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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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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九章:该出手时就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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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徐谦看向朱琦,郑重其事地道:“如意坊虽也是一个买卖,可是旨在为国为民,上为君分忧,下为民解难,学生饱读圣贤之书,难道当真会被利益蒙了心智,一味追逐钱财?学生此举无非是为国为民而已,赤诚之心,天日可鉴!而这汪峰心怀叵测,对如意坊多有诋毁,对学生更是万般刁难,他堂堂顺天府尹不谋其政,反而卖弄直名,诬陷忠良,学生斗胆,是否可以说他尸位素餐?”

  尸位素餐,换做后世的意思就是渎职。

  现在徐谦连证据都拿了出来,虽然眼下只是一份簿子,可是谁敢在君前说谎?这可是欺君大罪,因此殿中诸人,谁也没有怀疑徐谦的诚信。

  假若真是如此,说如意坊为国为民,协助朝廷赈济灾民,为国效忠这一条却是谁也反驳不了的。

  朱琦虽然有些不情愿,却还是乖乖点头,正色道:“不错,堂堂顺天府尹诽谤忠良,多管闲事,这尸位素餐四字倒也契合。”

  徐谦听罢,大受鼓舞,随即又道:“他身为顺天府尹一叶障目,颠倒是非黑白,指鹿为马,大人,学生以为,顺天府尹乃是京中百姓父母,既是父母大人,却不能体察下情,殊为无能,这无能二字,想来汪大人也当得起吧。”

  朱琦苦笑,他觉得自己好像受了侮辱,仿佛主审的不是自己,而是眼前的这个书生。

  可是偏偏,人家有理有据,由浅入深,当着陛下当着百官的面,朱琦哪敢发作?此时竟成了应声虫,一边摆出威仪的架子。一面还得附和:“徐解元言之甚善,无能二字正是恰如其分。”

  对于这件事的结果,大多数人都目瞪口呆,大家只想着把徐谦打成被告,好给宫里一个教训,谁知道这位徐解元如今却十足一副主审的姿态,明明如此,偏偏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斥责。

  徐谦点点头,感言道:“想不到学生和朱大人竟有这么多共通点。大人与学生的理念如此契合,学生想什么,大人就想什么,所谓识英雄重英雄,今日得见大人。学生真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朱琦哭笑不得,勉强地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实在太过僵硬,以至于明明听到轻笑声,脸上却是一副哭丧的样子。

  徐谦又继续道:“汪府尹既尸位素餐又是无能,可是现在,学生还要告他贪赃枉法。”

  此言一出。又是举座哗然。

  朱琦精神一振,道:“若是贪赃枉法,需有实证才好。”

  徐谦连忙给他拍了个马屁,道:“学生得知像大人这样的人做了主审。以大人的明察秋毫,学生岂敢空穴来风?”他一面说,一面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卷宗,道:“这是锦衣卫暗中探查出来的消息。汪大人的管事已经提供了供词,也已经画押。汪家家产雄厚,单单现银就有七千余两,他家府邸亦是价值不菲,折银怕有三千两银子之多,单单这两个就是近万两银子,况且汪大人在老家,置地千亩,价值亦是不菲,徐谦斗胆要问,一个府尹,每年薪俸也不过纹银百两而已,刨去吃用,存下来的又有几何?可是这么多家资是从哪里来的?汪大人对商贾很是瞧不起,想来也不会指使家人行商,如此看来,除了是天上掉了金元宝下来,唯一的解释就是,汪大人贪赃枉法,以公肥私。”

  朱琦不禁心里感叹,论起罗织罪名,那些锦衣卫和这个举人比起来还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瞧瞧人家的活儿多精细?

  朱琦正色道:“你这般一说,倒是颇为可疑,这贪渎之罪怕也跑不掉了。”

  渎职、无能、贪渎,或许单独来说,这些罪名在这个时代并不算严重,可是三罪并罚,却也绝不是小事。

  汪峰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的身躯微微颤抖,良久,才喊道:“大人,下官冤枉。大人切莫听信此人胡言乱语……”

  一个绝望的人自然巴不得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那些誓要与他生死与共的同僚、故旧们却一个个不吭声了,已经传出消息,非要保他的大佬们似乎也都在装聋作哑,汪峰的体内有一股透心凉的寒意,他猛地意识到,这一次对方再不是以莫须有的罪名来收拾他,而是做足了功课,分明是要将他置之死地,绝望之下,汪峰几乎要崩溃了。

  他大呼道:“徐谦,你身为读书人,当着御前竟敢胡言乱语,你……你……你这个贱役之后,你……”

  徐谦怒了。

  若是半年前,有人骂他贱役之后,或许他只会悄悄把这笔帐记起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如今,他有了个锦衣卫的爹,自然也不是好惹的,天天和一群锦衣卫厮混一起,哪里有这么好的脾气?

  徐谦狠狠地道:“你再骂一句!”

  汪峰已有些撕声揭底了,喝道:“你这狗才,就凭你就想掰倒老夫?哈哈……哈哈……”他居然笑出了眼泪,道:“老夫数十年寒窗苦读,这么多年胆战心惊的经营才有今日,你这贱役之后……”

  他骂到这里,突然不吱声了,因为他发现,徐谦居然飞快地冲向班中的一个大臣。

  这个大臣,汪峰依稀记得是吏部的给事中,汪峰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心里说,老子骂你,你找人家做什么?

  结果那御使也是吓了一跳,下意识要走,可惜徐谦毕竟年轻力壮,已是飞快到了他的跟前,伸出手来,朝他的手抓过去,御使正要大喊,却不知该喊非礼还是其他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似乎有自作多情之嫌,徐谦的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木笏,这木笏乃是上朝时携带的工具,上头记录的是避免忘记的一些事项,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备忘录。

  木笏乃是实木制成,分量不轻,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徐谦手握木笏,就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折身冲到汪峰面前,高高扬起,狠狠落下,啪的一声,木笏砸在汪峰的额头,汪峰哀嚎,随即瘫在地上。

  额头立即高肿起来,汪峰捂着头,不由大骂:“你……你好大的胆子,我乃……”

  徐谦竟也不客气,抓着木笏,狠狠地往他头上猛砸:“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骂我?你再骂一句试试?”

  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真正是把所有人都吓得目瞪口呆,国朝一百多年,除了因为土木堡而闹过一次殿中群殴,胆敢这样行凶的还真没有几个,徐谦的行为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更有意思的是,徐谦并非是直接一拳头砸过去,而是采取迂回战略,先到别处去寻趁手兵器,而后再返身杀回来,由此可以分析,这厮压根就不是盛怒之下动的手,而是虽然愤怒可同时脑中依然带着清明,是在思量之后才决心动手打人,否则一个愤怒到了极点的人,哪里还有心情去抢别人木笏去砸人。

  可怕……太可怕了……

  这厮明明居然在君前,思量再三之后才捋起袖子打人,此人要嘛是嚣张到极点,要嘛就是疯了!

  砸了几下去,汪峰已是满头青肿,瘫在地上上气没了下气,而殿中的大臣却依旧保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势,到现在还没回过味来。

  嘉靖的眼眸微微眯起来,作壁上观,他分明感觉到,杨廷和满是怒容地看了自己一眼,这意思自然是希望自己能够出面制止,可是嘉靖却是动都没动弹一下,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放肆,真是放肆,徐谦,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你能撒泼的地方吗?”最先反应的自是杨廷和,杨廷和自知大势已去,心里不但觉得可惜,老脸本就有点挂不住,此时又见徐谦行凶,更是勃然大怒,忍不住站出来呵斥。

  杨廷和一声大喊,倒是让朱琦回过味来,他可是主审,现在陛下不说话,意思就是说,眼下暂时这殿里头做主的是他,现在在自己做主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可怎么了得?无论汪峰犯了什么罪,毕竟汪峰现在还是官身,在殿中殴打大臣,不但不像话,用丧心病狂四字来形容才更贴切。

  “大胆,真是岂有此理……”朱琦拍案制止,口里大呼:“来人,来人,将这行凶恶徒拿下。”

  结果却是一个上前的人都没有,外头的禁卫倒是看到了,可问题在于没有陛下开口,他们不敢入殿,而这殿中的大臣,让他们动嘴皮子或许可以,可是让他们上前去拉架,他们实在没这本事。

  “徐谦,你太放肆了,你已经闯了弥天大祸,还不快快住手,否则……”

  朱琦说到否则的时候,徐谦已是站起来,狠狠踢了一脚地上一动不动的汪峰,汪峰显然已经昏厥过去,徐谦一脚踹住他的腰,又将他踢醒,只是他数十年宦海,谁敢动手殴打他?现在被揍一顿,便感觉浑身火辣辣的痛,口里发出傻猪似得嚎叫,随即悲戚的道:“朝殿中殴打朝廷命官……姓徐的……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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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章:太岁头上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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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徐谦这样的恶行,耸人听闻不说,而且还胆大到了极点。

  可问题就在于,这虽是大罪,可到底是什么罪,大家又说不上来。

  制定律法的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会有人敢在御前行凶。可见太祖皇帝他老人家还是缺乏些想象力,制定制度的时候还是有些想当然了。

  当然,若是真要挂靠,说徐谦是欺君罔上也不为过,只是欺君这东西,最重要的是皇帝怎么说,欺君之罪毕竟不是有司说有就有,至少还得有当事人的感受,若是天子说没有,你又能如何?

  此时的嘉靖默不作声,脸色深沉无比,徐谦的举动先是让他有些不解,毕竟这厮一向精明,怎么突然就胆大包天了呢?可是旋即,他突然明白了什么,目光更加幽邃深沉,他抿了抿嘴,莞尔一笑,这些不经意的神情变化,并没有被人察觉,不过他不做声,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

  朱琦感到压力很大,因为他是主审,出了事,终究是他负责,但汪峰毕竟是朝廷命官,虽然列出罪名,毕竟还没有定罪,没有定罪,就是官身,况且在御前闹出这种事,也显得他无能。

  现在他就算想和稀泥,怕也不成,将这些事当作没有看见,大臣们肯定要闹,说他有失公允,可是干涉这件事,一时又找不到罪名,其实只要天子配合,龙颜大怒,这罪名倒是好找,问题就出在天子并不配合,压力甚大的朱琦不得不咳嗽一声,朗声道:“徐谦,你知罪吗?殿堂之上殴打朝廷命官。如此君前失仪,咆哮御前,前所未见,本官若是不治你君前失仪之罪……”

  他好歹想出了君前失仪这个词,这不是大罪,可总算还能生搬硬套上去,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得意于自己的急智,徐谦却是拍了拍手,整了整凌乱的衣冠。随即彬彬有礼地向朱琦行了个礼,道:“大人,可否听学生一言?”

  心知徐谦要开始狡辩,朱琦扫视了一眼周遭愤怒的文武百官,却还是硬着头皮点头。冷笑道:“哼,你还想狡辩什么,罢,本官就给你一个自辩的机会。”

  徐谦道:“谢大人。”沉吟片刻,徐谦继续道:“大人,学生乃是忠良之后,先祖文贞公。曾受陛下亲自褒奖,陛下圣德,深感先祖忠勇,还曾钦赐匾额一幅。以示殊荣。既是如此,汪峰却斥学生为贱役之子,徐家虽不是名门,却也算是良善人家。忠良之后。他身为朝廷命官,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明知如此。却是屡犯辱骂,这岂不是明知故犯?天子敕封先祖为文贞公的诏书早已传檄天下,他是顺天府尹,不可能不知道,明明知道,却是推翻天子嘉奖,将宫中褒奖之人斥之为贱役,学生敢问,这算不算是欺君之罪?”

  明明徐谦胆大妄为,结果现在却是状告汪峰欺君,可见读书人的一张嘴总是和道理站在一起。

  其实徐谦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皇帝都已经诏告天下了,你非要唱反调,而且在御前直接侮辱别人,这不是犯贱找抽?说是欺君,还真不为过。

  其实现在,汪峰现已经成了落水狗,反正是债多不愁,再添一两条罪状似乎也没什么打紧,朱琦沉吟一下,颌首点头道:“此话有理。”可是他并不是白痴,又冷笑道:“但话说回来,汪峰固然有罪,且罪有应得,可是这自有朝廷处置,哪里要你多事?他现在毕竟还是朝廷命官,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殴打他,当着本官的面殴打他,这便是大罪,你若是肯乖乖认罪伏法,本官念你年少,可酌情处置。”

  他这一套自然在徐谦的身上没有多大用处,徐谦是什么人,什么样的架势没有见过?自然不肯上他的当。徐谦摇头叹息道:“正因为学生是读书人,才非要打他不可,请大人明鉴,学生殴打汪峰,理由有二,其一:汪峰侮辱学生父母祖宗,学生读圣贤书,深谙圣人大道,首推一个孝字,所谓百善孝为先,若是一人连孝心都无,自然是一无是处。现在有人当着诸公的面辱骂学生的父母和祖宗,学生不予还击,即是不孝,敢问大人,若是大人处在学生的位置,莫非能无动于衷?”

  徐谦似乎还觉得不够,又朝殿中诸人道:“敢问诸位,谁处在学生的位置,若是能做到唾面自干,不予理会的,都可以站出来,只要有一人可以做到,那么就算学生理亏,自然听任朱大人处置。”

  满朝的文武鸦雀无声,竟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大家都不是傻子,站出来那才是疯了,方才一番由浅入深的分析,已经得出,谁要是能做到无动于衷就是不孝,而不孝这样的帽子戴下来,对于官员来说,比之贪渎和无能更加致命,因为孝是历朝历代衡量官员德行的标尺,历朝历代的择才标准都是德为先,而能力反而在其次,谁要是敢站出来,只怕这一辈子的前程都要毁了,以后只能在别人异样的眼光和嘲弄中夹着尾巴做人。

  可笑的事又一次发生,明明许多人对徐谦的行为感到愤怒,觉得他大胆放肆,可是现在却不得不承认,如果换做是自己,也非要暴打汪峰不可。

  既然大家都承认,汪峰敢骂到自己头上,大家都不会顾忌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会顾忌汪峰是不是朝廷命官的身份,大家都承认自己是孝子,如此一来,徐谦方才的暴行似乎也就没有这么严重了,毕竟这是人之常情,你看,连内阁大佬、部堂尚书、都察院御使都不吭声,你若是非要说徐谦十恶不赦,道理上也说不过去。

  朱琦这时候已经感觉他这主审实在是有些审不下去了,他不得将目光看向成章和杨康,希望这二位一直不吭声的大爷声援一下,谁知这二人却是比他聪明得多,都是呆若木鸡的样子,仿佛瞬间老年痴呆,连看都不敢去看朱琦。

  朱琦只得硬着头皮道:“虽然情有可原,可是……”

  这一次徐谦更加不客气了,朱琦的可是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徐谦便道:“大人明鉴,学生的话还没说完,方才说了,是理由有二,学生只说了一点,这第二点还没说……”

  众人汗颜,虽然在场之人中不乏有能言善辩之士,可是和这既能言善辩又死缠烂打的徐谦相比,还真是差了太多火候,许多人心里不由在想,据说这徐谦乃是谢太保的高徒,今日一见,果然是名师出高徒,非同凡响,当年谢太保在朝时就以善辩闻名,十个御使加起来也比不上他的一张嘴,今日他的门生亦是不遑多让,这嘴上的功夫当真厉害。

  不待朱琦点头,徐谦就已经开口了,道:“这汪峰开始时大义凛然,说什么商贾低贱,追腥逐臭,可是汪大人自个儿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暗中贪墨钱财,以权谋私,以学生看来,此人的利欲之心比商贾更胜十倍,学生方才就曾说过,人之贵贱不在出身,而在德行,以汪峰的德行,学生骂他一句贱人,显然也不为过吧?学生读圣贤书,记得有一句叫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对待贱人也是如此,汪峰至贱,学生一时愤慨,殴打于他,既是出于孝心,也是出于公愤,这等贱人居然位列朝班,居然还是朝廷命官,大人不去追究提拔此人的责任,为何却要拿学生一介书生治罪?因此学生大大不服。汪峰这样的贱人,非但平步青云,而且历次吏部京察都是优异,学生以为,就算要追究,那也该追究吏部的责任,大人若是秉公处置,应当将这吏部尚书叫来查问,反而抓小放大,这又是什么道理?大人的直名,学生闻名遐迩,因此学生恳请大人一查到底,对涉事的官员统统严惩,如此,学生方才信服,百姓们才能安居乐业,不知大人以为,学生所言可有道理吗?”

  徐谦的话岂会没有道理?人家要治他的罪,他把责任揽到吏部的头上,道理嘛,也还说得通,可是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换来的并非是朱琦的点头称是,而是满脸骇然,竟是吓得不轻。

  这满朝文武,包括其他两个主审都不由得咋舌。

  要知道,这吏部尚书一职,可是当朝首辅杨廷和兼任,徐谦请朱琦追究责任,说白了就是追究杨廷和的责任,杨廷和毕竟是吏部尚书,手握官员升降大权,就算汪峰并不是杨廷和亲手提拔,可也是吏部产生了疏忽,他这个主官,管教部务无方这一条却是跑不掉的。

  可问题就在于,你便是给朱琦十个胆子,也不敢把麻烦找到杨廷和的头上,朱琦吃饱了撑着,脑子进了水也不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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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一章: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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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谦冷冷一笑,旋即道:“学生常常听人说,商贾之害猛于虎,可是纵然恶如猛虎,尚可以劝导他们行善,引导他们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谋福,可是学生看来,残暴官吏之害并不下于商贾,何以朝廷不闻不问?就如这汪峰,官任顺天府尹,他的这些钱财,哪一个不是盘剥小民而来,数万家产不知要破了多少家门,让多少人含冤待雪。问题的关键就出在这吏部,吏部若是上梁不正就难免下梁歪了。朱大人,今日会审既然已经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也找出了问题的关键……”

  徐谦死缠烂打的功夫实在惊人,就在所有人还没有回过味来的时候,又是一番长篇大论,朱琦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就差三魂出窍,其实他倒不是气,只是怕而已,这姓徐的真他娘的不是东西,顶着自己去和大明首辅对着干,若是不按着他的话去做,就好像自己有失公允,没有节操一样,可要是受了这孙子的挑唆,朱琦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的结局了,多半余生都在南京养些花草度日。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这件事必须适可而止,必须让这姓徐的住口,再说下去,说不定这家伙就要鼓动自己操家伙造反谋逆了,他混迹官场这么多年,什么人都见过,偏偏这种出口完全没有章法,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做得出的,朱琦是前所未见的。

  朱琦绝对是个聪明人,混迹官场这么多年,若是不足够聪明,岂能官拜三品高位?只是他习惯了官场这个圈子,这个圈子固然有无数的暗箭伤人,有许多的阴谋诡计。可是终究大家还是脱离官场斗争的范畴,至少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是眼前这个徐谦却是指东打西,让人防不胜防。

  心里打定主意,朱琦已经害怕徐谦再说下去了,他连忙道:“今日本官要审的是汪峰,与吏部何干?你这个读书人好不晓事!唔,方才你和汪峰各执一词。不过经过御审,真相已经水落石出,汪峰胆大妄为,贪墨钱财,尸位素餐。德行败坏,此后又指鹿为马,冤枉忠良志士,数罪并罚,断不能轻饶。”

  他草草的下了结论,这意思就是,徐谦打人的事。他已经不决定追究了,越是追究下去就越棘手,可能还会把许多人牵涉进来,到了那时。朱琦就是罪人。

  因此,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即结案,对徐谦这个家伙也只能用无视的态度对付,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任你如何条理清晰,首要的就是让姓徐的住嘴。

  其实这等于和徐谦做了个交换。朱琦不追究徐谦殴打朝廷命官,换来徐谦的安分守己。

  徐谦似乎说到兴头,现在却被朱琦打断,心里不由好笑,忍不住想,我还当你想要继续纠缠殴打朝廷命官的事,你若是继续纠缠,徐某人少不得也要追究下这朝中的诸多大人。

  只是朱琦既然选择了避其锋芒,徐谦沉吟片刻,也没有继续死缠烂打下去,现在的结果令他很满意,问题不在于汪峰罪有应得,而是通过了这次御审,彻底的给予了如意坊合理合法的地位,换个角度来看,堂堂顺天府尹就因为弹劾如意坊,从此万劫不复,从此以后,谁还敢说如意坊的举措有违国体,又有谁还敢在鸡蛋里挑骨头?

  至此之后,如意坊算是正式有了合理合法的身份,成了利国利民的买卖,而商贾们也再没有后顾之忧,使那些暂处观望之人更加热切的投身其中。

  单单这一个东西,徐谦就赚大了,赚钱的同时还披着为国为民和为君分忧的金字招牌,做了婊子还能立起牌坊,这才叫痛快!

  只是虽然朱琦想要仓促收尾,徐谦却不能让他立即如愿,他朝朱琦作揖行了个礼,问道:“大人,既然是数罪并罚,不知这汪峰,按律当如何处置?”

  这又是一个难题。

  朱琦原本是希望先拖着,反正罪状是出来了,可是如何处置却还要看看别人的意思,毕竟这庙堂之上,虽然没有人肯为汪峰说一句话,可是毕竟还是有人暗中偏向汪峰,朱琦得先望望风,再做决定。

  结果徐谦直截了当的问出来,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这就令朱大人为难了,朱琦已经见识到了这厮死缠烂打的手段,现在生怕这徐谦再说什么追究吏部的话,因此也不敢断然拒绝他,朱琦咬咬牙,道:“此事,本官还要与其他二位大人商议之后再做决断。”

  徐谦却是笑了,道:“定罪自然要和两位大人商量,可是量刑与两位大人何干?”

  朱琦搪塞,很是为难的样子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非刑官,并不晓得里头的关系,这个案子很是复杂,此前并没有太多的先例,因此要量刑,非要斟酌商量才是,如此才能做到公允。”

  这本来就是欺负徐谦是外行人,反正徐谦只是一介书生,随便糊弄一下也就过去了。

  至少朱琦是这样想的,谁知道他又一次算盘落空。却听徐谦自信满满地道:“这有何难?你们没有先例,学生这儿却有,不知大人可否听徐生举证吗?”

  朱琦已经接近崩溃,论罪的时候被这厮牵着牛鼻子走,朱琦要说东,他偏要说西,结果屡屡被这厮强词夺理,顺着你就顺着你吧,你这厮居然还当堂打人,打了人不追究你,你居然连量刑都要插一脚,这还有王法,还有天理吗?

  他心里冷笑,心里想,老夫就不信了,你一介书生还能连刑名都懂,且看你怎么说。

  朱琦勉强点头,道:“本官不妨听你一言,但是你却要谨记,不可造次,更不可将刑名当作儿戏。”

  徐谦满心欢喜地道:“这是自然。”

  其实事情到这个地步,许多人对汪峰已经不抱希望,大家都知道,汪峰完了,而这徐谦却趁着这次机会大放异彩,让许多人想着都有点难受。现在徐谦一专多能,居然说自己刑名都懂,便有人忍不住冷笑,尤其是那些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更是嗤之以鼻,刑名二字说来容易,可要精通却是很难。若是寻常的小案子,倒是无所谓,外行人照本宣科也还勉强能应付,可是一旦涉及到了复杂的大案子,却不是照本宣科就可以的,这徐谦不过是一介书生,非要把这东西揽在自己身上,便有人忍不住想看徐谦的笑话。

  便是嘉靖皇帝,此刻也不由愕然,徐谦是什么人,他当然清楚,你要说徐谦嘴皮子厉害,嘉靖是认的,可要说徐谦懂刑名,那才见鬼了,这厮文章说得倒是花团锦簇,刑名嘛……嘉靖暗暗摇头,连他都不太肯信。

  所有的眼睛都看向徐谦,徐谦也不客气,他的袖子仿佛是百宝袋,这一次他又掏出一本簿子,只不过这簿子和方才的不同,让人在第一眼就觉得有点儿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接下来,有人忍不住颤声道:“是……大诰……”

  一下子,所有人都惊呆了,一本大诰,原来就是这徐谦所谓的‘刑名’。许多人得知了事情的真相,真恨不得跳出来骂一句坑爹。

  这时却见徐谦一本正经地道:“这是太祖皇帝颁发的大诰,里头有的是量刑的证据,比如这一条,凡有残暴官吏滋扰百姓,贪墨钱财者,超过六十两以上银子者,立杀!还有这儿,若有官员不谋其政者,剁足!是了,这里还有,私德有亏者,抽筋!大人,里头还有许多量刑的例证,大人不妨依据大诰,立即量刑,以明正典刑,安抚人心。”

  朱琦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这……这就好像东汉末年,有人拿出大汉的律法来行使权利一样。虽然大明朝依然在延续,可是这种延续只是皇朝血统的延续而已,治国的理念,治国的方针其实早就面目全非。

  徐谦见朱琦一副不肯的样子,忍不住皱眉,道:“大人为何不发一言?怎么,大人难道认为太祖皇帝的大诰不能拿来量刑?若是如此,这倒是奇了,莫非学生见的不是大明朝的官,站着的,不是大明的朝堂?我常常看到邸报之中庙堂上诸公的高论都是说祖制不可违,这大诰想必也是祖制,既是如此,何以大人对此不屑于顾,莫非大人……”

  说到这里,朱琦已经感觉自己要疯了,到了这个份上,朱琦想哭的心都有了。

  朱琦几乎能想象得出,这莫非后头肯定又是大逆不道的话,徐谦有什么说什么,反正习惯了胡说八道。可是他不一样,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若是被这徐谦堂而皇之的泼脏水,这脸往哪里搁?他左右四顾一眼,见所有的大臣都没有吭声,心里已经明白,这时候是没有人肯为自己出头了,沉吟了片刻,朱琦果断地道:“你拿大诰上前,本官就以这大诰量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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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二章:出卖

  朱琦是真的累了,浑身上下身心俱疲。

  这位老大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早没了方才的意气风发和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官家威仪,现在的他则是威严扫地,连脸上的鱼纹都不由深刻了许多。

  他现在唯一念着的,就是立即将这烫手山芋抛出去,让这姓徐的住嘴!反正汪峰也已经完了,罪名在这里,就算从轻发落,也免不了一个流放,与其如此,那么索性就拿他来开刀吧,至少在场的衮衮诸公们多少知道,他朱琦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至多只能算无能。

  打定主意,朱琦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道:“若以大诰量刑,则汪峰数罪并罚,当剥皮充草,以儆效尤,只是本官念其年迈,便定为死罪,秋后问斩,犯官汪峰,你可服气吗?”

  汪峰这时候本来是被打得遍体鳞伤,便索性装起可怜,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他自知自己算是栽了,不过心里却存着侥幸之心,结果一个秋后问斩吓得他脸色骤变,这装死也装不下去了,连忙大叫:“下官冤枉,冤枉……”

  再如何喊冤也是无用,已有几个太监七手八脚将他拉了下去,外头自有禁卫‘伺候’他。

  一场公案总算落下帷幕。按理说,朱琦这三个主审本该为结果忧心才是,毕竟人没有保住,一个死罪算是得罪了不少人,只是现在他们心里却满是轻松,竟有一种长舒口气的感觉。

  徐谦不是朝廷官员,自然和徐福二人退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嘉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大臣,而后,他反捉起一支御笔。捉着笔头,用笔杆子敲击御案……

  笃……笃……笃……

  在这空旷的大殿上,每一次敲击,清脆之音回荡开来,让气氛愈来愈紧张。

  所有人都表露出了不安,因为今日这御审实在暴露出了不少事,他们为之据理力争,为之营救的汪峰,原来竟是个立了牌坊的婊子。贪渎了这么多银子,居然还被人抓住了把柄,在场之人就算是脸皮再厚,如今也觉得有点儿羞愧。

  嘉靖显然敏锐的抓住了他们的情绪,他不吭声。只是木然敲击着御案,似乎在等待什么。

  笃……笃……

  杨廷和的脸色一直都很阴沉,他显得很是恭谨地站在班中,双目幽邃,似乎察觉出了嘉靖的意图,可是犹豫一下,却只是撇撇嘴。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

  毛纪则是悄悄地去看杨廷和,见杨廷和默不作声,似乎也没有出来活跃气氛的意思,毛纪便深感问题严重了。他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一方面是猜不透陛下的心思,另一方面御审的事都是由他出面联络,现在却是办砸了。谁知道那汪峰竟是如此不顶用,觉得很难向杨廷和交代。

  今日的事。毛纪到现在还没有回过味来,这时候心乱如麻,将事情重新梳理一遍,总算是明白了这徐谦的手段。

  徐谦先是采取守势,先等汪峰大放厥词,随即再拿出如意坊的簿子出来反击,这一次反击实在太狠,等于是将汪峰的部署全部打乱,同时也完全推翻了汪峰的言论,紧接着便是一鼓作气,诉出汪峰的罪状,尤其是汪峰贪墨这一条出来,再联想到汪峰此前的义正言辞,等于是狠狠打了汪峰一巴掌。

  问题就在于,既然形势如此大好,这徐谦为何要殴打汪峰?毛纪绝不相信这样口舌如簧的家伙会如此感情用事,凭着人家一句辱骂就大发雷霆之怒,而且根据徐谦当时的举动,徐谦不是愤怒的与汪峰厮打,而是先去寻找趁手‘武器’,可见此人很有理智,既然有理智,却做出如此不智之举,明明已经大获全胜,却还要节外生枝,当真不怕事情反复,不怕宫中动怒?

  毛纪细细的想到了几处关节,总算是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徐谦殴打汪峰,真正的目的却是杨廷和,杨廷和此前就为汪峰说过好话,早就流露出要保住汪峰的意思,徐谦直接在这朝殿上对汪峰行凶,不正是打杨廷和的脸,你不是要保他吗?不是为他谋划布局吗?人家当着你的面就敢动手,你能奈何?

  想到这里,毛纪不由倒吸口凉气,一方面是惊呼于徐谦的胆大妄为,另一方面,却也对徐谦更多了几分警惕,这徐谦,还真是睚眦必报,什么事都做得出。

  笃笃……笃笃……

  敲击的声音已经开始急促起来。

  这时候,蒋冕终于忍耐不住,他似乎看出来了一点端倪,却是站出班来,道:“微臣万死之罪,还请陛下严惩!”

  总算有了这么个人出来认错,虽然语气沉重,可是相比方才的紧张气氛却总算是让这崇文殿里多了几分人气。

  嘉靖不吭声,依旧敲打着笔头。

  笃笃……笃笃……

  百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从蒋冕的举动里头看出来了陛下的意思。

  有人尚在观望和犹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是这时候,杨廷和却是愤怒了,他冷冷地看了蒋冕一眼,显然对蒋冕的举动很是不满。

  若是方才,大家一起装聋作哑,只要保持默契,无论天子给出什么暗示,大不了当做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没看到而已,皇帝喜欢故弄玄虚,大家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不知者不罪,就算皇帝拿这个来说事,那也该是法不责众,杨廷和可以轻易地推诿责任。

  可是蒋冕站了出来请罪,摆出一份虚心认错的意思,表面上似乎和他杨廷和没有任何瓜葛,其实暗里却是在打他杨廷和的脸,汪峰这件事,说要怪到吏部头上却也说的过去,而蒋冕有什么错,他虽然是阁臣,却只是兼着户部尚书,怎么看,都应该和这件事没有太大关系,可是偏偏,他却出来认错了。

  蒋冕这种无关紧要的人都出来认错,你杨廷和身为首辅还好意思傻站着?还好意思装聋作哑?

  短暂的愤怒之后,杨廷和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郑重其事的拜倒在地,朝嘉靖道:“微臣承蒙陛下不弃,委以首辅,又兼领吏部尚书,敦促百官,微臣深受陛下洪恩,却一时不察,竟是被这汪峰蒙骗,以至朝廷贻笑大方,吏治不宁,臣有莫大的干系,还请陛下责罚。”

  杨廷和站了出来,满朝的大臣才算找到了主心骨,接着是毛纪出来,也是道:“微臣万死。”随后又是各部尚书、侍郎,上官都虚心认错,大家没有无动于衷的道理,过不了多久,这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俱都跪倒,纷纷道:“请陛下责罚。”

  这样的声势,是在嘉靖登基到现在前所未见的,堂堂首辅居然当场认错,而平时那些只有自己才是道德标杆,见谁都要骂上几句的御使言官们,如今也一个个成了霜打的茄子,居然一个个认罪。

  嘉靖的眼眸掠过了一丝光彩,不过他早有了主意,脸上却是冷笑,将这御笔抛到了一边,手抚安抚,慢悠悠地道:“诸卿怎么会有错?有错,那也该是朕,现在朝廷闹出这么个笑话,好得很嘛,这岂不是又给朕加了一条罪状?明日的时候,怕是全天下的人都要议论,说朕昏聩,有眼无珠。”

  这番话看上去是在赌气,稍一琢磨,却分明是在诛心,无形中的一柄利剑狠狠地扎在诸公们的心头上。

  杨廷和沉痛地道:“千错万错,皆错在老臣一人,陛下圣明睿智……”

  嘉靖的脸色大变,他的目光更加阴冷起来,杨廷和的话,看上去是诚心悔过的样子,一副认罪的姿态,可是这句话却是绵里藏针,别人听不出来,嘉靖却是听出来了,什么叫做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意思还不是朕做错的事,你都揽在身上?说来说去,都是你没有过错,只不过你是在代朕受过而已。

  表面上似乎是诚恳认错,话里话外却还是将嘉靖当成了胡闹的孩子。

  嘉靖冷笑,他冷冷一笑后,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原来这就朕的臣子!”随即拂袖而去!

  大殿里依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许多人看到了表象,只看到嘉靖因为汪峰的事而龙颜大怒,可是谁能想到,真正的问题却是出在杨廷和的身上。

  大家依旧跪着,皇帝是走了,可是却没有叫他们平身,更没有准许他们出宫,因此谁也不好站起来,只得一个个如丧考妣的跪地等候天子的消息。

  杨廷和的脸色依旧平静,嘉靖走的时候,那眼眸里的冷光,俱都清晰的被杨廷和看在眼里,只是他并不以为意,他察觉出了,嘉靖这分明是故意的,小皇帝的一举一动和愤怒无关,真正的目的却是拿着这件事大做文章,打算借机树立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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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三章:拖下去喂狗

  好端端的在这儿御审,现在满朝文武拜倒在地乖乖请罪,结果皇帝跑了,跑了也就跑了吧,问题是程序还没走完呢。皇帝既没说平身,也没有说退下,便拂袖而去。

  于是大家只能跪在这儿,原本以为陛下过了片刻就会派宦官来宣旨,结果足足等了小半时辰,却是一点音讯也没有。

  跪一下和跪很久是有区别的,在场的人多是老胳膊老腿,如今一个个双膝酸麻,老眼昏花。

  只是你要怪皇帝不体恤大臣,却又说不过去,毕竟皇帝因为大臣犯法而动怒,一时在气头上,你能挑出什么刺来?没办法,继续跪着吧。

  其实大家虽然跪着,可是脑子却没有闲着,大家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开始没有反应,后来稍一琢磨,就发现有点不对了,内阁三驾马车,最先请罪的居然是蒋学士,问题就在于,这件事跟你一点都没关系,你请个什么罪?于是有心人陡然想到,近来蒋学士对阁里的事并不上心,与杨学士似乎……

  想到这里,不少人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谁会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不但牵涉到了内阁和宫里的斗争,居然还牵扯到了内阁之间的龌龊。

  有心人忍不住去看杨廷和,却见杨廷和一脸严肃,笔直跪着不动。

  蒋冕亦是如此,他跪在杨廷和不远处,也是面沉如水,可是跪起来却显得很认真,看不出任何端倪。

  唯有毛纪,却是冷笑写在脸上,时不时瞄向蒋冕,带着几分不甘。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消逝,已有人开始吃不消了。纵是许多人都经历过大风大浪,当年正德的时候,大家也没少跪,更有不少人连廷杖都挨过,只是这几年好不容易轻松下来,这挨跪的本领确实有待加强。

  与他们的难受相反,嘉靖虽是满脸怒容拂袖出殿,可是出了崇文殿,脸上不禁露出会心的笑容。

  痛快。真是痛快,这种捉住杨廷和的痛脚的感觉让嘉靖浑身舒畅,嘉靖快步加急,连步撵也不肯坐,迎面看到黄锦前来。对嘉靖道:“陛下,徐谦还在偏殿,奴婢先让他候着,怕陛下待会要见他……”

  嘉靖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颌首点头道:“你做得很好,他现在在哪个殿?”

  黄锦得了赞许,心里如吃了蜜糖一样。忙道:“在暖阁。”

  黄锦虽然有时候摸不准嘉靖的脾气,可是大多时候却如嘉靖的蛔虫,深得嘉靖的胃口,否则也不会专宠这么久。嘉靖微微笑道:“做得好,不过还得让他等等,朕要先去慈宁宫。”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妥。道:“罢了,待会把他一起请至慈宁宫说话吧。”

  黄锦点点头。崇文殿那边却有一个太监追上来,道:“陛下……方才陛下并未退朝,大臣们还跪在殿中……”

  嘉靖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眸光一转,瞥了这太监一眼,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随即道:“那么你就回去崇文殿告诉他们,朕准他们平身,准他们退朝。你做得很好,若不是你,朕竟是差点要慢待了诸位臣工,犯下弥天大错,去吧,传朕的口谕,就说朕的气已经消了。”

  他抛下这句话,深深地看了黄锦一眼,抬腿便领着一干近侍走了。

  这太监领了命,似乎还挺高兴,急匆匆地正要回去报讯,可是他却发现黄锦并没有跟着嘉靖走开,而是呵呵笑着看着他。

  这太监姓张,叫张贵,乃是都知监的大太监,都知监掌管卥簿、仪仗,是专门负责礼仪的,相当于内廷的礼部,张贵前来报讯,一来是看这个样子不太像话,陛下居然连平身、免礼都没有说就走了,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另一方面,张贵平时和几个大人走得还算近,看他们吃不消,所以特意来向嘉靖提醒一下。

  被黄锦笑嘻嘻的看着,让张贵压力很大,张贵急着回去传陛下的口谕,可是黄锦这边又慢待不得,只得笑呵呵地道:“黄祖宗,奴婢……”

  黄锦伸手朝他招了招,道:“咱家晓得,你要去朝殿那边,不过咱家想起了一件事,得跟你交代清楚。”

  听说有正事儿,张贵倒是不敢怠慢,连忙道:“是,奴婢听着呢。”

  黄锦叹口气,道:“张贵,你进宫几年了。”

  张贵忙道:“奴婢进宫已经二十七年。”

  “二十七年……”黄锦不由唏嘘,道:“是啊,咱家进宫还没你的时间长呢,记得那时候刚刚进宫就被选去了安陆王府,这一去就是十年……”

  张贵一头雾水,不知黄锦要说什么,却是笑嘻嘻地奉承道:“黄祖宗自然不同,黄祖宗是从龙之人,跟咱家这等各监里打杂的不一样。”

  黄锦呵呵一笑,满意地点头道:“是啊,咱家听说这宫里有人和外朝暗通款曲,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吗?”

  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张贵顿时紧张起来,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一向是安份人,黄祖宗是晓得的啊。”

  黄锦见他紧张,和颜悦色地道:“咱家当然晓得,你在都知监,就算是想和外朝暗通款曲传递消息,你也没消息送,不是?暗通曲款的已经查明了,乃是东暖阁那边的人,咱家只是随口一说。”

  张贵松了口气,嘻嘻笑道:“是,是,这些人真是该死,咱们做奴婢的,就是陛下的私奴,心里应当只有陛下……”

  黄锦正色道:“你心里也有陛下?”

  张贵忙道:“奴婢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对陛下的忠心天日可鉴!”

  “好,很好!”黄锦点点头,露出欣慰之色,道:“罢了,不和你说这么多闲话了,陛下不是让你去传口谕吗?你去吧,不要让大臣们久等。”

  黄锦拐弯抹角的说了一通,让张贵生出疑窦,只是这时候他有要事在身,确实不能耽搁,忙道:“奴婢告辞。”

  他转身要走,突然听到黄锦暴喝一声:“狗奴才,竟敢偷东暖阁的宝器,来人,将这狗奴才拿下了!”

  张贵呆了一下,正要去看谁敢光天化日之下做贼,却已有两个孔武有力的大汉将军一左一右将他按倒在地。

  张贵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大叫道:“抓错人了,抓错人了……”

  他昂起头,正要向黄锦求救,可是当他看到黄锦的时候,竟是毛骨悚然。

  此时,在他的面前的这个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的目光极其阴冷,嘴角微微露出狞笑,那阴冷的目光犹如刀锋一样落在他的身上,让张贵顿时明白了什么。

  张贵大叫:“黄祖宗明鉴,奴婢是都知监的人,连东暖阁都不敢走近,怎么能去偷那里的宝器?黄祖宗一定是弄错了,奴婢……奴婢……”

  他撕声揭底地大喊,汗水和泪水迸出来,早已没了人样。

  黄锦负着手看他,只是笑。

  此时已近正午,艳阳高照,这宽阔的宫中廊道上,黄锦的身影既渺小却又高大。

  他只是看张贵,笑容更甚。

  张贵这一次真的惊住了,又是大叫:“奴婢乃是都知监佥书太监,若无陛下旨意,便是司礼监也不能制裁……”

  原以为这些话可以让黄锦有所顾忌,可是黄锦的狞笑转为了似笑非笑。

  张贵又大叫:“陛下方才命奴婢去传口谕,奴婢身上有口谕在身,黄公公……”

  黄锦的眼眸陡然一眯,杀机隐现,他淡漠地道:“这个奴婢话儿太多了,掌嘴!”

  两个按住张贵的大汉将军亦是不客气,其中一个直接抽出刀来,明晃晃的绣春刀在艳阳下寒芒阵阵,刀身在半空狠狠砸下去……

  啪……啪……

  “奴婢冤枉……”

  “啪……”

  张贵的嘴上,已是鲜血四溢,一颗颗牙齿脱落下来,以至于后头连话都说不清,只是哀嚎……

  黄锦背着手,冷冷地看他,一字一句地道:“盗窃宝器,其罪当诛。打死!拖出去喂狗!”

  说了这句话,他再不去看张贵,已是彻底将张贵当成了空气,旋过身便朝着东暖阁小跑过去,其实还未到东暖阁,他脸上的阴冷和杀机早就不见了踪影,等见到在里头焦灼等待的徐谦,黄锦只剩下一团和气和如沐春风的笑容了。

  一进去,见徐谦站起来,黄锦连忙抢步上前,笑呵呵地拉住徐谦的手,似乎也不觉得腻歪,笑嘻嘻地道:“抱歉,抱歉,让徐公子好等,方才是咱家自作主张让徐公子在这里空等,陛下现在已经传了口谕,请你立即去慈宁宫见驾,徐公子,陛下……”黄锦在这里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措辞,随即道:“很想见你呢。”

  他不能说高兴,若说高兴,就有多嘴之嫌,毕竟现在天子正在‘盛怒’之中,怎么能高兴呢?而这一句很想见你却大致也表露出了这个意思,只是意味终究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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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四章:国子监

  徐谦被黄锦一阵忽悠,也是烦了,说了这么多,其实无非是想请他挪窝罢了,他怕黄锦继续说下去,便道:“黄公公,赶紧带路吧,怕是陛下要久等了。”

  黄锦笑嘻嘻的道:“还有一段路呢,不过要急也不急于一时,徐公子请吧。”

  徐谦摇摇头,他对黄锦的印象还不错,这个家伙说话总是能让人舒服,当年他不过是个小小生员的时候,黄锦就对他照顾有加,大家交情在这里,因此徐谦也对他很是和气,一路跟黄锦出了暖阁,七拐八弯到了一处长廊,徐谦看到几个太监正在慌乱的擦拭地砖,远远一股腥气传来,徐谦不由皱眉,对黄锦道:“黄公公,这是什么,怎么一滩的血?”

  黄锦脸上堆笑,道:“哦,想来是谁摔跤了吧,近来连日下雪,湿气太重,不免有人脚滑。”

  他的这个借口,徐谦却是不信,不过徐谦虽是多事之人,可还不至于连这种闲事都管,只是叹口气,道:“那我可要小心,千万不要脚滑摔了一跤。”

  黄锦目光深沉的侧目看了徐谦一眼,不知徐谦这句话是另有所指,还只是无心之言,他嘿嘿一笑,道:“徐公子不同,徐公子是有本事的人,比不得这些不知好歹的奴婢。说起来,咱家还真羡慕徐公子,无论多大的事,总能化险为夷,哎……这份本事,真是天下少见。难怪陛下对你如此信赖。”

  徐谦不可置否,说话之间,已进了内宫,到了内宫里头,便不宜随便说话了,说不准惊着了哪个贵人。少不得会惹来没必要的麻烦,而且一进来,便有几个太监随侍左右,表面上是扈从,怕也是内宫里的规矩,在旁看着,以免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来。

  到了慈宁宫,上次徐谦进这里,去的是宝相楼。他远远看到宝相楼高高矗立,顿时生出几分熟悉之感,不过黄锦却是引着他到了南宫这边,到了一处殿前,黄锦先是进去禀告。随后出来,请徐谦入内。

  徐谦倒也潇洒,大剌剌的进去,举止自若,看不出丝毫紧张,入殿之后,便看见两宫太后都在这里。而嘉靖则是站在一边朝他吟吟的笑。

  徐谦连忙给两宫太后行礼,手刚刚抱起来,便听王太后道:“不必多礼了,你叫徐谦是不是。你看,哀家还记得你呢,方才听皇帝说,你在崇文殿那边很是威风呢。”

  嘉靖站在一旁。不由莞尔笑了。

  徐谦连忙道:“威风不敢说,学生不过是据理力争而已。所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但凡有道理,学生自然无所畏惧了。”

  这是一句大大的空话,不过王太后却听着点头,其实理这东西,本来就是虚的,因为任何争执的双方,都会觉得自己有道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道理二字,有的只是立场而已,每个人相应站在自己的立场,为自己找着理由,去做自己立场上的事。

  徐谦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他不相信对错,不相信道理,因为强者欺人,会挖空心思找理由,所谓共荣、所谓吊民伐罪,而弱者自然也在找他们的理由,摆出一副真切受害者的模样。倒不是说,强者有理,又或者是弱者有理,真正的问题就在于,你是否有实力。

  就像方才,徐谦所说的那番道理,若是换做别人说出来,早被当作胡说八道的家伙打出去了,若是你运气不好,便是被人打死也不算什么。可是这些话徐谦可以说,因为徐谦的背后,是如意坊和路政局,这其中,牵涉到了宫里的利益。

  虽然徐谦不相信理由和公义二字,可是这厮提起这个却是朗朗上口,所谓你越不相信的事就越要四处张扬,这就好像太祖皇帝的东西早就被而你弃之如敝屐,却往往被后世提起来一般。

  王太后却觉得徐谦的话很有道理,因为在她的立场上,她是深信徐谦是有公理有道义的一方,她颌首点头,微笑道:“道理归道理,却还需要勇气,敢在殿上仗义执言,可见你的心术很正,是个好孩子。”

  前头哪一句心术很正,让徐谦不由汗颜,原来现在自己在王太后心里,竟是这样的印象,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是个好人。

  只是后头一句,有点不太对味,好孩子三字,虽然是夸奖,不过孩子毕竟是孩子,想来这王太后只将徐谦当孩子看了。

  徐谦尴尬道:“娘娘谬赞,学生愧不敢当。”

  客气了一句,嘉靖突然开口道:“方才朕和两位母后正提起你,说起来,朕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

  徐谦不由道:“请陛下明示。”

  嘉靖背着手,脸上始终带着笑容,语气也带着温和,慢条斯理的道:“你自是为宫里立了汗马功劳,现如今你是举人,可曾想过做官吗?”

  嘉靖突然问出这个问题,让徐谦精神一振,想来嘉靖龙颜大悦之下,不免关心徐谦的前途了。

  被皇帝关心上自己前途,这日子想不好过都难。

  徐谦现在的身份确实是举人,按道理,举人是可以做官的,不过举人做官,却是补缺制,也就是当朝廷的官缺较多,进士们不够用的时候,才会从举人之中挑选一些人出来,而且往往这些职位,都已被人挑拣过许多遍,比如某县县丞,某县主簿,或是偏远地区,总共人口也不过几千人的县令。

  举人做官,苦逼无比,不但前程不好看,就算玩出再多政绩出来,弄混个知府就算出人投地,若是再想进一步,怕是比登天还难。而且在同僚之中,也饱受白眼,就算你做了知府,下头的进士县令们见了你,也未必会有多少尊敬,这里头又涉及到了一个问题,进士往往是朝中大佬们搜罗的对象,一旦中了进士,便可在各部甚至是翰林院中观政,有了这个基础,随便结交几个大人物,再外放出去为官,上头有门路,又是进士出身,自然不会将你放在眼里。

  当然,皇帝问出这个问题,自然有提举徐谦做官的意思,既然有了圣眷,自然会免去许多苦逼的可能,甚至只要做出点实绩出来,便是知府,徐谦也未必看得上。

  不过徐谦连想都没有想,便道:“学生虽想为陛下效命,只是眼下书还未读透……”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倒不是书没有读透,这只是委婉的说法,说白了就是告诉嘉靖,他不想以举人的身份入仕。

  嘉靖非但没有责怪,反而笑了起来,道:“朕就知道你会这样想,过了年关就是春闱,你堂堂浙江解元,怎么会现在入仕,只是两个母后,却不知这些东西,一味觉得,既然有功名,又肯实干,就该授予官职,让你早些入仕磨砺。他们不晓得官场里的规矩,朕也解释不清,所以才来实施你。”

  徐谦苦笑,心里说,你们家里头关起门来拉家常,却是拿自己当猴耍,害得自己差点自作多情,以为皇帝老子一天都离不开自己,连一刻功夫都不肯耽误。

  王太后面色嫣红,道:“哀家和张娘娘是妇道人家,哪里晓得你们这其中的关节,皇帝反而怪我们?”

  嘉靖今日心情极好,不由笑起来,赔罪,道:“是,都是儿臣的错。”随即他看了徐谦一眼,道:“徐谦,朕和你说正经事吧,过了这个年,就是春闱,你金榜题名,可有把握吗?”

  徐谦郑重其事的道:“易如反掌。”

  说出这句话,自然是有徐谦的自信,他可是浙江解元,历来江南几省和江西的解元从来没有不中进士的道理,当然,除了那个历史有名的唐伯虎之外,这位仁兄牵涉到了一场弊案,结果终身不得考试。除此之外,徐谦这浙江解元,还是在京师进行考试,要知道科举分南北两榜,江北的考生在京师开考,而江南各省则在南京进行会试,南北榜虽是以地域划分,可是里头的猫腻很多,北榜的实力与南榜相差极大,甚至北榜的一甲一名,未必能在南榜中排得上好,毕竟江南那边,文风昌盛,读书人极多,竞争极大,而北方却是大大不同,徐谦这浙江解元跑来京师会试,颇有点像五年级的学生进了幼稚园,中试说是易如反掌,倒不算他吹嘘。

  当然,中试是一回事,北方亦有豪杰,想要力争上游,却还要花上心思。

  嘉靖微微一笑,道:“既如此,那么朕也只能祝你能金榜题名了,是了,还有一件事,等过了年,你去国子监点卯吧,朕已经吩咐了下去,明年的春闱,你挂在国子监下头考试,如此一来,也省了许多麻烦,朕这么做,想来你也知道朕的用心,不必谢恩,好好拿出本事来考个进士来给朕开眼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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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五章:栽培

  纳徐谦入国子监,其实并没有实质性的好处,因为大明朝和后世一样,在开国初期,知识分子尤其缺乏,再加上洪武皇帝滥杀,导致粥多僧少,因此在明初时期,国子监还是很吃香的,甚至还出过监生临危受命,直接赴任三品官的事。洪武皇帝干掉一批官员之后,导致当时科举的士人都是寥寥,这些国子监的监生,自然就成了他老人家眼里的香饽饽。

  只是随着国家稳定,国力日渐昌盛,读书人越来越多,监生做官已是越来越难,比如洪武年间的时候,监生包分配工作,而且分配去的往往都是肥差,随便丢一个出去,至少都是七品知县。可是这种好时候过不了多久,悲剧就来了,到了英宗年间的时候,国子监的铁饭碗早已没了,想做官?考试去!

  再加上土木堡之变后,朝廷为了筹措钱粮,居然采取了纳绢进监的方式,但凡贡献马匹、粮食、银钱若干的地方生员,即可入监读书,虽然这部分读书人只是少部分,却也大大降低了国子监的质量,以至于不少优等生明明有了入监的资格也不愿意入监读书。结果自然可以想象,由于优等生源越来越少,而纳绢生员越来越多,最后这国子监自然就成了垃圾的代名词。

  垃圾归垃圾,不过朝廷对国子监自然有不少的优惠,其中有一条就是凡是国子监生员每逢科考都可不必经过审核,自动获取资格。

  这对徐谦来说极为重要,他的一些行为早被官场上的人诟病,若是礼部清吏司的官员看他不顺眼,给他使个绊子,只要理由正当。便是宫里也干涉不得。

  再有,凡是国子监生一旦金榜题名,往往起点要比寻常考生高一些,这是英宗时裁掉国子监铁饭碗的一个举措,目的自然是平息监生们的非议,人家从前好歹踏进了国子监等于是半只脚踏进了官场,出来就能做官,可是现在却和寻常生员一样都必须参加科举,受害实在太大。换做是谁,怕都受不了,因此英宗皇帝见状,便采取了这个措施,监生中试都以七品官授之。而且按照潜规则,往往监生都可留京。

  这就意味着,你不用去偏远地区了,而且前程往往比同年们好不少,人家的资历是从金榜题名之后开始算,你却往往从在国子监的时候就开始算,因为国子监虽然不授官。可是朝廷还是认可你官身的身份。

  嘉靖此举自然有他的用意,徐谦树敌太多,先放在国子监里熬这一两个月,老老实实在国子监待着。到时候参加科举,只要金榜题名,便可委以重任。

  徐谦不傻,转念之间就明白嘉靖的苦心。折腾了这么久,嘉靖显然已经对自己信赖有加。已经有了悉心栽培的打算。

  当然,这个过程可能会很漫长,此时的大明朝,圣眷显然没有明初时给力,明初时所有大事都在皇帝一念之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而眼下这大明的中后期,皇帝想要随心所欲已经不太容易了。

  所以这个过程之中,徐谦也必须给力,烂泥终究是扶不上墙的,若是自身素质堪忧,除非阉了做太监,或许凭着圣眷还能混出点东西来,至于其他,怕也只能作为助益。

  徐谦朝嘉靖道:“陛下恩德……”

  嘉靖摇摇手,道:“这是你自己应得的,进了国子监,好生读书吧,读书出来才能大用,不过眼下你也不必想得如此长远,好好关心下自己的学业才是要紧,这些时日,你为朕分了不少忧,倒是把正经事荒废了,说起来,朕还是欠你的人情。还有,近日不要再惹是生非,自己的前程要紧。”

  他难得的说几句鼓励的话,此时说出来,似乎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随即摇头苦笑道:“走吧,会试的时候,朕会看着你,假若你敢不用心考试,到时候少不得要惩戒。”

  徐谦心里竟有了几分感激,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所接触的这个嘉靖还谈不上太坏,虽然自私自利,可是这世上本就有不少自私自利的人,便是徐谦自己又何尝不是自私自利?自己不是圣人,何必要求别人做圣人?在这一点上,徐谦和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们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虽然他和大家一样都不太严格要求自己,可是徐谦不会严格要求别人。

  其实大家都是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看人的角度,比如那汪峰,在徐谦看来自然是罪无可赦,汪峰贪赃枉法,或许不被人所容,可假若是汪峰的子女,怕不会认同,一个坏官未必不是一个好父亲。

  就如这嘉靖,宫里的许多人都不喜欢他,认为他苛刻,所谓刻薄寡恩是也。大臣们似乎也不太喜欢他,因为他和大臣们心目中的明君相比相差太远,而且太过多管闲事,可是对王太后呢,或者对已经死去的兴献王呢?或许嘉靖就成了一个有孝心的好孩子。

  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看人角度自然不同,最后得出的结果也是不同。

  而徐谦似乎受了嘉靖不少恩惠,虽然一开始,他是抱着目的去接触嘉靖,从那一篇文章开始,二人的联系日渐紧密,现如今已是唇齿相依了。想到这里,徐谦唏嘘一番,便告辞出去。

  慈宁宫里,嘉靖目视徐谦身影消失在殿门,他眯着眼,一声不吭,似在想些什么,随徐谦进来的黄锦朝嘉靖做了个眼色,嘉靖会意,微微一笑,突然旋身对王太后道:“母后,都知监有个太监盗了宫里的东西,已被人黄锦拿获了,搜查出来的赃物里头有一方铜镜,母后前些时日不是说宫里少了一枚铜镜吗?这铜镜虽然不是什么西贝货,对母后却是意义非常,原来这铜镜就是被这都知监的太监偷去的。”

  听到铜镜二字,王太后的眼眸掠过了一丝诧异,那铜镜根本就没有失窃,反而是嘉靖亲手将它砸了,偷镜子的事本就是王太后自导自演的把戏罢了,现在嘉靖却突然说这些话,王太后立即敏锐的感觉到,嘉靖是希望她的配合。

  王太后微微一笑,一副慵懒的样子道:“是吗?这奴婢真是大胆,这是先帝留给哀家的念想,自从失窃之后,哀家好几夜没睡着呢,现在这个都知监太监的人呢,把他叫来,哀家非要好好整肃一下宫禁不可。”

  黄锦连忙道:“娘娘恕罪,是奴婢该死,是奴婢擅作主张,原想只是派人收拾他一下,再请娘娘决断,谁知这动刑的人好不晓事,下手重了,此人……已被打死!”

  王太后看了面无表情的嘉靖一眼,微笑道:“倒是便宜了他,罢了,这件事谁也不要提起了,这种丑事说出去好听吗?黄锦,给那些嚼舌根子的人都警告一下,让他们的嘴巴放严一些。”

  黄锦忙道:“奴婢谨遵懿旨。”

  倒是一旁的张太后突然觉得有些可疑,丢镜子的事,她早有耳闻,可问题在于,都知监的太监平素是出入不了慈宁宫的,就算偷偷摸来,也进不了王太后的寝殿,既然如此,这铜镜如何偷去?而且既然连嘉靖都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这宫里有的是稀罕物,这太监除非是疯了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跑来慈宁宫偷一个不太值钱的铜镜。况且都知监油水颇为丰厚,负责宫中的一些采购,此人是大太监,平时的油水还没喂饱,偏偏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行窃?

  想来想去都是不合理,只是嘉靖说了话,王太后又配合,而黄锦又在边上添油加醋,却是由不得她不信,张太后莞尔一笑,附和道:“以后这宫里定要看严一些,再不准下头人为非作歹了,哀家前几日还撞见几个太监躲在飞凤楼里聚赌呢,乌烟瘴气的,真不知这些人还记得不记得宫里的规矩。”

  本是一句无心的话,嘉靖的脸色却是冷了下来,慢悠悠地道:“有人聚赌?哼,这事儿定要追究,儿臣素知母后仁厚,待人一向宽容,只是有些事,你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他们就蹬鼻子上脸,黄锦,这件事,你来办,聚赌的都是什么人,都给朕查清楚,朕到时要处置。”

  黄锦应了一声,心里想,陛下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管聚赌的事?要知道这宫里聚赌,便是洪武年间都屡禁不绝,太监们除了当值也没有其他娱乐,少不得混在一起赌一两把,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嘉靖此前不可能不会知道,可是现在却拿这个来说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只是黄锦素来知道嘉靖的性子,他做任何事都有用意,要抓的绝对不会是聚赌这么简单,想到这里,黄锦心中一凛,连忙道:“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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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六章:造孽啊

  嘉靖的目光掠过一丝冷冽,淡淡地道:“宫禁里头是该好好整治一下了,现在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若是放任下去,谁知道将来还会闹出幺蛾子?”

  他顿了一下,又道:“这件事让东厂来办,黄锦你来负责,对那些手脚不干净的,聚赌的,乱嚼舌根子的,都要从重处置,该打的打,该杀的杀。”

  说到这里,显然已经足够,若是再多说下去,未免有些失了皇帝的体面,嘉靖看向王太后道:“徐谦这个人,母后觉得如何?”

  他陡然问出这么一句话,却有点意味不同了。

  因为方才的时候,王太后已经给了徐谦赞许,按理说,王太后的态度已经不言自明。现在嘉靖又来问,实在有点多此一举。

  不过嘉靖绝不是多此一举之人,王太后转瞬之间就明白了嘉靖的意思,嘉靖问的不是徐谦的德行和品格,显然在问另一个品质,王太后沉默一下,幽幽道:“可以担当大任,只是年纪尚轻,尚需磨砺。”

  很简短的评语,嘉靖眉头一挑,随即笑了,道:“朕也年轻尚轻,还不是担当起祖宗大任了?不过母后的话亦有道理,上次母后想为徐谦保媒,朕倒是颇受启发,这小子心思太滑了,得让他收收心才好,是要给他寻门好亲事了。”

  原来嘉靖打的是这个主意,张太后毕竟是妇道人家,不由精神一振,道:“这徐谦似乎不肯……”

  嘉靖冷笑道:“这种事怎么能问当事之人?母后去问人家想不想成婚,换做是谁都要扭捏一些,况且这家伙上次在宝相楼不是说没有功名在身不敢成家吗?待他当真有了功名,到时直接颁了旨意。看他如何。”

  王太后不由道:“这倒是个办法,他也无话可说,只是陛下可有人选了吗?”

  嘉靖回以一笑,道:“再看看吧。”

  他又陪着两宫太后闲坐了许久,仿佛已将崇文殿的大臣早已忘了,从慈宁宫出来,嘉靖回到暖阁,一旁的随侍太监们连忙伺候着,嘉靖才陡然想起。问刘瑾道:“大臣们都走了吗?”

  黄锦听罢,连忙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拍了拍自己的脸,很是沉痛地道:“奴婢万死,方才陛下让那张贵去传口谕。结果这张贵东窗事发,奴婢当时又没有想到口谕的事,一时疏忽,因此……因此……”

  嘉靖顿时大怒,冷冷地道:“你这奴婢莫非是要朕背负骂名吗?真是混账东西,快,你亲自去崇文殿一趟。立即去招呼,切莫迟了。你看看,现在都过去了两个时辰,大臣们滴水未进。足足跪了这么久,他们从卯时进宫,一直到现在,谁吃得消?”

  嘉靖痛心疾首。倒是没有苛责黄锦,黄锦却是一副慌了的样子。连忙道:“奴婢这便去传陛下口谕。”

  他小跑出去,等出了东暖阁,脚步却放慢了,一步步到了崇文殿这边,便看到里头黑压压的大臣们一个个跪在地上摇摇欲坠的样子,大多数人已是筋疲力竭,一些老迈的就更加惨了,平时这些老爷们便是坐在案牍后头都觉得乏力,现在膝盖磕在这冰冷生硬的砖石上,那就更不必说。

  杨廷和的脸色依旧古井无波,见了有人进来,腰板反而挺直一些,面色冷静,只是在黄锦的身上一眼扫过,便不再理会。

  黄锦明显感觉到大多数大臣充满敌意地朝他看来,黄锦呵呵一笑,随即道:“诸位……诸位……实在怠慢,本来陛下早就命人来请诸位大人退朝的,怪只怪咱家一时糊涂……哎,瞧咱家这记性,都快请起吧,陛下已有口谕,咱家犯了这弥天大错,将来自有处分,至于诸位大人快起来活络活络,哎……这天寒地冻的天里,这样跪着怎么吃得消,身子僵硬了,血气也不畅通,快,快起了吧。”

  他一面说,一面抢了一步上前要去搀扶杨廷和,杨廷和见状,却是连忙站起来,只是腿脚早已僵硬麻木,猛地站起来,便晃悠悠的要打趔趄,后头几个站起来的同僚倒是想扶他,奈何他们自己也是腿脚酸软,有心无力,最后还是被黄锦一把搭住,黄锦扶住他的胳膊,痛心地道:“杨大人本来身子就不好,竟还遭了这样的罪,千错万错,杨大人切莫怪陛下,要怪就怪咱家,陛下一向体恤你,对你嘘寒问暖,这一次出了纰漏,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呢。”

  话说到这份上,杨廷和就算发火那也发不出来,只得憋着,他的眸光闪过一丝冷意,随即道:“老夫是臣子,岂有臣子责怪天子的道理?黄公公的话,老夫听不明白。”他的脚站稳之后,便挣开热情的黄锦,道:“时候不早了,内阁不知积了多少待拟的奏书,老夫先走一步。”

  他旋过身,孑身一人匆匆走了。

  其实大家都晓得,这一次杨廷和动了气,这火气还不小,只是这时候大家都不吭声,纷纷站起来,尽量活络身子,随即也纷纷散去。

  “杨公……杨公……”出了崇文殿,杨廷和的身后传出急促的呼喊声,却见毛纪快步追上来。

  杨廷和驻足,旋身看了毛纪一眼,淡淡地道:“维之,又有什么话想说?”

  毛纪诚挚地道:“我并没有想到徐谦如此狡猾,如今误了杨公大事,实在该死。”

  杨廷和淡淡一笑,只是这笑容有些冷淡,背着手一面走一面道:“该死二字就不必提了,说来说去无非是低估了此人而已,不过无妨,来日方长嘛。”

  毛纪沉默了一下,道:“方才出来的时候,听说宫里打死了一个太监,说是偷了东西。”

  杨廷和眸光一闪,笑道:“可是那个都知殿的张贵吗?”

  毛纪惊讶地道:“正是。”

  杨廷和叹口气,道:“张贵这个太监,老夫平时倒是不相熟,他负责宫中礼仪,今日撞到这件事也算他倒霉。”随即撇撇嘴,杨廷和又道:“君臣离心离德,不是好兆头啊。”

  毛纪不免忧心忡忡地道:“说句诛心的话,陛下是越来越没有忌惮了,自从出了那个徐谦……”

  杨廷和摇头,道:“问题不在徐谦,根子还是皇帝自己,不过这个徐谦确实是个麻烦,眼下要过年了,他这如意坊倒是为朝廷解决了一件大事,河南大灾,老夫心里也不好受,如今既然已经解决,正好大家都可以过个好年,有什么事都等过了年再说吧。”

  杨廷和顿了一下,又想起一件事,道:“徐谦解决了河南的事,恰好又搭救了敬之一把,敬之熟知内情,不知该多感激他呢。”

  毛纪眸光一动,道:“那么杨公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老夫方才说了,一切事都留待过了年再说,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总不能天天火药味十足吧,适可而止吧,岁末的京察才最是紧要。”

  杨廷和这人拿得起放得下,既然失手,倒不像有些人那样死缠不放,他突然提到京察,顿时让毛纪重燃了自信,忍不住道:“不错,京察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布置,不知现在如何了。”

  杨廷和掌着吏部,又是首辅,这京察几乎是由他一人垄断,杨廷和的权利也来自于此,除了他,谁也别想插手这件事。

  京察关系着无数官员的前途,素来为京官们看重,对五品以下的官员,若是觉得不合格,直接开革也不是难事,就算是五品以上的官员,若是京察过不了关,日子怕也不好过,到时随便一个借口打发去南京也不算什么。

  本来京察这种事就是和稀泥,谁肯突然动真格?毕竟这是得罪人的事,便是杨廷和也不愿随意得罪别人,因此往年的时候都是交给下头去拿捏,拿几个平素没什么人缘又声名狼藉的人开刀,至于对其他人往往不会下什么重手。

  可是一旦亲自过问,显然就不同了,杨廷和眯起眼,道:“没这么快出来,再看看吧。”

  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倒不是故弄玄虚,毛纪似乎会意了,道:“杨公的意思是先把消息放出去?”

  杨廷和笑了,道:“休要闲话,这儿人多嘴杂,小心隔墙有耳。”说罢,洒然而去。

  毛纪心里一琢磨,顿时觉得有点不太对味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是又有一些东西没有想明白,他愣愣地站在原处,看到从崇文殿出来的大臣越来越多,也不愿和他们招呼,便加快了步子与杨廷和一前一后的朝内阁去。

  此时已到了下午,日头黯淡,东风冷冽地刮在人的脸上,让这些吃够了苦的官员们不禁身躯一寒,连脖子都比从前缩减了一些。

  杨廷和的背影宛如温润处子,不疾不徐,这一步步都如磐石般稳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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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七章:杨公威武

  徐谦安然无恙地出了午门,却是发现这午门外头竟有不少人在候着他,一见他出来,便听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道:“看,这不是出来了?叔父,我说什么来着,堂弟定是安然无恙的。[本文来自]”

  “哼,你这是马后炮,方才老子明明听你说待会儿若是不出来,该如何打点。”说话的人正是徐昌,他的话虽然带着几分嗔怒,可是这老脸却是掩饰不住喜色。

  徐谦刚刚从门洞里出来,便被十几个人包围,从徐昌到徐勇、徐福,以至于连徐晨也来了,马车是现成的,徐谦要对老爷子说几句话,结果徐昌却是拍拍他的背道:“闲话少说,有话要说,那也不急于一时,进宫这么久,里头的情形,徐福已经大致说了一遍,哈哈……你是我的儿子,谁能奈何得了?上车吧,回去赶紧歇一歇,饭吃过了没有?我让徐勇先去订一桌酒菜带回家去。”

  徐谦只得苦笑道:“确实是乏了,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好好的睡一觉。”

  众人拥簇着徐谦上了车,一路回家,自然是呼呼大睡一顿不提。

  躺在这榻上,徐谦才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仿佛只有这个京师里的偏僻角落才能让他不再去勾心斗角,让他彻底放松,将所有的烦恼抛到脑后。

  临近年关,似乎也受这喜气洋洋的气氛感染,徐谦临睡之前迷迷糊糊,心里不由在想:“只是不知赵小姐在杭州如何,还有邓健那家伙,他出海了这么久,但愿不要出事,哎……”

  一觉醒来。却发现徐福在外头探头探脑,徐谦坐起,半梦半醒地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你不在如意坊,呆在家里做什么?”

  徐福进来,笑呵呵地道:“你才睡三个时辰呢,现在才过酉时,我是来请教的。”

  这家伙近来和徐谦走得近,或许是这个缘故,这家伙连说话也变得文绉绉起来。徐谦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我一直等着小晨儿来请教我,谁知我将心给了他,他却照在了臭水沟的臭虫上,左等右等却等了你来请教,你说罢。要请教什么?”

  徐福道:“是如意坊的事,就在你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消息很快就传了出来,京师震动,如意坊那边,今日客源足足是昨日的六七倍,南来北往的客商还有本地的商贾如今都涌了来。挂牌的交易量也剧增了数倍,如今如意坊人满为患,我的意思是不是该未雨绸缪,将附近的几处大宅子都买下来扩建。再招募一些人手,操练一下,到时候省得忙不过来。”

  徐谦抚额,他竟是忘了这一茬。汪峰这案子和如意坊息息相关,和商贾们更有莫大的关系。毕竟虽然有的商贾敢于尝试新鲜的东西,可是有的却还在观望,这是人之常情,倒也没什么。现如今,御审的结果出来,抨击如意坊的汪峰已是判了死刑,这对于商贾们来说不啻是一针强心剂,如意坊的信用不知不觉的达到了高峰,眼下,确实该未雨绸缪了。

  徐谦微微一笑,道:“如今如意坊日进金斗,还怕花银子?要扩建那就扩建吧,周围能买下的地都买下来,以我的估计,未来这附近的地价怕要翻上几番,现在低价买入,总比往后做冤大头的好,这样吧,你准备好一笔银子,是了,近几日如意坊总共盈利是多少?”

  徐福答道:“九万两……”

  徐谦不由咋舌,九万……果然涉及到了商贾的生意就是暴利,这才勉强一个月呢,更重要的是,随着如意坊的名气逐渐增大,这个数字还会不断增加,徐谦沉吟片刻,道:“总之,前几个月的盈利全部拿出来购地,至于分红的事暂时压一压,寿宁侯他们那边,我会去说。”

  徐福不由咋舌,几个月的盈利,这可是几十万两银子了,虽然京师地价值钱,可是砸出这么多银子来,天知道能买下多少土地来,不过他如今对徐谦很是信服,也没有什么非议,只是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留意一下。”

  距离年关也就一两天的功夫,不过准备过年似乎和徐谦无关,他倒是想捡些事去做,比如去购一些烟花之类,百无一用虽然是书生,可是买东西总还成吧,结果他刚要出门,便被如今休假在家的几个堂哥拦住,这个道:“叔父说了,你要多读书,这种事儿自然是该我们去做。去吧,去吧,读你的书去。”

  那个又语重心长的道:“这种跑腿的事儿怎么好让你来做?你忙你的吧,要不真当咱们几个吃干饭的?”

  他们不吃干饭,结果徐谦只能吃干饭了,结果连写对联这种本来就该他包揽的事也被人抢去了,到了三十这一日,何心隐这吃货居然不肯走,显然是赖定了这里,不过现在过年,徐晨也没心思读书,何心隐心里过意不去,便自告奋勇要写联子,他的书法倒还不错,比徐谦更周正一些,而徐谦不同,由于见识的各种书法太多,反而杂乱,虽有新意,可是毕竟只是对联,谁有兴致看你的新意?

  更可气的是,等到大年初一的时候,拜年的人马一个个来了,有不少是老爷子的同僚,这些人晓得徐家近来圣眷正隆,有心巴结,徐昌带着徐谦出来见客,大家见了徐谦,少不了夸奖几句,这个道:“世侄年纪轻轻就已高中解元,了不得啊了不得。”

  那个又道:“这是自然的,他和咱们这些粗人不一样,人家可是浙江解元,满腹都是学问,老徐生了个好儿子啊,别的好处我就不说了,就说这年关吧,咱们这种粗人人家也不怎么讲究,遇到写联子,免不了要请人代笔,可是徐家不同,有世侄在,还用请人代笔?方才进来的时候,我看了对联上的字,哎呀呀,真是周正啊,比我请人代写的不知好多少倍,人家这叫法帖,咱们贴在外头才叫字。”

  “不错,不错,我看那对联就很好,龙飞凤舞,笔力很足,世侄博学多才,让咱们好生羡慕。”

  他们哪里注意到徐谦的脸皮儿已经拉了下来,犹自还在夸奖不已。

  徐谦受了伤,用他的话来说,是没脸皮见人了,每次人家夸那字写得好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何心隐在附近阴阴的笑,索性他便闭门读书,也免得去见客。

  除了读书,徐谦少不了还要看些报纸,明报虽是他办起来的,不过徐谦更喜欢的反而是官方的邸报,明报这东西只是文人墨客和读书人自娱自乐的工具罢了,而徐谦这种有志气有理想的官迷,自然没兴趣看这种娱乐的报纸,反而邸报不同,别看邸报里的文章都是严肃无比,言辞也几乎是千篇一律,可是在这一篇篇古板的文字之中,却能看出许多玄机,有时可能只是一字之差,徐谦稍一琢磨,便能看出这背后的许多故事。

  这种报纸对于徐谦来说才是真的有乐趣,官样文章虽然可恶,不过却也有它的难处,毕竟这种文章代表的是朝廷态度,而一旦涉及到了官方,就绝不能出任何错漏,比如明报中的文章可以激烈,也可以动之以情,可是官样文章却是不能,它必须做到四平八稳,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结果自然可想而知,里头的文字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套出来的。只是在这些模板之中,只要有心,就能发现很重要的信心,甚至可能涉及到整个国策的走向,这也是为何但凡有官身的人对这邸报最是看重的缘故,稍有疏漏,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而在近来的邸报里,徐谦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信息,今年的京察竟是杨廷和亲自草拟了一些细则,甚至还痛心疾首的写了一篇文章,在这邸报上,文章其实很简单,自然是说汪峰的事,说汪峰这样的人外表忠厚,实则深藏奸诈,朝廷几次京察,评价都是不低,于是长篇大论的借此说起了吏治,又说陛下龙颜大怒,此次京察定然要狠狠肃清一下吏治云云。

  看到这篇文章,徐谦忍不住毛骨悚然,杨廷和这家伙实在老辣,或许表面上你看不出什么信息,无非只是清查吏治而已,可是往深里想,就大大不同了,杨廷和先是提出汪峰,显然是已经将他当作了弃子,可谓拿得起放得下,之后却是引到了皇帝龙颜大怒上头,这意思是告诫大家,不是他要整你们,而是陛下那边要动真格的,最后,再提出各种苛刻的细则,保准吓尿别人的裤子。

  可问题就在于,虽然这有了汪峰的前车之鉴,陛下龙颜震怒,可是真正主持京察的只有一个人选,只有当朝首辅兼吏部尚书,也就是说,在这一段的时间之内,官员们的荣辱尽皆掌握在杨学士的手里,从现在起,是吃肉吃汤还是死去吃牢饭都在杨学士的一念之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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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五十八章:花儿原来是这样红的

  杨廷和这一次虽然没有任何损失,可是威望不免少了许多,此消彼长,皇帝那一通龙颜震怒,威风十足。[本文来自]

  身为内阁首辅,想要把百官制得服服帖帖,无非就是两个手段罢了,一个是平时的威望,一个就是权利,现在威望受损,未免有人产生动摇,那么便是展示权利的时候,邸报中突然对京察看重起来,想来是杨廷和介意立威的手段。

  不过这种手段显然有点过于直接,以徐谦对杨廷和的了解,此人应当不是单凭权利去压制别人的人,事情……未必会这样简单。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距离去国子监点卯还有一些时候,徐谦索性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想看看这杨廷和接下来会是什么手段。

  如今徐家好歹也是满门锦衣卫,虽是大年,打听消息却是够了,徐寒、徐勇几个向来很听徐谦的话,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对徐谦没有隐瞒。

  这消息爆发出来,犹如重磅炸弹在京师炸开,原本还指望着过个好年的京官们顿时胆战心惊起来,毕竟这前程不容易,几十年寒窗苦读,便是做了官,那也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没有过过一天的安生日子,对上要揣摩上意,对下要压制各种不服,每日操心劳力,为的不就是这个官?

  现如今京察开始,而且再不只是走过场,几乎所有的官员都胆战心惊起来。

  官场最怕的就是动真格,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官员,心里不免忐忑,就怕这一次肃清吏治查到自己的头上,到时官财两空,乌纱帽丢了都是轻的。不过这世道也没有完全不以为然的人。就算是平素两袖清风、品德正直之人,却也是忐忑不安,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这种人往往不为官场所容,一直受同僚排挤,上头呢,你又不去逢迎和孝敬,自然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他们怕就怕所谓的京察不过是借机打击报复的工具。到时候贪赃枉法的人没有撸下来,最后拿他们来开刀。

  他们这样想绝不是空穴来风,世道就是这样,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所谓劣币驱逐良币。你两袖清风就是挡人财路,若是有人看你不顺眼,使命往吏部塞银子,谁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局?指鹿为马的事毕竟多了去了,岳飞可以冤枉,于谦可以冤枉,你是老几?怎么就不能冤枉你了。

  其实更胆战心惊的还有一些杨廷和的对头。譬如近来传出杨廷和和蒋冕关系不睦,蒋学士自然不怕杨廷和,大家都是阁臣,你就是吏部天官也指手画脚不到他的头上。可问题是,蒋冕是有门生故吏的,这些个门生故吏立即觉得大祸临头,假若当今首辅杨廷和兼领的不是吏部而是户部。他们倒也不怕什么,问题就在这里。杨廷和既是首辅,又掌握吏部,这就等于掌握了你的生死大权,现在突然闹出这么个动静,不免让这些人觉得这是杨学士摆明是针对蒋学士来着,人家收拾不了他们的大树,还收拾不了他们吗?

  总而言之,眼下所有人都带着不安,但凡你是两条腿,头上还顶着一个乌纱帽子,难免都会心虚,提心吊胆。

  于是乎,杨府门庭若市,什么人都有,都是下了拜帖,借着拜年的名义去的,每日停的轿子足以拥堵几条街,大家现在都在观望杨大人的态度,肯定冷落了蒋学士,尤其是这风口浪尖上,蒋学士毕竟只是次辅和户部尚书,谁敢往他门前跑。

  与杨府相比,今年的蒋府门口只能用门可罗雀来形容,连个鬼都不见。

  不过杨廷和倒是没有大张旗鼓的会客,而是挂起了谢客牌子,所有人统统不见,便是自己的几个门生也是一并谢绝来往。

  往好里说,这是杨廷和大公无私,不搞歪门邪道这一套。可是往坏里说,就更让人不安了,杨公平素不是这样冷漠的啊,怎么突然就这般不近人情了?再一琢磨,便有人明白了,看来这一次是真正要动真格了,谁都不见,这是怕有人说闲话,看来这一次京察非要血流成河才罢休。

  于是乎,杨大人越是不见,大家越是在这府外徘徊,每日递名刺成了必修课,而杨廷和的威望也在不知不觉中提升。

  整整一个年,徐谦过得不是很好,这满朝文武的官员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京察那边没动静,不过越是没动静,就越有可能出大事,大家屏住呼吸,好不容易熬到了年后,如今缩头一刀、伸头一刀,怀着忐忑的心情,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吏部的举动。

  结果终于出来了,同样是邸报放出来的消息,吏部这边已经宣告京察结束,直接革职的官员确实有几个,比往年严厉一些,不过这几个官员都是近来风评太差的,至于其他人竟是一个都没有动。

  这样的结果实在让人目瞪口呆,徐谦看了邸报也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心里不由狐疑:“杨廷和不是要摆威风吗?不是要动真格吗?怎么和往年一样都是不痛不痒?”

  他仔细琢磨,随即眸光一亮,纵然他和杨廷和算是死对头,却也不得不佩服杨廷和的手段了,这一次,杨廷和给徐谦上了一堂生动的政治课,这一堂课集合了腹黑、权术、狡诈于一身,实在有些了不起。

  事情的脉络其实很简单,先是放出消息,这里必须点名,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动怒了,身为首辅的杨廷和自然必须得有动作。

  这是个开端,随即这事儿越闹越凶,将所有官员的心都提起来,让他们如坐针毡,不管是谁都不免担心自己的前程,可是结果呢,结果却是重重扬起,轻轻落下。

  此时此刻,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不免心存感激,认为这是杨公成全了他们,杨公定然竭力保护了他们,若非杨公,换了其他人,怕早就拿他们的乌纱帽换取宫中信任了。

  两袖清风的官员也是如此,他们怕杨廷和因为自己势单力薄不为同僚和上官所容,最后正好杨廷和拿他们开刀,结果杨学士未动他们分毫,这让他们不由庆幸,庆幸杨廷和是品行高洁之人,断然不会残害忠良。

  便是那些蒋学士门生故旧,怕是心里也存着几分感激,他们原以为杨廷和会铲除异己,借着这个机会收拾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谁知道人家根本就没有抱过这样的想法,这些人对杨廷和的心思不免改观了不少,无论怎么说,你落在人家手里,而且还涉及到了朝廷争端,人家竟是对你高抬贵手,可见杨廷和确实是个无私之人。

  杨廷和的声望陡然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满朝上下尽是赞誉。当然,这一次京察又何尝不是一个警告,使人猛然醒悟自己的前程都捏在杨大人手里?皇帝未必能掌握对你的生杀夺予之权,可是杨廷和却是掌握在手里,谁要是敢和杨廷和对着干,将来的事还真是难说。

  只是一篇文章,一些消息,使得这京师里的官员们纷纷又是感激又是佩服,杨廷和连一根毛都没有付出,便立即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而他的声望也瞬时飙升。

  “厉害……原来官是可以这样做的。”徐谦心里满怀着佩服之情,不由对杨廷和更加警惕几分,这个家伙太不简单,自己配合嘉靖皇帝弄了这么多玄虚,好不容易打击了他一次,结果人家借着汪峰的事瞬间就做了一个好文章,不但排挤了蒋冕,顺道还大幅提升了自己的威望。

  徐谦虽然阴险,可是论起手腕,却还觉得自己和杨廷和之间有不小的差距,他一下子惊醒了,突然明白,想要和杨廷和做对,以后必定要万分小心,自己现在年岁尚轻,人家不屑拿自己做对手,可是一旦正面对决,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而这时候,却是有人拜访来了,与其说是拜访,不如说是请人,来人姓蒋,单名一个宏字,他来这里除了寒暄几句,却还是带来了他家主人的消息。

  “徐公子,我家老爷听闻这一两日徐公子要去国子监点卯,恰好这国子监的学正是我家老爷的门生,老爷已经打了招呼,自然免不了照顾你。”

  徐谦哪里要人照顾?他又不是三岁孩童,什么风浪没见过?倒还不至于因为没人照顾,就上不了学。不过他也明白对方的心思,这蒋宏的老爷便是当朝学士蒋冕,蒋冕突然让人带来这么个话,意思就很明显了。

  本来大家素不相识,冒昧跑来自然不好,人家堂堂学士,怎么肯屈尊来寻你说话?可是直接让你去拜谒,又很是不礼貌,于是便弄出这么个小把戏来,先派人来套个近乎,并给点小恩小惠,只要徐谦肯上道,既然收了你的恩惠,免不了要登门致谢,其实说白了,蒋冕无非就是希望徐谦登门造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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