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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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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章:上阵父子兵

  到了现在,徐昌给予嘉靖的印象又增加了几分,他欣赏地看了徐昌一眼,道:“你继续说罢。”

  徐昌颌首点头,道:“卑下的第三点看法便是既然要建学堂就不能草率,没规矩不成方圆,这学规是重中之重。”

  三个想法都没有什么突发奇想,却很是踏实,简言意骇的同时又确实是一个学堂的根本,虽然平淡,嘉靖却是连连点头,越发觉得徐昌这个人靠谱,他心里甚至在区分徐昌和徐谦之间的不同,徐谦这个人总有无数奇思妙想,性子嘛,属于那种唯恐天下不乱,越乱战斗力越强,可是终究……暂时还是个参谋秘书类的人才,要独当一面,还欠缺一些火候。可是徐昌呢,徐昌没有这么多奇思妙想,也不太爱折腾,年岁到了他这个地步,喜欢折腾那就是基因突变了。不过徐昌给嘉靖的印象却是踏实,徐谦出了主意交给徐昌去做,总是不会出什么差错。

  嘉靖面带微笑,道:“国子监也有学规,内书堂也有学规,莫说是他们,便是各地府学、县学,亦都有学规,你提到的第三点,看上去似乎必要……可是这学规是肯定要有的。”

  徐昌却道:“陛下,卑下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虽然国子监有学规,内书堂有学规,可是他们的学规却和皇家学堂大大不同,学堂既然已经冠以了皇家二字,那么这学堂的学生将来便是陛下的门生,既是如此,若是混日子出来,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陛下的学生无用?卑下的意思是,学堂必须制定最苛刻的学规,如学堂的学生既要从世袭武职子弟里招募,也需招募一些平民,学堂有生杀大权,但凡有学生犯规,可以从重处置,若有学生作奸犯科,罪加一等,由学堂鞭挞至死,若有人触动学规,学堂可以给予重惩,从处死到夺爵再到鞭挞等等,一切学规定要比军规更加严厉,唯有这样,学生们才肯用心学艺、读书,不敢造次。”

  嘉靖终于明白了徐昌的意思,学规是肯定要的,徐昌刻意提到学规,却是因为他要制定最严格的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一旦学堂筹办起来,大多数的学生都来自于功勋之后,而这些人平素就是公子哥,到时若是不肯听话,学堂就免不了杀鸡吓猴,这等于是要求嘉靖给予学堂审判、刑责的大权,在这学堂内自成一个体系,在这个体系之内,学生一旦进入,就等于进入了一个新的国度,在这个国度里与外头完全隔绝,而且大不相同,学堂既是授业之地,又是刑部,也是学生的父母。

  想了想,嘉靖亦感觉徐昌说得不错,既然是皇家学堂,等这些人出来,别人只会认为这些人乃是天子门生,若是这些人贪赃枉法,又或者是无能昏庸,最后在别人眼里会怎么想?既然要办,那就办到最好,徐昌的这三个看法倒是让原本只是培养一些助手的心态有了转变,他突然来了兴趣,想看看这学堂最后会成什么样子。

  他微微一笑道:“你说的三个看法,朕深以为然,徐卿,从现在起,这学堂就交给你了,学堂的所需费用都由路政局直接拨付吧,你速速拟定细则章程,朕朱批之后尽快筹办,不得有误,明白了吗?”

  徐昌道:“卑下遵旨。”

  嘉靖慢悠悠地继续道:“说了这么多,倒是劳烦了你,你回去之后等候圣旨下来吧。是了,你既升任千户,那么路政局百户之职由谁接任为宜?”

  徐昌想都没想,道:“卑下的侄儿徐勇这一年来跟着卑下也学了不少东西,为人忠厚,而且对路政局的流程也很是熟稔,交给他来办,卑下在边上照看一些,倒是无妨。”

  嘉靖又好气又好笑,道:“他是你的侄儿,难道就不怕朕认为你任用私人吗?你倒是好,连扭捏都不会了。”

  面对质问,徐昌反而严肃地道:“卑下就是任用私人,但凡做事,尤其是想把事情办好,若是下头的人自己信不过,那么任何事都可能办砸,只有信得过的人才能委以重任。就如陛下,若是陛下不对一个人知根知底,也断然不会给予重任,卑下斗胆,竟拿陛下来做比方,实在万死。”

  嘉靖听罢,竟然觉得有理,事实上,嘉靖也是这种人,徐昌的话正对他的胃口,若不是如此,这亲军尤其是锦衣卫里头,嘉靖又怎么总是充塞一群酒囊饭袋进去?无非是因为这些人知根知底,信得过而已。

  嘉靖颌首点头道:“这件事,朕也准了,徐家是忠良之后嘛,朕信得过。”

  徐昌被打发了出去,这位即将荣升千户的徐大人从暖阁里出来,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此时天色已经晚了,他想到徐谦即将下值,于是步行到了午门外头却没有走,专等徐谦下值。

  而在内阁这边,整肃卫所的章程细则果然是交给了李时,徐谦的猜测一点都没有错,只是这东西,人家不给他机会草拟,徐谦也是没有办法,他倒是洒脱得很,无论怎么草拟,总是离不开廷议的结论,自己还乐得清闲。

  下值之后,他和杨慎有说有笑地走到午门,这位杨同僚对徐谦的印象带着一些矛盾,杨慎也是个孤傲的人,他既是状元,又是大学士之后,难免养成了一股子官二代的脾气,可是当他发现徐谦并不比他差时,他心里既隐隐想压徐谦一头,另一方面,也愿意和徐谦闲聊说话。

  到了午门,徐谦看到徐昌,忍不住唤了一声:“爹,怎么,从暖阁那里出来了?”

  杨慎见状,硬着头皮上去叫了一声叔父,随即便告辞而去。

  徐昌是坐车来的,而午门外头还停着徐谦的轿子,徐昌似乎有话想和徐谦说,朝徐谦努努嘴道:“一起坐车回去吧。”

  于是二人一起上车,在微微摇晃的车厢里,徐昌道:“事情已经定了,恩旨也就这一两日下来,除此之外,为父还为你堂兄谋了个百户,为父担心徐寒心里会有疙瘩,毕竟他和徐勇是一道随为父入京的,徐勇成了百户,而他……为父至多活动一下,让他混个总旗,都是族侄,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徐谦笑呵呵地道:“徐勇堂兄为人踏实稳妥一些,而徐寒堂兄呢,有点好勇斗狠,父亲让徐勇堂兄来接任百户定是深思熟虑过的,至于徐寒那边,我亲自去和他说,想来他也不会见怪。爹,学堂的事办下来了?”

  徐昌不舒服地按了按太阳穴,才道:“自然是下来了,为父还要拟个章程出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拟章程是你的强项,为父亲就交给你了。”

  这或许就是寻常的官和徐昌之间的区别了,徐昌这个人仍然摆脱不了从前在学堂为吏时的习性,他的原则很朴素,比如上阵父子兵就是一个,至于别人说你们父子如何如何,他却是不管的,也不会去避这个嫌。

  徐谦答应得也痛快:“正好今日在值房里无事,这事就交给儿子来办就是。”

  徐昌语重心长地道:“这学堂若是办起来,能办好,正如你所说,咱们徐家飞黄腾达也就在眼前了,可是办不好,只怕要遭人耻笑,为父现在压力很大,你呢,有空要多帮衬一些。是了,你在内阁里办事,如何了?有没有人欺负你?”

  这些天大家各忙各的,徐昌对徐谦在内阁里的事知道得倒是不多,徐谦笑嘻嘻地道:“父亲大人放心,欺负儿子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寒暄了几句,马车到家,事情和家里的说了,徐家上下自是欢欣鼓舞。

  到了次日,恩旨终于出来,拿着旨意的太监朗声道:“敕曰:锦衣卫百户徐昌,办事勤勉,为人忠厚,敕为锦衣卫千户,钦此。”

  圣旨往往分为两种,一种是官方,主要是经过翰林和内阁拟定,这种圣旨最是弯弯绕绕,洋洋数百言,文词优美,可是另一种却是司礼监拟的敕命,往往是针对亲军和国戚,这种圣旨就没多少艺术含量了,直接就是告诉你,老弟,你现在升官了,谢恩吧。

  徐昌颇有些激动地谢了恩,这圣旨出来,从此之后,他正式成为锦衣卫骨干,往后卫中每月的例会也有了参加的资格,在卫所里头,一些人事任免和其他的事也都有了说话的份,还不只是如此,最重要的是,圣旨之中没有提及学堂,一旦这学堂的事透露出来,保准要惊动四座,从某种意义来说,徐昌在锦衣卫中的地位应该要高于普通的千户,在佥事之下。

  毕竟权利不只是来自于官职的大小,还来自于你所管辖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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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一章:风暴

  平白得了千户,却是震动了整个厂卫,徐昌这个人大家倒是都有印象,这才当值了一年,就从寻常东厂番子借调到了锦衣卫,随后连升数级,一下子成了千户,这样的圣眷,就连那些兴献王府里出来的人都忍不住眼红。

  更重要的是,一般武官升迁,往往都会透露出点风声出来,比如说此人资历到了,又或者是因为什么功劳,可是在此之前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徐昌近来有什么显赫的功绩,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做了半年多的百户,接着说升就升。

  须知锦衣卫里头,百户容易升迁,可是百户到千户之间却是一道坎儿,许多人熬了一辈子也没有迈过去,就算迈过去的,那也需要至少十年以上的积累,平时不但要办事得力,还得会来事,上下的人都得打点好,因为百户多如狗,千户却只有这么几个,做了千户就算是真正的高级武官了,有了真正的决策权。

  而接下来,让人更加诧异的事却又发生了,千户升了,厂卫里有了风声,说是皇家学堂已经酝酿,而筹办此事的人就是徐昌,徐昌在昨个儿已经递交了章程,陛下亲自批红,现在已经开始着手筹办了。

  进入皇家学堂的学生要求也十分严格,总共是三处的生源,一处是功勋之后,比如各公侯的子弟,其实这些人可是占了不少的部分,大明朝的贵族们有个特点,就是特别能战斗,一人生个七八个儿子是很稀松平常的事。生得多,可袭爵的只有一个。其他的只能混在亲军里当差,这些人自然也就成了进入皇家学堂的主力。

  除此之外。便是世袭的亲军了,不过世袭亲军大多数和勋贵们重合,大部分世袭百户、千户都有爵位在身。

  而能进入皇家学堂的还有一部分人,就是武举人,国朝重文轻武,一般的武举人混rì子的多,好不容易中了试,也未必能分到什么好差事,毕竟官军大多数都是通过世袭更替的。留下的差事并不多,就是这么点好差事也早被人盯上,推荐自家不成器的子侄替补上去。

  于是乎,一个问题就出现了,武举人们好不容易有了功名在身,按理说总算是有饭吃了吧,其实大多数人都混得很惨,他们不是进士,进士或许还有个肥缺在等着。他们的命运大多数是分去广西、岭南、琼州这些鸟不生蛋的地方,可是又有句俗话叫做穷文富武,也就是说一般武人,大多数都是家底丰厚之人。虽然政治地位不高,可是想要练武,家里没有几个闲人伺候着却是不成的。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对朝廷分派的官职往往不满意。地位又尴尬,最后往往顶着一个功名在家里厮混。宁可在家里吃白饭,也不愿意去穷乡僻岭的地方。

  皇家学堂正好解决了这个问题,至少让武举人们看到了希望,进入了皇家学堂就意味着将来极大可能进入亲军担任武官,就算是从小旗做起也比得过广西的巡检。

  这消息早被无数耳目灵通的人士传开了,倒是有不少人很是期待,武举人这个群体是一个,一些勋贵子弟也是一个,尤其是庶子,他们的地位在外头看上去还算高,可是在族里内部却属于边缘人物,就算是会安排个差事给他们,可是未必能达到心目中的预期,而皇家学堂就是一个机会。

  现在整个京师都在到处打听这学堂的消息,不过现在许多事还在拟定,这消息只是星点半点,依然是遮掩在云里雾里,让人好生着急。

  徐谦这几rì太太平平的进宫当值,每次过午门的时候都免不了被人拉去问话,许多亲军禁卫的武官专门在这里堵他,自然就是想套消息,他们自然想知道这皇家学堂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般都是问三个问题,其一是:陛下对这皇家学堂是否重视。其二是:在皇家学堂里读书,将来是否当真能分去亲军衙门里?最后一个问题更现实,老夫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不知够格吗?是不是一家只许进去一个,庶子能否进入学习?

  徐谦对这些问题烦不胜烦,他可是翰林,哪里有功夫?

  其实徐谦确实没心情关心学堂,学堂要筹办起来怕还要一个月的时间,可是现在在内阁里头,推举谁入内阁才是最正经的。

  杨廷和和毛纪显然也一直在关注这件事,甚至对平倭的事也不太上心,现在平倭既然有了定论,那么就势在必行,而新任内阁学士的人选却是真真实实的利益,在这方面,杨廷和自然不会客气什么,他直接上了一道奏书,请求让杨一清入阁。

  杨一清是老臣,素来和杨廷和交好,而且杨一清还曾历任过吏部尚书,诛杀过刘瑾,声誉很高,在朝中的口碑极好。

  杨廷和之所以推举杨一清,却是有他的考量,一方面,他和杨一清关系莫逆,另一方面,杨一清的资历却是不如他,虽然杨一清很早前就曾担任过要职,可是曾经下狱,也没有入过阁,算起来,杨廷和倒是还能控制得住他。

  况且杨一清这个人的xìng子虽然不温不火,可是原则问题一向比较看重,杨廷和是希望把杨一清举荐入阁,恰好可以成为自己的助手。

  徐谦在待诏房里听到杨一清三个字,顿时脸sè变得有点古怪起来,恰好李时来寻他,徐谦问李时道:“大人可听到内阁那边的消息吗?杨公已经上书了。”

  李时一副愕然的样子道:“上书,上什么书?”

  “你就装吧。”徐谦心里鄙视的骂了李时一句,这个老家伙不可能不知道内阁那边的动静,现在却来装疯卖傻,徐谦道:“自然是内阁人选的事,杨公推选的是杨一清。”

  李时听罢,深深地看了徐谦一眼,道:“你认为杨一清会入阁吗?”。

  徐谦摇头道:“多半不会。”

  李时道:“何以见得?”

  徐谦想了想,道:“杨公推举杨一清固然有他的考量,可是大人不要忘了,杨一清从前可历任过吏部尚书,劳苦功高,此次起复,或许会成为杨公的左膀右臂,可是这内阁里头不是还有个毛纪吗?论资历来说,杨一清在吏部任尚书的时候,毛纪还只是个清贵翰林呢,一旦杨一清入阁,毛纪岂不是要乖乖靠边站?论与杨公的私交,毛纪不如杨一清,论手腕,毛纪又是不如,论起资历,毛纪还是不如,毛大人现在正美美的想做他的次辅,若是杨一清入阁,他多半还得乖乖站到一边去。”

  徐谦这个分析却是老实话,不过从这里来看,杨廷和确实是个狠人,他虽然用毛纪,却未必喜欢毛纪,毛纪这个人有点眼高手低,杨廷和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李时笑了,徐谦这个家伙当场议论毛纪,可见这家伙现在是铁了心和毛纪做对,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几分不屑。

  李时道:“不错,杨一清一定不会入阁,你等着瞧吧,弹劾奏书很快就会来。”

  他又深深看了徐谦一眼,若有所思地道:“其实就算毛纪不下绊子,宫里也未必肯接受杨大人。”

  徐谦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果然到了次rì,弹劾奏书就出现了,奏书是都察院一个御使上奏的,说是杨一清在父丧丁忧期间与乐jì作乐,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像是真的一样。

  在大明朝,其实贪污并不可怕,天下的官有几个不贪的呢?这种事可大可小,往小里说,屁事没有,可是往大里说,最多也就是开革罢了。可要是有违了孝道就不一样,这就成了政治污点了,丁忧是大事,尤其是在丁忧期间被人质疑寻欢作乐,那就更是大事。

  一旦出了这样的事就必须让有司彻查,宫里立即下了旨意,做出了彻查的决定。

  这就苦了这位杨一清杨老大人,因为杨老大人好不容易有了复出入阁的期望,结果被这么一个狗屁倒灶的事缠上,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没有半年功夫是不成的,半年之后,黄花菜都凉了。

  有心人当然知道,在这个弹劾奏书的背后带着很强的政治目的,这篇弹劾奏书为何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出来?其实无非就是有人不想让杨一清入阁罢了。

  虽然大家都懂,可是有些事知道了却是不能说,有权利参与这个游戏的人不会做声,没权利参与的也只能看戏。

  待诏房里当值的徐谦听到了消息,也只是淡淡一笑,忍不住喃喃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这才刚进翰林,就有一场好戏要开场了。”他脑中想到一个词儿——风暴。

  不错,就是风暴,从今天开始,整个朝野将会进入一个风暴时期,将会有许多人因此而提拔,而会有许多人随之一落千丈,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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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二章:报复

  。

  徐谦现在考量的问题是怎么在这场风暴之中牟取好处。

  徐翰林眯着眼,心里在琢磨着自己的定位,首先,他和毛纪是势同水火,不可能有言和的可能,而杨廷和呢?

  杨廷和这个人太专断,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样的人确实是经国治世之才,可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专权,容不得别人动摇他的威严。

  若是这个时候自己……,

  想到这里,徐谦心思一转,他娘的,姓毛的不是惹我吗?今日索性火上添油,不整一整你,你还不知道徐老爷有几只眼了。

  其实大多数人心里再恨某人无非是在心里腹诽,或是在脑中意淫一番罢了,心里将此人碎尸万段,见了面却还得笑脸相迎。

  而徐谦则是说到做到,既然大家是敌人,那么徐谦也不会客气,管你是谁,但凡有机会少不了要过河拆桥、落井下石。

  徐谦想了想,已经有了主意,随即一声冷笑,便背着手,旁若无人地往内阁方向去,到了内阁值房外头,他故意在外头磨蹭,恰好有一个书吏出来,笑呵呵地向徐谦打招呼:“徐编撰好。”

  自从有了王司吏的事,内阁上下的书吏都对徐谦很客气,人就是如此,你若是嫩生生,人家就敢欺到你的头上,你若是时不时煽几巴掌出去,这人缘反而就好了。

  当然,扇巴掌也是需要有技巧的,见人就扇那是傻,属于脑缺根筋的范畴。

  徐谦处置王司吏的事就很有艺术性,徐谦朝这书吏颌首点了点头,道:“怎么,张书吏要出门?”

  张书吏笑呵呵地道:“是的,去通政司送一封公文。徐编撰来内阁值房可是要见杨公吗?”

  徐谦却是微微一笑,道:“这倒不是,是毛学士有请,却不知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

  张书吏呆住了,此时徐谦已经呵呵笑着进了内阁的办公值房,张书吏不可思议地看着徐谦的背影,这徐谦和毛学士的关系谁不知道?这个时候,毛纪请徐谦去说话是为了什么?

  以毛纪的性,既然已经恨透了徐谦,就算是有案牍上的往来,那也是派个人去知会也就是了,又为什么把人请去?这里头莫非有什么蹊跷不成?

  张书吏越想越是一头雾水,左右张望一眼,急匆匆地往杨廷和的值房去了。

  却说徐谦到了毛纪的值房外头,让人通报一声,毛纪在里头听了也是一头雾水,这徐谦和他算是死敌,这个时候来见自己做什么?

  若是在以往,毛纪必定会将徐谦扫地出门,可是这几日却是不同,毛纪一直心神不宁,此次整垮了蒋冕,非但没有让他好受,反而让毛纪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杨廷和是个专断的人,什么事都是自己拿主意,自己这个内阁学士反而成了他的下手,以前蒋冕在的时候,他倒是不觉得,那时候他专心对付蒋冕,只想冇着能巴结住杨首辅,可是蒋冕走了,他表面上好像成了胜利者,可是真正一琢磨,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胜利者永远是杨廷和,自己不过是个看客,因为无论蒋冕跨不跨,他都是个纸糊的学士,一点份量都没有。

  而杨廷和决议让杨一清入阁更是让毛纪大惊失色,同时也更加意识到了这一点,杨一清能力比自己强,资历比自己更老,再加上是杨廷和举荐,显然二人密不可分,毛纪早就听说正德朝的时候,杨廷和和杨一清之间的关系就是极好,世人都说他们是二杨,一个擅文,一个擅武,杨廷和在文事上很有一手,甚至水平隐隐超过刘健,可是杨一清曾经在边镇任职,对兵事了若指掌,他曾三次总制军务,主管三边防务,使边境安定,许多人将他比作是大明朝的郭仪。

  一个这样的人入阁,那他毛纪成了什么?现在户部尚书的委任还没有下来,他毛纪还不是次辅,一旦杨一清入阁,只怕这次辅就轮不到他毛纪头上了。

  毛纪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却是给别人做了嫁衣,甚至可以说,若是放任杨一清入阁,他的地位甚至还不如蒋冕在内阁的时候,到时有什么事,还不都是二杨商量,他毛纪什么都不是?

  既然如此,就只能铤而走险了,那上书弹劾杨一清的言官是毛纪授意的,他的意图很明确,绝不能让杨一清入阁。至于杨廷和,他倒也有自己的算计,现在蒋冕刚刚垮台,想来杨廷和就算知道这是自己暗中布局,怕也不会急着对付自己,最多心里留个疙瘩罢了,等风头过去,自己再去向杨廷和示好就是,内阁大臣之间闹点矛盾不算什么,只要自己态度诚恳,再对他马首是瞻一些,想来杨廷和还不至于对自己下什么重手。

  事情是做下来了,主意也是已经打了,可是毛纪仍然有些不安,从本心上,他对杨廷和有一种很深的戒备,正是和杨廷和走得太近,所以毛纪才更加深知这位首辅大人的手段。

  这几日他心里很是不安宁,可是现在,徐谦找上门来了。

  徐谦上门,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是来示好?还是带着什么目的?

  若是示好,毛纪挥挥手就可以打发走这厮,在毛纪看来,徐谦得罪了他还想来修好,你以为你是谁?

  毛纪担心的是,这个家伙带着什么目的,又或者是什么人授意他来见自己。假若当真如此,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若是不见的话,对自己未必有利。

  既然如此,那么就不妨见一见吧。

  他喝了一口茶,眼眸掠过一丝冷色,慢悠悠地道:“请进来说话。”他说请的时候,口里透着一股阴阳怪气的意味。

  徐谦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向毛纪行礼,道:“下官徐谦,见过大人。

  “请坐。”毛纪上下打量他,见徐谦态度诚恳,心里却是冷笑。

  徐谦却不肯坐,却是执拗地道:“下官不敢坐。”

  毛纪面色冷下来,道:“为何不敢?你平时不是很大胆的吗?”

  徐谦苦笑道:“其实下官前来为的就是这个事,下官从前确实是大胆了一些,平时的言行,可能触怒了大人,尤其是王司吏那件事,当时下官并不知道王司吏乃是大人的人,是以……咦…,不知者不罪,还请大人不要见怪,是了,还有平倭的那件事,大人反对平倭,自然有大人的道理,下官一介编撰却是和大人打擂台,咦…,下官现在想来,实在是汗颜得很,大人…,下官是来道歉的,还请大人将此前种种的不快都不要放在心上。”

  这一番话很是诚恳。毛纪算是听明白了,徐谦还真是来认错的,不但是来认错,还想修好。

  哼!人都得罪了,现在才知道怕,真以为巴结到了皇帝就可以顶撞内阁学士,现在后知后觉,想凭几句话就可以把从前的过节抹了?若是有这么容易,那么老夫丢的面还能捡回来吗?

  毛纪在心里冷哼着,用手端起了茶盏,见徐谦巴巴地看着自己,嘴角却是露出了一丝冷笑,慢悠悠地吹着茶盏里的茶沫,轻轻吹了一口,风淡云清地道:“徐编撰说的话,老夫有点不明白,徐编撰什么时候得罪了老夫,老夫怎的不知道?你我同朝为官冇,又哪里有什么过节?你的意思莫非是说老夫没有肚量,会借故针对于你吗?”

  这番话很不客气,若是用市井里的话来翻译其实也很简单: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老夫对你有什么过节!

  徐谦立即露出失望之色,道:“大人有话好说,学生年纪尚轻,许多事都不懂,这人情世故……”

  毛纪挥挥手,冷冷地道:“你懂不懂和老夫何干,你这编撰真是可笑,老夫公务繁忙,哪有时间和你啰嗦,你若只是跑来和老夫说这些,那么老夫只好送客了。”

  送客的意思己经很明显,按说徐谦这个时候该要滚蛋不可了,其实毛纪此时心里也很痛快,平时这徐谦牛气哄哄,仗着有宫里圣眷,又中了个六首,说话很是不客气。现在如何,还不是乖乖的认栽?现在求上门来,自己狠狠的一骂,真是比吃了蜜糖还舒服。

  徐谦长吁短叹,道:“下官是惊扰了大人,还请大人勿怪,是了,下官前来还有一件事,是事关杨一清杨大人的,大人也知道,家父在锦衣卫中公干,昨个儿听说有人弹劾杨一清,不过御使风闻奏事毕竟没有证据,大人,下官倒是可以托家父弄些证据,只要大人一句话,保准这杨一清吃不了兜着走。”

  他话音刚落,毛纪的脸色骤然变了,手里端着的茶盏有点吃力不稳,差点没砸落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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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三章:坑死你

  “徐谦,你放肆!”毛纪怒了。

  若说此前徐谦跑来道歉,毛纪只是冷笑连连,根不愿接受。

  可是现在,徐谦提起了那封弹劾奏书,意义就不同了,在毛纪看来,徐谦分明就是在威胁他,告诉他,徐谦已经知道这弹劾奏书乃是他授意,虽然假惺惺的说会让锦衣卫帮他摆平栽赃,可是在毛纪看来,却是认为徐谦真是大胆,居然敲竹杠敲到了自己的头上。

  很多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明明你知我知,可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这就等于犯了大忌了,无论眼前这徐谦是否知道这里头的蹊跷,可是有一点可以确认,毛纪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他愤怒地道:“徐谦,你放肆,你说的是什么,老夫一句都听不懂,你少在老夫面前胡言乱语,再敢胡说,休怪老夫不讲情面,快出去。”

  徐谦笑呵呵地看着毛纪,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是现在,毛纪似乎连笑脸人都一副作势要打的样子,徐谦心里不由腹诽,姓毛的能混进阁来,真不知是撞了什么大运,这样的肚量都能做学士,怕是邓健那厮也能做大将军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邓健,此刻威风凛凛地站在甲板,靠着船舷,一身戎装,远眺着远方看不到劲头的海平面,突然打了个哈欠,口里忍不住骂骂咧咧:“谁在骂老子?”)

  徐谦道:“毛大人,有话好好说,毛大人为何这样生气?下官是带着诚意来的,你我同朝为官,你又是下官的上司,下官巴结着你。你总得给个好脸不是?再者说了,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就是杨公……难道会不知道吗?毛大人搅黄了杨公的好事,下官甚是佩服,下官直说了,陛下对杨公早有怨言……”

  这显然是做说客的架势,毛纪吓了一跳,忙道:“休要胡言乱语,快出去。出去!”他口里赶人,可是徐谦不走,他有什么办法?问题就在于他又不能叫人进来把徐谦赶走,因为徐谦说的话太放肆,让人听了去。天知道会引起什么误会,结果毛纪只能口里让徐谦滚蛋,却动不得徐谦分毫。

  徐谦却是自说自话地道:“若是毛大人肯为陛下效命,还用怕一个杨公?毛大人的资历做首辅学士也是够了,为何要屈居于人下?大人请三思,眼下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趁着这个机会……”

  毛纪气得七窍生烟。这种话,他听着都觉得胆寒,怒气冲冲地道:“徐谦,你想挑拨老夫和杨公的关系吗?”

  徐谦摇头道:“下官并非是挑拨大人和杨公的关系。说句实在话,杨公和大人之间的关系还需要下官来挑拨吗?大人是学士,杨公也是学士,为何这朝廷里的事却都是杨公做主。外头人都说大人是纸糊学士,说的话一点都不管用。大人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做人的附庸?下官这是为了大人打算……”

  毛纪的心思是很复杂的,他虽然对杨廷和有怨言,而且确实坏了杨廷和的事,可是这并不代表他真敢跟杨廷和做对,心上,他对杨廷和的畏惧远远超过了自己的,若不是因为杨一清,他不会冒这个险,徐谦说的这些话,毛纪一句都听不进去,更何况这些话还是徐谦这个可恶的人说出来的,毛纪宁死也不会听徐谦忽悠。

  可笑的是,一个小小的翰林编撰居然怂恿者堂堂内阁学士反水,这种事传出去,谁能相信?

  徐谦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毛纪心神不宁,倒是没几句听在耳里,二人各说各话,足足磨了小半时辰,徐谦才遗憾地道:“大人今日心情不好,想来是不想听下官的赘言,既然如此,那么下官就下次再来和大人说,下官告辞。”

  他拱拱手,转身就走。

  毛纪这才松了口气,仍然显得余怒未消,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越来越觉得徐谦这个家伙已经疯了,跑来这里跟自己说这些疯话。

  却说徐谦从毛纪的值房里出来,带着满脸的笑容,外头那张书吏一直在候着,一见徐谦出来,连忙假装拿着一沓奏书要送进毛纪值房的模样,见了徐谦打招呼道:“徐编撰原来还没有走?竟说了这么久的话?”

  徐谦春风得意地道:“毛大人垂爱,是以话头多了一些。”说罢洒然而去。

  张书吏看着徐谦的背影,陷入了沉思,随即目光一转,深沉地看向毛纪的值房,不露声色地抱着奏书进去,见了坐在案牍后一脸平静的毛纪,笑吟吟地将奏书送上去,道:“大人,这是通政司那边送来的奏书,就等着大人票拟呢。”

  毛纪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模样,颌首点头道:“知道了,你去斟副茶来。”

  张书吏自然不敢怠慢,速速去斟了一壶茶来,一面笑嘻嘻地给毛纪斟茶,一面道:“大人,那徐编撰来大人这里不知是什么事?”

  这只是随口一问,却让毛纪眼神有些复杂,他当然不能实情相告,因为徐谦有些话太大胆,这些话自然不能张扬出去,来以张书吏的身份,毛纪懒得搭理他,可不知是因为做贼心虚还是如何,毛纪竟是鬼使神差地道:“只是随便交代一些公务。”

  听了这句话,张书吏笑了,这笑容里头饱含深意。将徐谦叫来交代公务,且不说徐谦和毛纪之间的龌龊,就算徐谦和毛纪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交代公务也不用这么久,毛纪分明就是在骗人。

  张书吏大起胆子道:“可是因为平倭的章程吗?平倭的章程不是交给了李侍读?哦,莫非是这近日的湖北大灾?”

  毛纪已是烦了,没好气地道:“你下去。”

  张书吏其实也只是试探而已,并不指望毛纪能回答他,可是心里已经猜到了什么,从毛纪的值房出来,左右看了看,便往杨廷和的值房钻了进去。

  至于徐谦,他回到待诏房,脸上带着阴谋得逞的微笑,到了自己的值房,也不叫人斟茶,一个书吏送来了一封起草的圣旨让他过目,说是杨翰林撰写的关于湖北大灾的章程,徐谦草草看了一些,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将人打发出去。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案牍之后等,等内阁那边的消息,方才跑了内阁一趟,收获颇丰,现在唯一等的就是杨廷和的反应了。

  要知道,杨廷和才是这内阁的主人,可以说整个内阁一草一木的举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方才自己去见毛纪,还宣称是毛纪主动请他上门,甚至二人在毛纪的值房里交谈了这么久,如此形迹可疑的事,杨廷和若是不知道那才怪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要是几天之前,杨廷和一定会把毛纪叫去问话,把事情搞清楚,可是现在……杨廷和还会请毛纪去问话吗?

  绝对不会!这就是徐谦的判断,因为杨一清的事已经让杨廷和对毛纪生出了些许的反感,杨廷和现在憋了一口气,毛纪不主动去负荆请罪,杨廷和是断然不会主动和毛纪主动说话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杨廷和满肚子的狐疑,又不能叫毛纪去问话,而毛纪值房里的知情人只有两个,除了毛纪就是他徐谦,以这位杨公多管闲事,什么事都务必要求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性子,不叫他去说话那才怪了。

  徐谦舒舒服服地躺在椅上,什么事都不想做,专等着杨廷和的召唤。

  不过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内阁那边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倒是让徐谦犯疑了,心里不由想:“莫非是我露出了什么破绽?”他转了个念头,又觉得自己今日去见毛纪可谓行云流水,似乎并没有犯什么错误,杨廷和就算怀疑什么,也不可能一眼看穿,这才放下心,便又想:“是了,以这位杨学士的性子,必定会先旁敲侧击,先把事情弄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进去,说了多久的话,这一些,想必不弄清楚是不会单刀直入的。”

  徐谦也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在这值房里小憩片刻,果然过不了多久,那张书吏来了,笑呵呵地道:“徐编撰,杨公有请,请随小人去。”

  徐谦自然不能露出一副老子早就知道的表情,而是先愕然一下,随即道:“怎么刚刚毛学士请了我去,现在又轮到杨公了,今日倒是真的稀罕,平时三五天也见不了一次,今日却都凑在一块了。”

  他笑了笑,却也没有再说什么,道:“既是杨公相召,自然不能怠慢,走。”

  他紧跟着张书吏,往杨廷和那边而去,心里却忍不住窃喜地想:“待会儿该怎么回答呢?是故布疑阵,又或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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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四章:请君入瓮

  杨廷和这几日的心情不是很好,推荐杨一清入阁,杨廷和是有考量的,杨一清此人是个武才,曾总制三边,对军务了若指掌,虽然他的资历不低,可是却动摇不了杨廷和的权力,相反,二人可以优势互补,一旦军务上出了问题,不至于自己成了睁眼瞎。()

  再者杨一清和自己的私交极好,所以此次为了让杨一清入阁,杨廷和做了万全的准备,自己亲自推荐只是手段之一,而接下来廷推的事也已经打了招呼,杨廷和的奏书递进宫之后,过不了两天就有无数的推举杨一清的奏书入宫,造成一种万人期许的迹象,到时杨一清‘众望所归’,也就走马上任了。

  可是毛纪这厮居然横生枝节,弄了一个丁忧的事件出来,一般情况,弹劾别人丁忧期间做了什么纵情声色的事,在整个朝廷都属于犯忌讳的范畴,除非是死仇,谁愿意拿这个来做文章?杨廷和听到这奏书,连想都不想,就知道是毛纪所做的好事,对毛纪,杨廷和并不反感,只是觉得此人水平不够罢了。

  现在毛纪闹出这么一件事,杨廷和只需一想也就明白了毛纪的私心,这个人固然无能,可是顺从和听话。只是这一次,毛纪很不听话,当然,毛纪不听话是因为杨一清的出现动摇了毛纪的地位。

  杨廷和对毛纪既是恼怒,可是要说他对毛纪有什么深仇大恨倒还不至于,虽然毛纪搅黄了杨廷和的好事,但杨廷和心里倒是勉强能接受,他虽是专断的人,现在静下来三省吾身,却也发现推荐杨一清。事先没有和毛纪商量,况且杨一清入阁,确实对毛纪来说涉及到了生死存亡的问题,自己一意孤行,现在被倒打一耙,当然也有几分责任。

  况且若是整垮掉毛纪,对杨廷和并没有好处,像毛纪这样的蠢货实在不多,留在内阁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不触动他的利益,他肯听话就是了。

  想是这样想,杨廷和的心里却还是不自在,这事儿成了一个小疙瘩,让他对毛纪瞬间冷淡了许多。毛纪似乎也是做贼心虚,以往清早都会来陪自己说几句话,今日却是没有来。

  对于杨廷和来说,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善后了,显然错还是在毛纪,毛纪非得来向自己负荆请罪不可,至于毛纪负荆请罪之后怎么处理。这杨一清如何入阁,只怕要缓一缓。

  好在宫里对这事也不急,且看看再说。

  可是问题很快就出来了,方才那张书吏跑来告诉他。毛纪居然请徐谦去谈话。

  杨廷和之所以对毛纪放心,其中有一个最大的理由就是毛纪这个人,他一眼就能看穿,这个人属于那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本事没多少,可是脾气却是大。尤其是对徐谦,可谓是咬牙切齿深痛恶绝,几次在自己面前说徐谦的坏话,一副与徐谦不共戴天的姿态。

  可是现在他去请徐谦去说话,这就奇了!以毛纪的性格,怕是连徐谦的面都不愿意见,怎么还会去请?

  他一开始以为中途有什么误会,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更加匪夷所思,毛纪和徐谦交谈了近半个多时辰,半个多时辰的深谈,当值的时间也不过四五个时辰而已,是什么事让毛纪与徐谦说了这么久的话?毛纪怎么突然对徐谦热络了起来?

  他本想召毛纪来问,杨廷和的性格很简单,他是个独断专行的人,最讨厌的就是下头的人背地里做什么小动作,可是随即一想,又打消了念头,杨一清的事还没有和解,自己召他来,未免有些不妥,而张书吏则又跑到了他的值房,道:“方才小人言语试探了一下,问毛学士因何召问徐谦,毛学士面露古怪之色,闪烁其词,只是说因为公务。后来小人斗胆问他,因为什么公务,毛学士便不悦起来,打发小人走了。”

  张书吏邀功请赏,倒也来得是时候,杨廷和眯着眼,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因为以毛纪的性子,若真是因为公务或者其他原因,嘴里是不会藏住事的,他本身就不是一个深沉的人,可是今日却为何遮遮掩掩?他在遮掩什么?

  但凡是身居他这样高位的人,想的事情就绝对不会这样简单,可是越是不简单就越是心惊肉跳,杨廷和感觉到了一股子阴谋在向他靠近,又或者说,在这新任内阁人选的风口浪尖上,有人要急不可耐的动手了。

  “否了杨一清,莫非他还想安插自己的人?”杨廷和在心里冷笑,随即眯起眼来,慢悠悠地对张书吏道:“去,请徐谦来说话。”

  他决心从徐谦身上入手,且看看毛纪要玩什么花样,既然是毛纪召问徐谦,那么肯定是毛纪主动而徐谦被动,从徐谦口里套出话来更容易一些。

  张书吏点点头,正要去请徐谦,杨廷和又想起什么,突然道:“且慢,先不要急,过半个时辰再去请,暗中看看徐谦这半个时辰有什么动静。”

  张书吏心里大喜,仿佛自己一下子就成了杨廷和的心腹,连忙布置了一番,随即便回来禀告道:“徐谦回去之后似乎心不在焉,杨侍读起草的圣旨请他去过目,他只是心不在焉地看了几下就送走了,以往他可不这样,但凡有起草的圣旨,他都很聚精会神。后来他一个人单独坐在值房里发呆,也不像平时一样去杨侍读和李侍讲那儿串门。”

  “是吗?他有心事,看来……他这心事还不小,去把人请来吧。”

  杨廷和越来越感到心惊,徐谦的性子他也是看透了的,这个家伙虽然年纪轻轻,可是遇事处变不惊,有时候杨廷和自己都有些佩服他,杨廷和在徐谦这个年纪的时候可做不到这个气度。

  可是现在,此子一定是过于震惊,又或者是得到了某个难以消化的消息,所以才如此。

  问题的关键还在于毛纪为什么去请徐谦说话,徐谦本身只是个小小的编撰,他一个小小编撰还值得毛纪去拉拢或者是密谋什么?可是往深里想,徐谦和陛下关系莫逆,莫非是毛纪这厮在杨一清的问题上整了自己一下,心里忧惧,所以想拉个大靠山……

  又或者是怕自己抓住这件事不放,查出他指使人污蔑杨一清,而徐谦恰好与亲军过从甚密,想借机栽赃……

  种种可能都是杨廷和不可接受的,他的脸上阴云密布,此时专侯徐谦过来,徐谦来得倒是快,进了门,便显得‘心事重重’地道:“下官徐谦见过大人。”

  杨廷和双眼微眯,突然拍案道:“徐谦,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挑拨老夫和毛学士的关系,你真以为自己神机妙算,把自己当成了诸葛孔明,拿这点鬼蜮伎俩就可以挑拨阁臣,毛学士方才已经来了老夫这里,哼,你真是好手段啊!”

  这一句话道出来,实在让人心惊肉跳,便是徐谦曾想过种种可能,可是也不曾想到杨廷和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是这个,他曾想过杨廷和如何对他威逼利诱,或是和颜悦色,或是勃然大怒,就算是勃然大怒,多半也是故意挑一些公务上的错来个下马威,然后再显出自己的大度,从自己的口里套出话来。

  可是这位杨大人的第一句话顿时让徐谦头皮发麻了,莫非杨廷和已经智珠在握,又或者毛纪当真抢先跑来澄清误会?

  不,绝不可能,毛纪是绝不可能在杨一清的问题上让步的,这是他的根本,一旦让杨一清入阁,毛纪只会比蒋冕在的时候更惨,他老谋深算,打了多少主意才挤走蒋冕,怎么可能在这个事上让步?只有新任的内阁大学士浮出水面,毛纪才可能负荆请罪,现在显然还不是服软的时候。

  想到这里,徐谦定了定神,不由道:“毛大人已经来过,毛大人说了什么?”

  既然杨廷和要试探,那么徐谦将计就计,反正他方才脸色已经露出了震惊和心虚之色,这个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表情正好用来掩饰自己。

  杨廷和阴冷地看着他,这个老者的身上此时散发出来的气息仿佛一眼洞穿了徐谦的居心,他淡淡地道:“说了什么,难道你自己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你做的好事。”

  徐谦显得忧心忡忡,道:“大人不妨直言,到底说了什么,或者是下官有罪,也请大人明示,现在大人说得云里雾里,下官反倒糊涂了。”

  杨廷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对付徐谦这个人,必定要先声夺人,现在效果已经达到,杨廷和依然淡淡地道:“绕圈子的是你,到了现在你还死不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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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五章:小子,想升官吗?

  徐谦不由苦笑,一摊手,道:“下官在大人面前,哪敢绕什么弯子?下官想问,毛学士在大人面前到底说了什么事?”

  其实双方都在试探,毛纪自然没有来寻过杨廷和,可是杨廷和故布疑阵,就是想从徐谦口里套出话来。◎◎

  而徐谦也一样,他不知道杨廷和到底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虽然相信毛纪没有找过杨廷和,却假装相信了这一点,借此套杨廷和的话。

  杨廷和心知徐谦这个家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若是不主动,绝不可能从他口里套出什么来,既然如此,他沉吟片刻,道:“毛纪是检举你。”

  检举!

  徐谦面露惊慌之色,道:“检举什么?”

  见徐谦不安的样子,杨廷和似乎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像他这样的老狐狸,最擅长的就是洞察人心,冷冷一笑道:“自然是检举你与他私通勾结。”

  私通勾结这四个字实在是笼统得很,这就是说话的艺术,徐谦和毛纪躲在里头说了这么久的话,说是私通也没有错,说是勾结更没有错。

  徐谦愕然道:“私通勾结?大人,毛大人当真是这样说的。”

  “哼!”杨廷和举重若轻地道:“莫非你想请毛纪来和你对质吗?”

  徐谦不由哑然,苦笑道:“这就不必了。”

  杨廷和继续道:“毛纪还说,是你诱惑他,希望他能为天子效力,说你想离间天子和阁臣之间的关系,天子和阁臣本是一体,所谓君君臣臣,你却大放厥词。说了一些许多犯忌讳的话是不是?”

  杨廷和的猜测是对的,其实这种话稍微想一想也就能想通,毛纪和徐谦凑这一对冤家凑在一起交谈这么久,若是没有利益催动,那才是怪了。

  杨廷和本就是绝顶聪明的人,又怎么会没有想到?他故意这么说,试探的意味很明显,又有点挑拨离间的心思。

  徐谦果然喊冤,道:“大人。下官冤枉,毛大人请了下官去,下官怎么会和他说这样的话?毛大人和下官的关系,大人是知道的,下官再斗胆。也绝不会对他露底。”

  杨廷和看徐谦眼神飘忽,似乎捕捉到了点什么,心里想,你还敢说不是,哼,真以为老夫是泥菩萨吗?他露出震怒的样子,喝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吗?这可是毛纪亲口所言,你可知道,你说的这些话有欺君罔上之嫌,其心可诛。老夫若是把这件事闹将出来,让毛纪来做人证,且看你怎么收场!”

  徐谦怒了,道:“这姓毛的真是狗血喷人。本来下官还以为他有什么好意,谁知道他竟反咬了下官一口。事到如今,下官也不隐瞒了,下官虽然平时做事欠缺一些周全,可是什么事该说什么事该做,难道会不知吗?下官对毛纪一直很是戒备,明知他会借机来整下官,下官又怎么会授人以柄,和毛纪说这种话?这根本就不是实情,实情恰恰相反,毛大人请了下官去,下官一开始也在犯疑,心里想,这毛大人素来和下官不共戴天,平时就算有公文要交代翰林们来办,也尽量避免与下官接触,偶尔撞到,他也对下官嗤之以鼻,今日为何却要请下官去说话?”

  “只是内阁大学士相召,学生身为翰林编撰,想不去却是不成的,只是去之前,心里存着几分小心,等到了值房之后,毛大人却是对下官叹息一声,对下官说,其实此前并非是刻意针对下官,实在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

  徐谦冷笑道:“至于这苦衷是什么,杨大人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知道了怕要生气。”

  杨廷和脸色铁青,心里想,徐谦虽然没有说,却已经给予了足够的暗示,莫非是说此前毛纪针对徐谦,都是老夫授意吗?

  只听徐谦又道:“当时下官就觉得奇怪,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堂堂内阁大学士和学生说这些话来做什么?更可笑还在后头,毛纪又是诚恳的对下官说,从前的恩怨自然已经过去了,他还说,翰林院里头可能会出一个空缺,说是侍读学士刘向可能出缺。”

  侍读学士品级并不高,只有从五品,地位却很是显赫,翰林里只有四个侍读和侍讲,这些人都是入阁的储备力量,比如李时,就是从五品的侍读学士,而杨慎也是侍读,只是后头没有学士,所以只是正六品。

  侍读学士之上就是翰林学士了,属于正五品,是翰林院的最高官员。而这个刘向,杨廷和自然是有印象的,刘向和毛纪乃是儿女亲家,平时走得很近,关系莫逆,现在听闻这位刘大人要出缺,身为吏部天官的杨廷和冷笑,心里想:“莫非毛纪想把刘向推出来入阁,这倒是有意思。”

  杨廷和心里又惊又怒,他冷冷地道:“刘向出缺?为何老夫却是不知,也不曾听说过他要外放出去,吏部都没有消息出去,毛纪怎会知道?”

  徐谦道:“可是毛大人咬死了刘向会出缺,还说到时候这空出来的侍读学士肯定是杨侍读接任,而杨侍读又空出了正六品的侍读出来,问我有没有兴致往上高升一步。”

  “说实在的,下官当时听了,倒是不由耳热起来,今年朝廷的翰林庶吉士以及编撰、编修有十几个人之多,若是翰林不出缺,半年之后,大家都要放出去,学生虽是出身不错,肯定有肥缺等着,可是哪里及得上翰林侍读。”

  “正在这时候,毛大人又说,下官想要顶上这个缺,就非得刘向出缺,因此刘向能不能空出这侍读学士来,乃是至关重要的事,又问下官,宫里对杨大人的态度如何,平时陛下对杨大人是否颇有微辞,还说了一些杨一清的事。”

  杨廷和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杀机,他可以容忍毛纪在下头搞小动作去整杨一清,甚至他隐隐希望杨一清和毛纪之间最好是不对付,这样的话,将来他若是能想办法来杨一清入阁,正好可以借着杨一清和毛纪之间的矛盾来树立自己的权威,可是他绝不能容忍毛纪去勾结宫中,趁机掰倒自己。

  对于徐谦的话,他倒是深信不疑,原因无他,他之所以从徐谦口里撬出这些话,是经过他种种的手腕威逼出来的,再加上他已经先入为主的相信了是毛纪先召唤徐谦,徐谦和毛纪在值房里密议这么久,其实就算徐谦不说,他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在他看来,事情的脉络就是如此,毛纪在暗中搞了小动作之后陡然开始害怕了,他怕自己像对付蒋冕一样对付他,在这种情况之下,毛纪决心狗急跳墙,他寻来徐谦,是想借着徐谦和皇帝搭上关系,到时候再把刘向推进阁里来,两个大学士勾结宫中,一起把他杨廷和整垮。

  杨廷和这样的人,本身就不会相信任何人,从前对于毛纪只是有些许的鄙视,可是现如今,却不得不慎重以待,因为他发现,这个家伙居然有了野心,有野心倒也罢了,居然还有了想取自己而代之的妄念。

  杨廷和眯起眼,冷冷地道:“你所说的,老夫并不愿意相信,毛大人断不会如此糊涂!”

  徐谦双手一摊,道:“信不信自然是大人,下官此次也是遭了无妄之灾,说起来,毛纪那厮,原本下官还以为他当真想和下官和解,谁知道居然包藏祸心,刚刚和下官说了好话,转过头就去寻大人告状……”

  杨廷和不由哭笑不得,毛纪向自己告状的事,本来就是他忽悠徐谦的,谁知徐谦信了,拿这个来说事,如此想来,徐谦吐露的确实是真言,若不是自己‘忽悠’了徐谦一把,这徐谦多半还在做着和毛纪联手,为毛纪和宫里牵线搭桥,将来还荣升侍读的美梦呢。

  杨廷和此时不由庆幸,还好自己及时掌握到了信息,如若不然,毛纪当真结连宫中,把刘向再推进内阁,以他杨廷和一人对付这些对手,怕也要阴沟翻船,这个毛纪,平时看他糊里糊涂,想不到临到狗急跳墙时,倒是有几分精明!

  杨廷和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开始动摇起来,祸起萧墙,若是再不及时解决这件事,事情可能会坏到极点。

  犹豫再三,他突然朝徐谦笑了笑,道:“徐编撰,你进翰林已有多久了?”

  徐谦不明就里的样子,老实道:“下官进翰林不过一个月的功夫。”

  杨廷和叹道:“你虽是编撰,位列从六品,可是说到底,这编撰必定和庶吉士、编修、观政士一样,都是无定员的流官,唯有成了侍读才算是翰林里真正的清流官儿,你乃是六首之才,朝廷自然要优待于你,老夫的意思是,这翰林里当真有侍读空出来,老夫第一个要推举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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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六章:你完了

  其实做官这东西往往有几个坎儿,比如徐谦这样出身的清贵编撰,起跑线固然是高,可是他的第一道坎也就是这个。

  编撰是无定员的,和编修、庶吉士、观政士都是一个道理,其实就是后备官员,做了几个月之后就要正式地分派官职,比如观政士,留京的不多,往往是外放出去任县令、县丞。庶吉士有运气的话倒也能留在翰林里,但是翰林毕竟是僧多粥少,因此外放的人也有,又或者留京去任御使、给事中。

  这些自然都是肥缺,倒是比较容易混日子。

  徐谦是编撰,大致上和编修的待遇是旗鼓相当的,若是想留在翰林,就肯定要任侍读、侍讲,留不住,可能就是放为各部主事,可要是运气不好,说不定也有去南京的可能。

  这里头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如果是编撰和编修放出去,往往就是坎儿没有迈过,虽然起点同样比别人高了许多倍,可如果外放,也有可能到府里去任个从六品推官,或者是同知。可是迈过了这个坎儿,混了个翰林院侍读,那么前程就更加远大了,因为侍读已经成为了翰林为数不多的清流官,届时就算是任满外放,出去就算任一个知府,那也属于时运不济,运气好的便是外任一个省的布政司副官、甚至是某省的提学也并非没有可能。

  因为翰林的官职往往是升官的捷径,比如侍读学士,一旦要外放,就肯定是个部堂的侍郎,甚至是入阁也并非没有可能。迈了过去,柳暗花明;迈不过去。就乖乖再熬几年。

  现在杨廷和给了徐谦暗示,徐谦是个小官迷,当然,有官不做的人是最可耻的,大家出来混,又是读书又是考试,说什么是要学经世济世之道,那都是官话、鬼话,说到底还是为了做官。在这个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时代,做官来就是所有菁英份子永恒不变的话题。

  徐谦其实有点担心的就是翰林能不能留任的问题,若是把他外放,让他去某府任同知,那就真的是被坑爹了。他看过县丞的悲剧,自然不愿意重蹈覆辙,若是能留任,再混个几年,因为年纪太小,侍读学士是暂时不指望,有了这侍读在身。放出去那也是官运亨通。

  面对这个诱惑,徐谦不由搓搓手,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回答道:“下官何德何能……”

  这就是读书人的通病。明明是想,偏偏口里要说什么何德何能,一般说何德何能的人,往往心里都在想:老子不上谁上。徐谦也是这种心态。老子若是没有资格晋升侍读,天下还有谁合适?

  杨廷和笑了。身为内阁大学士,他太懂得用权力去支配别人,现在看来,徐谦也在支配之列,身居高位者从来不怕别人没有野心,就怕某人死猪不怕开水烫,因为这样的人无欲无求,不能奈何他。

  当然,若是他知道自己支配徐谦是因为他被徐谦忽悠了,多半要吐血三升,仰望星空了。

  徐谦之所以能坑到他,倒也不是徐谦的这个计策有多高明,其实只是善于利用高层的矛盾,和抓住了杨廷和的心理而已,离间计往往在嘉靖与杨廷和这样绝顶聪明的人身上见效,因为这样的人就处在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对于每个人,身就带有戒心,他们的心思,往往比别人要高深许多,同样是一件事,在普通人眼里,看到的只是春光明媚,可是在他们的眼里,不免要在想,这春光明媚之下,是否涌动了某种暗流,这阳光普照之下,每个人的人心又是什么?

  正是抓住了这种心理,再者杨廷身就对毛纪起了疑窦之心,猜忌也就生根发芽,使得杨廷和意识到,毛纪已经打算狗急跳墙,想要咬人了。

  既然毛纪要咬人,那就拔了他的犬牙,把他打翻在地,永世不得超生!

  这就是首辅大学士,若是连这个狠辣都没有,又怎么执宰天下?

  杨廷和眯起眼来,慢悠悠地道:“你可以走了,侍读的空缺,老夫必定会留给你,虚位以待,到时听好消息。”

  杨廷和抛出这个甜头,其实并非是要徐谦做什么,而只是希望徐谦不要参合进毛纪的事,他当然担心毛纪和徐谦厮混在一起,再牟取天子的信任,最后对他产生威胁。

  徐谦也明白他的心理,连忙道:“下官告辞。”

  从内阁值房出来,徐谦说不出的轻松,他脸上带着笑,又将自己关进自己的值房里,火已经点了起来,肯定会有热闹瞧了,可是他刚刚坐下,却又有书吏来叫人了,说是毛纪毛学士有请。

  徐谦不由苦笑摇头,对这书吏道:“毛学士又请我?所为何事?”

  书吏迟疑了一下,道:“毛学士没有说,不过似乎事情紧急。”

  徐谦带着笑,道:“不知请官去,是为了公务还是私事?”

  书吏脸色古怪,心说这个翰林编撰真是大胆,大学士相请,哪有这么多废话?他倒是好,端着架子,倒像是自己成了将军一样。

  “这个……”

  徐谦突然脸色变了,拍案道:“若是公务,直接命人递公下来也就是了,若是私事,这可是内阁值房,不是他毛某人随意消遣的地方,官恕不奉陪,你回去告诉他,官是朝廷命官,不是他毛某人的差官奴仆,他要请官去说话,就自己来!”

  大胆!不但大胆,而且一丝情面都没有留,等于是当着人家的面,指着人家的鼻子破口大骂。

  书吏吓了一跳,他当了这么久的差,还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编撰,也不敢再传话了,连忙回去禀告。

  毛纪已经听说了消息,一听到杨廷和请徐谦去问话,毛纪顿时感觉不妙,嘴长在人家身上,人家怎么编排还不是怎么编排?问题就在于杨廷和会相信谁?

  这是一个很可笑的问题,以杨廷和的睿智,肯定是谁都不会相信,可是毛纪却知道杨廷和更愿意相信的是不利于自己的陈词,人总是会相信自己所相信的,又或者说,杨廷和只会相信对自己最坏的结果,杨廷和可能会怀疑徐谦在忽悠,可是他承担不起毛纪背叛的结果,因为一旦毛纪背叛,哪怕是十之一二的可能,杨廷和都极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毛纪仔细一琢磨,就感觉自己上当了,他左思右想,想去见杨廷和说明事情原委,可是又想,徐谦对他说了什么话都不知道,现在去见,贸然去解释,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他只得请徐谦来,试探试探徐谦的口风,看看徐谦到底说了什么再来拿主意。

  结果书吏回来了,把徐谦的话如实相告。毛纪顿然呆在值房里,整个人愣住了,他气得老脸通红,身子瑟瑟发抖,最后咬牙切齿道:“姓徐的,老夫和你不共戴天!”

  可是说了这句话,他的身子竟是发出了一阵寒意,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徐谦敢这样对他说话,一定和徐谦与杨廷和关起门来说的话有关,他沉思片刻,终于还是坐不住,决心去见一见杨廷和,若是能澄清误会,事情倒是好办。

  他出了自己的值房,见杨廷和的值房大门紧闭,深吸一口气,随即上前敲门。

  倒是边上一个书吏提醒道:“杨公要小憩片刻,说是不见任何外人。”

  任何两个字,当然包括了毛纪,毛纪道:“事情紧急,非要见杨公不可。”

  这书吏正是张书吏,张书吏看毛纪的眼神已经少了敬畏,漫不经心地道:“这是杨公的意思,毛大人自便。”

  毛纪愣在外头一动不动,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事情到这个地步,他实在想不到现在的情况令他有点进退不得。

  倒是这个时候,值房里头却传出咳嗽,道:“是维之吗?进来说话。”

  毛纪这才松了口气,可是随即又更加凝重起来,乖乖推门而入,一见到杨廷和,连忙道:“杨公身体有恙吗?咳嗽并不是好事,是不是请御医看看?”

  杨廷和看了他一眼,却是露出几分不置可否的笑容,淡淡地道:“怎么,又是哪里出了事?你说事情紧急,又是什么事?”

  毛纪连忙道:“御使王昌弹劾杨一清行为不检,这件事,我已经彻查过,这是空穴来风,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个王昌实在大胆,所以……”

  他一来,就直接送了一份大礼,直接牺牲掉了自己的一个心腹,正是希望借此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从某种意义来说,他的做法是对的,眼下壮士断腕,是明哲保身。

  只可惜,杨廷和却是无动于衷,淡淡地道:“清者自清,杨一清能否入阁和这个王昌没有关系,你太客气了。”

  毛纪的脸色顿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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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三十七章:皆大欢喜

  毛纪开始不安了,自从寻上了杨廷和,杨廷和既没有让他看座,而且也没有接受他服软的意思。

  豆大的冷汗已是浸湿了他的后襟,毛纪有些悔不当初,早知如此,无论如何也不该挑战杨廷和的权威,更重要的是,徐谦那个混账王八蛋竟是落井下石,狠狠地坑了他一把。

  现在毛纪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不知道徐谦跟杨廷和说了些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不知道就意味着他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就怕解释错了,最后非但徐谦的坏话没有解释清楚,他自己倒是坦白从宽,又解释出了几条‘罪状’。

  正在毛纪急得不知所措之际,刚才一直在看奏书的杨廷和猛地抬头,风淡云清地看了毛纪一眼,道:“你来得正好,老夫有话要和你商量!”

  听到这话,毛纪打起精神,道:“杨公有何吩咐。”

  杨廷和抬着眼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是这么回事,方才通政司那边来说,侍读学士刘向在内书堂讲学非议了朝政,这些事,你知道吗?”

  毛纪呆了一下,连忙道:“我……没有听说过。”

  杨廷和慢悠悠地道:“他的胆子倒是大啊,国朝早有成例,翰林轮替至内书堂讲学,只授四书,不得妄议国政,天子登基之后,更有明旨,太监干政者杀,朝中大臣,结交太监妄议国事者,重惩!他在内书堂授课,却是大言不惭,说汪直的典故,这不是知法犯法是什么?”

  汪直……

  毛纪忙道:“其实翰林官授课,为了震慑听课的宦官,说一些权宦的典故也是经常的事,这个……”

  啪!杨廷和拍案怒斥道:“这是什么话?你说是经常的事,那么为何别人偏偏说刘向,不说别人?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可狡辩的?震慑宦官?依着老夫看,这不是震慑宦官,分明是怂恿他们效仿汪直?翰林侍读学士竟是如此口无遮拦,是了,你和他是亲戚是吗?”

  毛纪吓得六神无主,双膝一软,竟是趴在地上,期期艾艾地道:“我……我……”

  这一跪,毛纪的所有尊严都荡然无存,他是内阁学士,杨廷和也是内阁学士,二人只算是同僚,虽说有那么点上下级的关系,可是品级却是一样的,这大明朝,哪里有大学士跪大学士的道理?可是平时杨廷和积威已久,毛纪本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这么一吓,竟是骨头都软了。

  杨廷和霍然而起,阴冷地直视着毛纪,道:“虽说聚贤不避亲,可是早就听说有传言刘向私德败坏,口无遮拦,这样的人,你堂堂内阁学士竟如此维护他,毛维之,你还是大明的臣子吗?还有什么脸面位居高阁之内?”

  毛纪惊得魂不附体,瑟瑟作抖,想说几句辩解的话,可是喉头像是被堵住了什么,他惊恐地看向杨廷和,骤然想起了蒋冕,那个时候的蒋冕岂不是像他一样?如今不但被打发滚蛋,连名声也已经声名狼藉,他原本以为自己是胜利者,现在却发现自己连失败者都不如,至少失败者终究还能留一丝体面,而他呢?

  杨廷和冷笑,淡淡地道:“事到如今,刘向是不能留在翰林了,明日会有言官弹劾他言行不检,届时打发他去南京礼部任个主事。”

  事到如今,什么争雄的心思尽都和毛纪的魂魄一样飞散,毛纪艰难地道:“是,是,这样的行径确实是有碍官体,这件事让我来办,我……我亲自弹劾。”

  杨廷和冷冷一笑,道:“这就不必了,老夫会亲自递上弹劾奏书。”

  毛纪听了,更是吓得脸色苍白,刘向是他的姻亲,这满朝文武谁人不知?现在杨廷和要亲自站出来弹劾刘向,这不等于向整个朝廷宣告,杨公要收拾他毛纪了?

  与杨廷和比起来,假若杨廷和是日月之辉,那么毛纪就连萤火之光都不如,一旦杨廷和表明了立场,那么就会有无数趋炎附势的人哄抢而上,狠狠地打他这落水狗。

  毛纪本身就有许多把柄,和谨慎的蒋冕比起来,要搜他的罪证可谓易如反掌,一旦有人出面弹劾,保准满朝都要哗然,届时定是满城风雨,他已经预感到明日杨廷和的奏书一上,自己将是如何的处境了。

  想到这些,毛纪连忙道:“杨公,有些事是我错了,我一时糊涂,杨一清的事是我指使人做的,我……我……可是我对杨公并无其他心思,我……”

  杨廷和冷冷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可越是不动,越是惜字如金,就越是让毛纪从内心深处涌上来一股恐惧,他最后狠狠地磕了个头,道:“刘向不只是口没遮拦,我还知道他在户部任上的时候贪墨了不少银钱,挪用了国库纹银近三万两,后来用其他的帐冲账抵销,那些证据都在我手里,这等害群之马自然是不能留了,可是杀鸡焉用牛刀,杨公只管作壁上观即可,一切……让我来办,让他去南京都已经是便宜了他,依我看,应当上书宫中,让有司拿问,革去官职,下狱彻查!”

  这些话都是他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也算是下了某种决心,因为他把刘向推向了火坑,就等于是彻底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杨廷和,刘向和自己一向不清不楚,一旦让有司拿问,想拷问出什么,还不是杨廷和一句话的事?只要杨廷和让他毛纪去死,只需一个授意,‘有司’自然能搜罗出许多刘向和毛纪罪证出来。

  毛纪等于是拿出了一把刀,将刀柄送给了杨廷和,任由杨廷和宰割,以显示自己对杨廷和的忠诚。这既是一条死路,却也不失为死中求活的办法,因为毛纪知道,杨廷和要的不是一个清正廉明的毛纪,而是一个死心塌地的毛纪。

  杨廷和似乎开始犹豫了,不得不说,毛纪这一下壮士断腕确实是厉害无比,从某种程度来说,让杨廷和的杀机不由收敛起来,杨廷和陡然一笑,道:“好了,没事了,去拟票。”

  一句很简单的话让毛纪松了口气,只是心里不免还有些忐忑不安,他知道,接下来就看他自己了。

  值房里又恢复了平静,过不多时,杨慎却是来了,杨慎看了杨廷和一眼,道:“父亲……”

  “你听说了?”杨廷和淡淡一笑。

  “是,听说了。”杨慎皱眉,又补充道:“是张书吏说的。”

  杨廷和陡然笑了:“既然如此,你何故皱眉?”

  杨慎苦笑道:“爹,儿子左思右想,觉得这有可能是徐谦的离间之计,方才毛大人进来说了什么?”

  杨廷和倒是脸色平淡,听到离间二字亦是不露声色,他慢悠悠地道:“他这不是离间之计,而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收买人心,你真以为他只是离间?”

  杨慎一头雾水,道:“这……”

  杨廷和叹口气,道:“你比徐谦年长不少,可是心机却比他浅薄得太多,哎……老夫问你,毛纪让人弹劾杨一清,这件事是不是确有其事?”

  杨慎点头。

  杨廷和眼眸微眯:“那么老夫是不是该趁机敲打一下毛纪。”

  杨慎想了想,道:“未免他得意忘形,自然该敲打一下。”

  杨廷和又道:“老夫推举杨一清入阁,最大的阻碍是毛纪吗?”

  杨慎不由道:“自然是他。”

  杨廷和却摇头道:“真正的阻碍是皇上!好,老夫再给你梳理一遍,皇上不希望杨一清入阁,这是因为一旦杨一清入阁,为父既有杨一清协助,又有毛纪臣服,岂不是可以只手遮天?陛下为了达到平衡,表面上是让为父和毛纪举荐人入阁,其实这才是真正的离间之计而已,既然陛下要离间,那么老夫索性就将计就计,而徐谦则是送来了枕头,好让老夫上演一幕好戏,这个戏码其实很简单,就是让老夫有了敲打毛纪的借口,既让毛纪能够听话,又能让陛下看看‘笑话’,当然,在敲打毛纪的过程之中还可以趁机收拾了刘向,刘向此人不但阻了徐谦的路,还阻了你的路,若是借此收拾了刘向,不但能让毛纪以后更加死心塌地,而且还能让你借此荣升侍读学士,算起来,你的资历也够了,谁也不会说三道四,而徐谦所要的就是你空出来的缺,尝一尝这翰林侍读的滋味。你看,老夫得了好处,你也得了好处,甚至陛下也看了热闹,徐谦呢,自然也有好处,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你现在明白了吗?”

  杨慎恍然大悟,他来之前就隐隐感觉到自始至终都是徐谦在捣鬼,虽然徐谦做得天衣无缝,可是他的直觉却是如此,他一直在奇怪,看父亲的动静似乎是着了徐谦的道,因此特意过来提醒,可是现在听了父亲的一番解释,他才知道,徐谦不是施展什么诡计,根本就是投其所好,给准备上梯的父亲送来梯子,徐谦在演戏,父亲也在演戏,这内阁里头,除了毛纪,所有人都在卖力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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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八章:阁老被扒灰

  后世有一句歌词,叫做女孩儿的心思,真呀真难猜。※※

  只是这是大明朝,大明朝的男人一般都不猜女孩儿的心思,只需要能猜中女孩儿父母的心思也就是了,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要成双成对,马车、宅子必不可少,不过媒婆的嘴儿却也是重中之重,因此这时代的媒婆大致和后世的传销份子相当,不但要忽悠别人,更要懂得忽悠自己。

  能忽悠自己又能忽悠别人的人大多是聪明人,嘉靖就是其中之一,可是现在,他却犯迷糊了。

  这几日,朝廷不知抽什么风,尽都是稀奇古怪的事,女孩儿的心思,嘉靖是真呀真没猜过,可是这大臣的心思,当真比山还高,比海还深,嘉靖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以至于黄锦这边倒了霉,后世的男人猜女人心思,总有那么一两个损友拉去垫背,所谓集思广益。可是大明朝的皇帝猜测大臣的意思,损友自然是拉不来,喂喂,那个那个谁,就你了!

  这个你……自然是太监,而且还是最亲近的太监。

  黄锦嗔目结舌,几天下来,这大明朝最怪异的事情都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实在匪夷所思。

  第一件诡异的事就是毛纪上书弹劾刘向。一开始,嘉靖看了这道奏书,倒也不觉得什么,可是他把黄锦叫来,忍不住问:“刘向是谁?”

  身为首席特务之一,黄锦对于这些个大臣的背景如数家珍,直接回了一句:“翰林侍读学士。”

  嘉靖忍不住道:“朕问的不是官职。”

  黄锦想了想,道:“此人是毛纪的亲家,平素关系匪浅,走得很近。他这侍读学士就是毛纪使了浑身解数办下来的。”

  嘉靖脸色古怪起来,将奏书给黄锦去看,黄锦一看,眼睛都直了,这份毛纪的弹劾奏书要弹劾的正是刘向,说他口无遮拦,没有大臣之风,说他贪赃枉法,说他国丧期间嫖娼。说他有四个私生儿子,说他好男风,这一桩桩的罪行,看上去似乎都不足以致命,可是毛学士深知蚂蚁多了咬大象的道理。林林总总竟是罗列了数十个罪行,这份奏书通篇读下来,用一句话总结的话,那么就是:这个刘向就是个人渣中的人渣,垃圾中的垃圾,朝廷一定要重惩,罢官都是轻的。不杀他全家都不足以平民愤。

  看了这封奏书,黄锦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他震惊了,这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哪。

  两个脸色古怪的主奴对视一眼。然后嘉靖问:“你怎么看?”

  黄锦想了想,道:“奴婢倒是想到了一个可能,只是……不敢说……怕污了陛下的耳朵。”

  嘉靖皱眉道:“你说罢。”

  黄锦苦笑道:“听说刘向的长子娶了毛纪的女儿,刘家长子现在还在四川为官。如此看来,这刘向……或许扒灰了!”

  扒灰……

  嘉靖目瞪口呆。不知所以然。

  黄锦解释道:“就是聚麀。”

  嘉靖又一次震惊了,聚麀指的是公媳乱伦,大宋的名相王安石,就曾有人议论过他有聚麀的行为,当然,这是稗官野史,多半是王安石变法把人得罪得狠了,所以才制造这种舆论出来中伤。

  而现在……

  嘉靖竟是点头,忍不住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若非聚麀,毛纪又怎会不顾亲家之情,而如此气急败坏?哎……”他强忍着笑,继续道:“纲常伦理真是越来越崩坏了,堂堂翰林侍读学士做出这等丑事来,真是让人恶心,这封奏书拟准了吧,拿问刘向,也不必审了,省得审出什么幺蛾子来被天下人笑话,直接找个借口从严责办了吧。”

  聚麀这种事连嘉靖这么坏的人都难以接受,想想都觉得有点恶心,是以也不想深究什么,直接来个快刀斩乱麻。

  更有意思的还在后头,事情出来之后,嘉靖每每感叹,好端端的侍读学士,平时都是仁义礼智,怎么就扒灰了呢?可是在外朝,刘向一倒,大家也顾得上琢磨毛纪这家伙怎么就和刘向翻了脸,现在所有人都盯住了侍读学士的位置,一个个红着眼睛,心很痛。

  心痛的是,如此尊位自然是轮不到他们,大家洗洗睡了也就是了,有资格的就这么几个,最有资格的就是杨慎,人家是状元之才,资历也够,上头又有个首辅做自己的爹,集才子、官二代、老油条于一身,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谁碰谁死。

  可问题又来了,杨慎上位了,留下来的侍读给谁呢?这才是关键中的关键,那些部堂的大佬都有门生故旧,那些庶吉士和编修们也舔着嘴眼巴巴的在看着,至于其他官员也有交好的同僚朋友,侍读是肥缺中的肥缺,若说中了庶吉士尚且只有一成的机会入阁,那么混了个侍读,这入阁的机会又增加了三成,大明朝十年也未必有十个侍读轮替,炙手可热,简直就是所有人眼里的香饽饽。

  吏部这边已经有很多人打招呼了,其实吏部也不管翰林的事,因为翰林关系重大,吏部无权干涉,大家之所以向吏部打招呼,无非就是向杨廷和打招呼而已,和杨廷和关系近的早就登门造访了,关系远的也没闲着,上下其手,大把的花银子,四处求人牵线搭桥,所谓钻营钻营,你不钻,怎么有营生?

  徐谦的表情自然是风淡云清,其实大家都不看好他,虽然他是六首,确实是有机会,是热门人选。可是徐谦和杨廷和的关系,大家都知道,和毛纪的关系那自是不必提,况且在翰林院里,他也极少去走动,在别人的眼里,这叫做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既不能和同僚打成一片,又不能巴结上官,这样的愣头青,嘿嘿……

  徐谦对外界的流言蜚语自然是无动于衷,而内阁这边对他照样还是不冷不热。

  这一日,他拿着内阁的一个条子前去翰林,现如今翰林倒是热闹,今科有不少的庶吉士和编修都已经点卯报到,足足增加了十几人,他们是无定员的官,就是属于没有什么管辖范围,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实差,哪里有事哪里让他们帮衬的那种,因此翰林院里乱哄哄的,翰林院本来就没有多少公务,大家闲下来,自然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清谈。

  徐谦进了去,先是拜会了桂湘,交割了公务,桂湘突然对他道:“内阁近来的动向诡异,老夫听说刘向之所以栽了,是因为……咳咳……”

  “是因为什么?”徐谦刨根问底。

  桂湘老脸一红,道:“是因为聚麀,是吗?”

  徐谦震惊了,堂堂翰林学士,你怎么能有这样龌龊的想法?他不由苦笑道:“这个下官哪里知道。”

  桂湘吁了口气,道:“老夫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是了,翰林这边侍读的空缺,想来你是知道吧,若是寻常时候呢,老夫倒是能尽力为你争取,虽然按理来说你该在数月之后再授予实职,可是你是六首,倒不是不可以破例。只是现在看来,老夫是出不了力了,盯着的人太多,内阁那边似乎已经有了想法,老夫也是无能为力。”

  徐谦感激地道:“大人有这样的心就足够了。”他心里却在想,连桂湘都在怀疑是聚麀,莫非这全天下的人都误以为毛纪和刘向的反目是因为聚麀?哎……人心真是可怕,把人想得如此龌龊,天可怜见,刘向刘学士只是贪赃枉法、行为不检、喜欢男人而已,弹劾奏书里写得明明白白,怎么就成了聚麀呢?龌龊啊龌龊,这些读书人,真没几个好东西!

  心里腹诽一番,徐谦顿时觉得自己还是挺伟大的,至少从来不会用最恶意的心思去揣测别人,他告别了可桂湘,恰好看到几个庶吉士在一个值房里喝着清茶闲聊,门是半掩着的,有人觑见了他,一开始还以为徐谦这厮是别的衙门来公干的,仔细一看,有人却认出了徐谦,这不是状元公吗?便有人道:“可是徐编撰吗?徐编撰在内阁办公,啧啧……真是羡煞旁人,大家都是翰林,可惜大家进了这翰林院,却总是不见徐编撰,今日总算是逮着了,不妨一起进来闲谈几句。”

  徐谦看这几人也是面熟,毕竟许多人都是一起参加过殿试的,只是叫不出名字而已,现在人家热情相邀,反正这么早回去也是坐着发呆,于是笑呵呵地道:“客气,客气,那么就少不得叨扰了。”

  步入这值房里,这里原有四五个人,大家连忙让出一个座位,让书吏去斟,方才叫住徐谦的翰林叫张涛,乃是庶吉士,他和其他三人一样,都是对徐谦带着笑,只有其中一个似乎对徐谦印象不好,徐谦在他身边坐下的时候,他的身子故意朝外倾了倾。

  这小举动被徐谦看了,倒也不介意,笑吟吟地道:“诸位在说什么?”

  那张涛眨眨眼,笑嘻嘻地道:“徐编撰,你是在内阁公干的,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传闻。”

  徐谦道:“什么传闻?”

  张涛道:“刘向扒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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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九章:高升

  徐谦不由目瞪口呆,心里对所谓翰林的印象一落千丈,这些闲得蛋疼的鸟人还真是无聊。[本文来自]不过人家问起,徐谦自然不能恶意去怂恿什么,反而正色道:“诸位何出此言?刘向刘侍读学士是这样的人吗?毛纪毛学士也是这样的人吗?他们都是饱读圣贤书的,扒灰这样的事怎么会出现在他们的身上?扒灰?哼,扒灰这种事能乱说吗?毛学士的女儿必定是三从四德的妇人,刘向刘侍读就算再坏,能去扒灰吗?这些话往后休要再提!”

  这一番话可谓义正言辞。大家连声说是,可是张涛几个心里不免腹诽,这徐谦口口声声说什么休要再提,矢口否认。可是理由却是苍白,只说毛纪的女儿绝不会做这种事,刘向也不会做这等事,可是不是已经公布了刘向的罪行,可谓劣迹斑斑,堂堂侍读学士,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没有做?一个这样的人,你说他不会扒灰,那才怪了。

  既然徐谦说不提,大家自然不提,倒是坐在徐谦边上对徐谦不太友好的那人依旧冷着脸,突然冒出一句:“毛学士发生这样的事岂不正好遂了徐编撰的心愿吗?”

  本来大家只是喝茶闲谈,一般情况都是和和睦睦,这家伙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就有点挑衅的意味,张涛三人的脸色微变,忙朝这人打眼色,意思是让他注意分寸。

  可是这家伙却像是无所谓的样子,似笑非笑,吃了一口茶,无动于衷。

  徐谦眼眸一眯,打量了这人一眼,他依稀记得。这家伙应当是参加了殿试,再看此人的官服,分明是正七品,想来此人应当是个编修,就算不是一甲的进士,在二甲中也是头几名的人物,他呵呵一笑,道:“敢问兄台姓名。”

  这人也不客气:“张京!”

  徐谦淡淡一笑,道:“听说过一些。”

  一些二字用得很是巧妙。徐谦自然是闻名天下的人物,用这样的词句虽然有点不太客气,却也不算过份。

  只是这位张编修冷冷一笑,道:“下官不过是二甲三名,贱名自然不足挂齿。徐编撰如今在内阁走动,真是羡煞旁人,是了,徐编撰既然是在内阁,那么下官倒是想问,咱们院里空出来的翰林侍读学士不知谁可继任?”

  徐谦懒得理这样的人,这个人的口气根本就不像是来打探消息。反而是想向徐谦炫耀什么似的,他不露声色,道:“我又不是阁老,哪里知道这些。”

  张京笑呵呵地道:“我的业师现在忝为吏部右侍郎。他倒是有准确的消息,这侍读学士必定是侍读杨慎的囊中之物。”

  张韬几个听了这些话,不由羡慕地看向张京,贵为编修。又搭上了吏部右侍郎这条线,难怪消息灵通。

  徐谦不做声。低头去吃茶。

  张京感受到众人羡慕的眼光,又得意洋洋地道:“可是杨慎杨侍读空了侍读出来,徐编撰以为谁也接任?”

  问出这么一句话倒是在座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了,侍读学士,谁敢指望?大家都是新晋翰林,那是想都不要想,倒是这侍读,像张涛这些人倒是希望渺茫,可是张京和徐谦这样的编撰、编修却有那么一丝希望。

  张涛心里嘀咕,难怪这张京对徐谦如此不友好了,同行是冤家呀。

  张京对徐谦不友好,当然不只是因为同行的缘故,而是他已经受到不少大人暗中的照拂,对朝廷里的消息把握比较精准,知道徐谦表面上入阁,看上去是官运亨通,实则早被许多重要人物所忌,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张京自然也不介意和徐谦翻脸。

  再者,这个侍读,他已经暗中活动过,他的那位业师已经打了包票,只要不出意外,定会在杨廷和面前为他争取,只要杨公那边没有内定的人选,有八成希望让张京高升一步。

  张京是新晋的编修,现在抱了粗大腿,要关系有关系,要出身有出身,他见徐谦是六首,自己反倒黯然无光,况且人家现在在内阁行走,自己却在翰林修史,心里早就不满,现在有了‘准信’,自然不免嚣张几分,当然也有一些故意踩一踩徐谦,故意炫耀的意思。

  徐谦却是个榆木疙瘩,忍不住道:“哦?不知这侍读是谁接任?是不是已经有准信下来了?为何我却不知?”

  张京顿时无语,这厮表面上一副装傻充愣的样子,弦外之音却有暗讽自己的意思,他脸色一冷,道:“虽然没有准信,可是也差不离了。”

  张涛几人见二人说话带着火药味,一个个讪讪然,却是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徐谦不露声色,道:“莫非这侍读可是张编修……”

  话说到一半,张京呵呵一笑,道:“哪里,哪里,我又何德何能。”

  他说到了何德何能四字,张涛等人眼珠子都掉下来了,因为这个用词很微妙,分明是说,内阁那边已经属意于他的意思,这岂不是告诉大家,侍读已经收入了他张京囊中了?

  张涛几人连忙道:“恭喜,恭喜张编修。”

  张京心里也是得意非凡,看了徐谦一眼,心里想,你是在内阁行走,却也混不到一个侍读,我在翰林修史还不是照样抢先你一步?状元又如何?六首又如何?你得罪了人,合该被我踩在脚下。

  徐谦倒是显得有些意外,心里不由想,这张京却不知走了什么门路,口气这样的大,脸上堆笑起来,朝张京拱手道:“恭喜,恭喜,想不到咱们这儿出了个侍读,张侍读了不起啊,今日是侍读,过不了几天,怕就要入阁了。”

  张京听出了徐谦的弦外之音,冷冷地道:“入阁倒也不指望,都是朝廷命官,为朝廷效力罢了,做什么官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尽忠职守。业师曾经教诲,做官即是做人……”

  他又抬出自己的业师出来,徐谦已经打断他,笑呵呵地道:“张侍读做官好,做人也好,令人钦佩。”

  本来张京只是炫耀一下而已,谁知徐谦这个家伙表面上客客气气,可是暗中却夹着枪棒,不由勃然大怒道:“钦佩就不必了,就如徐编撰,你固然是学问好,可是做人却是不行,做官讲究的是四平八稳,做人亦是如此。”

  徐谦仍然带笑,眼眸中却掠过了一丝鄙视,却是道:“哦?还请张侍读请教。”

  张京当着众人的面道:“请教谈不上,就说你平时言行放荡,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别看你在内阁行走,可是内阁行走更该慎之又慎,做人休得狂傲,否则定为别人所不容。”

  他竟是真摆足了官架子,对徐谦呵斥一番,不但过了嘴瘾,心里也是飘飘然起来。

  张韬几个目瞪口呆,察觉到了这火药味更浓了,更加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索性低头喝茶,倒是徐谦对他左一口张侍读,右一口张侍读,似乎混不在意。

  张京说到兴致勃勃处,冷笑道:“就如你在殿试时居然殴打同年,还威胁考官,哼,这是一个读书人该做的事吗?你还懂不懂礼法了?似你这样也想做官?”

  徐谦脸色平静,道:“难道君子不是该有所为有所不为吗?我殴打他乃是大义。”

  张京笑得更冷:“什么是大义,为人下官者就该知晓情理,真是愚不可及,难怪这次升任侍读没有你的份。”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不客气了,张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张侍……编修,都是同僚,何必如此?大家吃茶吧。”

  张京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干休,道:“我这是教他做官的道理,点化于他,是行善积德,你说何必如此,倒像是本官故意针对他一样。业师对我多有教诲,就曾提过徐编撰,说徐编撰飞扬跋扈,迟早……”

  他说到这里,却有一个书吏在外头大叫,道:“徐编撰,徐编撰是不是在这里?”

  那书吏眼睛一转,便要进这值房来问,进来之后却发现徐谦恰好坐在这里,他连忙笑嘻嘻地道:“恭喜徐编撰,今日杨公拟了新晋侍读学士的人选呈送入宫,陛下已经准了,徐编撰高升,忝为翰林侍读,恭喜,恭喜……旨意已经到了,还请徐编撰前去内阁接旨。”

  张京呆住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明明这次十拿九稳的是他,连业师他老人家也已经拍胸脯保证,就算不是他,又怎么可能是徐谦?徐谦这厮不是四处得罪人吗?不是人神共愤吗?不是杨公早就看得不顺眼吗?这样嚣张跋扈、不守官场规矩的家伙怎么可能高升……

  张涛几人也是讶异得愣住了,事情变得太快,本来连他们都认为张京必定是要升任侍读,否则今日怎么敢说出这样拿大的话?可是最后的结果……怎么是徐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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