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图弄墨〗（十）{置顶一周}

再看见老万的时候，他正坐在门廊边晒太阳，手里举着的长柄镰刀，因为失去麦地，而显得有些可笑。
他正对着我的镜头，满脸黑赭色的泥灰之中露出一张血盆大口，喘息里有嚎叫，若有若无的挂在墙壁上。
我头一次直视他的眼睛。脱去镜框之后的鼻梁，像是一块刚挖出的矿石。

现在他又变成了一个农民。
前半年看见他的时候，他太文静，太卑微，躲在眼镜的后头。
穿着一件西装蹲在路口等着我。

我曾经给他家打过电话。
他婆娘在电话里破口大骂。说他是窝囊废，是废物，不事生产，没责任感。
别人家家都在广东打工寄钱回老家，他倒好，一天到头找不着，偶尔露面还是问家讨钱。
叫他去死。
他婆娘最后说。

老万活在内心里。
用时尚的话说，他在自个儿的世界里。他是那个佛。
他曾经和我说，大家都嫉妒他，都冒充勤快干活的好汉，但实际上是希望像他一样在日头下晒晒睡睡觉。每个人都有慧根。但大家不敢。

有一天他跑去对他的工地上的人，宣传生活之道。说心让人感受一切。其实都是空。
结果当天晚上他被人揍了海饱，掏空了口袋里的钱，被赶出了工地。
他后来说，他那天晚上在水沟头游荡，看见了月亮地上的妖精。穿一条粉粉的长裙，走路脚跟不着地。

老万说他在汕头打工，在潮州打工，在广州打工，又到深圳打工。
但金融风暴一来，他就囊空如洗，成了裁员分子。
他说，兜里还有2个硬币，想去买几个馒头，可卖馒头的说，有一个是假币。
他不相信，到现在那2个硬币还在兜里暖着。

他以前写过一本诗集。
工厂里有个女人偶尔看见，稀奇的不得了。她夸说老万是个诗人。她和老万把酒言欢秉烛夜谈。
她在灯光下宛如处子。叶子上写满了经文。
老万得到的赏识，让他确信自己身上散发着油墨香。

但他们两都没钱。在深圳这个地方捉襟见肘显山露水的过过日子。而且他也不可能再娶这个女人为妻。

这一次再见到他。
老万手举镰刀，要回去做农民，要去加固他自己的土地。
那个赏识他的女人，早就回去湖南老家，从此渺无音信。
他婆娘似乎在一定意义上理解了他。
老万说他打了电话回家。他婆娘叫他好好的。不要出事情。过年要回家。