻的人怕也只有嘉靖了,嘉靖眯着眼,脸上似笑非笑,随即便将身子向后退了几步,防止被徐谦和几个国舅发现他的行踪。

  好在徐谦几个人似乎并没有兴致在这里逗留,有个伙计在徐谦耳边说了几句话,徐谦的脸色微变,随即带着几个国舅立即往二楼去了。

  嘉靖心里猜测,多半是两宫太后已经从后门进了这里,现在不知被安排在哪里,徐谦听闻消息,岂敢怠慢?

  如此一来,恰好使他松了口气,他微微笑着正要回到厅中去,趁着所有商贾都聚在这大厅的时候,突然有许多伙计架起了梯子,在大厅的墙面上悬挂起一个个地木牌。

  大家这才注意到整个大厅的墙面早已被人划分为十几个区域,而悬挂的木牌也各不相同,有的是黑牌子,有的是刷了白漆的牌子,有的是红牌子。

  方才的一幕让所有的商贾对于这如意坊有了强烈的好奇,若是之前没有发生那件事,大家或许只会当这里是普通茶坊,只是方才给了他们太过深刻的印象,使得他们本能地对这里有了敬畏之心,此时见到这些伙计超乎寻常的动作,大家自然而然的聚在了墙面下,纷纷驻足围观,竟是没有一个人转身回小厅里去。

  嘉靖也来了兴趣,他越发感觉到徐谦的手段定然不止于此,于是也凑趣似的走上前去,便看到牌子上写着各种字样,有一等生丝三百斤,有次等生丝九十斤,或是上品庐山云雾三十斤,或者是劣等麻布一百七十匹的字样。

  紧接着,又有人高高悬挂起一个板子,板子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居然是将各种货物以及不同等次货物的价格一一标注,比如一等生丝纹银四两八钱,次等是三两九钱,劣等是三两二钱,除此之外,还有茶叶、瓷器、布匹、陶器、生铁等诸多货物。

  嘉靖乍看之下,骤然一目了然,他并不知道这板上参考的价格是否和实际之间有多少出入,可是就算他这连这买卖为何物的人只看这硕大的板子就对最新的时价在心里有了个底。

  至于上头悬挂的一个个牌子,嘉靖却不知是什么东西,其实和他一样,抱着稀罕心思的人大有人在,有终于按捺不住的人拉过坊中的伙计,低声询问,这伙计道:“若是有商家的货物想要出货,便可以到咱们如意坊登基,再由如意坊的质检人员前去查验货物,之后再将货物装入如意坊的货舱,如意坊再根据货物的多少以及上中下三等进行挂牌,牌子挂在这里,若是有人要买,就可以直接到边上的迎宾楼去洽商,若是谈妥,待收了银子,买方就可以凭着这个牌子随时去货舱中提货。客官放心,我们这儿的质检人员都是经过仔细操练,寻常的货物断没有看走眼的道理,而且绝不会徇私舞弊,因为检验过的货物都由质检人员负责,一旦买方觉得货物有出入,就可以向咱们如意坊申诉,再由咱们如意坊的高层进行查验,若果是质检徇私,此人少不了吃官司,至于买方的损失也有如意坊承担。”

  这个伙计耐心地解释,声音故意放大,众人都侧耳倾听,顿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其实说白了,如意坊就是做中间商,若是有人要出货,就可以到如意坊这边来,毕竟这里头往返的商贾,九成都是外地客商,有的来自辽东,有的来自江南,有的来自蜀中,有的来自宣府,四面八方的商贾都有,他们毕竟不是本地人,货物运到,少不得要寻人出货,可是他们又不能在京师久留,又寻不到可靠熟识的朋友帮忙,结果为了赶时间,往往都是以极低的价格尽量脱手。

  而现在却是大大不同了,你只要把货物送到了,出货的事,你不必着急,可以先送到如意坊的货舱,而后进行登基,由如意坊的质检进行查验,之后再给货物的多寡和质量数目呈报,如意坊制成木牌悬挂于这个大厅上。

  这个大厅,将来迟早会有大量商贾在这儿吃茶,少不了有买家来光顾,若是有人要入货,也不必再像从前一样麻烦,先要寻到出货之人,还要亲自去验货,付钱之后,又要带着伙计前去提货。

  这些程序复杂无比,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浪费多少人力,而如意坊的作用无非是将买家和卖家的一切程序全部简化,卖家把货物送到,登记即可,到时等着如意坊把银子送来,而买家只需要在吃茶的空余,看到合适的货物,直接叫来伙计进行洽商,若是觉得价钱满意,付了银钱,领了木牌,等到什么时候想要提货,直接去提便是。

  而如意坊,就是这么个中间商的角色,他向卖家保证,货物能立即脱手,而且不必卖家为了出货而四处奔走,甚至有的时候,你若是有急事,便是人不在这里,只要有了如意坊的单据,什么时候来取你的出货后的银子都可以。

  同时,他向买家保证,卖家的货物的真实性,绝不可能以次充好,也不可能缺斤短两。

  一来一去,交易的程序从十几道一下子变成了一两道,大家所要做的,无非是耍耍嘴皮子、喝喝茶而已。

  而且,硕大面板上挂出最时新货物价格,和这些商贾们所知道的价格大致没有什么出入,想来这如意坊做过不少调查,可谓十成十的精准,有了这个参考价格,甚至连谈价钱都可以省心,只要货物的质量和数量能保证,直接按着时价交易便是。

  嘉靖站在人群中,或许并不懂这里的玄机,可是他有眼睛也有耳朵,他虽只是站在人群中,却看到不少商贾忍不住发出惊叹,有人道:“若是真按这个法子交易,我每年从杭州运丝到京师来不知可以节省多少功夫,更不知能省多少心,到了京师,喝喝茶,走一走,看一看,拜访一下故友便可以回程,假若真是如此,从前是一年往京师运一趟货,现在节余了这么多时间,以后便是一年往返两趟也足够了。”

  “是啊,上年的时候,我手里的一批货在京师一时寻不到卖家,足足在京师驻留了四个多月,这四个多月要住宿要吃用,还要打点伙计,七七八八算下来,不知耗费了多少银子,结果害得年关的时候也呆在京师里,实在没忍住,被一个奸商以七成的价格吃走了手底的存货,回到家的时候一算账,整整一年算是白跑了。”

  “若是这如意坊当真可信,确实是我等佳音,不知能少受多少的苦,少遭多少的罪,你们是不晓得,每次来京师的时候,我心里头就七上八下,又担心这个,又怕这个,现在吾皇圣明,肯让我等纳绢嘉奖状,算是少了一块心病,现在出了这如意坊,却是了却了另一桩心事。”

  “可不是吗?你们跑货的难,咱们也难,别看你们卖货难找好买主,我这购丝的,其实也有不少难处,许多时候不放心,生怕有人以次充好,一次看不够还要去看两次,看了又怕卖家缺斤短两,又怕交易的时候做什么手脚,还得雇着人盯着,就怕出那个万一,还有的时候,不要丝的时候到处有人来问,可是真正急着要丝的时候,想要找个买家却比登天还难,有时情急找不到,只得向其他商行高价拿一点来应付,这里头的损失,却也不小。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这如意坊当真可信吗?若是可信,我宁愿天天来吃茶,若是还要缴些杂费,那些算不得什么,有些时候,能用银子办成的事根本不是事。”

  众人默然,其实这时候,所有人和这人的疑问一样,心里都在问:如意坊,可信吗?

  假若是可信,那自然是没什么说的,不少手里有货之人,还有那些观望着想收货的人,都不在乎那几十两或者百来两的手续费用,可要是不可信,那才是真正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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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书!用穿越者的口吻,给大家描绘一个活生生的大明嘉靖朝。大明的嘉靖皇帝是一个谜一样的皇帝,聪明绝顶,但却也无为之极。让我们来体会作者笔下这妙趣的嘉靖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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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一章:好戏还在后头

  带着这个疑问,所有人都没有吭声,商贾的性格本就谨慎,明知这东西好处多多,却没有人肯去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只是大家心里的震惊却是一定的,许多人打定了主意,先看看这如意坊是否当真可信,假若可信,将来少不得要和它们打交道了。

  毕竟做生意最是繁琐和麻烦,就怕你不怕麻烦,别人还怕呢,能将这交易的程序不断简化,是大家巴不得的事。

  如意坊里的伙计似乎也没打算让这些人急着来这儿交易,反正是长远的生意,将来迟早有人来试水,等到大家慢慢熟知,慢慢对如意坊有了依赖,这笔买卖自然生意兴隆。

  要知道,许多客商还有不少货压在手里呢,若是他们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买主,迟早还是要求到如意坊这边来,只要做好了他们的生意,大家见这如意坊可信,自然会蜂拥而至。

  许多人驻留在墙底下舍不得走。其实如意坊出了这么个东西,稍有眼力的人都知道这东西一经出来必然改变商业格局,此时大家不免开始琢磨,这如意坊推出这门生意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他们有如此深厚的背景,又能想出这等新颖的买卖法子,想来做的是长久生意,绝不只是小打小闹。

  嘉靖听了这些人的议论,顿时明白了徐谦推出这门生意的用意,他心中不由骇然,假若当真让徐谦做成,那全天下到京的商贾交割买卖都少不得让如意坊过一道手,这里头有多少利润?嘉靖算不出来,可是根据嘉奖状的盈利来推算,怕是单单这一门生意的规模竟不在嘉奖状之下,每年莫非要坐收上百万纹银?

  嘉靖目光幽幽,深邃无比,看着那面板上一个个数字,从嘉奖状到现如今的如意坊,都给了他极大的启迪。从前的时候,他虽是聪明,可是毕竟还有局限,他所受的教育过于传统,直到如今他才知道。任何东西但凡沾了一个商字。只要做好,那便是金山、银山。

  士农工商,老祖宗将商字踩在了最底下,或许正是因为。这商贾积攒的财富实在来得太快太多,并非是商贾道德有亏,而在于若是放纵商贾,就有可能产生很严重的问题。

  只是……堵了又如何,堵了还不是腰缠巨万的豪赌遍地?既然不能堵。那不妨学学徐谦的法子疏导,就如嘉奖状,就如如意坊,既给商贾制造限制,同时又在这限制的基础上给予他们方便,使他们心甘情愿地缴纳出钱财。

  嘉靖默不作声,悄悄在大厅的一处角落坐下,他心里盘算,若是路政局的嘉奖状在这儿颁发。那么给商贾的吸引力能提升两成,这商贾聚集的茶坊能给商贾们再增加一成的吸引,那么眼下这门生意若是能做成,至少能提升五成的吸引,只是这徐谦还会有什么手段?

  以他对徐谦的了解。徐谦这个人绝不会只是拿出这点东西出来,这如意坊怕是还有后手。

  正在这时,却有伙计在前台的柜子上放了一沓沓的报纸,随即又有一个牌子放进来。‘大明商报,免费领取。’

  一开始。只是有少部分的商贾眼尖,尝试着去拿了一份,其他人见了,也纷纷去拿,其实大家未必想占这个便宜,只是觉得这如意坊过于神秘,总是想一探究竟。

  去取报纸的人越来越多,嘉靖见了,也凑了一份趣,拿起报纸回到原座打开来看,上头和明报却不相同,自然看不到之乎者也的文章,开头的头版说的便是河南遭灾,粮价日涨三成的消息。

  紧接着,还有物价的起伏的分析文章,说是生丝今年起伏较大,年初的时候,上等生丝才三两七钱,可到了现在,在蜀中、辽东等地,上等生丝已上涨到五两三钱,这两处生丝已是供不应求,只怕这样的涨跌会一直持续至年尾。

  除此之外,副版处居然还有地图,描绘了几处走商的路线,哪一处可以登船,哪儿可以步行,地图下头,又标注了一行行的小字,说是夏日河运紧张,船价翻翻,又或者是某处大桥坍塌,有过往商旅滞留。

  这些讯息不由让嘉靖心里猜测,单单凭着如意坊,是不可能搜集到如此多信息的,这世上能办成此事的也只有厂卫,想来徐谦是借助了厂卫的关系,不过话又说回来,徐昌本就是锦衣卫百户,要弄这等看上去琐碎却又干系不大的消息其实并不太难。

  他眯着眼,侧耳倾听其他商贾的评论。

  结果对于这商报,坐在一侧的商贾先是啧啧称奇,随即便是大大感叹:“这商报若是早一些出,便是一两银子一份,老夫也非买不可,诸位看看,我前些时日听到辽东那边来的人说丝价已经确实高涨,已经到了四两九钱银子,不过道听途说的消息毕竟不可靠,他们从辽东一路过来,沿途耽搁至少也要一两个月的时间,现在辽东的丝价就已经涨到这个地步了,就冲这个消息,不知多少商贾要运丝去辽东呢。”

  “还有这行商的路线,老夫来的时候,走的就是天津卫这一路,当时并不知那儿的大桥坍塌,结果白白多绕了几百里路,哎,几百里路至少耽搁七八天功夫,沿途的开销却也是不小。”

  商贾们骤然激动起来,或许这一个个的文字对于其他人来说并不重要,大桥坍塌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辽东丝价暴涨更和他们无关,还有河南遭灾之类,那本都是官府关注的事,可是对于商贾们来说,这些消息可都是钱,只是一张纸片儿,若是运用得好,不知能省多少功夫,甚至得来多少商机。

  “这报纸竟是免费?真是稀罕,换做是老夫,便是标价三两银子卖出去,怕也有的是人买,这如意坊的人还真是大手笔。”

  “是啊,是啊,这如意坊的主人出手不凡,定然不是简单人物。”

  “是了,快看这儿,这儿为何是空白的。”

  有心人发现,在末版的一处地方竟是空白一片,随即,大家被下头的一行小字吸引,上头写着:“若有大笔买卖挂牌于如意坊者,则商报为其广而告之。”

  这意思就是,如果有人要大量出货,出货量巨大,如意坊不只是在这儿挂牌,而且还会将信息放在商报里头。

  可以想见,这种不取一文的商报必定会风靡天下,只要你是大商贾,还怕你的货物找不到出售的渠道?同时,如意坊这条信息也显露出了他们的实力和决心,告诉大家,无论是多大的货,无论价值如何巨大,只要是在如意坊登记,他们就有办法为你推销。

  只看到这条消息,商贾们对如意坊的信用又增加了几分。

  不怕官府,背景深厚,又推出种种服务,能够搜罗天下各地的信息,而且这些信息都是分文不取,商贾走南闯北,多少都有一点儿眼力劲儿,自然知道这如意坊必定是做长久生意的,绝不可能会贪图你那么点货物而损失自己的信用。

  做生意讲的就是一个信字,尤其是大买卖,更是信用为先,只有人家相信了你,这生意才能长久。

  嘉靖心里不由苦笑,心里忍不住地想:“看这些商贾的反应,单单这份报纸,又对商贾们多了几分吸引力,哎……这个徐谦,肚子里到底还有多少主意?这些东西,朕真是闻所未闻,连想都不敢去想。”

  正在商贾们议论纷纷之际,显然好戏还在后头。

  几个伙计又是拿了一叠叠的簿子来,随即有人站在柜台之后,又在柜上挂了一个牌子:‘人才征募’。

  嘉靖这一次的好奇心已经勾到了极限,放下报纸,跟着人流一起涌至那柜台前,他不需要去问,自然有商贾去询问:“这人才征募又是什么名目?”

  伙计带着一口山东口音,不过声音倒是流畅,大声道:“诸位若是需要用工,比如临时需要征募几个脚夫或是护卫,又或者需要向导或是帐房,都可以来这儿垂询,我们这儿会极力去登记各色人等,并且记录他们的住址,他们的家庭关系以及平时的表现,比如张某,他家住外东城,是个帐房,家里有妻一人,有子女三人,从前在凤如客栈做过掌柜,若是诸位需要帐房,我们只需要一查这簿子,自然就晓得你们需要什么人,现在市面上骗子极多,诸位出门在外,招募人手就怕遇到个手脚不干净又或者居心不轨之人,到了咱们这儿就不同了,他们的住址和家庭关系,还有以往的经历俱都记录在案,将来必定有大量的人工在如意坊登记,而诸位要用人也可放心,假若这些人违法乱纪,只要向如意坊申诉,如意坊自然会为诸位出面,待调查清楚,给予这些人惩罚。若是情节严重,也会将其找出来,送官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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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二章:杀手锏

  大家把伙计的话消化干净之后,心里顿时明白了,与此同时,不少客商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其实在外头跑的人都知道,有时身边急需几个人手,毕竟你又不是大爷,不可能随时把所有账房、脚力都带上,寻常的商贾财力有限,往往需要在外地雇佣一些人手,等把事情办完,再拿钱打发掉。

  可问题就在于,你人生地不熟,这年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若是上了当,或者有人借机偷窃你的钱财,甚至博取你信任之后将你骗到某处谋财害命,这样的事虽然不多,却也时有耳闻,作为客商,雇佣人手的事不可避免,招募起来很是费心。

  而这如意坊的招募服务很是贴心,他们记录了所有伙计的详细信息,无论你招募护卫、账房又或者脚力、车夫,人家只要拿出簿子一查,立即就能帮你挑选出合适的来,再加上这些人知根知底,用起来也放心,假若这些人想要为非作歹,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比自己如没头苍蝇一样去寻人,自然是省心得多。

  “这如意坊真是急人所急啊,往后咱们的麻烦事岂不是都可以交给他们去做?真若如此,老夫宁愿天天来吃茶,吃着茶做生意,从前是想都不敢想,可是现在看来,并非完全不可能。”

  “不错,老夫正需要招募一个账房替我算算账,这不是刚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来枕头了?啧啧……这如意坊的东家还真是非同凡响。却不知待会儿,他们又会拿出什么招数来。”

  众人又议论纷纷起来,许多人心中难掩激动,俗话说得好,跑商难,难于上青天。这里头多少辛酸,也只有他们自己能体会,不足为外人道哉。

  如意坊的举措处处针对他们的难处,给他们提供方便,对于商贾们来说,自然是一件善政。

  就在所有人议论纷纷的时候,突然,如意坊的掌柜徐福从二楼下了楼梯,大家方才都记得他,便一起涌上去,纷纷给徐福行礼。

  徐福浑身装束一新,还真有几分人模狗样,走起路来不疾不徐,笑吟吟地给大家行礼,随即道:“诸位光临如意坊,如意坊蓬荜生辉,从现在开始,如意坊正式打开门来做买卖,少不得还要诸位捧场。”

  众人纷纷道:“自然,自然……”

  这个回答,倒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其实且不说别的举措,就说那份商报,还有招募人员,就足以吸引大家经常来看看,再加上登记挂牌的举措,那就更不必说了。

  嘉靖混在人群里,并没有再看到徐谦和寿宁候等人的身影,心里明白这些人已经打算退居幕后,并不愿惹人注意。

  他莞尔一笑,心里不禁在想:“徐谦这个家伙知道进退,不出来招风倒也罢了,那几个混账国舅竟也甘于寂寞,这一向不是他们的性子,莫非是跟了这徐谦,连性子都转了?”

  其实作为天子,嘉靖每每想到这三个皇亲就忍不住一阵头痛,这三个人在京师里头实在混账到了极点,什么坏事都做尽了,御史隔三差五总要弹劾一下,而他却也只能压着,如此一来,大臣们自然不满意,步步紧逼,总是让他处在尴尬的位置上。

  现在这三人若是肯消停一些,对嘉靖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

  不及嘉靖多想,徐福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随即扯起喉咙道:“现在,我要宣布如意坊最大的举措,请诸位静听。”

  听到还有举措,而且这如意坊掌柜居然自称是最大举措,这岂不是说,之前的举措都不值一提?

  想到这里,众人都不由地竖起了耳朵,想要看看还有什么举措,能够比方才的一个个措施更加令他们心动,更想知道,这如意坊的杀手锏到底是什么名堂。

  整个大厅一时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像是屏息了,就差落针可闻。

  便是嘉靖,那满肚子的好奇心也如开闸洪水一般宣泄而出,想要看看如意坊真正的拿手好戏到底是什么。

  徐福对于众人的反应感到很是满意,显然方才推出来的一项项服务已经令这些商贾折服,他的脸上不由地染上一层红晕,连自己都不免有些激动了,随即朗声道:“从现在开始,如意坊将组织商帮,设宫中采买行会。”

  众人听不明白,便是聪明如嘉靖,也是云里雾里。

  有人不禁问:“这什么采买行会,有什么作用?”

  徐福微微一笑,道:“自然是上贡,宫中每年所需瓷器数万件,银器数千,丝绸十万匹,其余珠玉、茶叶更是无以数计。”

  听到上贡二字,许多人不由皱眉。

  要知道,这年头,钱在自己的手上最是实际,上贡?上贡有什么用?

  而且一听到宫里的需求居然这么大,单单丝绸就是十万,许多人不禁为之咋舌。

  许多人以为宫里的用度只是单纯的吃穿,其实并不尽然,且不说宫里养着近十万的太监、亲军、侍卫,除此之外,宫中还要对大臣、宗室、藩国打赏,一般打赏都是实物,尤其是给藩国的打赏最是巨大,上年内廷给予朝鲜的打赏,丝绸就超过了四千匹,其余珍物更是不计其数。

  而宫中的打赏都来自于大明朝的上贡机制,如庐山云雾茶,一旦被定为贡品,那么当地官府就多了一项任务,就是上贡,而这上贡是要纳入巡按考核,一旦缴纳不及时或者是短斤缺两,都要给予适当处分。宫里压着朝廷、朝廷压着官府,官府压着下头的百姓,这一层层下去,且不说有多少贪墨克扣,给予本地百姓的负担也是极重。

  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灾年,各地有乱民闹事,九成以上都是因为贡品问题闹出来的纠纷。

  而朝廷为了对付乱民,又要派兵围剿,结果是每年都有数十万两纹银和粮秣无数的开销,从百姓手里强行征来了贡品。

  这笔账,其实任谁去算都知道是亏本买卖,只不过这毕竟是祖宗制度,流传了这么多年,得益者实在太多,甚至有不少朝廷命官巴不得去缴纳贡品的地方上任,如此一来,又多了一个捞油水的名目,假若能超额完成任务,政绩也可斐然。

  这个问题积重难返,大家都不吭声,吃亏的既是朝廷,其实也是百姓。

  而如意坊突然抛出了个上贡,却让人群里头的嘉靖的眼眸微微一亮,竟是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忍不住拍手道:“好。”

  嘉靖很想做出一番政绩出来,从他裁撤镇守太监就可以看出,裁撤镇守太监是给百姓减轻负担,其实这宫中贡品改强征为赎买,却也是一个极好的解决办法,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假若赎买,宫里未必拿得出这么多钱,就算有这么多钱,内库未必也肯出,谁会怕自己的钱烫手?寻常百姓如此,皇帝亦是如此。

  可是如意坊突然抛出这个东西,且不管效果如何,至少一定能缓解宫中的这难题,想到徐谦做生意还不忘宫中,嘉靖自然心花怒放,忍不住叫好。

  只是他这一声好,实在令人心生怪异,至少身边的商贾,都是不可思议地看向嘉靖,大多数人的眼神免不了有几分不解,更多的是赤luo裸的鄙视。

  这人有毛病吗?人家不是说宫里发钱给你,是让你拿钱出来购买贡品上缴宫中,你家的银子是不是多了烧手,要犯这个贱?

  商贾对于利益取舍是最为敏感的,有好处,他们自然肯上,没好处,他们捏着鼻子保准跑个没影,徐福所宣传的举已是让他们生出了几分警惕,若是现在可以开溜,怕是这些人早就一哄而散了。

  对于商贾们的表情,徐福倒是并不觉得意外,他本身就是个抠门的人,自然能体会他们的心情,况且这个举措连徐公子都已经嘱咐过,肯定有人不乐意,徐福自然还有后话,所以并不显得急躁。

  大厅里,终于炸开了锅,许多人不由道:“不是咱们不肯给宫中上贡,只是咱们若真有金山银山,又何须提着脑袋做生意?非不为,实无能为力也。”

  “是啊,是啊,宫里每年的开销这么大,咱们几斤几两怎么可能满足得了宫中开销?上贡自是忠顺之举,只是我等能力不及,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宫里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每年各地都有供奉,怎么还要咱们的钱?陛下圣明,从不与民争利,我等平头百姓,就算真上贡进去,人家也未必会肯收。”

  这句话,让嘉靖忍不住想吐血,心里忍不住大骂:“还真会戴高帽,你有胆就送,你看朕要不要?”

  徐福看着大家的表情和反应,一副早就有所意料的模样,其实当初他从徐谦那里听到上贡,也跟这些商人的心态无异,但是显然,这些商人和当初的他都是太早下定论了,徐谦既然会提出上贡成为如意坊的最大杀手锏,就必定有这里面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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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三章:上贡好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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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众人议论纷纷,都是一副不肯的样子,徐福清清嗓子朗声道:“诸位能再听我一言吗?”

  这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才渐渐地停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刷刷地看向徐福。

  徐福有些紧张,调整了下情绪,才道:“给宫中上贡纯属自愿,如意坊将制定积分制,有兴趣的都可以加入商行,供奉了多少都可以增长积分,而以积分的多寡,则决定享受如意坊的不同特权。”

  特权……

  这两个字对于商贾来说实在有些遥远,大家的反应显然并不热衷。

  徐福慢悠悠地继续道:“譬如,假若有积分五十,则为商业协会小旗,往后若是家里遇到什么官司,商业协会定会倾尽全力照应,若是你们当真犯了事,未必能保住你们,可若是栽赃陷害,商业协会少不得有专门人出面替你们摆平。”

  这一下子却是炸开了锅,和前头的诸多举措比,这个举措才是真正令人激动,因为前头的措施无非就是给大家赚钱提供便利而已,便利就是便利,在这大厅里的人,哪个都是身价不菲,就算没有便利,或者是朝廷不准经商,对于他们来说也无非是少挣些银子,不少人积攒的钱财已足够自己吃喝一辈子,衣食无忧。

  对于商贾们来说,真正重要的是人身安全和社会地位,毕竟作为贱民,大多数人都朝不保夕,他们和乡绅不同,乡绅地位超然,与官府有着良好的关系,平时只有他们陷害别人,从来不曾有人陷害他们。

  而大明朝的商贾有一个特点,即是地位低贱,同时又家财万贯,因此少不了有人打主意,随便有人看着眼红,闹出一点事来,也足够你散尽家财,四处打点,就这……还未必能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可是现在……如意坊居然敢夸下海口,只要大家肯努力攒积分,积分到了五十就是什么商业协会小旗,如意坊虽然不可以保证他们作奸犯科不受律法处置,却可以保证他们被人栽赃陷害时为他们出头,令他们沉冤得雪。

  这对商贾们来说绝对是一个免死金牌,这一下子,所有人都眼红耳热起来,有人不禁问:“敢问如意坊如何保证咱们不会受人冤枉,不会受人刁难?”

  徐福微微一笑,自信满满地道:“因为这商业协会的会长乃是寿宁候,副会长有四人,一个是永丰伯,一个是建昌伯。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挂职副会长,其一是宫里的王公公,王公公刚从杭州织造的位上下来,还有一位乃是锦衣卫百户,宫里钦赐麒麟服,路政局的掌印徐百户。诸位认为有这些人足够吗?”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第一个寿宁候可谓天下皆知的人物,这位大爷纵横京师数十年,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没做过?连御史都是说打就打,可是人家现在还是好端端的,依然是享着福的皇亲国戚。

  至于建昌伯,那自不必说。永丰伯虽然声名不显,可是但凡在京师消息灵通些的人物多少都知道,这位大爷乃是当今皇上生母的嫡亲兄弟,最铁杆的皇亲国戚,便是亲王见了,多半也要乖乖行个礼。

  至于王公公是什么人,他们知道的并不多,可是什么东西只要沾到了公公二字,少不得给人一种神秘感。

  当然,后头的徐昌也是近来炙手可热的人物,这位徐百户虽然官职不高,可是在商贾之中却是如雷贯耳。

  把这五人列出来,等于是给了大家一颗定心丸,众人顿时安静下来,此时许多人不禁在想,五十个积分到底需要上贡多少银钱?若是承受得起,无论如何也要办一个。

  当然,也有一些大商贾并不满足于此,有人不禁问:“敢问,积分五十是小旗,积分一百莫非是总旗?总旗又有什么待遇?”

  徐福道:“不错,积分一百是总旗,积分两百是百户,积分一千是千户,积分一万是万户,人若是再多,超过了十万,那便是副会长了。”

  “这积分两百,成了咱们商业协会的总旗,从此以后,就享受商业协会保护,一举一动都与商业协会息息相关,若是还有其他疑难事宜,只要凭着你的牌子就可以在商业协会调动人手,只要不是作奸犯科,其他的都可以做。”

  这时,立马有人提问:“调动人手,调动人手做什么?”

  徐福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道:“若是有泼皮上你的店铺寻你麻烦,你从前怎么处置?”

  众人一时无语,但凡是在城市,市井无赖都是必不可少的,这些人强行收受商贾的银钱,一个不肯就是拳打脚踢,甚至是威胁家人,商贾们早就深受其害,平时懦弱不敢言,还得对他们陪着笑,这种感受实在难受。

  徐福见众人不说话,便接着道:“可是……一旦成了总旗,一个牌子递过去,紧接着便是商业协会出马,打手不成还有锦衣校尉,有宫里的人做后盾,你不欺负他就不错了,他还敢来滋扰你?”

  对于商贾来说,能用钱摆平的问题毕竟是小事,问题是面对那些个市井无赖,他们拿出了钱,还要忍气吞声,这就受不了了。

  毕竟他们的地位和财富太不匹配,换做是谁,心里头怕都不太好受。

  总旗……若是有银子,自然要弄个总旗来做做,保自己一家平安。

  这回又有人问:“那千户又有什么特权?”

  徐福笑道:“千户除了以上两种权利,其他的好处也是不少,至于具体有什么好处,到时候大家自然知道。”

  他卖了一个关子,却是惹来了更多的好奇,众人议论纷纷,不过眼下千户似乎遥远,先把这小旗、总旗或者是百户办下来再说。

  只是这积分到底如何获取,却还是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如意坊自然早有准备,此时一个个伙计手中拿着一沓沓的文报穿梭在人群之中,徐福趁机道:“诸位若是有兴致,可以先看看这积分评定的标准,若是有意,可以登记加入咱们如意坊的商业协会。”

  众人都显得迫不及待,一个个抢了文报,便仔细阅读起来。

  嘉靖在人群之中,心情却有些不悦,徐谦等人弄出这么个商业协会来,确实是对宫里有偌大好处,问题就在于商业协会管得太宽了,官府的事,你也敢管,地皮上的事你也要掺和,本来朝廷那边对商贾的印象本就低得令人发指,都认为无奸不商,现在你弄出这个来,他这皇帝倒是可以容忍,问题是朝廷百官能容忍吗?朝廷百官不能容忍,最后还不是要找到他的头上?

  嘉靖的心里暗暗摇头,却也接过了一份文报,仔细看了起来。

  积分其实很好理解,而且上头也规定商行是通过贡献来增加积分,所谓贡献,其实就是上贡,会员上贡的物品都会进行估值,一千两银子一个积分,如此换算下来,若要升到小旗,竟是需要纹银五万两,若是在往上,比如总旗,那么所需积分两百,所需的银钱居然是纹银十万。

  看到这个数字,嘉靖不由咋舌,十万两银子换一个总旗,怕只有傻子才肯做。

  不过……说不定也有一些财大气粗之人直接砸个十万两银子换出个总旗来,不过这样的人,整个大明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那些看了开头的人,都忍不住破口大骂:“这简直就是明抢,一个总旗十万纹银,世上有这么好的事?”

  “是啊,是啊,这和明抢又有什么区别。”

  “咦,大家且先不要骂,看看后头。”

  有人忍不住为之辩解,惹得那些不悦的人纷纷往下去看。

  原来下头竟是优惠条款,所谓优惠条款,其实就是每人每年都有个定额,比如你今年只上贡三千两银子的贡品就可得到积分三十,若是超过这个上限,则按照一积分一千两银子计算。

  这就意味着,每年三千两,第二年再出两千两,就可得到五十积分,勉强混个小旗,

  除此之外,上头还规定,若是某处大旱,商贾立即带着粮食前去赈济,那么也有巨大优惠,若是你的粮食按市值来算是三千两银子,也可以得到三十积分。

  还有哪处河堤缺口,你若是肯招募人工,采买石料,自告奋勇去修葺,经过商行估价,亦可以得到优惠积分。

  这七七八八算下来,若是专门针对优惠积分去积攒,其实一个积分不过在一百两银子和三百两银子之间,当然,你若是钱多的没处放,直接去买,却也不是不可以。

  赈灾、修葺河提甚至是修筑学堂,还有修筑道路,这些都是得到优惠积分的最佳手段。若是有人肯坚持,几年功夫,弄个百户应当不成问题。

  嘉靖看到这里,才慢慢释然,他突然懂了,这徐谦……还真有点手段。

  嘉靖感觉自己以前还是低估徐谦了,这个徐谦的脑子里还真是藏着不少东西,而这些东西用在好的地方,那就是益处,只是这样的人若是自己的敌人……

  嘉靖的唇边突然泛出一丝会心的微笑……

  这个人不会是他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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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四章:爱卿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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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意坊抛出的诸多东西一时让人难以消化,这一项项的举措,商贾们还需再仔细琢磨琢磨,尤其是最后一条,那什么小旗、百户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花费如此巨大的代价只弄一个虚衔,既不是官,又无朝廷认证,怕只有傻子才会兴匆匆的去做。

  可商贾就是商贾,商贾有钱,而且收益巨大,越是这等财富巨万的人,就越希望得到安全感和社会地位。

  不少商贾都愣愣地盯着那积分的规则,一个个默不作声,心里在盘算,盘算以自己的财力用什么合适的方式积攒积分才能在商会中提升自己的等级。

  大商贾有大商贾的盘算,小商贾也有小商贾的盘算,对大商贾来说,与其操心劳力,还不如直接砸银子方便,只是直接砸银子未免又有些高昂,使人一时下定不了决心。

  可对于小商贾,若是能节省银子,那自然是好,问题是怎么个节省法。

  嘉靖看着一个个紧皱着眉的商贾,就知道这所谓的积分制恰到好处地击中了他们的心坎,正好处在他们的心理价位上,说多了,似乎手里的财力勉强还可以支持,说少了,却又是一笔极大开销,让他们放弃又舍不得,不放又是肉痛。

  他不由暗暗摇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会心笑容,随即悄悄地退出大厅,朝一直随侍左右的黄锦使了个眼色,道:“去叫徐谦吧。”

  黄锦点点头,飞快地去了。

  片刻功夫,黄锦满是为难地过来回报道:“陛下。徐谦在两宫太后娘娘那边,娘娘们不肯放人。”

  嘉靖不由摇头苦笑。道:“罢,请不动了。朕只好亲自去。你领路吧。”

  随着黄锦上了二楼,紧接着黄锦在一处小厅外头停下,朝嘉靖使了个眼色,嘉靖会意,抬步进去,发现里头的人还真不少。

  两宫太后一身便服,盘腿坐在小塌上,至于三位国舅,却都笑吟吟地站着。徐谦居然有坐着的资格,手里抱着一副茶盏,侧坐在榻边的椅子上,嘉靖进来的时候,国舅们纷纷行礼,徐谦也连忙站起来道:“陛下万金之躯……”

  嘉靖摇摇手,随意找了个靠近小塌的位置坐下,笑吟吟地道:“你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张太后表情端庄,眼中却是掠过丝丝喜意。王太后的笑容却是挂在脸上,对徐谦温和地道:“你继续说,陛下也一道听听。”

  徐谦这时候不好再坐了,侃侃而谈道:“这如意坊无非是急商贾之所急。给他们提供便利,他们便利了,咱们就能挣银子。这世上什么人的银子最好赚?寻常百姓手里没钱,你就算给他提供便利。他也消费不起。官人士绅们眼睛只盯着土地,而且也不会大张旗鼓的花钱。便是费尽了口舌,所挣得也是有限。唯有这些商贾不但手头银子多,而且敢明目张胆的花钱。”

  王太后笑吟吟地道:“这个法儿好,哀家在安陆的时候也知道一些世情,说起来,当年咱们那个王府,据说还没安陆某家大商贾奢华呢,商贾有银子,不挣他们的挣谁的?”

  张太后本想说几句这么做未免有些与礼教不合,可是看王太后兴致勃勃的,便将这句话咽进了肚子里。

  徐谦随即又道:“买卖归买卖,商贾们做买卖,只为了生利,可是学生是读书人,圣人门下讲的是君臣父子,而三位国舅又是皇亲国戚,咱们这种人暗地里做买卖,却不能和寻常商贾一样眼中只盯着利钱,所以学生才弄出商会来,引导商贾们为宫里效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咱们是王臣,脚下也是王土,岂可只顾着自己,而罔顾了宫里?”

  王太后眉开眼笑地道:“正是这个道理,做买卖不忘陛下和哀家,这才是读书人皇亲国戚的样子,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思,陛下,你怎么说?”

  嘉靖苦笑,随即板起脸来,道:“母后,这徐谦很是可恶,朕来是要寻他算账的。”

  王太后诧异道:“这又是何故?”

  嘉靖冷冷一笑道:“他命人冒充官差,众目睽睽下污蔑顺天府府尹和内阁大臣。”

  嘉靖身为天子,若是连方才那一出把戏都看不出来,那就真的是混账了,他自然相信他的大臣手脚不干净,无论是内阁大臣又或者是顺天府尹,施政能力暂且不说,私德方面也不说,可是捞钱绝对都是一把好手。

  可问题就在于,这些大臣绝不是傻子,身为内阁大臣又或者是顺天府府尹,会不清楚这如意坊的来路?既然知道,以他们宦海数十年的经验,怎么可能会蠢到直接派个差役来勒索?要收拾如意坊,或者是要从如意坊里头榨出油水来,他们有的是办法,但是绝不会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徐谦故意安排这一幕好戏,一方面是要借此宣传,以提升如意坊的身价,让商贾们产生信赖。另一方面却是一个阳谋,用这种办法给人泼了脏水,却同时也是打了一副预防针。

  想想看,今日大家都看见,有自称内阁大臣和顺天府尹做背景的人跑来公然勒索财物,却被这儿的主人们凛然回绝,下次若是有什么官面上的人物盯上了如意坊,想要使什么手段,别人会怎么看?多半大家会以为,是你们这些人敲诈勒索不成,竟还丧心病狂,借机打击报复。

  这就是为什么士林清议无论如何抨击内阁,内阁也大多当作没有听见,无论人家怎么冤枉你,说你生儿子没屁眼,宰辅们一个个表现得很是超然,反而是骂人的人若是遭了官司或是什么,内阁少不得还要过问一下。为何?无非就是怕别人说所谓的官司其实是你暗中指使报复罢了。

  徐谦的心思可谓是阴险到了极点,不但给人泼了脏水,却还得让人哭笑不得,还给如意坊上了一道保险,毕竟人家手里头还有个明报,真要不可开交的时候,天知道明报会不会全力开动,骂得你欲哭无泪。

  别人看不穿徐谦的心思,嘉靖却看出来了,若换做是其他人,嘉靖或许不会往深里去想,只是他一向知道徐谦这厮做事总带有目的,往深里一琢磨,也渐渐揭开了这一场‘阴谋诡计’。

  三位国舅见那一幕好戏被嘉靖拆穿,吓了一跳,连忙道:“陛下息怒。”

  嘉靖冷着脸,冷哼一声,道:“息怒,哼,你们做的好事。”

  徐谦的脸色表情平静,据理力争道:“陛下,此言差矣……”

  此言差矣这种话也亏得他敢说。

  但是他显然没有半点心虚和心惧,继续道:“这如意坊是为宫中效力,虽然也做买卖,可买卖是虚,报效君恩是实,至于顺天府尹与内阁的大人也是为陛下效力,既然同是为陛下分忧,那么若是毁誉他们一下,能够使得这如意坊取信商贾,为君分忧。想来诸位大人们久读圣人书,通晓事理,定然不以为忤,反而与有荣焉。”

  歪理!绝对是歪理。

  听了这个歪理,嘉靖的眼珠子都就要掉下来。

  这意思就是说,如意坊给衮衮诸公们泼了脏水,诸公们本着人人为君、君管你们去死的原则,居然还得弹冠相庆,你不流几滴激动的眼泪,你都不好意思出门,不好意思对人说,你是在报效国家。

  俗语说得好,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堂堂浙江解元不要脸起来,一张口就让人泪流满面,哭笑不得,而且人家居然还振振有词,乍听之下,还真觉得有几分有理,至少在王太后和嘉靖听来,竟觉得很是动听。

  因为按照程朱圣人的理论来说,臣子确实是要为君王赴汤蹈火的,所谓君臣父子,君对于臣来说,就等于父对于子,皇帝是你爹,现在如意坊能给你爹挣钱,得来好处,你这做儿子的,泼你点脏水,你好意思反对吗?

  圣人最看重的就是孝顺,其中有许多典故文章里都有不少极端的例子,比如做爹的混账,要害自己的儿子,儿子非但不以为忤,还百般孝顺,甚至是做爹的要害死儿子,做爹的生了病,儿子还要割下肉来尽孝道。

  人家肉都肯割,你这算什么?

  嘉靖瞪着眼,他自然巴不得臣子们能像理论上那样,把自己当爹一样供着,可问题就在于,大明朝的臣子不太把皇帝当爹,只是徐谦这番话听在耳里有章可循,也不能说他错了,因为别人可以反驳,偏偏皇帝万万不能反驳,因为这个歪理本就是天子统治万民的基础,君是父,臣是子,若是反驳这个道理,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陛下,你觉得学生说的有道理吗?”。徐谦笑呵呵地看着嘉靖,慢悠悠地问。

  嘉靖憋了一口气,发不出来,良久,他长吐一口浊气,脸上闪露出温和的笑容,他的回答没有出乎徐谦的预料:“爱卿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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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五章:反击

  嘉靖虽然口里温和,对徐谦的这番歪理也很有几分赞同的意思。可是心里却是不忿,这厮明明是胆大包天,偏偏还一套套的胡言乱语,更让人傻眼的是,居然还一次次得逞。

  是可忍,孰不可忍!

  嘉靖此时搜肠刮肚,想要挑点毛病出来。

  正在这个时候,却听王太后笑吟吟地道:“你看,连皇帝都说徐卿家所言甚是,可见徐卿家功不可没,陛下,哀家听说这徐谦的如意坊每年的收益竟能达到百万之巨,可要是这商会办得好更是利国利民,你这做皇帝的怎么能无动于衷?这三位国舅爷平时里糊里糊涂,难得跟着徐谦做了件好事,陛下难道不要给予些赏赐吗?”

  “赏赐……”嘉靖苦笑,不过他精神一振,却是道:“母后,徐谦是读书人,还未步入仕途,赏赐暂时只能先记着,不过如意坊确实是为宫里提供了好处,若是人人都学徐谦,朕哪有会有这么多烦心事?他的好处,朕自然铭记在心,将来少不了他的好处。”

  王太后颌首点头,喜不自禁地道:“就是这个道理,咱们在安陆的时候就从不曾亏欠别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有陛下这句话,哀家也就放心了。”

  她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每一个女人同时承担着两个责任,一边是夫家,一边是娘家,夫家这边她倒是不用操心,毕竟她的儿子就是当今皇上,富有四海,她只需要跟着享福也就是了,可是娘家这边,她却放心不下了,大明朝这么多外戚,好下场的实在不多,宫里有人的时候确实是风风光光,可是一旦自己不在了,他们没了宫里的赏赐。单靠着一个爵位养活一大家子实在勉强,于是就少不得铤而走险,去做强取豪夺的勾当,结果御使一弹劾,说不定就得歇菜。

  而现在不同了。有了这如意坊。王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赚取财富,而且可以源源不断地输血,将来这王家便是子孙后辈都没出息长进,可是上头有个爵位。族中又是富可敌国,公侯万代虽然不敢想,可是安安生生与国同寿却是大有希望。

  许多东西,她给不了,可是现在。徐谦却是帮衬了一把,王太后的心里自是心花怒放,居然生出了些许感激之情,她当然清楚,以徐谦的本事,便是不拉上永丰伯,照样可以将这如意坊办起来,可人家拉了永丰伯,王太后便得承他这个情。

  王太后如此。张太后也是如此,女人一高兴,免不了感情用事,居然当着皇帝的面为徐谦向皇帝讨取赏赐,这对于两宫太后来说绝对算是稀罕事儿。

  天色将晚。张太后不禁道:“徐谦有功,明年的会试可要加紧一些,等真正做了官,陛下定不会少了你的好处。就算陛下不肯,哀家和王娘娘也是不依的。”说罢。看着自己的两个兄弟,又教诲寿宁侯兄弟道:“既然走了正途,就该收收心,少去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京里这么多公侯,就属你们兄弟最是荒唐,该说的,哀家也只能说这么多,你们自己思量吧。天色不早,怕是要起驾回宫了。”

  王太后也是颌首点头,先是朝徐谦道:“有空闲进宫来坐坐,经常来说说话却也没什么不好。”随即向嘉靖瞥了一眼,慢悠悠地道:“陛下,索性就准了这徐谦出入宫禁吧,往后呢,但凡想入宫毋须通报过问,知会一声也就是了。”

  嘉靖踟躇了一下,随后满口答应下来道:“是,是……”

  王太后又板起脸对永丰伯王成骂道:“爹娘去得早,哀家就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兄弟,你在安陆的时候胡闹也就罢了,反正也没人管,可现在进了京,你又成了堂堂国舅,你在外头胡闹,这是置天子于何地?你这做舅舅的就不晓得害臊?现在难得徐谦拉了你经营这如意坊,哀家是看出来了,只要做得好,将来钱途无量,你用心做事,多把心思放在这上头,少在京里头闲晃,不晓得的,还以为咱们王家没有家教一样。”

  永丰伯也是三十好几的人,当着众多人的面被王太后这样训斥,老脸实在没法儿搁,换做别人,他早翻脸了,可是在王太后跟前,他就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一样。

  王太后已经站起来,淡淡道:“起驾回宫吧,黄锦,都张罗好了吗?”

  黄锦躬身答道:“都张罗好了,请娘娘动身。”

  两宫太后这才款款而去,嘉靖倒是不急着先走,屏退这房里的众人,冷冷地看着徐谦道:“徐爱卿真是好手段。”

  徐谦连忙道:“陛下何出此言?”

  嘉靖方才倒是想到了许多理由,可是一时间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说他办如意坊办坏了事?不对,两宫娘娘可是赞不绝口,这不是打两宫娘娘的脸?说徐谦导演的那出好戏实在大逆不道,这又不对,因为嘉靖亲口说了,爱卿所言甚是,若是这个时候又拿这个来做文章,这等于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想来想去,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嘉靖只得板起脸来,执拗地道:“朕看你不惯罢了,难道朕还不能说你几句?”

  徐谦眼观鼻鼻观心,慢悠悠地回答道:“陛下圣明,金口长在陛下嘴上,自然是全凭陛下的心意。”

  一句陛下圣明,又把嘉靖的嘴堵得严严实实的,既然是圣明,你总不能无理取闹吧,嘉靖的脸色尴尬了一下,随即朗声笑起来,拍拍徐谦的肩,道:“好吧,这一次算你胜了一筹,朕也承你的情,不过你这如意坊对朝廷来说却也是大忌,做个买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只有你做得出,你自己小心吧,这些人连朕有时也招惹不起呢。”

  徐谦呵呵一笑道:“陛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陛下不招惹他们,是因为陛下宽厚,可是学生却没陛下这个好脾气,有人惹到头上,少不得拼命了。”

  嘉靖哂然一笑,心里想:“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是旋即一想,这家伙若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又怎么会做出一件件惊天动地的事?若是一个人前怕狼后怕虎,又能有什么可为?这世上聪明人这么多,可是许多人聪明在心里,把心思都放在了独善其身上头,那又有什么作用?嘉靖对徐谦的赞赏之处,怕也有这么一份胆大,胆大才敢为,碌碌无为的人,嘉靖就算欣赏,却又有什么用处?

  转念之间,嘉靖的脸色变得温和了许多,鼓励地看了看徐谦,道:“你不怕,朕也不怕,自克继大统以来,朕如履薄冰,处处退让,是该反击一下了。”

  君臣二人双目两两对视,无声的会心一笑。

  ……………………………………………………………………………………………………………………………………

  本来一个如意坊,实在不劳日理万机的衮衮诸公们关注,只是有些时候,你就算想不关注都不成,这消息传得飞快,尤其是顺天府尹汪峰汪大人,乍听之下,冷汗都把衣襟打湿了,随即他便勃然大怒,真是岂有此理,居然有人敢拿他来开涮。

  顺天府尹放在地方上,其实也只是个知府,主掌京师以及附近几个县城而已,不过因为是天子脚下,所以规格却比知府要高不少,这府尹其实是最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在这权贵比狗多的京师,你想做点事不成,因为一不小心,就可能被人收拾,可你要不做事,单单做个泥菩萨,这政绩又从哪里来?毕竟京师里头若是出了事,人家第一个寻的就是你。

  好在汪峰汪大人总算还有些背景,糊糊涂涂的混日子,好不容易捱了几年,眼看多年媳妇熬成婆,大致明年开春,吏部就会有任命下来,根据他数次京察的表现,想来升官是指日可待的。

  结果……居然出了这么个事,有人欺到他的头上,居然血口喷人,命人假扮顺天府差役跑去说他指使人抢掠民财。

  其实这种事,他也做过不少,好歹是个官老爷,吃了原告吃被告,或者是放任下头的人在地皮上搜刮点银钱的事是有的,可是他就算再蠢,也不会蠢到如此肆无忌惮,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他是断不会去做的。

  眼下外头许多人议论纷纷,便是府尹衙门里的官吏们看他也是一副异样的感觉,虽然大家都知道是冤枉,可是外头传得太凶,居然还出了段子,有大胆刁民竟是编排他扒灰,同僚们听了去,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可是心里头指不定是怎么看热闹。

  汪峰怒了,他连忙叫来差官,问明这如意坊的前因后果,自然,免不了也要托人去打听这如意坊到底是什么人撑腰。

  待真相查明,他一脸铁青地坐在后院花厅里,咬牙切齿着一声不吭,喝了一口茶,他的眸光一闪,道:“请赵三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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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六章:内阁之争

  赵三儿只是个杂役,不过在顺天府衙门里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片刻功夫,赵三儿就已经来了,乖巧地进来给府尹汪大人叩了头,便道:“大人唤小人,不知所为何事?”

  汪峰眯着眼,道:“外头的事,你听说过了吧?”

  赵三儿忙道:“听说了。”

  “你怎么看?”汪峰的脸色变幻不定,眼中凶光显露。

  赵三儿看了汪峰一眼,道:“大人,那不过是一些下三流的手段罢了,小人以为,这徐谦仗着有三位国舅才会如此张扬。”

  “是啊。”汪峰漫不经心地道:“可话是这么说,被人骑在头上,总是让人不舒服。老夫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也不曾有人这样欺负,更何况欺负老夫的还只是个读书人。”

  顿了一下,汪峰继续道:“老夫若是给这如意坊闹点事出来,会怎么样?”

  赵三儿惊讶地道:“大人,对方可是国舅……”

  汪峰森然一笑,道:“这就是老夫把你叫来的目的,国戚什么的,其实没什么妨碍,最重要的是得闹出点动静,有了动静才有机可乘,你出去之后立即传出谣言,就说这如意坊蛊惑人心,乃是一群下溅商贾合伙敛财的手段,还有,那个什么商业协会,简直就是动摇我大明国本,士农工商、士农工商,老祖宗用了这么多年,他一个读书人何德何能,凭几个国戚就想动摇?总而言之,要将如意坊的诸多措施都抖落出来,最好再加几句这样的评议,商人也敢奢谈百户、千户,私下册立官职,其心可诛!”

  汪峰说到了这里,便端起了茶盏,吹了口茶沫,慢悠悠地道:“下去吧,你不是有个兄弟想进顺天府来当差吗?明日叫他来点卯,老夫这边会打好招呼。”

  赵三儿愣了一下,连忙感激地道:“谢大人,小人这就去办。”

  听了汪峰的吩咐,赵三儿匆匆地走了。

  赵三儿离开后,汪峰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狞笑,他将手里的茶饮尽,随即大喝一声:“上笔墨。”

  笔墨落在书案上,汪峰毫不犹豫地作书:臣有事要奏,臣钦命辖制京畿……悉闻有读书人徐谦,身为举人,行为不检,私下行商……又闻如意坊私设商业协会,设百户、千户、万户职,居心如此,臣大为惶恐,历来官职皆出于庙堂,下溅商贾,竟是罔顾国法,作此荒唐之举,莫非另有所图?再者,如意坊鼓励经商,置祖法于何地?太祖在时,深感商贾之害,于是下诏天下,作践商贾……

  一炷香时间,一封奏书已是写毕,汪峰检查了一遍,又抽出一张白纸,重新抄录一份,他冷冷一笑,便叫人送了出去。

  “哼,你们不是想闹出动静吗?那老夫索性遂了你们的心愿。”

  坐下来,汪峰想要吃茶,却发现茶盏里只剩下茶叶儿,他狠狠将茶盏放在几上,怒骂一声:“都死了吗?斟茶!”

  ………………………………………………………………………………………………………………………………………………

  此时,在内阁里,今日当值的乃是杨廷和与毛纪,昨夜蒋冕值夜,已经早早去歇息了。

  杨廷和算起来在内阁里头年纪并不算大,不过他的身体却一直不好,宫里体贴他,便不肯让他在值房里办公,而是在边上的一处耳房,这耳房装饰得如书房一般,典雅细致,推开窗便可看到郁葱葱的林子,再往远眺,便是皇家园林,让人心旷神怡。

  杨廷和半张半合着眼睛,神情平静地坐在太师椅上,手肘搭着书桌,书桌上除了笔墨,便是一沓沓的票拟。

  书桌上还有一方獸炉,獸炉中袅袅生烟,烟气缭绕,带着丝丝沉香。

  杨廷和从半个时辰前就停止了票拟,只是阖目静坐,脸色很不好看。

  过了片刻功夫,外头有人咳嗽一声,这声音,杨廷和再熟稔不过,他的眼眸一张,似乎早就预料到外头的人要来,慢悠悠地道:“维之啊,进来。”

  有人笑吟吟地走进来,正是外头值房里办公的毛纪,毛纪带着几分愁容,对杨廷和道:“杨公,河南的灾情似乎又加重了几分,洛阳知府来报,说是流民滋生,有风卷残云之势,站在城头,看到外头的流民人头攒动,竟是看不到尽头,杨公,灾情如火,再耽搁下去,一旦有人趁机鼓动,怕是中州之地……”

  杨廷和叹息了一声,摇了摇手,制止道:“说来说去,无非是河南巡抚王川赈济不利而已,老夫已经拟好了票,打算撤换王川。”

  毛纪的眼眸掠过一丝惊恐,要知道,这王川可是他的门生,他忍不住道:“却也未必是赈济的事,今年的天气实在诡异,反复无常……”

  杨廷和慢悠悠地道:“这件事已经定了,你毋须多言。”

  毛纪也不由地叹口气,道:“只是不知杨公举荐谁来主政河南。”

  杨廷和道:“敬之几次向老夫推举江正,说是此人颇有章法,行事果决,可以担当大任,老夫打算让他去。”

  毛纪不由怒火攻心,冷笑道:“江正这个人,章法是有,行事也果决,可是杨公兼着吏部,难道不知道此人贪得无厌吗?让他在部堂里或许还能收敛一些,可是让他去主政一方,嘿嘿……说句实在话,还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杨廷和语气平淡地道:“这件事,老夫也略有耳闻,不过敬之屡屡举荐,老夫不能驳了他的面子,再者说了,江正这个人的能力还是有的,他若是去,灾情必定能缓解。”

  毛纪据理力争道:“灾情就算能缓解,可是他姓江的,怕也要撑死了,眼下吏治本来就崩坏,再提拔这样的人……”

  杨廷和微微一笑,看着他道:“眼下救灾是大事,江正若是在任上敢肆无忌惮,到时老夫自然收拾了他,该用的时候用,该拿办的还要拿办。”

  毛纪一听,身躯猛地一振,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位杨公终于要出手了。

  毛纪心里不由激动起来,他心中不由想:“先借用江正救灾,一旦灾情缓解就开始算账,江正是蒋冕推举的,在几次廷议上,蒋冕都为他说过好话,按理说,江正这个人确实有能力有担当,可是私德有亏,到时追究起来,蒋冕能脱得了关系吗?往重里说,蒋冕和江正之间怕也少不了许多暧昧不清的事,打江正,就是打蒋冕,这二人是几十年的师生关系,一旦江正垮了,蒋冕也得垮。好一手一石二鸟的妙计,一方面纵容江正,同时又让他救灾,把这个人推到风口浪尖上,最后再一顿乱打,蒋冕脸皮再厚,怕也吃不消。”

  想到这里,毛纪忍不住感叹,他在内阁之中排列第三,只有整垮了蒋冕,他才能再进一步,最后等到杨廷和致仕,才有他的出头之日,他自认自己不是杨廷和的对手,所以退而求其次,一直在巴结杨廷和对付蒋冕,平时杨廷和对二人的态度都是若即若离,想来这些时日,杨廷和对蒋冕的表现很是不喜,所以才痛下了决心。

  只是有些事,心里知道就好,却不能明说出来,杨廷和已经给了他足够多的暗示,毛纪心里意会,微微笑道:“杨公的安排甚妙,依我看,就让江正来吧,此人确实有几分本事,河南的灾情也确实没有其他合适的人手。”

  杨廷和的脸色平静,仿佛他并没有针对任何人,在这个任命背后也没有什么私心。他眼眸一暗,眼皮子拉下来,阖着眼道:“你来这儿,就为了河南的灾情?”

  毛纪想起了另一件正事,连忙道:“是这样的,这边有一封顺天府尹的奏书,还请杨公过目。”

  他对杨廷和愈发恭敬,心里忍不住咋舌,其实细细想来,若是眼前这位杨公想要收拾的不是蒋冕而是自己,这种不费吹灰之力的谋划,自己也绝对是难以应对,这个人既能主掌蒋冕的荣辱,换句话来说,随时都可以让他完蛋,毛纪心里只剩下庆幸,庆幸自己站对了位置,不会像蒋冕那样风吹两边倒。

  杨廷和接过了奏书,随即皱眉道:“他一个顺天府尹也跑来弹劾?汪峰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毛纪道:“有的,此人是正德九年的进士,说起来我还算是他的座师,当时正是在主持南京会试。”

  杨廷和点点头,道:“他所奏的可是属实吗?”

  毛纪道:“确实属实,杨公在这里头或许没听到,可是在值房那边,几个书吏也在议论这件事,有人实在做得太过份了。”

  杨廷和不慌不忙地将这奏书放在了案头上,道:“既然属实,那么就该支持,要狠狠地支持。”

  毛纪一头雾水,带着几分疑惑道:“狠狠支持?”

  杨廷和道:“我来念,你来拟票吧。”

  毛纪点头,立即展开奏书,提起了笔,笔尖落在奏书下方。

  杨廷和站起来,则是在这书房里负着手踱步,似乎还在打腹稿,良久也不见动静。

  毛纪提笔的手已经有些酸麻了,放又不是,不放又不是,只得这样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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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触怒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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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廷和短暂沉默之后,随即道:“若所言属实,此朕之过也,至如国戚已被知遇而蒙信任,则难以它事动摇,正德年弊政,皆出于此,此朕之所恶也。可令有司立即查办此事,果有此事,所涉皇亲、生员人等,尽皆拿办,钦此。”
  
      杨廷和在念,毛纪提笔在拟票,越是到后头,毛纪越是冷汗直流。
  
      很显然,杨廷和的支持果然大力,连毛纪都觉得有些过份。他写到拿办二字时,不由抬眸道:“如意坊事涉宫中,杨公若下此语,一旦这份奏书呈报宫中,只怕要招惹陛下雷霆之怒,陛下最不喜有人拿他与武宗相较,杨公想来是知道的吧。”
  
      杨廷和淡淡一笑道:“是吗?那么维之以为该当如何?”
  
      毛纪踟躇道:“不如表面中立,言辞不必过份,只要求有司查办即可。”
  
      杨廷和摇头,叹出了一口气,道:“你啊,还是没想明白这里头的关节。如意坊里头的诸多举措都和宫中息息相关,又事涉皇亲,陛下会轻易让人去查吗?”。
  
      毛纪想了想,道:“想来定会将这票拟留中。”
  
      杨廷和颌首点头,道:“是啊,最后储于内府,永不见天日,从此往后,谁也不会当这件事发生过。想要拔掉这如意坊就必须另辟蹊跷,这份票拟递上去,陛下自然会勃然大怒,他怒的未必是这份弹劾奏书,而是这份票拟批言。”
  
      毛纪还是有些不解,道:“既如此。杨公何必要触怒宫中?”
  
      杨廷和风淡云清地道:“老夫秉国,为的是国家中兴。因此少不得要与宫中争执,为大臣者。难道还怕见罪于宫中吗?”。
  
      毛纪立即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道:“正是。”
  
      杨廷和又道:“触怒宫中是因为必须惹怒了陛下,陛下看了这票拟,勃然大怒是自然的,可是陛下会惩处老夫吗?”。
  
      毛纪摇头道:“陛下对杨公素来相敬如宾,断不会为了一份票拟而惩处杨公。”
  
      杨廷和笑吟吟地看他:“那么会迁怒于谁?”
  
      这一句反问,终于让毛纪恍然大悟,触怒宫中本就是杨廷和的打算,陛下雷霆大怒。会加罪杨公?这是不可能的,除非陛下疯了。既然如此,那么肯定要发泄,最后迁怒于谁?你杨廷和不是大力支持这顺天府尹吗?那么就收拾顺天府尹。
  
      可是一旦顺天府尹汪峰因为上言如意坊事而受裁处,朝野上下必定震动。到了那时,明白了事情原委的大臣们会甘于寂寞?这如意坊就置在了风口浪尖上,将招致天下人的反对,宫中若是不裁撤,非要天下大乱不可。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表面上是大力支持汪峰,其实却是暂时害了此人,表面上是害了此人。实则是要酝酿一场宫中和朝廷的冲突。目的只有一个,制止宫中敛财的行为。
  
      毛纪连忙将钦此二字补上,随即吹干墨迹。道:“拟票什么时候呈报入宫为宜?”
  
      杨廷和坐下,吁了口气。道:“和其他票拟一道敬上吧,就算陛下不亲自批红。司礼监那边看了怕也不敢擅专。”
  
      毛纪颌首点头道:“杨公安坐,我这就去安排。”
  
      杨廷和似乎想起什么,道:“维之,有一件事老夫要问你,这如意坊可是浙江解元徐谦的主意?”
  
      “想来是的,寿宁侯几个哪有这样的本事。”
  
      杨廷和叹了口气,道:“此子年纪轻轻,便有经世之才,学问又好,办事也老练,若不是他的聪明用错了地方,将来少不得老夫要引他为左膀右臂,可惜,可惜了。”
  
      毛纪冷笑道:“杨公,蒋冕对他也是赞不绝口呢。”
  
      这一句话端的是厉害,也显现出了毛纪并非只是磕头虫的人物,要知道,杨廷和刚刚打算收拾蒋冕,往后这蒋冕必定要和杨廷和势不两立,现在却把蒋冕说出来,一副蒋冕与徐谦惺惺相惜的样子,杨廷和便是再怜惜徐谦的才干,怕对徐谦也不会有多大兴致了。
  
      毛纪分明感觉到,杨廷和的目光中闪露出了几许厌恶之色。
  
      毛纪微微一笑,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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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意坊的生意已经渐渐步入正轨,其实一开始,商贾们还有疑虑,可是总会有人吃第一只螃蟹,当有人将自己的货物缴纳一定手续费用登记挂牌之后,也有人尝试着买下第一批货,有人觉得不放心,在交易之后立即去如意坊的仓库验货,一番折腾之后,果然发觉货物如牌上所记录的一样分毫不差。
  
      等到这消息传出来,登记挂牌的商贾便如过江之鲫,那些急需入货的商家自然而然,也都愿意来这如意坊看看。
  
      毕竟这儿方便,几口茶下来,买卖就做成了,每日在这儿看看商报,与几个刚认识的商贾闲聊,一天糊里糊涂混过去,舒服是舒服了,连事儿也办妥了。
  
      如意坊的进账已经开始暴增,第一日只有七十多两纹银,到了第二日足足翻了三倍,第三日又翻了一番,几日之后,徐福这边算过了帐,送到了徐谦的手里时,一日的盈利已经高达九百多两纹银。
  
      一日是九百,就算以最保守的估计,这一年下来也有三十万两,不过以徐谦的预计,这个数字还会增加,许多事就是如此,一旦在如意坊里做生意成了商贾们的习惯,如意坊的信用也渐渐积累起来,将来这个数字再翻十倍,也不成问题。
  
      不过徐谦却实在没心情去操心了,下头的事,他全部交给几位国舅和徐福去做,别看这几位国舅在其他时候稀里糊涂,可是一旦涉及到了自己的好处,竟也认真起来,有时他们去如意坊转转,一改从前飞扬跋扈的形象,竟也温和地和商贾们攀谈,见了谁都是一张笑脸,像是孙子一样。
  
      这其实都在徐谦预料之中,听了也只是哂然一笑。
  
      只是马上就要到年关,过了年关就是春闱会试,事关自己的前途,他必须静下心来,好好地看看书。
  
      在家里头,徐晨的课业自然不劳他操心,自有何心隐这乱党坯子去管,其实徐谦还是怕何心隐给徐晨灌输那些少儿不宜的内容,生怕他提出什么解放思想,说出纪纲颓坠、纲纪凌夷、教化亡之类的话出来,前些时日他实在没有空闲,不能随时关注,现在整日呆在家里,自然要好生提防才好。
  
      结果何先生还算中规中矩,只为徐晨开蒙,才让徐谦放心。
  
      这个吃货真是个隐患啊。
  
      徐谦心里感叹,却又不得不把心思收了,认真揣摩心意,徐谦的一举一动都在何心隐的眼里,何心隐看了他,有时也觉得不爽,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吃饭的时候,何心隐突然对徐谦来了一句:“读书有两种,一种是闻圣人道,一种是用圣人道。我是第一种,朝闻道、夕死可矣。东翁想来是第二种,以圣人道而换功名利禄,这与凡夫俗子又有什么分别?勾栏里的娼妓卖笑是卖,读书人卖了圣人却也是卖,无非是价钱不同而已。”
  
      靠!
  
      本来这吃货好好吃他的饭也就是了,居然招惹到徐谦的头上,竟然还拿娼妓拿来做比喻,不管对方有心还是无意,但是显然,这厮在骂人。
  
      徐谦的脸色显得有些不好看,冷笑道:“娼妓卖笑,尚且可取悦于人,我卖圣人道给了帝王家却能一展抱负,将来悬壶济世。倒是你,平白读了这么多圣贤书,离家而走,这即是不孝,不去赚取功名而经世天下,这便是无能,依我看,有才而不用的,连娼妓都不如。”
  
      何心隐不吭声了,继续做他的吃货。
  
      徐谦狠狠骂了他一顿,心中大爽,得意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还要乘胜追击。
  
      坐在一旁扒拉着饭菜的徐晨突然抬起小脸来,大喝道:“堂哥,不许骂何先生,龙有龙路,蛇有蛇道,你的志向是做官,却又为何取笑何先生?”
  
      这吃里爬外的东西!
  
      徐谦怒道:“小子,你骂谁是蛇?”
  
      他正要发作,门子却来禀告道:“公子,宫里来人了,还来了一辆马车,说是陛下有旨,命你火速入宫。”
  
      “这个时候?”徐谦呆了一下,看了看天色,此时已经接近傍晚,再过一个时辰,宫门都要关了,按理说,天大的事都等明天再商量才是,何至于这样急急燥燥?
  
      不过人既然已经来了,徐谦只好将筷子重重地放在餐桌上,狠狠地瞪了徐晨一眼,道:“回来再收拾你。”
  
      说罢,徐谦便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果然见外头停了一辆马车,一个太监急得团团转,见了徐谦,如抓住救命稻草,连忙道:“快,公子快上车,宫里已经等候多时,陛下说了,要你立即去觐见。”
  
      徐谦好奇地问:“不知出了什么事?”
  
      这太监急得跳脚,道:“公子去了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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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八章:嘉靖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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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谦匆匆地来到了午门,原本要步行入宫,谁知黄锦在这儿等候多时,上前道:“骑马去东暖阁,事急从权,今日只能破例一回。”

  徐谦云里雾里,至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摊手道:“我堂堂读书人,不会骑马怎么办?”

  这句话说出来有些无耻,仿佛读书人就只有好吃懒做、坐轿享受的特权一样。

  其实徐谦也不是没有骑过,只是现在虽是事急从权,可是打马在宫里游荡毕竟不是什么好事,现在虽是有紧急的事情当借口,谁知道将来会不会秋后算账,所以还是小心为好,至于理由,自然是他胡编,事实上,骑马的读书人还真是凤毛麟角,骑驴倒是有的。

  黄锦无奈,只得催促道:“那就跟着咱家跑吧,快。”

  徐谦叹口气,道:“这像什么话,这不是御前失仪吗?罢,看在你黄公公的面上,学生只好勉为其难了。”

  转眼之间,黄锦就欠了他一个人情,黄锦也只能默认了。

  二人脚步匆匆地跑到了东暖阁,黄锦也不进去通报,只是朝徐谦努努嘴,徐谦会意,大口喘了口粗气,然后又深吸了一口气,便大大方方地踱步进去。

  “吾皇万岁。”进了这熟悉的东暖阁,徐谦习以为常地朗声道。

  原以为此时的嘉靖定然是脸色铁青,火冒三丈。谁知道这家伙竟是好整以暇地坐在御案之后,神色从容镇定,轻轻瞥了徐谦一眼,便道:“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徐谦心里不由生疑,明明黄锦这些人都心急火燎。一副宫里已经炸开锅的样子,怎么到了这儿,却又是如此?

  他带着满腹疑惑欠身坐下,道:“不知陛下召学生来所为何事?”

  嘉靖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道:“这里有份奏书是关于你的,朕给你看看。”

  他随意捡起御案上的奏书,便往徐谦这边轻轻抛来,这种举动在别人看来过于轻浮,若是有其他人在场。嘉靖想来不会如此,徐谦将奏书接住,一目十行地将这奏书看完。

  这种弹劾奏书,徐谦早有预料,倒也不觉得什么。可是再往下看,却让他有些紧张了,下头是内阁拟定的票拟,虽然只是短短的一行话,可是态度却是不言自明,他的心头忍不住有些紧张,沉吟片刻。道:“陛下,内阁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嘉靖站起来,背着手,目光幽幽。轻吁口气才道:“这是有人要火上添油,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徐谦不由皱眉,往深里一想,还真觉得嘉靖所言不差。按理说,内阁没有必要如此偏激。因为偏激是言官的事,而内阁作为实干的机构,一般情况只是负责协调,有人弹劾如意坊,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就直接要求拿办,根本没有必要。

  事有反常即为妖,这些个内阁大佬们突然跳出来,比那顺天府尹还要激动,说来说去就只有一个解释了,他们想把水搅浑,逼迫皇帝做出偏激的处置。

  徐谦道:“陛下既然已经看穿了内阁的用心,大不了将这票拟留中不发就是。”

  嘉靖却是摇摇头,道:“话虽如此,可是留中就不免显得心虚,比如这顺天府尹,怎么会肯善罢甘休?到时候鼓噪一下,百官们以为朕心中有愧,反而会趁虚而入。”

  徐谦皱眉道:“陛下莫非是想牺牲如意坊?”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徐谦心头的紧张就更浓了,毕竟如意坊耗费了他许多心血,对徐谦来说至关重要,若是嘉靖放弃如意坊,徐谦便会毫不犹豫的调转枪口,去做他的清流去。原因很简单,如意坊也是为了宫里好,可是你说放弃就放弃,放弃就等于出卖,真要如此不要脸,徐谦也绝不是泥人,是人都有三分火气,凭着他解元的身份,大不了写几篇慷慨激昂,颇对某些朝中大佬的文章找个大腿去抱。

  嘉靖打量徐谦一眼,道:“你若是朕,你会怎么做?”

  徐谦脱口而出道:“学生不会是陛下,陛下是天子,即是天子,自有圣裁。”

  嘉靖摇头苦笑,在阁中来回走了几步,慢悠悠地道:“他们这是把朕逼到了墙角,非要朕妥协,今日若是朕顺了他们的心,裁掉了如意坊,明日就是路政局,再接下来莫非十二监都要裁撤?”

  嘉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冷,语气里却是带着不甘示弱,道:“朕绝不会退让,朕已经无处可退了。朕急着叫你来,只是想问你一句话。”

  徐谦正色道:“陛下但问无妨。”

  嘉靖目光幽邃,身子靠着御案,手漫不经心地搭在上头,一字一句地道:“朕若是将计就计,驳了这封圣旨,再裁处顺天府尹,到时群情激奋,你能为朕分忧吗?”

  徐谦意识到嘉靖要动手了,而且这一次是打算大干一场,分忧二字带着某种暗示,嘉靖是绝顶聪明的人,而徐谦恰恰也不太笨,他立即意识到,一个极大的机遇摆在了他的面前,徐谦毫不犹豫地道:“学生无以为报,唯有粉身碎骨而已。”

  这简直就是屁话,说了等于没说。

  可是嘉靖却似乎体会到了徐谦的意思,他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脸色越来越红润,整个人如吃了春药一样,抚着御案的手猛地提起,又狠狠拍下,道:“朕受命于天,岂会受制于这些擅权之臣?今日索性就见个分晓吧。徐爱卿,朕的心意,想来你也明白,庙堂里头自有朕来周旋,庙堂之外,朕全部托付于你,你我联手,定要让天下人大开眼界。”

  徐谦却不如嘉靖这样激动,毕竟对他来说,去和内阁周旋并不是什么好受的事。可是他也能体会嘉靖的心情,从某种意义来说,嘉靖能够登上大宝,正是因为他年少,被人误以为好控制而已,从登基到现在,他没一天顺心过,处处隐忍,百般退让,现在终于有了反击的机会,自然是激动不已。

  嘉靖的脸色变得铁青起来,他冷哼一声,旋即道:“黄伴伴……”

  黄锦连忙进来,道:“奴婢在。”

  嘉靖雷厉风行,如风一样坐回御座,满是神圣地道:“这封票拟立即驳回去,朕来口述,你来动笔。”

  黄锦颌首点头,连忙将票拟打开,叫人取来朱笔。嘉靖的眼眸微微阖着,一字一句地道:“汪峰所奏,空穴来风,实属污蔑,该员既为顺天府尹,京畿之地不法事频仍,却尸位素餐,不思治理地方,而非议朝政,清谈妄言……立命锦衣卫拿问,收入诏狱,不得有误,钦此。”

  他念完之后,等黄锦将朱批之后,随即道:“将旨意送去内阁,给内阁的诸公们看看吧。”

  黄锦胆颤心惊,忍不住道:“陛下,是不是过了?”

  嘉靖并不去看黄锦,冷冷地道:“怎么,你也要清谈妄言?”

  黄锦连忙道:“奴婢不敢。”说罢,拿着票拟去司礼监盖印去了。

  嘉靖看了左右随侍的太监一眼,脸上露出了几许笑容,对徐谦道:“天色不早了,徐卿早些出宫吧。”

  徐谦对上嘉靖的目光,会意点头,道:“学生告退。”

  ……………………………………………………………………………………………………………………………………………………………………………………

  封驳的票拟很快就被打回了内阁,与此同时,送票拟的太监出现在了杨廷和的值房里。

  杨廷和舒服地坐在太师椅上,毛纪也侧坐一旁,听着这太监禀告事情经过。

  “陛下对那徐谦问,说是群情激奋时,你能分忧吗?徐谦立即答应,再到后来,陛下激动起来,说受命于天,岂可受制于擅权之臣……”

  这太监说到了这里,杨廷和的脸色骤变了一下,随即,他悠悠长叹,对毛纪道:“维之,你怎么看。”

  毛纪吓得面如土色,道:“我等尽忠职守,不敢丝毫懈怠,何以成了擅权了?杨公,陛下身边怕是真的出了小人,怕是被教唆坏了。正德的时候,天子也是被刘瑾、江彬这些小人迷惑,将正直的大臣看作是乱臣贼子,对奸邪小人却待之若上宾,杨公,眼下朝廷又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若是不能铲除奸邪,我大明纲纪崩坏指日可至。”

  杨廷和冷笑道:“惩恶除奸本就是我等本份,我问你,并非是说这些无用的话,你没有听出来吗?陛下这些话是故意说给你我听的。”

  毛纪看了那小太监一眼,随即露出骇然之色,道:“杨公的意思是,陛下早已知道在东暖阁有咱们的耳目……”

  前来告密的太监也吓了一跳,脸色瞬即变得苍白如纸,道:“这……这……这怎么可能?奴婢一向小心谨慎,陛下……陛下……”

  杨廷和铁青着脸,慢悠悠地道:“你那点居心怎么和陛下相比?老夫看错了他了,当今陛下虽然年纪轻轻,可是心机却如碧波汪洋,深不可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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